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二 章：在 那遥 远 的 小 山 村

　　
　　第二章：在那遥远的小山村
　　阿妹，快点起床了！
　　晨光刚刚把廊间的窗户点亮，紫云妈已经在叩击周紫云的房门，轻柔地呼唤了。她翻了个身，抬眼望了一下小屋唯一的窗子，窗户上只是泛着一片灰白，显然天刚蒙蒙亮，时间还早，她心里有些埋怨母亲扰了她的清梦，又侧身翻向床里倒头又睡。刚才的梦境是多么美好啊！她梦见自己又回到了学校，正坐在教室里聚精会神地听老师讲课呢。此刻，她闭上双眼在脑海里使劲地回味着，她真想再把刚才的梦继续做下去，可是翻来覆去却再也难以进入梦乡。
　　哎，她轻轻叹了口气，躺正了身子，双手放在枕头上抱着头，睁着那双像山间的溪水一样清澈明亮的大眼睛望着褐色的屋顶发呆。
　　此时的周紫云初中毕业已经在家里呆了一年了，每天就是跟在阿妈的屁股后面下田插秧，割禾。上山割芦棘草，打柴头。下河洗衣，挑水。进菜园种菜，回到家里还要喂猪，做饭。她青春的羽翼，掉进这种繁重的劳作中，难以寻找到再次飞翔的机会。她多么羡慕那些还在读书的同学啊，他们是多么幸运又是多么幸福啊！而她却永远地失去了这个机会。
　　去年，她初中毕业没有考上高中正好赶上二哥周远方高中毕业也没有考上大学，她的班主任老师几次三番来到家里做她的父母的思想工作，说她的底子还是不错的，如果给她复读一定有希望考上幼师或者高中的。可是由于家境的贫寒，在给谁继续复读的这个问题上，不管她怎样苦苦哀求，一向重男轻女的父母还是把机会给了二哥。这让她的心中愤懑了很久，她不相信她是女儿就没有出息，她在心里暗暗发誓，她一定要争气，活出个人样儿，给父母看一看，女儿并不比男儿差。
　　农村像她这么大的妹仔，除了还有机会读书的，没有读书的差不多都是初中一毕业就去深圳，东莞这些地方打工去了，有的甚至还只是小学毕业。看到她们过年回来衣着光鲜，谈吐时髦的样子，周紫云对外面的世界产生了无比的向往，她心里想：只要我能出去，也绝不会混得比她们差。可是因为父亲在村里担当会计之职加上体弱多病，不事耕作，而不得不把她留在家里帮助母亲做事，只让大哥出门打工，说是见识女仔的机会多，容易找到对象。阿妈还叹息着对紫云说：你也帮不了我多久，再过几年还不是要嫁人？这更让周紫云义愤难平，显然，谁也没有为她的未来着想过，看来她要自己为自己打算了，她跟母亲说：我只帮这一季了，等到八月份割完早禾，莳完田就出去打工。
　　你个打靶鬼呀，你还不起床啊！一大桶的衣服还没有人洗呢？你个死妹仔，睡得倒是挺安乐的。紫云妈对待周紫云的政策就是先礼后兵，看到她半天没动静，就禁不住发起火开起骂来：你再不起来，老子就拿竹鞭子来抽你个懒死王！
　　知道了，就起来了！周紫云连忙应身起床。走进厨房，一阵粽叶的清香扑鼻而来，她这才想起今天是端午节。刷完牙洗完脸，她把冲凉房里昨晚家人换下的衣服收拾进桶里，挑起一担桶就准备走，这时，紫云妈掀起锅盖，用筷子捞起一个粽子装进一个小塑料袋里递给紫云：先吃一个垫垫肚子，洗完衣服顺便带一桶热水回来啊！动作快点啊，吃完早饭，我们还要趁日头没有那么毒辣，上山割芦棘呢。
　　热水这个小村子位处于粤东山区，因为拥有丰富的地理资源——温泉而得名，温泉又被当地人叫作汤湖，汤泉。一米多宽的热水河如一条玉带从东面的群山中流出蜿蜒向西奔去，沿河两岸风光绮丽迷人，郁郁葱葱的田野，青翠挺拔的篁竹，茂密旺盛的各种野草，各色野花，相互参差，相互辉映。最吸引人的当属分布在热水村至幸福村之间一公里长的河岸上的七口大汤湖了，热水汤湖就是其中比较大的一个。汤湖的水温高达八十五度以上，远望去热气袅袅，似乎是从地面上升出的仙气，周围的景物笼罩在这样氤氲的气氛里，显得朦胧迷人。近观汤泉水水色清莹，散发着一股硫磺的清香，让人不由得不感叹大自然的神奇。据省里来的专家考证，热水温泉水质为重碳酸硅钠型，有治疗心血管，肥胖病及各种皮肤病的特殊功能。紫城县政府已开始着手开发这里的旅游资源，当地有条件的人家有的也开起了温泉旅馆，有的还利用温泉养起了甲鱼，村里人洗衣，淋浴更是离不开汤泉水，那汤泉水似乎也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周紫云一边吃着粽子一边担着一担桶晃晃悠悠地向汤湖走去，来到湖边，她先去汤泉池里打起半桶热水提到河边，又从河里打起半桶凉水冲进热水桶里，就把脏衣服放进桶里，加上洗衣粉泡了一会，然后开始蹲在河边的石板上洗起衣服来，她的动作麻利轻快，三揉两搓，再丢进河水里涤荡干净，不到半个钟，一桶衣服就被她洗干净了。一头挑着洗干净的衣服，一头挑着热水，迈着轻快的步伐，周紫云踏进了家门。把热水提进厨房，把衣服晾晒在院子里的竹竿上，这时，紫云妈也从菜园里摘了几条苦瓜回来，招呼紫云到：赶紧吃早饭，吃完好去割芦棘，中午早点回来酿苦瓜，酿豆腐，你哥今天放假要从县城回来。酿苦瓜和酿豆腐是客家人过端午必做的菜系。
　　就着咸菜喝了一碗白粥，又吃了一个粽子，戴上草帽，拿着镰刀，背着竹子做的扁担，扁担上还挂着几串竹篾，周紫云跟在阿妈身后，走在去向阳山的路上。母女两个都是一样瘦高的个子，一样留着长长的头发，在脑后扎着一个马尾。只是脸盘长得不一样，紫云妈长着圆圆的脸盘，皮肤黑里透着黄，周紫云长着椭圆形的瓜子脸，不像母亲反而和父亲相像。她们走过热水河上的石拱桥时，紫云妈指着河岸边一幢刚刚竣工的装修的富丽堂皇的大楼对紫云说：阿妹，你看啊，这里听你爸说是省府的一个单位建的宾馆呢，九月份就会开业，还会在我们本地招收服务员呢。你听阿妈话，别去什么深圳那么远的地方打工好不好？离家又远进厂做工又辛苦，在家跟前有份工作也不错嘛，又能照顾家里。周紫云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跟在阿妈身后。太阳不知何时已从向阳山里蹦了出来，将万丈光芒撒向热水大地，走在阳光里的周紫云犹如一棵热水河畔挺拔的篁竹，身材高挑修长。只是因为营养的问题，而显得瘦削单薄，身上依然穿着已洗的发白的学生制服，她正值二八岁月，所谓豆蔻年华，发育的时机还在后面。
　　上得山来，正是山捻花盛开的季节。在密密的芦棘丛中，矮矮的山捻树长满山坡，山捻花在树上竞相追逐开放，一朵朵，一片片，一簇簇，雪白，粉红与紫红色的山捻花汇成了花的海洋，像一片片紫红色的云朵飘荡在山坡上，那淡淡的花香随着晨风轻轻飘来，沁人心脾。没有哪一个少女是不爱鲜花的？玫瑰，牡丹，百合等名贵的花儿对于从小在深山里长大的山妹子周紫云来说，那只不过是教科书上的名词，抽象而笼统，离她的生活很远。从小到大，她见到的最多的就是这些开在山野里的山捻花，她最喜欢的花就是这朴实无华的山捻花，她最喜欢吃的山果就是这山捻树上结的那种暗红色的沁甜多汁的捻子果，农村的贫寒人家的孩子是不知道什么是零食的，山里的野果就他们的零食。
　　六月六，山捻红只肚，七月七，山捻乌滴滴，八月八，山捻扎打扎，九月九，山捻甜过酒。捻子果成熟的时节，红黑，红黑的捻子果，像一个个椭圆形的小灯笼，饱涨饱涨地挂满枝头，乌溜溜像黑玛瑙一样惹人喜爱，馋得农家的孩子们口水滴得老长，每天都迫不及待地拿着小桶，塑料袋，成群结队地上山采摘，可以说周紫云就是吃着这捻子果长大的。
　　满山坡绚丽多姿的山捻花吸引的不只是山妹子的目光，还有她的脚步，只见她丢下镰刀和扁担，脱下草帽拿在手里，像一只轻盈的蝴蝶向那一片花海飞去，长长的头发随风飘舞。她的面容因为常年受热带阳光的照射而显得有些黝黑，但却透着一股少女特有的红润，五官长得端正秀气，尤其是那一对大眼睛，十分活泼灵动，犹如汤泉里的水一样清澈明亮，迷人的笑脸在绚丽的山捻花的映衬下显得更加美丽动人，此刻的山坡上呈现的真是一幅人面山花相映红的优美画卷。
　　阿妹，快点割芦棘哎，割好了早点回家做午饭，今天你哥要回来，别老是贪玩啊！紫云妈已经割下一大片芦棘草了，看见周紫云正在山捻花丛中徜徉，就挺直起腰身冲着周紫云喊了起来。周紫云却并不理睬她，只顾兜着草帽在山捻花丛中转悠，寻找早熟的捻子果，想起那些沁甜的捻子果，她馋得口水在嘴里直打转。
　　你个死妹仔，你有没有听到啊？你再不抓紧时间割草。看老子敢不敢拿竹扁担抽你。紫云妈已经捆好了两把芦棘草，看见周紫云还在山捻花丛中流连，上山半天了，连一根草也没割，就禁不住发起火开起骂来。周紫云这才怏怏不乐地走出花丛，拾起镰刀不紧不慢地割起草来。
　　芦棘是山上长着的一种草，长长的像芦苇一样的叶杆上长着一圈细碎的叶子，摸上去虽有一些扎人，但晒干后却很容易燃着，所以农村人做饭，烧水，煮猪食都要烧它。割芦棘和打柴头是客家农村孩子尤其是女孩必备的生活技能，谁割的芦棘又快又好又多，说明谁最勤快能干。周紫云却是最讨厌做这两种活路了，如果你说她不勤快不能干却是冤枉了她，她跟着阿妈莳田，割禾却是干得又快又好，她之所以讨厌干这两种农活原因之一是她的身体尚在发育，力气小，挑起一担芦棘或是一担柴头常常让她感到力不从心。
　　原因之二是莳田，割禾一年就两季，忙个十天八天就完了。而割芦棘，打柴头却是农闲时节每天都要做的事，这让她感到她的生命都浪费到这些毫无意义的事情上了，她人生的理想不是割芦棘和打柴头，她觉得她应该去干比这两件事更有意义的事。
　　将近中午时分，母女两人各自担着一担芦棘草走在了回家的路上，周紫云的草捆上插着两枝灿烂的山捻花，随着她的步伐的移动在芦棘草把上颤悠悠上下抖动，似是跳着一曲欢快的山间乐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