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大水冲垮我的家
作品名称:燃烧的大枫树(上下卷) 作者:路遥知马力 发布时间:2014-05-10 08:58:35 字数:12182
我家寄居的两间草棚,门向朝南,正对着南门山及南门山脚下的大枫树。小神河从南门山方向流来,绕过大枫树,从我家房头向下游流去。草棚的左方是包家沟,包家沟的水从我家门前流过。草棚的右方是代家沟,正好和包家沟相向,两沟的水同时流进了小神河。夏天雨多,包家沟和代家沟都要涨水,但代家沟的水总要大一些,汹涌澎湃的泥石流,有时会把小神河拦腰截住,水消了,代家沟和包家沟涌出的泥沙堆成一堵一米甚至两米多高的拦河坝,小神河的水、包家沟的水、代家沟的水同时蓄在一起,上游是两个大坝子秧田的河堤,这样一来,三面一围,形成一个宽三十多米,长一百多米,深一米甚至两米的天然游泳池,我、黄金子、吴剑、代文轩、代文华、李家田、陈家雀儿、刘长海、寇兵娃子、鲁新娃、陈双喜、周成富放学后总是不愿回家,连饭都不吃就一个猛子扎进大水潭里,吓得满河的鸭子们呷呷呷呷飞到秧田深处去,再也不敢出来!蒋军、包玉柱、熊森林也要洗过一澡后才回到他们大安寨下的包家湾或龙洞沟去。冯梅、李香、吕红、姐姐、春苗儿,还有许多大枫树的女娃子们也趁着月光偷偷地在大水潭里洗澡,但她们从来不敢脱光衣服,女娃子最怕别人笑话她们啦,女娃子被人看见光身子,是比做贼还要丑的事情啦。天池岭的鲁绪宏连学都不上了,一个人悄悄跑到大水潭洗澡,挨了批评事小,有一次还差点儿被淹死了,喝了一肚子清水,又全部吐了出来,险些把小时候吃过的他妈妈的奶水水子全都吐出来啦!
夏天来啦,我最喜欢看小神河涨大水啦!
天空突然间沉暗下来,像一块巨大的黑布笼罩在人们的头顶,乌云像火山喷发出的浓烟在天空中翻滚流动。南门山黑压压的,已经看不清山的轮廓,大枫树在风中激动地颤抖,枝叶互相抽打着,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几里外的包家沟口都能听着。“轰隆隆隆——哗——”,一道闪电从南门山上砍将下来,“咔嚓——”一声砍砸在大枫树上,大枫树树顶的枝条“嘣”地一声将闪电弹了回去,大枫树依然高昂着头颅紧紧地抓握着脚下的泥土,像一个勇敢的巨人屹立在暴风雨的最前哨。
大枫树历来被认为是大枫树这地方下雨的“雨畔”。“一山有四季,十里不同天”、“东边日出西边雨”、“坎上晒死人,坎下雨淋身”、“隔一个犁沟,天气便不一样”,爸爸常常望着天空自言自语。若要判断这场雨是否会下到咱包家沟口,人们远远望着南门山下的大枫树就行了,如果雨畔越过了大枫树,人们就会说:“哎呀,今天的雨,下成了!你们看,雨已下到大枫树了!”如果雨畔迟迟地在南门山附近徘徊,人们就会说:“哎哟,今天的雨,又下不成了!你们看,雨从南门山转回去了!”
不知不觉间,雨哗哗啦啦就下来了,白火石子大小的雨点打在胳膊上生痛生痛。羊呀、鸡呀、牛呀、狗呀慌慌张张往家里跑,往圈里跑。一只乌鸦扑喇喇要往竹林里跑,一阵狂风搅和着雨点打折了它的翅膀,它一个跟头就栽倒在小神河里,挣扎了几下便被浑水卷走了,一会儿就看不见了。
那天,我和姐姐、李香一起在代家沟打猪草,挎箩还没打满就下起雨来,我穿了一件毛蓝色“的卡”上衣,这是唯一一件属于我自己的衣服。家里孩子多,老二穿老大的衣服,老三穿老二的衣服,妈妈常笑着对我们说:“穿别人的旧衣服,身体才不会生病!”我对妈妈说的话将信将疑,但还是愿意穿上哥哥那些已经再也穿不上身的衣服了。这件蓝色的卡上衣是去年过年时才穿上的新衣服,下面两个口袋,左胸前一个口袋,口袋上有一个小盖,小盖右侧留有一个小口,用来插钢笔或复写笔。我最喜欢这件衣服了,穿上后总不愿意脱下,所以打猪草时还穿在身上,上衣口袋上插着的“英雄”牌钢笔很神气很骄傲地泛着银色的光芒,好像是英雄的勋章!这支钢笔是我背诵毛主席语录背得最快最多,带领三年级全班同学完成背诵语录任务最好而得到的奖品。余校长亲自为我颁奖,奖了一套《毛泽东选集》(第五卷),还奖了这只钢笔。我把“毛选五卷”首先拿回家让爸爸看,爸爸每天晚上都要点上煤油灯读书,他说他晚上不读书就睡不着觉,再苦再累,爸爸都是几十年如一日,每天都要看书,看过书后才能睡觉,才能睡着,才能睡好。爸爸妈妈曾教过我们很多朗朗上口的童谣、谚语,教导我们懂得读书做人的道理,爸爸说“家家都有读书子,户户传出读书声”、“勒紧裤腰带,也把孩子教出来”、“再苦莫先苦孩子”、“目不识丁,枉活一生”、“读书好耕田好要好便好,创业难守成难知难不难”、妈妈说“养儿不读书,不如喂大猪”、“猴哥哥,背驼驼,不读书,无老婆”、“山鹧鸪,咕咕咕,不读书,大萝卜”等等,每一句话,
我们都耳熟能详,心领神会,爸爸还在床头的墙纸上用毛笔写下几首小诗,与我们共勉——
“家读
地瘦植翠竹,家贫子读书,
崖悬雀成隼,湖深贝生珠。
劝读
地阴草乱生,根浅枝易垂,
子不读诗书,犹如花无蕊。
好读
蜂忙花开繁,日烈果先红,
吾好读诗书,夜夜沐春风。
勤读
地阔山作界,天高云为畔,
吾勤读诗书,日月游心田。”
爸爸写诗当然是为了勉励酷爱读书的我们和他自己好读书多读书读好书,然而,现在的社会没有什么书可读了,全国人民只知道“干一辈子革命,读一辈子毛主席的书”,只知道毛主席的话“一句顶一万句”,“毛选四卷”这样的书不知被爸爸读过几十遍了,但我却很少听到爸爸给他人宣讲毛主席的书里到底写了些什么内容,看来他和我一样对这些书也不怎么感兴趣的,不然的话,那他为什么不把毛主席的书当故事讲给我们听呢?爸爸讲起故事来绘声绘色,生动活泼,口若悬河,包家沟口的人宁愿不吃饭也要让他把故事讲完,我也总是缠着他给我讲清楚:姜子牙钓鱼为什么不要鱼钩?商纣王为什么那么残暴?为什么鲁智深当了和尚还要吃肉喝洒?而我们现在不当和尚却既无肉吃更无酒喝?武松打虎是真是假?他喝了那么多酒为什么不醉?武松打虎厉害还是枕头包上的袁五魁骑金钱豹厉害?黄有文姑父说袁五魁骑在金钱豹的身上,活活把那只金钱豹给累死了,袁五魁厉害还是金钱豹厉害?孙悟空能够七十二变,神通广大,但为什么不能翻过如来佛的手心?蒋介石为什么要跑到台湾去,爸爸你那时为什么不去?你如果去了台湾,现在正干什么?是不是将军?当不当大官?到没到外国去过?爸爸起初回答我提出的各种各样问题时还十分高兴,但后来就烦了,他啪了一下我的脑袋说:“有些问题,我也弄不清楚,长大了,你会自己明白。”我说:“你不讲,我咋能明白!你讲的这些故事我们老师从来不给我们讲,连你说的《封神榜》《三国演义》这样的书老师从来都没有提过,更不用说教了,还警告说谁家家里如果藏有旧书就要赶快上缴,说那些旧书都是‘封资修’,都是‘牛鬼蛇神’!”爸爸说:“那你就得先把老师教的知识学好哇!”我说:“但我还想看其它书籍,怎么办?学校的书太少太浅。”爸爸说:“那我就没有办法了,也许你以后能读到许多书籍的。”我问:“等到什么时候?”爸爸没有回答我,却自言自语道:“毛主席今年快八十岁了吧?”爸爸所答非所问,让我非常失望,不过,爸爸的话让我不得不想,读各种各样的书与毛主席年龄到底有什么关系呢?莫非毛主席死了我们才能读到各种各样的书?天啦!现在毛主席才八十岁,毛主席要活一万岁,活一万万岁哩!学校白色的石灰墙上就写着“伟大领袖毛主席万岁万岁万万岁!”“伟大领袖毛主席万寿无疆!”我问爸爸:“万寿无疆,是什么意思?”爸爸说:“就是永远活着,不会死去!”我又问:“毛主席真的不会死吗?当了国家领袖的人真的不会死吗?但古代的皇帝国王照样都死了,都死光了嘛,连一百岁都没有活到嘛,有的还短命儿,一二十岁就死了哩。”爸爸一下子压低了声音但十分警觉地告诫我说:“别胡说八道了,以后,这样的问题,少问!这样的话,少说!”
代家沟的雨点像乒乓球一样从天空里砸下来,我赶忙脱下衣服塞进猪草里,背起挎箩飞也似地向代家沟沟口奔跑。雨点打在我赤裸的脊梁骨上像棍子敲在铁桶上咚咚作响,雨点像树枝一样刷在脸上,火辣辣的,雨点里好像还有一些豌豆粒一样大小的冰雹。我闭着眼抱着头一下子冲进家门,脸庞和上身被雨点打得通红,红得像大白公鸡的大红鸡冠子。一阵冷风吹来,我猛地打了一个寒颤,浑身冷热交加。妈妈忙接过挎箩,端来热水,说:“快,快用热水烫一下身子。”她发现我赤裸着上身,忙问:“你,衣服呢?”我说:“脱了,在挎箩底!”妈妈说:“咋把衣服脱了?”我说:“害怕打湿了,打烂了,明儿个上学没啥穿。”妈妈说:“你这个瓜娃,咋这么笨!你看你把衣服脱了,衣服倒没打湿,身上却打成这个样子了,疼不疼?”我说:“只顾着往回跑,不知道疼,这会儿有点儿疼!”“妈妈又问:“咋不把挎箩扣在头上?看把你的头皮都打红啦!”我说:“里面有猪草嘛,猪草不要了,明天吃啥?”妈妈说:“你这个娃呀,咋这么瓜!”她忙用热毛巾把我浑身上下擦了又擦,妈妈的掌心比毛巾还热,她用手掌抚摸着我的脸蛋和肩膀,眼里有一滴泪珠在默默旋转。
小神河涨水了!水头卷裹着树枝杂草从河道里浩浩荡荡冲过,一只来不及逃走的野鸭子“呷”地一声被卷进浪尖,连一丝影子都看不见了。前面的清水被浑浊的水头驱赶着慌不择路,啪啪啪啪摔打在河边的青石包上,跌得粉身碎骨。水头所到之处,一切都被淹没,一切归于灭亡!
雨还在一条线地下,水还在一个劲地涨,水线已和河堤平行了。一阵风吹来,一个浪头掀起,翻进河堤,冲下堤内的水稻田里。稻田里的秧苗哗哗啦啦东摇西晃,它们在风雨中拼命挣扎,它们要和暴风雨做最后的抗争!
河面上冲下一根杉树,又冲下一根白杨树,又冲下四五根红椿树,肯定是谁家把建房的树木堆在河边,这时却被洪水冲跑了。
河对面的堤头被冲开了一个豁口,呀,一下子,豁口大了,大了,啊呀,二十米长的一段河堤“哗啦”一声全垮了!洪水涌进秧田,所有秧苗都在经受着最后的考验!
“咯吧——”一声,一个响雷在大枫树头顶炸裂,洪水像受到了鼓励似的更加疯狂,它们哗哗啦啦奔流的更快了,巨大的力量好像要把整个大枫树的一切都要带到下游去,带到汉江上去,带到长江上去,带到太平洋上去!
“唰啦”一声,包家沟口那棵最大的柳树摔倒在河面上,但随即被洪水卷走了,巨大树根裹胁着的黄土和石块也随之消失!
天暗下来,夜深了,雨停了,洪水的咆哮声却没有平息,人们在不安中度过一夜!
第二天,人们早早起来便跑到河边,人们发现原来的河道大变了模样,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半河混浊的水流,但比昨天要驯服得多了!
不过,这都没有包家沟那次洪水涨得大!
妈妈白天在生产队背粪种回茬苞谷,晚上把前天生产队分得的四十七斤还没有晒干的麦子放在手磨子上磨成面,妈妈说明天烧新麦面锅盔,我们高兴极了!已经好长时间没吃到细粮了,总是上顿苞谷糊汤下顿苞谷糊汤,我最不喜欢吃苞谷糊汤了。每次妈妈把水烧开后,便把一木瓢苞谷糁儿放上一调匙碱面,慢慢倒进锅里,用铁铲或擀杖不停地搅拌,再用大火烧开,小火熬匀,不到半个小时,锅面泛起浪花,并且飘起粥油,说明糊汤熟了,然后妈妈一人给盛上一碗,端在手上,夹了筷子,各自蹲在门前园场里,慢慢咽下。没有什么好菜下饭,最多的当然是炒酸菜,夏秋两季菜蔬稍微要多一些。妈妈有时搅的糊汤稀得能照见人影,喝快了烫嘴,喝慢了味儿寡淡寡淡,喝三碗才饱,但转过面就饿了。所以,放学后一回家看到妈妈又在搅糊汤,我一下子就拉下脸来,嘴角翘起,很不高兴地说:“又是糊汤!”妈妈发了气,狠狠地瞪着我的眼睛,说:“又是糊汤!又是糊汤!你不吃糊汤吃啥?就这,还是从你寇叔那儿借来的苞谷糁儿搅成的哩!”
寇叔是生产队仓库保管员,他的口音和大枫树人明显不同,他是山外人,是关中人,是随上辈人长途贩运大青盐、布匹时,才到神河来的。刚来时生意做得很火红,在神河的十字街头占了两间店面,店子里花花绿绿各种布料都有。寇叔的父亲做生意既和气又厚道,总要不断地吩咐伙计们给顾主量布时要把布匹放松点儿尺子拉紧点儿,而且每一截布料还要多给顾主一寸,寇家布店的生意就像过年时店门上张贴的那付春联一样“顾客盈门通四海,财源茂盛达三江”。
寇叔小时聪明伶俐,在狮子包上的神河小学上学,和爸爸是同班同学,他们在班上学习并列前茅,老师说他们两个都会“前途无量”。一天深夜,寇叔家的伙计孙有成起夜去茅坑屙屎,突然他看到一队穿着黑衣、裹着白布裹脚的人端着长枪背着马刀风也似地从十字街头掠过,他提着裤子奔出茅坑大喊一声:“啊呀呀,过土匪啦!”话音未落,“啪”地一颗枪子儿打在孙有成提着裤子的手上,又穿透了他的大腿跟,他忙大喊一声:“啊呀,土匪杀人啦!”“咔嚓”一声,一把马刀砍在他的脖子上,“唰”地一下,鲜血从刀口喷溅出来,直喷在高举了马刀,脸上有一道长疤的土匪头子刘焕章的胸前和脸上!孙有成绝望地大喊一声:“啊,你是,刘焕章!”随即便滚倒在地,一命呜呼!刘焕章用右手把脸上的鲜血一抹,一挥马刀命令道:“快!把十字街的那些铺子收拾了!”几十个土匪便哗一下子冲到十字街头,咣咣咣咣打门砸锁,不一会神河到处枪声大作,火光一遍。人们从半夜惊醒,隐隐约约听说土匪来了,便背起孩子四处逃窜,刘焕章的匪兵们一把抓住寇叔的爸爸,喝问道:“银元大洋在哪里,交出来再走!”寂叔的爸爸“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喊道:“咱是小本生意,哪里有钱给你们!”刘焕章“咔嚓”一声,大马刀砍在店铺的账桌上,刀口的一半陷进了桌面,问:“要命还是要钱?”刘焕章是活动在湖北竹山竹溪一带最有势力最有名气的土匪,他的马刀不知砍掉了多少有钱人或无辜者的脑袋,保安队抓捕了几十年都没有抓住他。都说他本是海边上的渔民,但他却在原始森林深处的大岩洞里居住并训练匪兵,把抢来的钱财秘密送到远处。也有人说他的亲人在海上做大生意时遭遇海盗,财物被抢,亲人被杀,绝望之后才选择了烧杀抢掠,后被官兵追杀,直至逃到陕西省与湖北省交界的原始森林里。
提起刘焕章,人们就想到一把马刀,个子不高,但脸上有一道长疤,晚上孩子哭闹,大人就压低声音对着孩子的耳朵说:“快睡!快睡!刘焕章来了!”小娃便乖乖地一下子就睡着了!刘焕章命令土匪兵们把寇叔的爸爸和神河街道上所有的有钱人五花大绑,压送到青松寨对面的李家山上,李家山早已吓得鸡飞狗跳,人去楼空了!
刘焕章派人给山下街道的有钱人家送信,要求交出赎金然后放人。第一天没有回音,刘焕章便派人在信封里装上一截血肉模糊的手指头送去,有钱人吓得忙送去二十个大洋。过一天,刘焕章在信封里装一只耳朵,耳朵流光了血后变成寡白寡白的,神河街道上有钱人家哭成一片,四处收账或者借债,赶快向李家山上送钱。寇叔的家被一把火烧成了灰烬,妈妈被活活气死,伙计们有的死了,有的不知逃到什么地方去了,家里哪有钱去赎回父亲。后来刘焕章撕票,寇叔的爸爸被一马刀砍掉了脑袋。寇叔再也不能上学,因为聪明能干,后被大枫树乡长石德武聘为师爷,帮着书写布告、文书、通知,还在石德武手下创办的大枫树小学当了两年教书先生。解放后经过社会主义“三大改造”,五八年大跃进,三年自然灾害,文化大革命,寇叔一直在包家沟口当农民,也因为有文化,算盘拨得快,账算算得清,被任命为生产队仓库保管员。
妈妈推了一会儿手磨就感到空气沉闷燥热,浑身累得酸痛,但她还得坚持磨完三升麦子,最起码要够明天烧锅盔用呀。手磨推着转过两转,妈妈就把半把麦粒灌进磨孔里,一转又一转,一把又一把,到了凌晨一点妈妈才终于把麦子磨得粉碎,磨成了面粉。这时,屋外早已下起了大雨,包家沟上空的雨声比任何一次都要密集,都要爆烈!不一会儿,院坝坎外的沟道里响起了涨水的声音。
“咯哩噼啦――”“轰隆隆隆——”一阵阵更猛烈的爆雷从房顶上滚过,妈妈忽然感到脚下湿漉漉的,妈妈心想:莫非包家沟涨水了,并且翻过院坝坎进了屋子?妈妈忙走出灶屋,在微弱的煤油灯影中走到大门口,她想打开房门透过闪电看看包家沟的水到底涨到什么样子,她刚抽掉门闩,“哗啦”一声,一阵白雨从门外扑进来,砸在妈妈的脸上和身上,妈妈被冲倒在屋里,妈妈赶紧挣扎着爬了起来,大声喊叫:“不好了,今晚要出事呀!”这时爸爸也被暴雨和洪水的声音惊醒了,爸爸说:“这样下去,房子怕要被泡垮,怕要被冲走呀!”妈妈说:“快喊隔壁李家人把门打开!快把娃儿们送到李家的楼上,他家是石头砌的墙壁,结实得多!”爸爸和妈妈赶紧把哥哥和我喊醒,让我们自己乘着闪电的光亮冲到李兆雄表叔家里。李兆雄表叔和陈启菊表婶及他们的娃们早已躲在楼上小木窗后,也在察看外面的水涨到什么地方了。陈启菊表婶看到我光着身子跑到他们楼上,忙大声喊:“快上来!快上来!”表婶家也进水了,我拼命爬上楼梯,一下子扑倒在双喜表哥的身上,紧抓住他的胳膊不放,他的胳膊也是冰凉冰凉的,浑身都在颤抖,牙齿在“嗒嗒嗒嗒”地大声敲打着,比屋外的雨声还大,让我感到非常恐惧。
爸爸抱着妹妹,妈妈抱着弟弟从暴雨中冲到表婶家,弟弟睁着大眼看我们蜷缩在小楼上,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儿,妹妹还在睡觉,这么大的声音竟没有把她从睡梦中惊醒!表叔把被狂风吹灭了好几次的煤油灯终于又点着了,透过灯光,妈妈忽然惊叫一声:“啊呀,小琴还在柜子上睡觉哩!”我也大哭起来:“爸爸,快去抱姐姐呀,姐姐怕是被水冲去了啊!”爸爸妈妈忙下了楼梯,“哗啦”一声又一股洪水冲进了李家屋子,暴雨声中,我听到爸爸大声喊了一声:“完啦,我们的房子垮啦!”妈妈对爸爸说:“你快回去看着娃们几个,我去找小琴!”爸爸说:“我去!”妈妈说:“我去,如果床没有被冲走,肯定还在。”说着妈妈冲出李家大门,淌过已过膝深的院坝,在闪电中看到我家的灶屋已经垮掉,睡房已被洪水冲走了一半,妈妈大声呼喊:“小琴!小琴!你在哪儿?”妈妈跑进睡房,闪电中看到姐姐睡着的木床已从墙边冲到了后门口,摇摇晃晃要被大水冲走,再迟一会儿就会被冲到土墙外面去,姐姐肯定要被冲走,冲到汉江里去,冲到长江里去,冲到太平洋里去。睡房的后背墙早已垮掉一个大豁口,几个柜子已从豁口中流走了!“咯嚓”一声,一根楼枕从房顶上跌落下来,正好砸在姐姐睡着的床头上,另一头却悬挂在还未倒塌的墙壁上,奇怪,这一下子却把将要被冲走的木床给摁住了,木床一下子停止摇晃,惊魂未定的姐姐“哇”地一声大叫起来:“妈妈!妈妈!爸爸!爸爸!”妈妈听到姐姐的声音,惊喜地大声喊:“小琴,你还在呀,妈来了,妈来接你来了!”妈妈趁着闪电的光亮,一个箭步跨将过去,双手抓住趴在床沿的姐姐,抱得紧紧的,回转身冲出自家的房门,冲进表婶家的大门,爬上楼梯。爸爸接过姐姐,笑着说:“哎呀,都只当你被大水冲走了哩!”姐姐被雨水淋透了,浑身颤抖,哇哇哇哇地大哭起来。
这时,所有的人都感到我家那边所有的墙壁一齐倒塌在山洪的轰鸣声中了,我家所有的一切都被大水冲走了。
两家人都蜷缩在小石楼上,雨在不停地下,水在不停地涨,恐惧在不停地漫延。妈妈问爸爸:“水还在涨,这么多人,出大事了,咋办!”爸爸望着黑乎乎的窗外说:“不要紧,沟里的水涨得快,也消得快,石头墙一下子是冲不垮的!”我蹲在摇摇欲坠的楼板上,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窗外,窗外什么也看不到,只有无边的风声雨声和洪水咆哮的声音。陈启菊表婶跪在楼板上,望着窗外的闪电,惊恐万状,她抱紧脑袋哇哇大哭:“老天爷呀,您开开眼呀,您不要再下了呀,您把我们两家人都保住吧,我们两家人从没做过亏心事,老天爷,您就保佑保佑我们吧!”妈妈紧紧地抱着弟弟,自言自语地说:“真的不要再下了呀,再下真的要出大事哩!”
“咚”地一声,一个巨大的声音从我家那边传来,感觉好像有一个大石头停在门口上!不一会儿,院坝里的水声变小了,我们躲藏的小楼也停止了摇晃,雨也下小了,又过了一会儿,终于不下了。陈启菊表婶高兴地说:“老天有眼啦,雨停了,水就不涨了,我们就活命了!”
黎明来了,窗外的群山渐渐明亮起来,我们两家人终于见到了光明!还没等天大亮,爸爸妈妈便奔下楼梯去看看家里到底变成什么样子了:我家的两间土房被冲垮了一间半,堂屋只留下和李家相隔的一堵石墙,灶房和睡房被冲了个精光,姐姐睡着的那张床铺不知冲到哪里去了,灶房和睡房的地面已成了沙滩,沙滩里横七竖八蜷卧着从包家沟沟垴上冲下来的大大小小圆圆方方黑色的石头。堂屋的一半还残留着,“多亏了这棵大核桃树!”爸爸指着那棵连根带枝四丈多长、背篓口粗、横卧在我家大门口的核桃树说。妈妈说:“是呀,多亏它挡在门口,把从沟道里冲下来的洪水挡了过去,不然,这堂屋怕要垮掉,洪水还会把这面石墙冲倒,李家的房子怕也保不住了!我们两家人怕都完了!”那棵核桃树树皮被洪水剥了个精光,粗大的树结像爸爸结实的拳头在昨夜的暴风雨中,多么顽强地抗拒着洪水的击打和辱躏啊!
天亮了,包家沟口所有的人都来到我家看望我们,大枫树学校校长余运祥也来看望我们,他说:“没想到包家沟会涨这么大的水,把你们家打成这个样子!这样吧,现在刚好放暑假,老师学生们都回家了,你们暂时搬到我们学校住吧,开学后再想想其他的办法。”爸爸妈妈连忙感谢余老师,人们赶忙帮我们把尚未冲走的几把椅子、一张桌子和从土里挖出来的几个铁盘、铁碗搬到学校去,我家暂时寄居在大枫树学校,过着灾后的日子。
包家沟为什么会涨这么大的水?秦家宽表叔说:“我可从未看过包家沟涨这么大的水,你们看,这几千斤重的大石头都被冲了下来!”寇叔说:“连代家沟也没涨过这么大的水呀,包家沟比代家沟短得多、窄得多嘛!”黄有文姑父说:“听人说,大水冲了人家一定是某地走了蛟龙,莫非这包家沟有一条蛟龙走了,跑到大江大河上去了?”说者无意,听者有心,爸爸暗暗地想:是呀,莫非这次涨水与“走蛟龙”有关?与我那次那次打蛇有关?
那天,爸爸傍晚放工回家,刚走到院坝头,忽然看见从院坝的石缝里钻出一条巨大的长虫,我们的课本把“长虫”叫做“蛇”,也有书上说,那种能在空中腾云驾雾、无所不能的“龙”就是由蛇变成的。这条长虫一丈多长,肚子有碗口那么粗,脑袋高高扬起,嘴里“嘶嘶嘶嘶”地吐着红红的蛇信子。爸爸一个箭步奔将过去,转眼间这条长虫的“七寸”就被爸爸的大手紧紧抓住,一丈多长的身子把爸爸的胳膊死死缠住,细长的尾巴“啪啪”地唰打着爸爸的脸庞和身子,爸爸忙让我们小娃们跑过来看长虫:“你们看,这院坝坎里竟能钻出这么大的长虫!”我惊奇地叫着:“哎呀,有碗口粗啊!”哥哥说:“有十几重斤哩!”妈妈放下手中的针线,也从屋里跑出来看大长虫,妈妈说:“这怕是个长虫精哩!快把它放了去!逮不得哩!”爸爸说:“既然是长虫精,放了它,不就是让它成精成怪,害人,害畜牲,干脆把它打死,吃肉算了!”爸爸曾经抓住过许多毒蛇,有锦鸡项、土蝮子、青竹猋、黑乌梢,还有棒槌蛇。锦鸡项也叫公土蝮子,有三四尺长,身上闪耀着红绿紫蓝等各种彩色的斑点,它的脖子非常漂亮,像锦鸡那美丽的羽毛,所以叫“锦鸡项”。我们家的大黄猫曾被锦鸡项咬伤了后腿,虽然大黄猫最后咬死并吃掉了那只毒蛇,但它的腿烂了一个多月,并且为此换了一身毛,蜕了一层皮,才慢慢痊愈。青竹猋只有两三尺长,细细的,躲在草丛中像一根青竹,它在草丛中穿梭的速度非常快,一下子就不知跑到哪里去了,青竹猋是大枫树最毒的毒蛇,生产队那头黑犍牛据说就是被青竹猋咬着了嘴唇,一下子牛嘴肿得比脸盆还圆,牛头也肿了,喉咙也肿大了,气不能出来,黑犍牛半天时间后就窒息而死。爸爸那次还抓了一只奇怪的毒蛇,它虽只有一尺多长,但却有我的胳膊这么粗,奇怪的是它没有细长的尾巴,形状像妈妈在河水里洗衣服用的棒槌,首尾两头一般齐,这种蛇也许就是人们传说中的“棒槌蛇”。都说棒槌蛇太可怕了,它常常主动追击人和牲畜,它如果想攻击人,即使和人相距几百米,它也会从很高的山坡上冲下来,一个跟头接着一个跟头像车轮一样从高处滚翻着,有时刚好落在你的头顶,咬上几个牙印,射出几股毒液,被咬的人便一命呜呼!我却从没看过真的棒槌蛇,更没看过棒槌蛇翻跟头,但我看到一只这样的毒蛇今天被爸爸抓在手里,再看到爸爸用石头砸碎了它的脑袋,我想,棒槌蛇也不过如此,并没有人们传说的那么可怕嘛!还有一种传说中的蛇叫鸡冠蛇,它常常生活在黄柳树林里,脑袋上有一丛红通通的肉冠,像公鸡的冠子,所以叫“鸡冠蛇”,鸡冠蛇主要靠山鸟的血液为食,能发出公鸡鸣叫般的声音,它躺在树枝背后鸣叫,野鸡们满以为同伴在那里求欢哩,便高高兴兴飞了过去,刚落上树枝,鸡冠蛇就“嗖”地一声伸长脖子,一口咬着野鸡的颈项,放出一点毒液,野鸡当场晕倒,滚下树枝,鸡冠蛇便慢慢溜下树干,一个人呆在树根旁心满意足地享受野鸡的鲜血做成的美味佳肴啦。
爸爸把右手握着的蛇头交给左手握着,并用力拉扯缠在左胳膊上的蛇身,然后顺手从地上捡起一块白石头,把蛇头摁在院坝坎边的青石包上敲砸了几下,蛇头便掉落在地,爸爸的手掌沾满了殷红的鲜血。长虫丢了脑袋便失去了挣扎的勇气和力量,整个身子疲软下来,从爸爸的胳膊上散落在地,但它的尾巴还在用力地翘上去又落下来,腹部还在不停地蠕动,那脑袋掉在地上,没有一点儿血色,眼睛可怜巴巴地睁着,其实早已看不到世上的一切了。爸爸说:“今晚,把这条蛇焖熟,吃了。”我们孩子们当然拍手称快,可妈妈望着爸爸说:“我是不给你们弄的,太可怜了,你们要吃就自己弄。”爸爸笑着说:“自己弄就自己弄吧。”爸爸抓着长虫的尾巴倒提在手上,又调转个儿把长虫的脖子用一只铁钉钉在院坝边的枸树上,爸爸不用刀子也不用剪子,只用指尖把长虫颈脖的皮肉分离,抓住蛇皮用力向下一拉,“唰啦”一声,长虫便成了无色透明赤条条的裸体了。爸爸把长虫皮搭在院坝边的柴堆上,说:“这东西你们谁都别动,等它晾干了,撑在竹筒上做二胡哩。”我问爸爸:“就是唱戏时拉的二胡吗?”爸爸说:“是的,不过,你们知道长虫自己会换皮吗?”姐姐问:“是不是找猪草时候看到的挂在树枝上,像丝瓜瓤子一样的东西?”爸爸说:“是的,长虫每年都要换一次皮,这叫蜕皮,就像树上的知了一样,不断地蜕皮。”一到夏天,小神河河道两岸的柳树上有几百万只知了在树干上、树叶上拼命地吵闹着,“热死了——热死了——”,吵得我们晚上睡不着觉,树干上总是趴着空空的,又脆又轻的知了壳,医生说这知了壳叫‘蝉蜕’,是一味有名的中药。有一次姐姐手掌、指蛋发痒蜕皮,给她熬治的中药里就有几十只这样的知了壳。我问爸爸:“蛇和知了为什么要蜕皮?”爸爸说:“蛇和知了同任何动物一样都要成长,都要长大,但蛇和知了的皮肤属于角质物质,顽固不化,里面的肉在不停地长,它们却不长,所以蛇和知了如果要继续发育的话,就必须挣脱原来外壳的束缚,才能继续生长。”我又问:“人为什么不蜕皮呢?”爸爸笑着说:“谁说人不会蜕皮,你看我们天天都要换衣服,不就是天天都在蜕皮吗?”爸爸笑,我们几个孩子也都笑了。
长虫被剥掉了皮后还在不停地扭动,不用菜刀划开,长虫的肚子是自然开裂的,长虫的身子有一丈多长而肠子却只有一两尺长,肠子附近有一个黑色的东西,软软的,圆圆的,爸爸把它摘下来,捧在手上,爸爸说:“这就是蛇胆。”“蛇胆!”孩子们异口同声地说!我问:“蛇胆能吃吗?”爸爸说:“不但能吃,而且还是一味好药呢。”我又问:“能治什么病?”爸爸说:“蛇胆有明目解毒降火的作用,谁吃了蛇胆谁就耳聪目明。”弟弟抢着说:“来,给我,让我吃了它吧,我就会像孙悟空一样,有了火眼金睛。”姐姐不高兴了,她说:“谁都不能吃它,还是留给奶奶吧,奶奶吃了它,奶奶的眼睛就会好啦。”爸爸说:“好,那就留给奶奶吧,明天去谁家买一点酒头子,把蛇胆泡在酒里,让你们奶奶喝,奶奶的眼睛就会亮起来啦!”我们都说:“好,那就给奶奶泡酒喝吧!”奶奶七十多岁了,奶奶住在神河街道上,妈妈说奶奶很早以前就双目失明,奶奶的眼睛永远闭着,我不知道奶奶不能亲眼看到这个世界上的一切,心里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呢?
爸爸把长虫斩成几十小段放在瓷盆里,被斩成一两寸长的蛇肉们还在蠕动,尾巴尖竟用力地弯曲成一张弓弦,又无奈地伸直了去,我看到长虫现在是多么可怜,但长虫肉的美味却强烈地诱惑着我。我赶紧帮姐姐烧着了灶火,红通通的火苗在灶膛里不停地旋转,一下子又冲出了灶口,险些烧了我的眉毛。铁锅里的香油嗞嗞啦啦响个不停,浓烟直往上冲。爸爸抓了满满一把红辣角放进油锅,天啦,空气忽地变得又辣又呛,我的眼睛睁不开了。爸爸把瓷盆里的长虫肉全部倒进油锅,“嘣——”“咆——”,长虫肉们在油锅里不停地爆裂着,香味充满了全世界!爸爸盖上锅盖说:“把它们焖上几十分钟,过一会儿再放上葱段、蒜苗、芫荽。”妈妈这时也赶到灶房,她急急忙忙地说:“吃蛇肉千万不能放蒜苗呀!”我问妈妈:“为什么不能放蒜苗?”爸爸接过问话说:“大枫树人都说炒蛇肉时不能放蒜苗和葱末儿的,都说,在蛇肉里放点儿蒜苗,蛇肉就会立起来,甚至蛇会活过来。如果蛇肉在锅里立起来,蛇会在锅里活过来,你们说可怕不可怕?”弟弟问:“是真的吗?”爸爸说:“反正人们都这么说,是真是假,你们想想吧。”我说:“肯定是假的,肉都煮熟了,怎么会立起来?”姐姐说:“你怎么知道是假的?”爸爸说:“是真是假,我们来做个实验。”妈妈这时也帮着切了一堆葱末和蒜苗,姐姐把锅盖掀开,用铁铲把蛇肉翻炒了几下,焖熟了的蛇肉更加清香。爸爸抓了一把葱末蒜苗,告诉我们:“要放蒜苗了,你们每个人都离远点儿,小心蛇肉立起来啦!小心蛇从锅里跑出去啦,如果那样,你们就连蛇肉的味道都尝不到啦!”我们连忙倒退了一步,但还是围着灶台,脖子伸得老长,弯着腰,眼睛死死盯住铁锅里的蛇肉。爸爸把蒜苗往锅里一撒,我们急忙往后一个闪身,我们真害怕蛇肉会立起来,蛇还会从锅里跑出来,咬伤了我们,但锅里并没有发生太大的变化,蒜苗落在锅里与锅里没有蒜苗并没有什么两样,我惊奇地说:“咋没有立起来呢?”爸爸说:“看来,这又是一个传说,传说总是假的吧。”妈妈说:“但人们都这么说,有些人还说自己亲眼看到了哩。”我说:“今天我们的实验就证明了这种说法是假的。”我们都因为通过亲手实验证实一个传说的真实性,而感到意外的高兴。
爸爸抓长虫,我家吃长虫的事第二天就被包家沟口的人都知道了,白胡子老汉刘玉春表爷就悄悄地告诉别人:“鲁家人把那么大的一只长虫打死了,并且把蛇肉都吃了,鲁家人怕要遭报应呀!”爸爸听到这话不屑一顾,爸爸说:“打一条蛇有什么了不起,我打死害人的毒蛇也有几十条了,吃蛇肉有什么了不起,沿海有的地方还专门养蛇、卖蛇、玩蛇、摆蛇肉宴席呢。”
可是第二年夏天,包家沟就发了大水,我家被洪水冲了个精光,若不是那棵大核桃树,我们全家人怕被洪水冲到老河口去了。
包家沟是不是真的走了蛟龙?
那条大蛇是不是一条蛟龙?
刘玉春表爷的话,是不是应验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