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智嫁打柴郎 第十五回 母子设计骗媳妇 兄妹耍灯惹恶缘

作品名称:智嫁打柴郎      作者:草堂瘦叟      发布时间:2010-03-02 13:32:59      字数:9179

《碧血沃古州》摘刊,为网友灯节助兴
第十五回母子设计骗媳妇兄妹耍灯惹恶缘
瘦叟刘沂生


人心隔皮难推测,
谁知是红还是黑。

此语,是对兰英那个男人的评述,至于评得确与不确,当与不当,且看他的作为吧。
兰英找了个什么婆家?她的男人对她何以如此地歹毒?且听老叟从头道来。
一九三零年,新春正月。
青州,是一座文化古都,春节期间文娱活动开展得非常活跃,几乎形成了竞争。自古以来,从正月初五到正月十五之前,各个村子之间流传着送灯的习俗。
所谓送灯,就是送戏。每一个村子,都有自己的拿手玩艺,有的是龙灯,有的是狮子,有的是花鼓,有的是花篮,有的是秧歌,有的是高翘,也有的是小戏。当然,这灯也不是白送的,村子里的富户们,不是管饭就是分赏。有的人家为着显富讨人缘,是既管饭,也分赏。分赏的名目繁多,赏钱,赏烟,赏糖果,不一而足。演员们领到手的赏品并非一般多,那些分外受观众青睐的演员们,往往会领到较他人重的赏赐。自然,赏赐人中也夹杂着一些心怀鬼胎的不规之徒。
相信否?有的村、有些人为了斗富,竟会大把大把地施舍,还真能让领队人和演员们发点小财呢。
南段村的拿手戏是什么?这南段村是棵歪脖子秫秫,人家别的村跑马灯,他们村却是跑驴灯。想不到他们这一招歪打正着,却跑出了名堂。
这驴灯戏,由十二个人表演,分别担当十二个花仙子的角色。演员们前身扎着驴子的前半体,后身裹上驴子的后半躯,俨然是花媳妇骑着小毛驴儿。驴子的脖颈下,垂着一枚或者数枚铜铃儿,驴躯每有颤动,便发出悦耳的“刚啷”声。演员们会表演各种技巧,每一个人都有一段曲子,一边表演一边歌唱,十分地吸引观众。
跑驴灯,非常地劳累,其它村子的马灯,大都是由青年男子们跑,装扮的是水泊梁山英雄汉。南段村的则不然,他们专门挑选那些长得俊俏,歌喉婉转,身段漂亮、健壮的姑娘们担当。这些个姑娘,本来就是南段的人尖子,一旦装扮起来,花枝招展,更是夺目迷人。为此,四邻八乡的未婚青年男孩儿们,谁也想讨一个南段村的驴仙女作老婆呢。
人道是:“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
这句话,一点儿也不错。道成的女儿兰英十五岁了,出落得一表人材。她长得浓眉大眼,高挑个,瓜子脸,面色虽然不甚白净,红扑扑的,倒是显得分外漂亮。这一年,兰英被驴灯领队、教练们挑中,成了南段最年轻的跑驴仙女,身份是梨花仙子。
闲言述罢,书转正文。
且说南段村的西北角上,距离南段村约莫七八里地,有一个马庄村。这马庄村人少地多,富户不少,对待正月来送灯的灯队施赠也较为丰厚。因此,邻村的灯队都争着前来献灯。最忙的时候,一个上午同时接待三起,各队形成对垒之势,各施奇技,大显身手,热闹极了。
初八日上午,天蓝蓝,云飘飘,风和日丽,是一个难得的新春佳日。看,马庄的十字路口上,人头涌动,乌压压一大片;听,那儿锣声嘡嘡,鼓声咚咚,龙虎斗斗得正欢,震得人惊地颤动。
是哪一个村子来送灯呀?南段村,驴灯来了!
南段村的驴灯,被人海围困在一个不甚大的空地面上,要不是护卫场子的人用一条条长木棒阻挡住,恐怕连这么个小场子也打不开呢。
不管哪一家玩灯的,灯队中总是有一个丑角儿。丑角虽丑,往往技艺最高,也最逗得人们欢笑。段村的驴灯队也不例外,丑角是葫芦花仙子。其余的仙子都由俊俏的女孩子们扮演,唯独这个葫芦仙子,女孩儿们谁也不肯扮演,只得找个男孩子来扮演了。
丑驴手是一个重要角色,由谁来扮演呢?领队教练看上了兰英的哥哥刘汉玉。汉玉比妹妹大三岁,目下已经是个十八岁的小伙子。刚开始,教练多次动员,汉玉总是不通,一个劲地推辞:“不。我不行。我不干!”
后来,还是兰英有办法,摇着哥哥的胳臂撒娇说:“哥,去吧,和妹妹作个伴,免得夜里回家晚了害怕呀。”
妹妹说得也是实情,就应下了。于是,汉玉成了一个出色的丑驴御手。
他骑的是一头黑色毛驴,穿着一身黑色宫装,面上的粉涂得又白又厚,嘴角上点着一个大大的黑痦子,耳朵上一边挂着一个又长又红的大辣椒。那是他的耳坠子,真的丑极了!
驴灯跑场子表演时,这个葫芦仙子又蹦又扭,观众的目光几乎全被他给吸引过去了。不知他在驴子上安装了什么机关,跑着跑着,突然间他变成倒骑毛驴了,引得场子里一阵哗然。
驴灯跑场子结束后,驴子们排成一列横队,仙女们开始演唱。仙女们的坐骑分为红、橙、黄、绿、青、蓝、紫,外加白,共计八色,仙女们一概着宫装,服色也是分为红、橙、黄、绿、青、蓝、紫与白八色,驴的颜色与御驴仙女衣服的颜色相互配搭,分外醒目,分外好看。
兰英装扮的是梨花仙子,御的是一头白驴,着一身白装,竟然居于队首,足见兰英不仅仅是装扮起来俊俏,跑驴的技艺恐怕也是顶呱呱的。
依照常规,一般由首驴先演唱。南段的驴灯,却是由末尾的丑驴来打头阵。这种安排法,兴许是为了轰动场子,吸引观众吧。
骑黑驴子的葫芦仙子出列了,每向前走动一步,那驴屁股就扭三扭,葫芦仙子呢,肩膀也就摇三摇,脑袋随着晃三晃,十分地逗人乐。她一边扭,一边唱,歌词极有意思,极幽默,惹得观众们哈哈大笑。就连那些骑手仙女们,也忍不住偷偷地笑起来了。
你听,这是葫芦仙子唱的曲儿词:

葫芦丑,无脸面,
百花仙中俺最惨。
姐妹下界不带我,
俺就偷溜跟后边。
哎呀呀,
千万莫要人看见。

下界来,俺喜欢,
漂亮哥儿一大片。
有心挑个当老公,
人家嫌俺丑脸蛋。
哎呀呀,
作个填房俺也干。

“好!再来一段!”满场沸腾,笑声哗然。
在满场哗然笑声中,葫芦仙子骑黒驴,甩着屁股归队了。下一个,该是首驴梨花仙子出场。
兰英的确是个好御手。出列之前,她先是颤驴,继而甩驴尾,接着摆驴首,一连三个动作下来,已经引得满场喝彩。随后,她轻移莲步,毛驴儿颤颤悠悠,响着闹铃,甩着尾巴,轻盈地出场了。
你道兰英是如何装束?她一身宫妆,佩环丁冬;头挽高髻,肩披彩带。看她的面上,薄粉微覆,胭脂轻抹,红扑扑,白生生,的确漂亮诱人。人们都说红妆美,兰英的一身素装,倒是显得分外俊俏,惹得一些后生们直着嗓子叫好:“好!好呀!来一段!”
满场掌声雷鸣,兰英面上挂着掩饰不住的笑容。她,为登场耍戏获得的成功而自慰,而喜悦。
小口一启,兰英开唱,原来沸腾的场子立时静下来,满场只有她那婉转悠扬的歌声。她的歌声清脆,余韵缭绕,那歌词儿编得又极美,引得场子里时时爆发出阵阵的掌声。
听,这就是兰英的歌声:

云儿飘,月儿弯,
奴本上界梨花仙。
终年闭锁天宫里,
满腹愁绪泪涟涟。
哎呀呀,
何年何月能降凡。

驴儿叫,跑得欢,
偷逃下界一溜烟。
正月十五好热闹,
只愿长留不愿返。
哎呀呀,
就怕王母怒翻脸。

兰英,是南段这支灯队的新角儿,人长得俊,灯跑得活,歌也唱得美,引起了全场的轰动,有不少观众向场子里扔掷铜板,借以表达自己的喜悦情怀。像这样的事,往年也时有发生,并不足为奇。
兰英很讲礼道,为了表示感谢,一再向观众们鞠躬致谢。正在这时,有人拨拉着拥挤的观众,口里不停地喊着:“闪闪,闪闪!”
这是一个年轻人,二十余岁的年纪,个头不矮,穿着较为华丽,看样子不是矮门低户的哥儿。他的长相并不丑,就是面孔长了点,瘦了点。这人刚喝过酒,带着满身的酒气。
他叫马云龙。“云”字,不是他们马门的辈分。据他的母亲说,生他的那天夜里,曾梦到一条青龙乘云而来,飞扑入怀。于是,他爹给他取名“云龙”,字“德瑞”,对他支撑门户寄予厚望。他哪里会料到,此子却难于成才。
马家是个富户,有大地五十余亩,家里用着一个长工。可惜,他家人丁不旺,只有父母与他三口人。
当年的农村,早婚已经成习,富裕人家的子女,十五六出嫁,十八九成亲的,平常而又平常。这个云龙,模样儿虽然不甚漂亮,寻媳妇的眼眶子却是极高。因此,二十三四岁的大小子了,却依然未婚。难呐。对眼的不对门户,对门户的却不对眼;他对了人家姑娘的眼,人家的姑娘却不对他的眼。对来对去,将他的老爹都对死了,至今却依然是光棍儿一条。母亲已经年迈,急着抱孙儿,一个劲地跟在后面催促:“儿呀,不小了,将就着点吧。要不,到你老娘入土时也闻不到俺孙子的臊气尿味了。”
“好,找,找!找还不行吗?”云龙有点不耐烦,“三根腿的蛤蟆不好寻,两条腿的女人嘛,有的是。”
真的,这几年云龙自己有点等不及,老娘也不再坚持门当户对了,家境贫寒的也打算接受。于是,他分外注意今年来送灯的女孩子们,希望能从里面找到心上人。可巧,南段的驴灯一来,他一眼就瞅上了梨花仙子,两只眼一直没有离开过她的身影。
梨花仙子的俊俏和演唱将马云龙迷住了,别的观众拍手叫好,他却只是呆呆地痴望,竟是一声也不吭。他确实喝了几杯闷酒,却并没有大醉。当他看到有人向场子里掷扔铜板,梨花仙子躬身道谢时,他借着一股酒劲,拨开众人,向场子里走去。
在众目睽睽地注视下,云龙挤进场内,来到梨花仙子面前,从裤袋里掏出两块大洋,一把塞到仙子的手里,颇有礼貌地说:“小妹妹的灯,跑得好,歌子唱得,也挺美,大哥赏给你的。”
说完,马云龙向仙子微微一笑,转回身来,举步就要离去。
观众给喜欢的演员送赏,这并不是什么稀罕事。一下子送这么多,的确是令人惊奇。要知道,当年的两块大洋,可是能买近二百斤麦子呀!
“不要。这么多,俺不要!”兰英也感到愕然,惊讶地,不知所措地看着即将离去的这个青年,“大哥哥,还给你。”
说完,兰英驱驴向前紧赶几步,想将大洋还给那人。那青年复转回身,摆着手推脱。二人推来推去,满场子人瞪着大眼看热闹。
汉玉毕竟大几岁,想的事也多。他怕妹妹不知好歹收下人家的钱惹饥荒,便驱驴向前,从妹妹手里取过大洋,转身递给那人,冷冷地说:“我们领情,钱嘛,不要!”
“你?”马云龙对这个骑黑驴的葫芦仙子极为不满,“谁用你来管呀?”
“我是刘汉玉,兰英的哥哥。怎么,管不着咋的?”汉玉理直气壮。
“这,这,”面对威严的刘汉玉,这个马云龙再也“这”不出话来,只好悻悻地离开场子。
这个马云龙呐:

貌似谦谦真君子,
却是一个屎苍蝇。

正月十五观花灯,正月十六闹哄哄。灯节,共有三天,十四为头灯,十五为中灯,十六为尾灯。所以,正月十六依然是闹哄哄。不过,十六这一天送灯是不过晌的。
地区有差,风俗也有异。我们这里是过正月十五,南面的邻县临朐,不是过十五,而是过十六。因此,即使十六这一天,我们这儿依然非常地热闹。
正月十六日,还不到正午的时辰,汉玉兄妹已经玩灯归来。午饭后,兰英正在刷碗,家里就来了客人。干啥的?说媒的。
这媒婆子是北乡南星落村的,姓张,人称其为张嫂,与刘家有点子老亲。替谁家说媒?替西北角的马家庄。姓什么?自然是姓马了。
这张嫂用右手食指挑着两条一揸多长的鲤鱼,拐着小脚闪进兰英家的屋门,屁股还没有坐稳,就开了话匣子:“咳,大姐呀,你养了一个多好的闺女吆。咱们英子的驴可是跑活了,这四邻八乡的老少爷们,有谁不知道她呀?你看,这几天俺家的门堔子都被磨光了,净些求俺来你门上说亲的。咱们是老亲戚,总得有点面子吧?你看,我给咱闺女挑的这马家,可是打着灯笼也难找的呀。”
“不,大妹子。”一家女百家提,有人能看上自己的女儿,这是一件好事,不管愿不愿意,总不能说难听的。兰英娘不好硬拒绝,只得婉转地说,“你老姊妹的情俺也领了,咱们妮子还小呢,才十五岁呀。”
“哎呀呀,还小呢。人家不是这么说嘛:十五贵,十六发,十七十八就大差。还是早点好,早养孩子早得济嘛!”
“娘,快叫大婶走吧!别听她的。”听媒婆子来给提亲,正在扫屋地的兰英羞得满脸通红,不好气地直往张嫂的脚上扫尘土。张嫂只顾耍嘴皮子,竟然啥也不知晓。
“走,走!”这几天跑场子,汉玉格外劳累,饭后在里间床铺上躺着。听到媒婆子在外间叨叨,早就沉不住气了,隔着间壁子发了话,“俺妹妹小,不找婆家。”
眼看着三下里吃气,张嫂不好意思再待下去,搭讪着说:“好吧,俺先回去,您娘们合计合计吧。”
说完,张嫂起身就走。兰英娘一把拽住她:“妹子,你那鱼……”
“什么鱼不鱼的,妹这张老脸还不值两条鱼钱吗?”张嫂把脸一绷,不高兴地说。
“那是。值,值,値。”兰英娘只得作罢。
日出日落,一个月过去了。
二月十六日,那个张嫂又登门了,手里提着两只鸡。她滔滔不绝地对兰英娘说:“大姐呀,那马家富着呢,有五十亩大地,就娘俩过日子。人家说了,进门就当家。那娃儿眼高,都二十三了,挑来挑去没看上个上眼的。咱闺女有造化,对着光喽。”
“咋?二十三?”一听这个岁数,把兰英娘吓了一跳,“比俺英子大八岁呐?”
“大了好呀,知冷知热。”这张嫂总是有理,“人家算来,卦上说:‘男大三,抱金砖;男大八,必大发。’人家还指望咱闺女进门后大发呢!”
“真的吗?”兰英娘半信半疑。
“哎呀,俺那姐姐哎,谁家敢骗到咱们亲戚头上呀?”张嫂表现得推心置腹,令人不得不信。
兰英娘开始动摇了。
日出日落,一个月又过去了。张嫂又一次来到了刘家。
张嫂见兰英娘有些活口,进一步向她展开了攻势,一进门就将两块大洋拍在桌子上:“大姐,这种好事呀,天下没处找。这是鞋脚费,人家老太太请你过府相看。”
“娘,咱不去!谁喜要婆家啦?”兰英将嘴一噘,不高兴地说。
“姐儿,亲事不成仁义在,这钱人家不讨还,白得——咱可不能碰着财神用脚踢吆。”张嫂劝慰兰英娘。
“看看也好,成不成在咱。”兰英娘老实,不想得罪人,“您张嫂为咱跑三趟了,总得给她个面子,在那边也好下台呀。娘去走走过场,圆圆盘子就回来。”
“哎,还是俺大姐会体谅人呐,我这个跑腿的也不容易呀。”张嫂转身像哄小孩似的问兰英,“闺女,你说是吧?”
“俺不知道,反正是俺不嫁人。”兰英赌气,将大辫子一甩,躲到里间去了。
这天汉玉没在家,如果汉玉在家里,这场戏也许是另一个结局吧。有人说,这是命。命就命吧,反正人生是没有回头路的。如果有,这世上就不会有这么多悲剧了。
哎:

渔人撒下满海网,
看你鱼儿哪里逃。

张嫂一天也不等,一时也不候,让秀珍略作打扮,催促着她上路了。
马家庄子不远,抬腿就到;马家房舍齐整,有牛有马。在苦了一辈子的秀珍眼里,这马家犹如天堂,她一个劲地夸赞:“吆,吆,看人家的日子,简直是神仙府呀,咱像啥个呀?”
“咳,她有你也有,她富你也富。成了亲家,还分什么她的你的,就光等着抱着外孙享福吧!”这张嫂嘴上抹着蜜,张口就是甜的。
“不,不,俺只是说说。”秀珍极力否定。
“姐姐,哄你自己吧。有口就有心,说说和想想是一样的。”张嫂紧抓住秀珍不放,顺口向马家堂屋里呼喊,“听着,老太太夸你们家是神仙府了!”
“这就好。谢谢她张嫂了。”不用问,那是马云龙娘回的话。
兰英娘好奇,张嫂领她在马家宅院里看了个遍,就连人家的马棚、牛厩和猪栏都进去转悠了。
查看完毕,兰英娘催促着要回家:“大妹子,回吧,我可给你挽回面子了。”
“莫慌,咱们累了,去屋里歇会吧。”张嫂携着兰英娘向马家堂屋走去。
她们来到堂屋门口,兰英娘探头向屋里一看,呀,迎门处摆着八仙桌,桌面上摆满菜肴,七个盘子八个碗,鸡鸭鱼肉,鱼虾海参,热气腾腾,样样齐全。
再看方桌的周围,想必是马云龙的娘正面下首而坐,左右及对席,她请来的左邻右舍主妇们已经入席,惟独正面的上首客座与左侧的上位虚设着。
兰英娘以为误闯了主家的盛宴,吓得慌了神,转过身来就走,口里一个劲地嚷嚷:“不,不……”
见兰英娘到来,马云龙的娘急忙起座,满面笑容地说:“亲家母,客气个啥呀,老姊妹们候着您呢。”
兰英娘愈加慌神,一个劲地表白:“不是,不是……”
张嫂不容兰英娘说下去,拦住他的话头说:“怎么不是,是专席呢。”
张嫂生拉硬拖,马家邻居主妇们也起座相迎,硬是将兰英娘按在了上首的席位上。
这真是:

已经入罗网,
振翅欲飞难。

兰英娘被马家用车子推着送回来,犹自醉醺醺,晕乎乎的。依照我们当地的风俗,女家到男家相看宅舍家底,如果不留下吃饭,便是不认同这门亲事;如果留下来吃饭,便是答应了这门子亲事。不管是自愿的还是硬留的,反正兰英娘已经喝了人家的酒,吃了人家的饭,形式上已经是应下了这门子亲事。她沮丧,她后悔,他恨自己糊涂,然而,已经晚了!当她进得家门后,儿子也指责,女儿也埋怨,肮脏得她碰头打滚,嚎天哭地。
张嫂一连登门三趟,娘儿三个只知道是马家庄马家来提亲,并不知道是哪一家马家。待秀珍归来后,汉玉兄妹才知道就是送灯那天闯场子、送赏银的那个年轻人,两人都觉得意外和惊讶。汉玉不由得感叹说:“这人也真是实心眼呀。”
“什么实心眼,鬼迷心窍呗。”兰英哭笑不得,狠狠地挖苦马云龙。
“妹妹,骂人骂自己。他是鬼迷心窍,那你就是鬼了?”汉玉很爱妹妹,想逗她喜欢。
“哥,不许你这么说俺!”兰英被哥哥说得红了脸,跑着追打哥哥。
看到汉玉兄妹闹腾,兰英娘这才收住了苦泪。
汉玉兄妹很孝顺,为了维护娘的面子,同时也觉得这门亲事还能将就,于是,便应下了这门亲事,不几天便送了帖子。马家鬼心眼极多,唯恐夜长梦多再出纰漏,十来天一次让张嫂来催嫁。因为刘家不放人,他们便生了花花肠子,马云龙的老娘躺在床上装作病重,必须新媳妇进门冲喜才能保命。刘家再也无法推脱了,只得答应让兰英出嫁。
这年秋后的八月十六日,十五岁的刘兰英被吹吹打打地抬到马家,成了马云龙的小媳妇。
能将南段村的一枝花揽到自己的怀里,马云龙就甭提有多高兴了。成亲的这天,马云龙眉飞色舞,欣喜若狂,眼巴巴地盼着天黑,好与花枝招展的新娘子温存得趣。
夜幕降临,明月高悬,蓝天上烁星点点。
新房里烛火通明,映得窗棂上的红纸更红。一对新人在房里推推拉拉,撕撕扯扯,传出断断续续的对话声:
……
女声:“你,你别过来。”
男音:“我是你男人呐。”
女声:“俺男人也不行。俺还小。”
男音:“嘿,妹子,你小俺可不小呀,等不及了。让俺摸摸吧。”
女声:“不,不,就是不。摸摸也不行!”
男音:“早晚还脱了吗?行呐,来吧!”
撕扯声又起,似乎有踢床的“嘣嘣”声。不一会,从新房里传出女孩子的“哎呀”声,一会儿又是嘤嘤的饮泣声……
咳:

谁惜羔羊弱无力,
难敌饿狼势汹汹。
春风漫卷阵阵雨,
摧折桃瓣飘落红。

兰英进门后,马云龙对她千亲万爱,日夜焗在后面缠磨她。她还是一个孩子,经常被缠磨得丢三忘四。她想娘呀,时常想得偷偷地哭泣。好不容易求告着回趟娘家,那马云龙还不准她在娘家过夜,非得当天赶回来过宿不可。
婆婆呢,待她也不错,真是犹似亲生的闺女一般,一口一个“好闺女”叫着。何者?盼着她早日为马家生一个胖小子呐。
一年过去了,婆婆的脸变阴。
两年过去了,婆婆的脸变黑。
三年过去了,婆婆变成了一个凶神!
她时不时地指鸡骂狗,数落家里养了一个废物。你听,兰英的婆婆又在堂屋里拍着桌子唱开了:

俺那地呀俺那天,
马家得罪哪路仙。
养头母牛不怀驹,
养只母鸡不下蛋。
哎呀呀,
还待让俺断香烟。

兰英心里明白,婆婆是在骂她。她呢,故作不闻,照常默默不语地侍奉婆婆和男人。
四年过去了,婆婆开始对她无好气,一时侍奉得不如意便用辣椒小脚踹她。这时她的唱词又变了:

啥东西,你看看,
不知害臊不要脸。
占着茅坑不拉屎,
蹲在窝里不下蛋。
哎呀呀,
气得老娘打颤颤。

兰英虽然年轻,却非常贤惠。她依然忍着。人们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谁叫咱无用来?
从第五年开始,兰英不但挨骂,还经常地挨打。婆婆打她,男人马云龙也打她!马云龙开始不守家,经常在外面过夜。在哪里过夜?她不敢问,因为自己觉得有短处,对不起马家的期望。
到后来,马云龙不但在外面宿娼,而且还在外面赌博。他赌博的手气极坏,只有输,没有赢的时候。他不但跟他娘要钱,而且还偷他娘的钱。
子不教,母之过。马云龙的母亲望子成龙,其结果是儿子连条虫也不如。她既不肯自责,也不去责儿子,反倒怪罪起儿媳妇来了。她的牛皮理论是媳妇无用,将她的儿子放纵坏了。她对兰英怀恨在心,不但用脚踹兰英,还用锥子攮兰英的屁股。兰英的屁股被婆婆攮得血糊淋漓,连凳子也不敢坐。恶婆婆逼着兰英把儿子给拢住,恶狠狠地对兰英说:“你这个丧门星,把俺个好儿子给妨坏了。他再出去鬼混,我就把你给休了,看你以后怎么做人!”
现如今年轻人拿着婚姻当作儿戏,闪电结婚,闪电离婚的比比皆是。你们可知道,当年讲究“好马不配双鞍,好女不嫁二夫”,女人们遵循从一而终的宗旨,谁家的女孩儿被婆家休回娘家,是一件最丢人的事,连她们家里的人也跟着丢人呢。
兰英虽然吃够了婆家的气,却极怕被婆家休回门。因此,她千方百计地劝阻丈夫,想让他改邪归正。结果呢?不是挨骂,便是挨打。她的身上,经常被打得青一块紫一块的。她常回娘家哭诉,汉玉气得攥拳瞪眼,愤愤地吼道:“我去废了这个昏小子!”
汉玉好多次要闯到马家去教训马云龙,都被母亲和妹妹阻止了。母亲开导汉玉说:“玉儿呀,打老婆骂孩子,这是人家的家务事,咱可不能去掺合呀。消消气,过些年就好喽,云龙那孩子还年轻呐。”
近来兰英的男人赌得更疯,输得更惨,婆婆逼得她也更急。
兰英的头上插着一支金簪子,那是当初定亲时马云龙给她的信物,兰英看得非常珍贵。早饭以后,趁兰英没有防备,马云龙一把把金簪子拔了去,转身就想溜。兰英岂可让他将金簪子轻易输掉?于是,她拦住门口,硬是不肯让马云龙出门。马云龙没头没脸地打她,她依然是不肯放行。马云龙气得红了眼,顺手从门后摘下一把镰刀,高高地举起来,恶狠狠地喝道:“闪开,我要你的狗命!”
这一次,兰英再也不肯示弱,她挺起胸,仰起头,倔强地回道:“嫁鸡随鸡,这命是你们马家的,你要吧!”
“好呀,反了!你敢顶嘴!”马云龙火冒三丈。
兰英很贤惠,这些年她受尽了委屈,却一直是逆来顺受,对男人和婆婆从来没有违逆过,更何言反抗?这一次,她豁上了。盛怒之下,马云龙挥镰向兰英的头上砍去。当明晃晃的镰刀向兰英的头上落下时,兰英吓得打了一个寒战,不由自主地向后一仰,“扑哧”一声跌在地上。就因为这一跌,才救了她的一条命。否则,她的脑袋早就被马云龙这小子开瓢了。
兰英倒下了,马云龙看也不看,理也不理,握着金簪子扬长而去。
这个家,再也不能待下去了。兰英艰难地爬起来,带着满头鲜血,跌跌撞撞地向娘家逃去……
哎:

可恨老天不睁眼,
一支娇花被摧残。
若非一跌挽性命,
此刻已到鬼门关。
作者:瘦叟刘沂生







第十六回云门山上云漫漫寿下播火谋燎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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