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如血》(三)
作品名称:《夕阳如血》(《血色黄昏》下卷) 作者:蓬蒿老翁 发布时间:2014-05-14 19:25:22 字数:6699
天空完全地暗了,夜幕降临。微弱的夜光下,马大嫂子看到了放在窗台的煤油灯盏,然而灯盏的瓶里空空的,已经没有了煤油。马大嫂子转身回到自己的房间,拿来了自己的灯盏,再回身到了原先是周老柒的房屋,现在是翠姑的房屋。借着煤油灯微弱的光亮,马大嫂子用一把竹扫把,开始在屋里扫来扫去,扫得满屋子尘土飞扬。马大嫂子清扫房屋时,翠姑抱着天赐一直站在门外,天赐趴在她的肩上渐渐地睡着了。
清扫完屋里的上上下下,马大嫂子又整理了一下床铺,将床上那床很久没有盖的被子抱到门外,用棍子狠狠地拍打着,将被子上的灰尘和脏东西都拍落下来,拍打完之后,马大嫂子抱着她认为已经干净的被子走进房间,回头对翠姑说:“大妹子,房间已经整理好了,可以进来住了。”
翠姑抱着天赐走进刚刚打扫完的房间。房屋明显亮堂了很多,也干净了很多。她把天赐放到床上,给他盖上那床已经被马大嫂子拍打干净的被子,然后坐在床沿,一言不发。
马大嫂子看了一眼躺在床上已经睡着的天赐,露出了一丝笑容,刘魁交代的任务自己终于完成了,她走出房屋,在门口前后上下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然后对翠姑说:“大妹子,我走了,你们早点休息吧。”
翠姑没有说一句道谢的话,也没有说别的,当马大嫂子说“我走了”,她也只是点了点头。
这一点让马大嫂子很不高兴,好像自己欠了她什么似的。马大嫂子心想:自己忙碌了好一阵子,弄得一身脏兮兮的,竟然连一句感谢的话都没有得到,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女人的到来,此刻她已经吃了晚饭,正在和黑山的男人们调情,说不定已经开始了鱼水之欢呢。
刚走了几步,闷闷不乐的马大嫂子又折返了回来,原来她是来拿自己的煤油灯的。可刚从窗台上取下煤油灯盏,想要走,又将灯盏放回了原处,她好心提醒翠姑说:“明天,你去买点煤油吧,没有灯晚上就什么也做不了。我走了,今晚就自己摸黑算了。”
就在马大嫂子走到门口边时,突然听到屋内女人的声音,那是叫她的声音,她怔了一下,心里稍许获得了一些宽慰,屋内的女人叫她:“大嫂。”
马大嫂子回过身来,只见女人站在床边,白皙的脸盘中,那双冷冷的眼睛有着两点光亮,女人问道:“大嫂,你贵姓?”语气很柔和,声音很平静。
“不贵,随夫姓马,就叫我马大嫂子吧。”马大嫂子回答说,然后反问翠姑,“你呢?”
“我叫翠云,别人都爱叫我翠姑。”翠姑自我介绍说,接着她又问,“马大嫂,请问这里的大哥姓刘吗?”
“是的,就是叫我来帮你打扫的那个男人,叫刘魁。是这里的董事长,矿长,不过他喜欢别人叫他魁哥。”说这些话时,马大嫂子一脸的幸福样。
“请问有姓乔的吗?”
“有。”马大嫂子回答说,“这个人好赌,打得一手好牌。”
“是不是还有一个跟大嫂一样姓的,也姓马?”翠姑继续问道。
马大嫂子想了想说:“有。除了我之外,还有两个姓马的,一个叫马豹崽,还有一个叫马啸。”
“哦。那是不是还有一个姓田的。”
“有的。”马大嫂子不明白翠姑怎么打听这么几个人来,本来想问问她,打听这几个人想干什么,可是,马大嫂子还是忍住了,她没有问,说了声:“我走了,你歇息吧。”说完,她就离开了周老柒的房间,不,现在是翠姑的房间。
马大嫂子的前脚刚走,春秀和小木头后脚就到了。他们俩是受了刘魁的委托来的,来给翠姑和她的儿子天赐送吃的了,这是刘魁吩咐单独为翠姑母子做的,有一碗辣椒炒肉,还有一碗荷包蛋汤,外加两大碗米饭。饭菜都是热腾腾的。
春秀将两碗白白的米饭放在桌子上,说:“大姐,饿了吧?”
“我不要,拿走。”翠姑冷冷地说。
“你不饿,可孩子会饿的。”春秀接过小木头递来的辣椒炒肉和荷包蛋汤两碗菜,将它们一一放在桌子上。“大姐,听口音,你是江西的吧?”
翠姑点了点头。
“大姐,我也是江西的,叫春秀,在食堂专门给工人做饭的,这是小木头,在食堂做着帮衬。”在异地遇到故乡人,确实给人一种亲切感,春秀一听就知道眼前的这位女人就是自己家乡的人,于是她套近乎说,“大姐,你也是赣州的吧,该怎么称呼你?”
“翠姑。”翠姑从牙缝中漏出两个字,就不再多说。
“你们聊,咱先走了。”小木头觉得自己无话可说,小天赐又在睡觉,找不到话题,就走了。可刚走到门口,想起来某件事,回头对翠姑说:“大姐,魁哥说了,这两天你就在家里休息休息,需要添置什么家什,就跟春秀说,还有你可以到食堂来做事,工钱照算。我走了。”说完,小木头朝春秀点了点头就转身离开了。
小木头走后,两个来自同一家乡的女人话语自然就多了许多,但大多数的话还是春秀说的。
“翠姑姐,吃点吧。”春秀从吃开始找话题。
“不用。”翠姑回答说。
“走了这么远的路,能不饿吗?”春秀劝道。
翠姑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还在睡觉的儿子天赐。
“翠姑姐,我到黑山已经快四年了,那个时候,煤矿才刚刚建,人也没有这么多,只有二、三十人,哪像今天,都已经快发展成小集镇了,只是女人少了点。”春秀靠近翠姑坐在床沿上,将自己到黑山的情况说给翠姑听,“翠姑姐,今后你有什么困难,尽管跟我说,谁要妹子是你的家乡人呢。”
“嗯,春秀妹子。今后的事情今后再说。”翠姑终于说了十几个字,并且还喊了一声“春秀妹子”,看来她已经开始接受这个老乡了。
“孩子睡得真香,长得好乖的。”春秀将话题扯到孩子的身上,她问,“孩子叫什么名字?多大了?”
“天赐,吃四岁的饭了。”翠姑的话还是有点冷冰冰的。
“天赐的爹,怎么没一起来?”春秀一说出这句话,就有点后悔。
“死了。天赐从没见过他爹。”翠姑回答这句话时,眼睛穿过门洞,望着外面的夜色,说得异常平静。
“天色晚了,我该走了。明早我再给你们母子送点吃的来。”春秀摸了一下翠姑的手,然后起身,准备离开。
“娘——”天赐醒了,也许是热腾腾的饭菜的香气味弄醒了他,“我饿了。”
“让天赐吃吧,别饿着孩子了。”春秀看了天赐一眼,眼睛里满是怜悯的目光,“天赐,明早阿姨再来看你。”说完,春秀就离开了。
春秀走后,翠姑走过去将那扇陈旧的木门轻轻关上,然后再把木栓插上了,在她关门的霎那,窗台的煤油灯火光闪了一下,差点熄灭。
翠姑扫了一眼桌子上的两碗饭和两碗菜,盛饭的碗和盛菜的碗都是一样的,泥土烧制而成的陶碗。片刻之后,翠姑拿起一双筷子,夹了一个荷包蛋和一些肉放在盛饭的碗里,递给天赐,满含温情地说:“吃吧。”
天赐没有接,依然坐在床沿,静静地望着妈妈。
“吃吧,天儿。”翠姑又说。
天赐咽回口水,望着妈妈说:“娘不吃,我也不吃。”
“天儿,听话,娘不饿,娘看着天儿吃。”翠姑再次把碗递给天赐。
天赐很倔强,还是不肯接,他下了床,来到黑黑的桌子边,坐在房中唯一的一张木凳上,说:“娘饿,天儿也饿。娘不饿,天儿也不饿。”
听到天赐充满童稚且钻人心的话,翠姑的鼻子一酸,两颗泪珠从眼眶中掉落下来,哽咽着说:“娘吃,天儿也吃。”说着,将盛有荷包蛋的那碗饭递到天赐的身边,而自己端起另外一碗饭,往口里扒了一口饭吃着。
看着妈妈吃了一口饭后,天真的天赐用筷子大口大口地往嘴里塞,狼吞虎咽似的,看来天赐确实饿坏了。天赐吃饭的样子像极了他的父亲程敬彪,从不喜欢细吞慢嚼,翠姑心想,这可是程敬彪唯一的血脉,自己再怎么吃苦受累,也要将程敬彪唯一的儿子拉扯大,不能辜负了他,因为临走前程敬彪曾经跟自己说过:“无论生的是男是女,都是我程家的唯一血脉,你一定要替我带好,我在外面闯荡,不知道哪一天就出事了,可我也是为了你和即将出生的孩子啊。”
饿坏的天赐埋头吃饭,不一会儿,天赐就将碗中的饭和菜全部吃完了,连同那个荷包蛋。当他吃完了,看到桌子上掉了几粒米饭,就用小手捡起来送进口里吃了,然后伸出小舌头,舔了舔上面的和下面的两片嘴唇,然后,望了望妈妈。妈妈翠姑将自己的那碗饭推到天儿坐的桌边,怜爱地说:“天儿,再吃一点。”
“娘,我吃饱了,你吃。”天赐站起来说,“娘,你坐这儿吃。”说着,就离开了桌子边,自己跑到床上坐着。
天赐这么懂事,翠姑很是欣慰,她仰着头,望了一下上方,然后轻轻地说了一句:“敬彪,你看到了吗?这就是咱俩的天赐儿。”
“娘,你刚才跟谁说话?”天赐好奇地问,三岁多的孩子正是好奇的时候。
“和你阿大说话。”翠姑回答时,眼里闪着泪花。
“阿大是谁?”天赐再次好奇地问。
“就是你爸爸。”翠姑回答说,声音有点沙哑。
“爸爸又是谁?”没有见过爸爸的天赐问。
“阿大就是你爸爸,你爸爸就是阿大。”翠姑强忍着没有让泪水流出来,她说,“是他给了你生命的。”
是啊,对于一个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爸爸的三岁小孩来说,是不会明白“爸爸”这个概念的。
或许就是天赐天真好奇的问话,翠姑忽然心生一个想法:就从现在开始,我要让天赐知道:他没有了阿大,是因为有人杀死了他的阿大。于是,翠姑严肃地说:“天赐,你过来,到娘面前来。”
天赐下了床,走到翠姑的跟前,抬头望着她。
“天儿,这儿是什么地方?”翠姑蹲下来,双手轻轻抓住天赐的手臂,冷峻地问。
“黑山。”
“娘为什么带你黑山来?”
天赐摇了摇头,娘说过带他去一个地方,那个地方叫黑山,可是娘没有说过带他到黑山来做什么。
“找你阿大,你阿大被人杀死了,埋在黑山,杀死你阿大的人就住在黑山。”翠姑一个字一个字慢慢地说着,她要让天赐记住,说这些字的时候,翠姑是严肃的,更是充满仇恨的。
当天赐听到娘说给他生命的人已经死了,突然“哇哇”大哭起来,哭声洪亮,冲破了夜幕,划破黑山的寂静。
“不准哭。”翠姑大声呵斥天赐,她担心天赐的哭声引来黑山人的围观,更害怕他人知道自己来黑山的目的。
翠姑突然的大声呵斥,让天赐尚未嚎出的哭声如突然冰冻的水一样凝固了,天赐止住了哭泣,惶惶地仰望着自己的母亲翠姑。
透过夜光,翠姑看见有一个人影站在门外,停了一会,随后就在窗前一晃而过,走了。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刘魁。每天夜晚,只要没有特别的事情,他都会在黑山的这条街上从东头走到西头,然后,再从西头走到东头,最后回到自己的房间。当听到天赐的哭声时,刘魁在翠姑的房门口停了下来,准备推门进去,可天赐很快就停止了哭泣,屋内安静了,于是他就走了。
翠姑母子的到来令黑山失去了原有的宁静和平衡,这一晚,刘魁从翠姑的房门口离开后就径直回到自己的房间,他没有去马大嫂子那儿了,黑山所有的男人都没有去马大嫂子那儿厮混,他们中有的去了乔二狗那儿,继续玩着赌博游戏,有的则早早上床休息了,开始男人们的性幻想。
这一晚,乔二狗的字牌打得相当不顺,接连输了好几局,好像有些心不在焉,他时不时想起刚来的那个女人用短刀朝脖颈抹的那个动作,女人做动作时,对着自己的眼神明显有着敌意的。
“出牌呀。”见乔二狗持牌的手扬起却迟迟没有放下,龙三有些性急了,就催促道。
“不打了。”乔二狗将手中的牌往桌子上一扔,似有心思地说。
“怎么啦?”龙三不解地问。
“打得好好的,喊不打就不打了,真没意思。”赵大春将牌也往桌子上一扔,气恼地说。
“也是的,咱这把牌特别好,肯定是咱和的。”李富甲将一坎又一坎的牌摊在桌面上,叹了一口气说,“你看,两对见,至少二十一胡醒。”
“都算咱输的,这把牌咱包了。”说着,乔二狗分别给了龙三、赵大春、李富甲三人一人一块银元,然后起身离开了打牌的八仙桌子。
“不打了,不打了,正好早点睡觉去。”龙三拿起乔二狗给的那块银元揣进怀里,离开了乔二狗的房间,随后,赵大春、李富甲也悻悻地走了。
“他妈的,今天真是邪乎,碰鬼了。”躺在床上的乔二狗辗转反侧,看来,翠姑母子的到来要让乔二狗失眠了。
夜深了,漆黑一片,整个黑山都进入了睡眠时间。
但是翠姑和天赐还没有入睡,他们房间里的煤油灯盏依然亮着,散发着微弱的光亮,可就是这么一点光亮足以让翠姑母子能够抵御黑暗的侵袭。
翠姑轻轻地将煤油灯盏从窗台取下来,放在床靠里面的挡头,然后她又从桌子上将那个蓝碎花的包袱提起,放在床上。她这样做的目的就是为了避免煤油灯盏的光亮传出去,引起黑山人的关注。
翠姑解开包袱的结,开始清理包袱里的东西。包袱里的东西并不多,还有点奇特:几件衣服,其中有一件明显是成年男人的,翠姑男人程敬彪的遗物;一摞祭祀用的烧纸,三根红色的蜡香烛和三根香。接着,翠姑从包袱里摸出了一把短刀,就是乔二狗在路上捡的并归还的短刀,她把短刀在手上掂了掂,然后插入自己的裤腰上。
“天儿,走。”翠姑将程敬彪的遗物——衣服包裹好一叠冥纸、三根红色的蜡香烛和三根香,提在手里说。
清明的下半夜还是有些凉的,刚走出房间,翠姑就感受到了凉风吹拂而来的凉气,她牵着天赐的小手,关切地问道:“冷吗?天儿。”
“娘——”天赐向翠姑的身边靠了靠,低声说:“我有点冷。”
“来,娘抱你走。”说着,翠姑将天赐抱了起来,正好用包裹的衣服挡在天赐的背部,让他不至于感到太冷。
沿着黑山小镇的青石板路,翠姑抱着天赐悄无声息地走着,在黑山人都沉浸在睡梦中时,来到了离矿井不远小山坡边,翠姑将天赐放下来,轻轻说了一声:“到了。”
山坡上埋着一些人,陆陆续续已经有十几座坟了。老韩的同事小赵、小汤埋在那里,三年中因病、因矿难而死亡的人埋在那里,一个个小土包中,也有程敬彪和他的两个兄弟的尸骸,因为刘魁等人并不知道程敬彪三人的名字,因此他们的坟头前一直没有立碑。
黯淡的夜光下,翠姑看到这十几座坟头都已插着青色的树枝,树枝上挂着白色和黄色的纸幡,随风飘曳,每一座坟头都培了新土,翠姑牵着小天赐在坟堆中穿梭,凡是竖有坟碑的坟头他们都没有停留。
终于,翠姑来到三座相对较小的小土包前,这三座小坟前都没有石碑,但她也看到了每个坟头前都有烧过的痕迹——有一些黑灰色的灰烬。她想,这三座坟应该就是程敬彪和他的两个兄弟的了。
“中间这稍大的坟应该就是了。”翠姑自言自语说。
翠姑松开天赐,把手中的东西放在坟前。她摊开程敬彪曾经穿过并遗留下来的衣服,取出衣服包裹的三根红蜡烛和三支香,然后,点燃了一根洋火柴棍,一一点燃后插在坟前的泥土里,再取出一叠黄草纸(冥币)在烛火上点燃,接着将程敬彪遗留下的衣服也点着了。火苗渐渐变大,在夜风的助阵下,燃着燃着很快就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火光跳跃着,照着翠姑冷峻的脸庞和天赐呆立而毫无表情的脸,仿佛对着深邃的夜空,诉说三年前那个血腥的夜晚和他们的凄凉。
“天儿,跪下。”翠姑看着呆立一旁看着这一切的天赐,平静地喊道。
“嗯。”天赐回应一声,顺从地跪在地上,双手按在地上,然后他抬头望了望站在旁边的母亲。翠姑在天赐的稍前一点跪下了,和天赐一样,她也双手按地,微侧着回头问:“天儿,还记得阿叔公叫你背的话吗?”
“记得。”天赐回答说。
“那背给坟里的阿大听。”翠姑轻声说道。
于是,天赐开始一字一顿地背诵着,他背得很慢,背着这些他和妈妈翠姑都不明白意思的文字来:“维中华民国十八年即公元一千九百二十七年四月五日,不孝子天赐等谨以香烛冥币不典之礼昭告于大德望程公敬彪慈父之灵前曰:昭光流易,已届清明。桐花将放,柳絮将棉。追念光德,倍觉怆然。嗟呼,天之生人兮,厥赋维同;良之秉彝兮,独厚我公,雍容足式兮,德望何崇。优游自适兮,倏尔潜踪。怅望不见兮,杳杳音容。只鸡斗酒兮;仪愧不丰。冀公陟降兮,鉴我微衷。伏维尚飨。”
翠姑一边听着天赐那稚嫩且有淡淡哀愁的背诵声,一边悄悄搽去眼角的泪珠。
“娘,我背完了。”好不容易将这段复杂的文字背完了,天赐在翠姑身后喊道。
“哦,给你阿大磕三个头吧。”说这些话时,翠姑很是伤感,声音哽咽。
天赐双手按地,像鸡啄米一样,连连磕了几个头。
“好了,天赐,你起来吧。”翠姑回头见天赐双手伏地,胡乱地磕着头,就说,“娘还想跟你阿大说几句话。”
天赐从地上爬起来,轻轻地拍了拍硕大的裤子,再拍了拍手掌上的灰,然后默立在一边,看着自己的娘。
“阿彪,我给你生的是带把的,是个儿子,我给他取名天赐,是苍天赐给你的,你满意了吧。”翠姑泣诉着,“我带天赐来看你了,你不要怪我来晚了,崽太小了,小春才告诉我的。”
“娘——”天赐听到娘的抽泣声,轻轻地唤了一声。
“阿彪,你好狠心啊,崽都不见一见就走了,你让我一个女人有么子办法?阿彪,你在天有灵的话,一定要保佑你的天赐儿……”说着说着,翠姑由抽泣变成了痛哭,不知何故的天赐跟着也哭了起来。
好一会儿后,翠姑停止了哭泣,在对着坟头磕了三个头后,她站起来,紧紧拥住还在低声抽泣的天赐,说:“不哭了,以后都不哭了。”
东边的天空露出一线鱼肚白时,坟前的火焰熄灭了,只留下一摊灰烬。踏上黑山宁静的街头,牵着天赐的翠姑回头望了望那座山坡,看到被风扬起的灰烬中的点点火星一下子都灭了。
鸡叫第一遍时,翠姑和天赐已经回了屋,那时黑山的人都还没有醒来。但是,接近凌晨时,有一个人看到了坟山燃起的火团,他就是彻夜未眠的乔二狗,他是出门屙尿时看见的。这团火吓得他屙到一半的尿给收了回去,慌忙跑进了房间,将门重重地关上了。
天亮后,乔二狗没有起来吃早餐,也没有去矿山出工,他病了。这一病就是一个多月,直到“马日事变”发生的消息传到了黑山,才痊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