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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放逐伊甸园(3)

作品名称:西安绝恋      作者:阿里的月亮      发布时间:2014-07-09 16:51:08      字数:9029

 杨文瑾每天打发公公吃饭、孩子上学之后,就来“蜗居”陪他,一切都是那么自然,那么顺理成章。
在这个特定的时期,他们都感到了危机四伏。他们像两个遇难的摆渡人,相依为命,相濡以沫。
她从家里拿了一件小炒锅、一个20公分的双屉蒸锅和几个不成套的碗碟餐具等,买了一个单灶煤气炉和一个5公斤的煤气罐。他们的生活就这样开始了。当然,他们并没有忘记给房东还上那七十块钱。
他们的生活简单而新奇。杨文瑾回来后的第二天早上就给他做了一餐很像样的早餐。
刘仁清说:“你不用每天赶着过来做饭。我自己会蒸米饭炒菜。有时间了咱们一起做饭玩,行不行?”
从此以后,他们每天都一起做饭。有时杨文瑾给他做西北的油泼扯面、臊子面、棍棍面、炒拉条子和北京的炸酱面、饺子,有时也炒几道川菜、蒸米饭等。刘仁清竟然会做一套他家乡的蒸菜!比如:菜蒸鱼、菜蒸肉、菜蒸芋头、菜蒸排骨、蒸丸子,还有米粉蒸肉、蒸莲藕等等。他们仿佛迷上了做饭,在他们的互相切磋下,厨艺也日新月异,南北口味也兼收并蓄。
这一天的面条是刘仁清学着擀的,还不错。对于从来都没有和过面的刘仁清来说,能够把干面粉和成团,把面团擀成面皮,并擀得薄厚相差不大,切得宽窄差不多,也算非常之不容易了。
切好了面,他把切好的面捋在小案板上,等待着她的赞赏。
她用手提了提案板上的面条说:“这是不是做你们武汉的热干面的面条?”
他立刻兴奋地说:“可以做呀,噢,你也吃过,是吧?是不是很好吃?”
她说:“像你擀的这种面条,也就只配做你们武汉的热干面了。”
“为啥?”
“‘银子打镯子,泥巴抹房子’。什么材料做什么家什。”
他指着面条问:“那,我这材料能做啥?”
她笑:“反正你擀的面条别让人家陕西的大嫂们看见。”
“为啥?”
“因为她们如果看见这些脚丫子踹出来的东西,一定会晕过去。”
他的眼睛瞪得像海鸥蛋一样圆:“你说啥?!”
她一本正经地说:“我是不忍心看着无辜的大嫂们身上有惨剧发生。”
他举着面手扑过来:“好啊!你恶心我就是为了报复我!对不对?”
她缩着脖子,笑着躲:“谁让你恶心我做的炒拉条子来的!”
“你还会小心眼儿?!你不得了了你!抹个白脸!……”他终于在她脸上重重地抹了一把。
她甩开他跑到卧室里:“你少讨厌!”
“哈,抹个白脸更漂亮了,简直美若天仙。”
她仍不理他。他只得说:“好了好了,你们西安的饭都是好饭,都是美味佳肴;我们武汉的饭都是坏饭,都是猪食。行了吧?你看你还不笑,武汉人民知道我这样说我们武汉,非把我砸成肉饼喂狗不可。你说的惨剧,就要在我身上发生了……。你还不笑?完了完了,我这条狗命算是白糟蹋了,真划不来!”
他说着往厨房走。冷不防,她笑着转身扑了过来,他被她扑倒在床上:“哎吆!打——劫——!”
“你投不投降!?”
“投降,投降。”
“才两只手投降?不行!”
“那怎么投降?”他被压得喘不过起来。
“四只手投降!”
他把两只脚也举了起来,抬起头说:“哪,我五只手投降行不行?”
“行,反正你自愿的,不关我的事。”
“我还可以六只手投降。”
她愣了一下:“六只手?怎么会有六只手?”
他笑了起来。
“滚蛋!少不要脸!把你那玩艺收起来,小心我给你割了!”
他不笑了,抱住她:“阿瑾,我想。”
“我也想。”
“那现在?”
“不行。等你病好了。”
“那还不把我憋死了?”
“你又流氓了,活腻了?是不是?!”
她在他的腋下、软肋乱抓乱挠,他在床上翻滚求饶。
就这样,每天在厨房,他们都会开始一个新游戏,使每日的操勺和掌厨之间,融入浓重的恩爱嬉戏成分,使本该枯燥的无性的两人世界充满无端的战争与和平,其乐融融。
全新的生活,把刘仁清的每一个细胞都激活了。让他有机会尽情地释放着人生的情趣。现在的刘仁清,已完全不是在吴双双面前的机械、呆板、没有情趣的憨墩子模样了;在杨文瑾跟前他可以像孩童撒欢一样地随心所欲,有时甚至可以放荡不羁。
有一天晚上,杨文瑾给儿子检查完作业,待儿子睡下,骑自行车来到“蜗居”。
“写什么呢?”她问。
“瞎写的。你自己看吧,是你那天在厨房炒菜的时候唱的歌的歌词,也不知道对不对?”
杨文瑾接过来看:“我有一颗红豆,载着相思几斗。我愿乘风归去,藏在伊人心中。”这是台湾电影《红豆》插曲。她说:“我发现你挺喜欢写歌词的,好象你对歌词有特殊的敏感。”
刘仁清说:“我以前在校文艺队待过,从小就喜欢唱歌,也爱记歌词。”他若有所思地说:“你说,咱俩会不会像《红豆》电影里老大那样——好人多磨难?”
“不会的,我相信好心有好报。若真像《红豆》里的老大那样的话,也不过是虽经磨难,但终究是有情人成了眷属——结局总是好的!”。说到结局,杨文瑾脸红了。
“我不知道我有没有老大那么好的命?”
杨文瑾像想起了什么似的,“我的一个网友说湖北是红豆的故乡。长红豆的树是不是叫相思树?”
“我们老家就有相思树。但我不知道湖北是不是红豆的故乡,我在广东也见到那里有好多相思树。”
“你摘过红豆吗?”
“到秋天了,红豆就会落到地上。我拣过。”
“你一次能拣多少颗?”
“没数过。如果好好拣的话,一般都能拣一裤兜。那时我还小,村里的娃娃都去拣,真是怀念小的时候,无忧无虑多好!”
“你们拣了那么多,都拿它们做啥了?”她仿佛眼馋地看到了很多红豆。
“女娃娃差不多都拿红豆串成了项链戴;我们男娃娃,大一点的,定过亲的,也把红豆串成项链,送给已经定过亲的媳妇;像我们这些小娃娃,就拿红豆当打仗的子弹用了。”
“太可惜了!你为啥不把红豆串成项链收起来?”
刘仁清说:“我咋觉得不应该拿红豆做项链。”
“为啥?”
“我觉得这红豆是有灵性的,我不忍心叫它受穿心之苦。”
杨文瑾惊叹地瞪着这个貌似木讷的老实男孩儿。她没有想到这个只有初中文化,出生在农村的老实巴交的农民,会有这么灵动细微的心思,看似他有一副宽厚伟岸的身板,却不料他竟有如此灵秀的情感。
“等我有机会再回我们老家的时候,我一定给你拣好多红豆,我不拿线串它们,我把它们装在一个漂亮的玻璃瓶子里,完好无损地送给你。”刘仁清拥杨文瑾在怀中。
“阿清,人说相思苦是不是犹如红豆穿心之苦?”
“……”
“但愿咱们俩都不要受到这种苦。”
“不会的,咱们一直都在一起,又不会分开,怎么会受这种苦?”
刘仁清慢慢的咀嚼着幸福。杨文瑾看到新的生命又在他身上升腾。觉得是该跟他谈点正事的时候了。
刘仁清吃过晚饭后,他们像在东北的大炕上一样,坐在那张单人小床上,盘着腿,面对面地聊天。
“你的伤全好了吧?”
“嗯”
“吴西平为什么会对你那么狠?你跟他过去有过节?”
“没有。好像从一开始他就看我不入眼。我也不愿意跟太霸道的人打交道。有时他喊我打牌,我不想去,他就说我不识抬举。”刘仁清怏怏地回答。
“阿双打牌吗?”
“她是我们村的‘赌圣’。”
“她打得特别好?”
“反正村里的人都这么叫她。”
“你愿意她到外面打麻将赌博?”
“没办法!村里农闲的时候,打麻将成风,我有时也跟着打,他们一打就是几天几夜。”
“阿双也打过几天几夜?”
“嗯。”
“这你也愿意?”
“她也没办法,有时她赢了,不好意思走,只能陪着别人打到底。”
“阿双的性格很爽快,很开朗,是吗?”
“是。”
“我觉得她从不像有些女人那样是是非非,平时也很善良,对不对?”
“她没有坏心眼儿。”
杨文瑾小心翼翼地问:“你是不是再找个合适的机会和阿双谈谈?”
“怎么谈?”刘仁清为难。
杨文瑾说出了她早几天就想好的办法:“我觉得你如果到家里单独和阿双谈,没有吴西平那些人的搅和,会谈得通的。”她鼓励他:“你应该去试试,阿双本性善良,再说两口子哪有隔夜仇的?”
“我觉得没希望。”
“我觉得能成功。阿双跟那些人不一样,你最好争取一下。”
“好吧。过几天我去找阿双。”刘仁清很勉强地答应了,眼神有些空。
屋里的空气顿时压抑非常。她下床倒了两杯茶,然后把折叠椅拉到床前,把两杯茶水放在椅子上。
她说:“阿清,你猜我小时候最幼稚的事是啥事?
“啥?”
“我四、五岁吧,跟我姥姥在燕山山区的老家。舅舅在清华大学上学,每次放假都会带几样好吃的东西回来。有一次舅舅拿出一盒白花花的东西给我和姥姥吃,那东西真叫好吃,酥酥甜甜的,我长大以后才知道那叫龙须酥。舅舅又放假回来,我就紧盯着舅舅的背包眼都不敢眨。舅舅进屋了,又出来了,我赶紧跑进屋去,扒在桌子上踮着脚看:桌上放了一个小盒子,盒子里有一块白花花的东西。我想都没想,抓起来就放到嘴里咬了一口,哇!还没咬动!啥呀?!说不出是涩苦辛辣的啥滋味!我扔了那东西就跑。晚上,姥姥问我:你是不是把这东西吃了一口?我赶紧摇头说:没有。姥姥笑得眼泪乱流:你看这一排小牙印!傻孩子!这是香皂!洗你的小脏手用的!——我差点没臊死!
“啊?你还吃过香皂?!”刘仁清扑到还是挂着一脸天真的杨文瑾的身边取笑她:“香皂啥味道?”
杨文瑾臊得脖子都红了:“该你了!”她推开刘仁清:“我说完了,该你说了!”
“我说啥?!”刘仁清还是止不住笑。
“你也说说你最幼稚的事。”
“我没有。能不能不说?”
“不行。”
他神情专注地想了半天,才说:“我七岁那年,汉水河上游发洪水,不时地有一些鸡狗猪兔和一些西瓜蔬菜被洪水冲下来。李叔从河里捞了一只瘦骨嶙峋的淹死的小狗,我跟着几个大孩子一起跟李叔闹着要吃狗肉,李叔就把狗肉煮了要我们分着吃。大丑说:阿清,你最小,狗脖颈最嫩最好吃,给你!给我一只前腿!给二丑一只前腿!三丑、四丑一人一只后腿!三下五除二,一只瘦狗被分得精光。我捧着狗颈回家,二哥说:‘那些小兔崽子欺负你!走!找他们去!’到了李叔家,大丑兄弟早把肉吃光了蹿了。二哥点着我脑门说我:‘笨’。——我那时候特傻。”
“其实说你笨也真不过分。譬如那天你是晚上回家,单独和阿双谈,一定不会是这种结果。”
刘仁清来不及收回脸上挂着的天真,声音极尽痛苦:“你也不想要我了,是不是?”
“你看,说你笨,你怎么又成了傻瓜了?你是男子汉,顶天立地的!什么谁要你谁不要你?你怎么不想想你自己想要谁?”她脸也红了,她也舍不得刘仁清,可她必须这么做,她别无选择。
“我就想这么过着。”
“你不想想这样能长久吗?你跟阿双辛辛苦苦建起的家,真的舍得丢掉?还有浩新,不也是你一把屎一把尿地拉扯大的?你真的不要了?”
刘仁清点着了一支烟,狠吸了一口:“说实在,我还真舍不得阿双和孩子,可我真的怕再回去。阿瑾,我求你了,就让我在这个避风港里再歇歇吧!”刘仁清移坐在她身边,揽着她的胳膊微微地颤抖。
她的眼圈红了,眼泪即刻流了出来。
刘仁清下床拿毛巾,表情极严肃地说:“我找对象的时候,我妈对我说:你找猫找狗都行,千万别找那种浓鼻女孩。阿瑾,你知道啥是浓鼻女孩吗?”
她收住泪:“什么是?”但还在哭。
“通常,人哭的时候都会流鼻涕眼泪,”刘仁清把毛巾往她脸上一抹:“就像你这样的女孩!”
“你少讨厌!”她破涕为笑,追打刘仁清。
双双的爸爸坐在大杨树下哭:“鳖羔子敢欺负双双,他找死啊……呵……呵!叫他回来种田!叫他回来!叫他到田搞野母猪!”
双双的妈妈就骂:“喊叫他回来做啥?!他回来了谁去挣钱还贷款?!你没出息,家里一窝都没出息!我要火儿了就去西安劈了那鳖羔子!”
双双的爸爸嚎啕着:“他当陈世美,该铡刀铡了!……呵……呵……”
刘仁清心神不定难以决策自己的行动。他虽然对目前的生活非常满足,但是他还是不甘心放弃他好不容易打开的西北地区的市场。另外,他觉得他还欠阿双三千块钱。
终于有一天,他和杨文瑾有了这样一次认真的谈话。
“阿瑾,我必须要出去工作了!”
“为什么?”
“我必须出去挣钱!”
“你怕我没有能力照顾你?”
他硬着头皮讲:“不管阿双和我将来会怎样,我都想把那一万块钱凑够。
杨文瑾的眼神怪怪的,什么也没说。
刘仁清斜靠在床上。屋子里静极了。他知道在他们爱得死去活来的时候,提钱的问题是很俗气的,杨文瑾会生气,也会对他失望的,她不会不在乎他丢下她去给阿双家挣钱,任何女人都不会不在乎!
刘仁清起身揽过杨文瑾的身子,让她和他一起靠在床头上,他把她的长发一圈一圈地绕在食指上,再一圈一圈地松开,他们沉默了许久。
刘仁清突然开口:“阿瑾,你知道,自从我父亲去世后,是什么一直让我感觉翻不过身来吗?”
“是什么?”
“是没地方挣钱,是穷!”
杨文瑾定定地看着他。
“你知道穷人吗?”
杨文瑾摇头。其实在她印象中的穷人,就是你想买什么东西的时候,钱不够。——现在看刘仁清的表情,又感觉这样说可能不太对,所以她摇了头。
他说:“我大哥是十七岁娶我嫂子过门的。我父亲去世后不到一年,我们家一下子败落了。我嫂子生我侄子的时候,家里因为没有足够的粮食给她吃,使她严重营养不良,所以就没有奶水。我侄子白天晚上不停地哭。我妈就把米粉炒熟了,打成稀糊糊给我侄子吃。我侄子就是被稀糊糊喂大的。你想想,我们家当时连产妇和孩子都没吃的,谁还会顾我这个半大小子?那时候,我只有一个感觉:就是饿。饥饿是穷困潦倒至极的表现,一切都不能和穷相比。”
“爱也不能吗?如果你全心全意爱一个人,你还会怕穷吗?”
刘仁清停顿了一下,他不是在想,他早有结论。他在想怎么给她讲她才能听得懂。他实在找不到合适的措辞,但又不能不说,只能直说:“应该说,只有在你脱掉穷困潦倒的外衣之后才会有爱情,因为人不可能在肚子饿得呱呱乱叫的时候,有心思和别人谈情说爱。”
“你是说,人吃饱了饭之后,才会产生爱,对吗?”杨文瑾心里直拧劲,她反唇相讥:“照这个逻辑说:爱就是吃饱撑出来的。”
“话不能这么说。”刘仁清摇摇头,伸出左手紧紧搂住她,“我小的时候家里兄弟多,我爸去世之后,我们也没有把地伺弄好,家里打的粮食总是吃不到头。长时间吃不饱的感觉真是难受极了,我那时每天啥都不想,只想能在哪儿搞到点吃的。有一回,我发现了家里的米缸,就偷偷地抓了几把米装在了口袋里,然后找了个没人的地方把那几把生米吃了。我却因为空肚子吃了生米,积了食,差点要了我的命——要不是我舅舅及时讨来了偏方,我现在就不会有机会和你在这里说话了。”
她心疼地反手搂住了刘仁清。
“……后来我失了学,自己一个人到汉口去打工,刚从农村到城市,两眼一抹黑,啥都不懂,当下又找不到活干,就算早上起来能到老乡那里讨来一碗白饭吃,晚上的饭又没有着落。我结婚前,虽然有时也能挣点钱,但有相当一段时间都是过着流离失所的生活。后来到了阿双家我才有了稳定的一日三餐。”
刘仁清在内疚!——她强烈地感觉到了。
事情往往就是这样,就像大人们希望自己的孩子不自私,而只是礼节上的不自私一样。情人们之间也是如此,他们希望自己的另一半在道义上不自私,往往也只是形式上的,礼节上的不自私。杨文瑾也是如此。她既希望刘仁清更讲道义、更仁义,又希望刘仁清对自己的用心专一、不去想别的女人。
所以,刘仁清的这些话在她的心里留下了一层别样的滋味,也许是因为刘仁清原本在她心中的形象,已经接近于一个完美的情圣。但从他的这一段人生剖白中,她又看到了一个非常现实的、具有典型生物本能的实实在在的人。这让她突然发现自己追逐的绚丽迷彩如泡沫般消失了。
“宝贝,不要怀疑我对你的爱!好不好?”刘仁清觉得自己通体一阵抽痛:“我知道你心里会不好受。”他停顿了一下:“不如这样说吧,阿双虽然有父有母,但那一万块钱对她很重要,她一个人靠卖菜也很难挣到。我现在有病和你在一起,我不想欠她太多,所以我想出去挣钱还贷款。”
杨文瑾说:“其实,我也不想欠阿双太多。你的身体行不行?”
“没关系,又不是像从前一样扛大包裹!”他硬撑着说。
“医生说你不能再喝酒了,你们那些人一聚在一起就喝酒!医生说酒是肝炎的大忌!……”
“我向你保证不再喝酒,好了吧?”他脸上有了孩子般的笑容。
杨文瑾的思绪还是很乱,有些语不择言,“你和别人一起吃饭、喝酒,会传染别人的。”她无意刺伤他,这句话只是她一系列担心的其中一条担心。
他突然松开了抱着她的手,直直地看着她,他脸上孩子般的笑容还来不及收去,全部僵滞在脸上。
她的话刚一出口,就意识到自己犯了个不可饶恕的错误,马上往回收:“对不起!我是不想让你走,才这样说的。”这会儿又是她抱他了。
“不!”刘仁清甩开她,“我这病对谁都会传染,也包括你,是不是!?”
“……”
“你一直都在骗我!根本就不会有谁会对肝炎终身免疫,是不是?!”他咆叫起来:“我不要你可怜!”
“我没有骗你,我真的从小就听我妈说我对肝炎终身免疫,你不信,问我妈去。”她去抱他。
他从床上躲到地上,带着哭腔说:“你咋那么傻?!你已经有一个致命的病了,还嫌不够?!”
他话说到一半杨文瑾就哭了。他看见她泪如雨下,顿觉万分心疼。他想去拿毛巾给她擦泪,但他又像被蝎子蜇住了似的把手收了回来,仿佛他手一动就会把病菌传遍整个毛巾,再传给她……,他不寒而栗!疾步冲出门去。
一轮寒月在呼啸的秋风中颤颤微微地升了起来,稀疏的几颗星也好像被裹着雨的风沙眯了眼睛,急促闪动着。刘仁清没有想到在他和杨文瑾爱得死去活来的时候,会因为他们谈话主题以外的一句不相干的话翻脸。在这年秋季的一大半时间里,因为爱,他和杨文瑾走过了风风雨雨,经历了坎坎坷坷,好不容易建立起了一个爱的小屋,一个只属于他们俩的一块净地!他原以为他们会在这里相亲相伴地走下去,结果成了什么?结果成了一个害人的小屋!结果是会害自己心爱的人于万劫不复的魔窟!
在今天之前,他刚知道自己得病的时候,他曾绝望过。他知道以他的身份而言,如果得了这样的病,就等于判了死刑。他知道吴家上下的态度,不要说现在阿双家没钱,就是有钱,他们也决不会把他们辛辛苦苦挣来的钱拿去给他看病糟践。当杨文瑾说她对肝炎终身免疫的时候,让他在绝望的谷底看到了一丝希望的缝!他幻想着经过一段时间的治疗和休息,病情会得到控制,医生也说他这病属急性期,只要能卧床休息按时治疗,就可痊愈。治好了病,再重整旗鼓,还贷款。
可是!他毛骨悚然了:医生还说,肝炎急性期是传染性最强的时期,病人所接触到的东西都会把病菌传染给别人!他泛起了一种自父亲去世后才有的那种恐惧感,他恨自己,为什么当初只想到不要传染到阿双和老乡们,却没有识破阿瑾的善意的欺骗?你的脑子让狗吃了?你是猪!他脑子一片混乱。
他在一个房檐下的小卖部买了一袋花生米和一瓶简装沱牌酒,对着嘴大口喝,嘴里和心里俱是苦不堪言。他从未这么喝过酒,一瓶酒咚咚咚地喝下去,花生米还没动,脸和眼睛却都红了。他想大声哭,但脸上没有泪。
他的信心一步一步地崩溃,他的感觉也不得不一步一步离位。他为了爱才和她厮守在一起,没想到反倒是害了她!他以前不是没有怀疑过她的话,只是他一直苟且偷安地骗自己罢了!他为自己的自私检讨到自己的祖宗十八代,他始终没有想出自己是遗传的哪一位前辈的品德,他不记得自己有爷爷,他只记得自己的父亲和叔叔。爸爸对他要求很严,他小的时候总是应付完作业,就去玩耍,爸爸说:“字如其人,字如人的脸面。你们这些娃子,做人就要从写字开始,字写好了,人也就做端了。”
爸爸去世后,他不能再上学了,就开始练书法,练字成了他的寄托。他一直在追求一种真情、善良和美德,在他生活了二十七年后,在茫茫人海中他发现了一个亮点,这个亮点使他的心狂跳不已,这就是在他看来聚真善美于一身的杨文瑾。他来不及去设想今后和未来,他也不敢去幻想今后和她会有什么结果,他只是想和她在一起,仅此而已。使他没想到的是:她回报给了他超越自己的更多的爱。更要命的是:她用她的爱为她自己布下了一个神圣的陷阱,她原本要自己跳下去的,却让他及早发现了……他要疯了,他宁愿即刻就死也不愿再把这个倒霉的病加给杨文瑾。
尽管他有许许多多的舍不得,但他仍然作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决定:离开‘蜗居’,离开杨文瑾。
他赶回“蜗居”,对她说:“瑾,听我的话,明天到医院检查一下,看看有没有被传染。啊?!”他心底那股酸涩的泉水拱着想从眼眶往外冒,他硬把这股水压回到肚子里。
刘仁清送杨文瑾回来,已过午夜,这时他才感到酒劲一股一股地往上涌。他坐在椅子上,定了定精神,极力盘算着这最后一个晚上要做的事:1、把自己所有用过的餐具和饮具都整理到一起,早晨带出去丢掉;2、好好地喂一下蝎子;3、给杨文瑾写封信。
好在餐具和饮具还不算多,一个大的垃圾袋子就装下了,他把袋子放在过厅门口。再就是喂蝎子,他把每一个蝎子盆里的海绵都收集到一块儿,拿到水池子里洗净,然后再分别把每块海绵吸满水,再把吸满水的海绵分放到蝎子盆里的瓦片上。他又给每个蝎子盆里的食盒里添满了黄粉虫。看着这些形象恐怖的小爬虫在忙乱不堪地吸水抢食,刘仁清却感到万分的亲切,他想到他也许很久都不会再来喂他们了,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了出来,一滴滴落到盆里。这些小生灵就是他和杨文瑾情爱旅程的零公里处,是他们爱情的见证!许久,他拟制住悲泣,开始做第三件事,他今天也说不清是怎么回事,装了满脑袋的酒精,反倒清醒异常。他不想让杨文瑾对他牵挂太多,他就写了这样一封信:
我最亲爱的阿瑾:
你不但是我的唯一,你还是我这一辈子的成就。能跟你共同生活是我的最高追求。
按照常理说,在这最幸福的时刻,我不应该想到别人,但阿双毕竟是我的结发妻子,我确实不忍心完全丢下她不管,因为她有一万块钱的借债!这对于一个几乎没有文化的女人来说,无异于身背一座太行山。我觉得我有责任帮她。好在再有三千块钱就可以还清贷款了,咱们见面的日子不会太远。
我向你保证从现在起我不再喝酒。你要答应我积极治疗,好好活着,千万千万等我回来。
吻你!
爱你的阿清
1999年10月21日凌晨四点
他本想好好睡上一觉,但他怎么也睡不着。屋里的一切都在他的脑子里堆积着,这一夜将是他人生的一个转折点。在这个孤独的不眠之夜,躺在铺着紫罗兰碎花床罩的床上,他目光仔细巡视着屋里的所有对象,从墙上的字画到那一层层蝎子架;从阳台上那盆一垂到地的大叶吊兰到书按上的那台座钟;他都一点一滴地把它们印在脑子里。他不敢断定,这一走会漂到哪里,会漂多久。虽然他下决心还要回来,但他不知世事能否随他愿,他不知他的病是否能够好得了,如果好不了他将不会再来见阿瑾了。一行清泪流到枕头上,他哭了。这里的一切,他是多么的留恋,多么的舍不得!但是他这渺小的生命无法和命运抗衡,只能随波逐流。
天亮了他从卧室出来的时候脸色苍白,眼窝深陷。他提着过厅的垃圾袋子扔到了楼头的垃圾车里。
时间还早,他不敢在屋里逗留,怕万一杨文瑾早来了,在屋里碰上,怕自己万一心软改变了主意,没有勇气离开。
于是,他提着简单的行囊,来到尚显冷清的街上,在家属区对面的一个早点摊前坐下,这里能够看见“蜗居”的阳台。这顿早点他足足吃了一个多小时,但味同嚼蜡,以至摊主把桌上的碗筷收走的时候,他都想不起刚才吃的什么。
  城市渐渐热闹了起来,马路上很快塞满了形形色色的车辆。阿瑾快来了,他必须要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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