第 四 章：广 州， 我 来 了

　　
　　第四章：广州，我来了
　　汽车行驶在崎岖的山路上，山路在连绵的群山中间蜿蜒向前伸展。在车厢里第三排的两个位置上，坐着一个清瘦的年轻人和一个美丽的少女，少女靠着车窗坐着，澄澈的目光透过车窗，注视着前方绵延的群山，脸上一片沉静，她的思绪已经飘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去了,他们就是周紫云和二哥周远方。
　　正月初六,周紫云还是不顾家人的反对，辞掉了玉泉山庄的工作，执意要和在广州读书的二哥一起走。紫云爸万般无奈之下，掏出二百元钱扔给她，发誓以后再也不管她的事了。
　　经过一个多小时的颠簸，汽车终于驶出群山，奔驰在广惠公路上。公路两边的景物开始丰富起来，有鳞次栉比的高楼，有宽阔整齐的田园，有低矮的山峦，有碧波荡漾的湖泊。令周紫云目不暇接，她一动不动地靠着车窗兴奋地看着，从惠州到广州，长达几个小时的旅途，她丝毫也不感到漫长和疲倦。
　　傍晚时分，汽车才驶入广州市区越秀汽车南站。周紫云背着简单的行李跟在二哥后面又在车站门口坐上205公交车来到了梅花村，进了一座居民楼里，沿着楼梯直上三楼，在一间门上写有302标记的房门前，二哥拿出钥匙打开了门，周紫云跟了进去。这套房是一房一厅的布局，客厅里靠角落摆着一张双层的铁架床，床上凌乱的放置着一套被褥和一些衣物，靠窗的地方摆着两张破旧的书桌，桌子上散乱的放着几本书籍和笔记本，靠门的角落里摆着一张圆桌子，很显然是用来吃饭的，也是散乱的摆着三个饭盒和筷子，汤匙之类。正对着门口的那面墙里面是厨房，厨房里面是卫生间，厨房旁边有一个门，门外面是一个小型阳台。周紫云正站在厅子里打量着房间，从里屋里走出一个人来，看了他们兄妹一眼说道：哟，老大回来了？这带的是谁啊?他长得又矮又瘦，皮肤黝黑，痩削的脸上一双小眼睛倒还明亮，滴溜溜地在周紫云的脸上，身上打着转，周紫云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如有芒刺在身。
　　我妹，周紫云。这是侯永强，我同学，外号猴子。家是韶关的。周远方连忙作着介绍。
　　啊，是紫云妹妹来了，欢迎！欢迎！侯永强伸出双手，作势要和紫云相握，看到周紫云并没有把手伸出来和他相握的意思，只好又尴尬地收回了手。
　　啊，是远方回来了吗？随着声音又从里屋走出一个高高个子，健壮的男青年，白皙俊朗的脸上带着一副金丝边眼镜，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在镜片后闪着温和的光芒。
　　这是李文涛，去过咱们家的。自己客家人，家是南塘的。我们三个我最大，文涛第二，你叫他文涛哥。周远方吩咐紫云道。
　　文涛哥。虽然已不是第一次相见，周紫云还是轻轻地羞涩地叫了一声。李文涛用手扶了扶眼镜，冲周紫云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
　　哎，哎，我说这有点不公平吧？紫云妹妹，我先出来的，你却没有叫我哥哥呀？侯永强有些不服气了。
　　叫你什么？叫你猴哥呀？那我岂不是成了猪八戒？周紫云的这句话引得屋里的三个人忍俊不住，哈哈大笑。
　　侯永强更是笑得撑不住，蹲在了地上：没关系。没关系，紫云妹妹，我不介意你叫我猴哥，你就当个猪八戒又有何妨！
　　可是我介意，我不想当猪八戒。周紫云有些生气了，抽出桌子上的一本书作势要打侯永强：你这个人好讨厌，好讨厌！
　　好了，好了。你们两个都别闹了！坐吧，坐吧！干吗都站着啊？李文涛热情地随手拿起一个塑料高脚凳递给周紫云。他自己贴着周远方坐在床沿上，关切地问：家里过年都好吧？
　　都好，都好。紫云，把家里带的糯米通和盐花生拿出来给弟兄们尝一尝。周紫云连忙手忙脚乱地去打开背包，把东西拿在手里，茫然四顾，不知放到哪里？
　　来，来，来。放这里，放这里。侯永强眼明手快，三下两下，把餐桌上的餐具收拾到书桌上，把小圆桌推了过来。四个人围着桌子边吃边聊。周远方说：今天趁着弟兄们都在，我有件事情要麻烦大家一下！
　　得了，老大，客气啥？有什么需要弟兄们两肋插刀的尽管说。侯永强一副很仗义的样子。
　　是这样的，我妹妹来广州找工作。暂时没地方住，可能要在我们这里住一段时间，所以我想先征求一下大家的意见。
　　我没意见，住吧，住吧。老大，你的妹妹就是我们的妹妹，对吧，紫云妹妹。他调皮地冲着紫云眨着小眼睛。
　　我看这样吧，紫云毕竟是个女孩子，就让她住我里面的那个单间吧，方便一点，我晚上睡到外间的上床来。李文涛沉思了一会儿说。
　　还是文涛考虑的周到。那好，就这样吧。我带有一只鸡和一块腊肉来，等一下再买一点米和小菜，搞两瓶啤酒，兄弟们今晚聚一聚，不醉不睡。紫云，你来做饭。周远方高兴地吩咐着。
　　到了晚上睡觉时，周紫云才看清里面这个房间的真面目，它被木板一分为二，外面的这个小单间是侯永强住的，没有另外再装门了。里面的那间是李文涛住的，特意安装了一扇门。李文涛的房间里最大的特点就是书多，木板墙上又用木块隔成了一个一个的小格子，整面墙好像是一个大书柜，里面摆满了各种各样的书籍，周紫云随便翻了翻，都是文学类的书籍居多。房间里靠窗也放着一张书桌，桌子上的书摆放的倒是很整齐，一把棕红色的吉他斜斜地靠着书桌放着，吉他表面上微微地反射出木质的光泽，古朴又典雅。房间的床上，被子折叠得整整齐齐，一个有些破旧的黑色床头柜摆在床边，一个小巧可爱的台灯放在床头柜上，周紫云打开台灯，一抹柔和的光线就倾泻而出，把小屋照得温馨舒适。她随手从书架上抽出一本《读者》杂志坐在床头看了起来，有那么一会儿，她恍惚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学生时代，依然是一个为了理想而向上攀登的莘莘学子。
　　这几个华南大学的学生为什么要在校外租房住呢？对于家境比较宽裕的李文涛来说，是为了自由和方便：他写作和备考研究生比在学校宿舍方便。对于同样来自贫困家庭的另外两个男孩来说，同样也是为了自由和方便，他们在课外兼职或做家教也比在学校宿舍方便。
　　哎呀，山妹子来了！正月初七早上，当张晓风打开家门看到站在门口的周紫云时，惊喜地叫着。
　　快进来，快进来。你什么时候来的？她一边热情地把周紫云往房里迎一边问。
　　昨天到的。周紫云走进屋来把从家里带的土特产放在了客厅的桌子上。
　　哎呀，看你，来就来吧，还这么客气干什么？带这么多东西来干啥？那你昨晚住在哪里？干嘛不直接到我这里来呀？张晓风一边把周紫云让到沙发上坐定一边问。
　　我跟着我哥来的，在他那里住！周紫云说。
　　哦，是这样啊！她似乎有些放心了，又转身走进房里端出水果和瓜子来。
　　来，吃点东西，不要客气！她把果盘放到紫云面前的茶几上，随手拿起一个桔子坐在紫云身边边剥桔子边问紫云：
　　怎么样？这次来广州有何打算？
　　张阿姨，我想请您帮忙介绍我进你们迎宾馆做事！周紫云言语恳切地说。
　　你呀你，去年叫你来你又不来，现在要想进可能有点难度。估计要招人也要到元宵节过后了，你着不着急？能不能等啊？张晓风问道。
　　没关系，我不着急，我能等！周紫云赶忙回答。
　　那好，有了消息我怎么通知你呢？要不你就住在我这里算了！张晓风又说。
　　不用麻烦了，我住我哥那里就行了。你有消息可以括我哥，我哥有BP机。周紫云说着就拿出事先写好的带有二哥括机号码的字条递给她。
　　那行，我家里也有电话，你把电话号码记住了，也可以常打电话来或者过来玩都行。
　　中午，张晓风一定要招待周紫云吃过饭才放她回去。
　　开学了，大家都到学校上课去了，只剩下周紫云一个人在宿舍里。山妹子勤劳爱整洁的本色开始显露了出来。她不顾春寒，挽起了衣袖：先是把每个人换下的丢在冲凉房里的未洗的衣服洗干净，拿到阳台上晾晒起来，把各个人塞在床底下的臭袜子找出来洗了，臭鞋子拿出来晒了，把各个人的床铺整理整齐，就拿起扫把扫起地来，把地面彻底打扫干净后，又拿起拖把拖地，瓷砖地面被她拖得明亮洁白似一面镜子，能照得出人影。然后她又拿起抹布把窗子啊，桌子啊都抹干净，把桌子上的书籍都摆放的整整齐齐。做完这一切后她背着手像一位将军在检阅自己的战场一样把整个屋子巡视一遍，露出了满意的笑容。然后她就钻进了李文涛的小屋，想从书架上拿本书，边看书边休息一下，却发现他的书柜上每一格都有灰尘，就又拿出抹布认真地擦拭一遍，把书重新摆放整齐。这才满意的拿起一本《青年文摘》靠着床头惬意地欣赏起来。中午，他们都在学校吃饭不回来，只有二哥打了一盒饭回来给紫云后就匆匆地又走了。
　　晚上，大家回来时，周紫云正在冲凉房洗衣服。侯永强首先跑到自己的房间里看了看，又回到客厅转了一圈，像发现新大陆似地嚷嚷：啊！是不是白雪公主来了！把我们的窝收拾的这么干净舒适，那我们三个就是那幸福的小矮人了!这让我们如何感谢你呢，亲爱的紫云妹妹。那就受我这个小矮人一拜吧！他边说边蹲矮身子学着小矮人那滑稽样双手抱拳冲着周紫云连拜三下，逗得周紫云哈哈大笑。李文涛也钻进自己的房间里看了看，走出来时，手里拿着一本书：紫云，我没有什么可感谢你的，我送你一本《怎样学讲广州话》，你来到了广东就要学会讲白话才行。
　　谢谢文涛哥！周紫云赶紧擦干净手，含笑接了过来。他总是处处为她考虑得很周到，让她的心里满是欢喜。
　　那个星期五的下午，周紫云正躲在李文涛的小屋里看小说看得入了迷，李文涛是什么时候开门进来的都没有察觉。
　　紫云，肚子饿了吧？吃饭了！他推门进来，手里拿着饭盒。
　　啊，怎么是你啊？我哥呢？周紫云有些惊讶地问。因为学校食堂的饭菜比较便宜，除了早餐外，中餐和晚餐每天都是二哥打回来给她。
　　你二哥做家教去了，让我把你的饭带回来。李文涛解释道。
　　噢，那谢谢你了。周紫云一手拿起小说一手从他的手中接过饭盒走到外间的餐桌边，拿起一双筷子洗了洗，就坐下来一边吃着饭一边看着书。
　　紫云，你的工作找得怎么样了？都一个星期过去了，有没有消息啊？李文涛跟了出来，坐在客厅的床沿上关切地问。
　　还没有。周紫云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正撞上他那眼中关切的目光，心头不由得一颤，突突直跳起来，就连脸上也不觉得起了一层红云，她连忙低下头，用继续吃起饭来掩饰心头的慌乱。
　　我听你哥说你一定要进迎宾馆，这是为什么呀？其实我们学校对面有一家金山宾馆，现在正在招工，你可以去试一试啊？李文涛并没有发现周紫云的变化，继续问道。
　　你不懂，文涛哥。周紫云按下心头的悸动，语气和缓地说。她只有在喊出他文涛哥时心头才会有些许平静。
　　我有些怕外面的那些宾馆都不是做正规的服务行业的，所以不想去，我相信迎宾馆既然是政府部门办的，一定会很正规，所以我一定要进迎宾馆，等再长时间我都会等。她的话语坚定，执着。
　　李文涛惊异地看着周紫云，眼神里有赞许，也有敬佩。他没想到小小年纪的刚从大山里走出来的这位山里妹子有这样不一般的见识和执着。
　　看到周紫云吃完饭洗好饭盒，他从床边站了起来：
　　这几天你都没有出去吧？呆在屋里闷坏了吧，走，我带你出去透透气！他提议道。
　　夜色渐渐暗了下来，不但街道两旁的路灯亮了起来，各个商店门前的霓红招牌也闪烁起来，五光十色，把都市的夜晚衬托得分外美。一辆辆汽车排成长长的车龙，在夜幕中穿行，红色的车灯仿佛一串串的红灯笼。随着街头交通绿灯的一次次闪烁，人流也像潮水一样一浪接一浪的往马路对面涌。
　　两个人站在这车水马龙的街头，忽然都有些茫然，不知该往哪里去？
　　我们学校就在附近，不如我带你去学校走走，那里比较清静。还是李文涛拿出了主意。
　　沿着街道继续前行了大约有十五分钟，绿树掩映下的华南大学的校门就展现在了眼前。走进校园，都市的喧嚣就退到了身后，只剩下安宁和平和。两旁长满高大椰子树的校道上，一个个跟周紫云年龄差不多的女生背着小巧玲珑的背包，手里拿着书本，脸上挂着明媚的笑容，神采飞扬地从她的身边从容走过，引得周紫云艳羡不已：
　　真羡慕她们啊！有书读，真幸福！读书的时光多么美好啊！可惜我再也无法拥有了。她轻轻地叹息道。
　　其实你也还可以读书的啊！李文涛安慰道，见周紫云还沉浸在伤感中，连忙又岔开话题：紫云，你上班以后有什么打算啊？
　　我啊，上了班赚到钱肯定是先供我哥读完大学，这样就能帮父母减轻了负担呀！周紫云回答道。
　　远方有你这样的妹妹真是福气，那你就没有为自己想过吗？比如多读一点书，你也可以利用业余时间上学啊？李文涛的话让周紫云很欣喜：啊。我还可以上学啊？上什么学？她停住了脚步，仰起脸看着他，亟亟地追问。
　　读电大啊！或者自考也行！李文涛朝她点着头，肯定地说。
　　自考要自己学我恐怕不行，我想上电大，有老师教比较容易学，可是我才初中毕业，我能行吗？周紫云有点泄气了。
　　初中毕业也能报大专班，只要你有信心就一定能行。不过年龄可能有限制，我听说初中毕业的要年满二十岁才能报名，你今年多大了？李文涛又问她。
　　我才十八岁呢，不过过两年也好，到时候我就能存到一点钱了，再报读也行，到时候我有不会的问题就来请教你，好不好，文涛哥。
　　她的声音柔柔的，说得李文涛的心里不禁柔软起来，无限怜爱涌上心头：傻妹子，到时候你文涛哥自己都不知道在哪里呢？怎么教你啊？他不无惆怅地说。
　　也是，到时候你都毕业了呀！周紫云一想到这里心里也不由得一沉，一股莫名的伤感的情绪袭上心头。
　　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只是绕着夜幕下的学校的操场走了一圈又一圈。
　　咱们该回去了，要不然你哥找不到你，还以为我把你拐卖了呢。李文涛调侃道。两个人又从操场上慢慢往校门走去。
　　天上的星星升起来了，像黑丝绒上镶缀的宝石，闪闪发光，凉风习习迎面吹来，吹得周紫云的长发在脑后飞舞，她的身影在夜幕下走得特别坚定，特别自信。那晚，在闪烁的星空下，在菁菁的校园里，周紫云抬头仰望星空，她在心里十分笃定地相信：只要努力，所有的愿望都会实现，，所有的梦想都会开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