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伊甸园罂粟花开(1)
作品名称:西安绝恋 作者:阿里的月亮 发布时间:2014-06-27 10:56:18 字数:4264
有哲人说:无论生活再怎么压抑,总会给人留有一条希望的缝。夹缝中的刘仁清,却在这个繁杂的菜场救起了晕倒的杨文瑾。
第一次亲见别人的昏倒,戏剧性的,又是这样的早春二月,林妹妹一样的人物,他似梦非梦,亦忘却了自己的身份处境。他在瞬间完成了他认为应该做的事,而且做得出人意料地有序,并且正确。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使他来不及无措,一切被他处理得有条不紊,以致让事后的他都惊觉:当时的他,内心有的不光是惊慌,而且有着莫名其妙的兴奋!
刘仁清在菜场见过杨文瑾几次。他总感觉被厚厚的棉衣包裹下的像谜一样的杨文瑾很顺眼,虽然其它感觉还说不上,仅仅是顺眼而已。
那晚,刘仁清和他妻子吴双双去医院看杨文瑾。监护室所有仪器都开着,一盏白炙灯照在她惨白的脸上。吴双双的第一感觉是:这个女人的病确实很重,但长得还不算太难看。
“谢谢你!多亏你及时送她到医院,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史建群大步跨过来握住刘仁清的手。
“举手之劳,算不上啥!”直觉使刘仁清在这张英俊热情的面皮背面看到了一丝虚假。
“脱离危险没有?”他问。
“没有,还要化疗。可她不同意!”史建群表现得很无奈。
“为什么?!”
“我们单位规定,急救以外的医疗费要自己负担,她不愿意再浪费钱了。你们帮我劝劝她……。”
“好,你放心吧!”刘仁清表现出一份仗义。
“哦,我还有个会,麻烦你们帮我劝劝她,感谢了。”史建群匆匆走了。
怎么?就这么走了?刘仁清讶异地看着史建群的背影。你老婆还在病危中,你还去开啥鸟会?这他妈的像两口子吗?!他晚上会在这儿陪她吗?什么‘她不愿意再浪费钱’?根本是你不愿意!她现在动都动不得,你把钱给她交了,让医生给她用上药,不就结了?你他妈摆啥谱?刘仁清一肚子的愤怒不敢发出来。心里直叫着女人可怜!
杨文瑾懵懂地睁开眼,看到刘仁清两口子,疑惑:“你们……?”
“就是这位男士送你来医院的,要不你就危险了!”护士解释。
刘仁清说:“这是我媳妇。你好点了吧?”
“谢谢你……”杨文瑾想抬手示意让他们坐,但抬不起来。
“你别动,好好休息吧!”刘仁清弯腰扶住她的手。她的手好轻,他觉得这手轻得让人承受不起。
吴双双的脸阴了下来,刘仁清蓦地松手,不知所措。
“你应该听医生的话,接受化疗。”护士说。
“对!只有化疗你才能好。”刘仁清抢着说。
“没用,你们不知道,花钱也是白搭。”杨文瑾无力地说。
心动仪上显示杨文瑾的心率快而乱,她的脸上已浸出汗珠。
“疼得厉害?”护士问。
“嗯。”
吴双双也有些不忍心了,拿起床头柜上的纱布给杨文瑾擦汗。
护士检查了给氧流量,说:“你们回去吧!马上就要给她打针了,她需要绝对的休息。”
回到家里,往日倒头便睡的刘仁清,无论如何也睡不着。杨文瑾那张惨白的脸,在他的眼前总也挥不去。这晚从不做梦的他做梦了:他卖菜赚了很多钱,阿双分给了他一沓钱,他拿着钱交给医院……杨文瑾在菜市场买他的黄瓜,他说:“不值钱,拿去吃吧!”杨文瑾把钱塞给他,他说:“不要钱,拿去吃吧!”
“吃么吃!天都要亮了,还不起来发菜!”一声道喝,他蓦地清醒:眼前黑漆漆地,啥都看不见。哪有黄瓜?哪有杨文瑾?!
他套上衣服,拉开门就往外冲……,呱!从头到脚湿了一大片,回身扯件雨披,滚进瓢泼大雨里去。雨披无助地飘过了头顶,三轮车和两条腿在泥里陷来拔去。冻僵了躯体、灵魂被春寒撒落了一地。
“操,这天。”刘仁清抖了抖湿漉漉的身子,从三轮车上跳下来。
“回来了?”
“回来了。”
“日他的!这天怕是漏了吧?把老子泡死了!”后面又有人骑着三轮车回来,抹着脸骂天。
从蔬菜批发市场批发菜回来的人们互相打着招呼。
“今天拿的么菜?”有人问刘仁清。
“黄瓜、西红柿、蘑菇、小青菜、葱。”
“怪不得摞得满一车。”
“阿清,悠着点儿吧,么想屁股一撅,就拉出金元宝来。”
“小心挣了钱没命花!”
“挣个屁!老子屎都挣出来了,还不是穷得烧屁吃!”刘仁清青白着脸说。
“吓,脾气还不小呢!昨晚儿又受气了吧?”
“你老婆又没让你上,又把你掀到床底下了,是不?”邻摊的又揭了他的老底。
“你老婆才把你掀到床底下了!”他闷头回击。
“阿清,雨这么大,这会儿又没人来买菜,急着摆菜干么?!先抽支烟暖和暖和再摆也不迟。”
`邻摊的追到他跟前,递了一支烟,向旁人眨了一下眼,问他:“那你说说你们昨天晚上咋睡的?”
“咋睡的?还不是婆娘一头,我一头,屁股对屁股,脑壳对脚丫子呗!”他像一枝刚发芽的枝条,被阿双的老乡们生拉硬扯地践踏在冻雨里。
“哈!哈!还是没让你上?!怪不得你在这样的鬼天里使憨劲!”
他的眼睛从里朝外殷湿了眼眶,喉咙也噎得难受。他站起来像抹脸上的雨水似地,手从额头向下巴抹了一把,说:“日它的,伞漏雨了,雨太大了,么搞?”他端着架势摆弄着伞,继续往菜案上摆菜。
被众人取笑,已经成了家常便饭。不管愿不愿意,几乎每天他都会有笑料提供给别人谈笑。他始终搞不明白他和妻之间床第之间的事情,别人是咋知道的。
被妻数落,被众人嘲弄,已成了刘仁清的全部生活。
吴双双原先的对象是她的邻家阿浩。他们青梅竹马,感情颇深。吴家姐妹三个,为延续一门香火,家里给她招婿时她已怀上阿浩的孩子。双双首选的夫君就是阿浩,阿浩也愿意,可阿浩家三代单传,阿浩妈以死相逼不许阿浩入赘吴家。
招了小她一岁的刘仁清上门来,她就觉得像招了个土鳖虫一样地令她厌烦。尽管刘仁清上门后开出租给她家挣了两万多块钱,还盖起了一栋不俗的二层楼,她仍然觉得和他隔心隔肺隔肚皮。
反正家里没有男丁,田里的劳作离不开男人,就当娶个长工吧,管他呢!双双婚后,阿浩一直未娶,既是左右邻家,就能经常见面。阿双就把和阿浩不定期的会面,当做她每天为之生活的目的,而她夫刘仁清只是她家的长工加摆设。
史建群说:“你疯了?你神经了?你把那些‘盲流’叫家来干嘛?!”
杨文瑾说:“我总得感谢一下人家吧?”
“打发几个钱就完了,根本没必要跟他们扯上关系!”
杨文瑾说:“就是给人家钱也得感谢人家。”
史建群就骂:“他妈的,他们要不是想沾咱们,用得着那么忙乎吗?”他无法跟那些人同桌吃饭!
杨文瑾的处事原则是有恩必报。她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这是做一个人最起码的处世哲学。”
她不仅是在今天才跟刘仁清这样层次的人打交道,六年之前,她就在一个病友病逝之后,开始资助养育这个病友的孩子,史建群为此也曾气急败坏过,他骂她是低档次,是农民胚子;她却感觉到一种崇高,一种人生的意义所在。她的祖父曾祖父和父辈们都是地地道道的农民,都是早年参加革命的革命者,幸存下来的现已成了国家干部,成为了国家的栋梁。她的这种品质,也许是她挣脱不开的杨氏家族的传统。这种传统,在这个时候就不仅仅是传统了,更是一种对世俗的反叛。
杨文瑾执意要请客。史建群赌气带着儿子鑫鑫和父亲出去吃饭了,她单独请了吴双双一家。
这天刘仁清的堂哥和吴双双的妹妹吴双玲也从老家来到西安,也就随了刘仁清夫妇来杨文瑾家做客。
杨文瑾已脱掉冬装,上身穿着一件黑色的质地尚好的短皮空姐装,下身穿一条怀旧牛仔裤,脚蹬一双鳄鱼牌旅游鞋。齐腰的长发很顺滑地披在身后,脸色虽显苍白,但乍一看她的精神头,谁也不会想到她是一个刚经历过病危的病人。
晚餐是三凉四热,即六菜一汤。席间,吴双双喝露露,刘仁清和堂哥喝白酒,吴双玲喝啤酒。堂哥也拱着叫杨文瑾一起喝,杨文瑾处于礼貌给自己倒了半杯啤酒。
刘仁清抢过杯子,一口喝了,对堂哥说:“她有病,不能喝酒!”
吴双双的脸沉了。
杨文瑾不愿说自己有病,忙解释:“别听他瞎说,我好好的。”
堂哥说:“我看你也不像有病,”但随即又问“你有啥病?”
刘仁清又给自己灌了一杯酒说:“她的病不能治!”
堂哥说:“不会吧?!”
杨文瑾赶紧转话题。她问堂哥:“你是他们俩谁的哥哥?”又转问吴双玲:“你又是他们俩谁的妹妹?”
吴双玲指着吴双双说:“我是她的妹妹。”
堂哥指着刘仁清说:“我是他的哥哥。但是他现在跟我不一个姓了。”
“为什么?”
“因为我现在跟了他家。”刘仁清指着吴双双道。
杨文瑾拍着吴双双开玩笑地说:”原来是你娶了他呀!”
好不容易,吴双双也笑了。
就这样聊着、吃着,已到晚上九点,客人都醉意朦胧了,吴双双说:“别喝了!”杨文瑾倒了茶,把客人请到了客厅看电视。自己去收拾碗筷。
刘仁清跟到了厨房,倚着碗池,红着脸对着杨文瑾忘情地说:“要不是我亲手把你送进医院的,我真不相信你有病!”
杨文瑾淡淡笑了一下,继续洗着碗。
“我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刘仁清想哭。他酒喝得太多了。
吴双双冲进厨房,扯住刘仁清:“走!像么样子!明天还得起早!”
吴双双两口子连招呼都没打就扯开大门走了,吴双玲也跟着走了,他们甚至没有招呼一下他们的堂哥。杨文瑾沾着满手的洗碗液,有些尴尬。堂哥过来帮杨文瑾,杨文瑾赶忙洗出手来,催促堂哥跟他们走,怕堂哥初到西安,找不到回家的路。
客人走了,杨文瑾慢慢收拾杯碟碗筷。
座机电话铃响。杨文瑾接电话。
“他们走了没有?”史建群在电话那头问。
“刚走一会儿。”
“那我们回去了!”
约二十分钟,史建群带儿子和父亲回来了。
“妈!”儿子抢先进的门。
“爸爸带你吃的什么?”
“两盒‘妙士’,我爸喝了两罐扎啤!”
“爸,你吃饱了没有?”杨文瑾问公公。
“吃饱了!我吃饱了还在街上转了转。”公公回答。
“烤肉和烤饼你吃得惯吗?”
“吃不惯又咋么着?我看你们是钱多的没处糟践了,花那么多钱,买了一肚子的麻,一肚子的辣,划不来!花十几块钱买了一盒牛奶,还是酸的!那碗黑稀饭倒是不难喝,就是太贵了。”
“你在外面没吃好,我再给你搅碗拌汤,买几个豆沙包吃,好不好?”
“不吃了,洗洗!睡觉!”
老爷子穿着拖鞋去了卫生间
“他们吃剩的菜怎么不倒了?!”史建群在厨房大声喝道。
杨文瑾跑到厨房对着那盆辣椒、花椒干煸的鸡块说:“这有啥关系?这么大的鸡块儿,又不是人家剩的,扔了多可惜?”
“扔了!”
史建群没给杨文瑾犹豫的余地。他没有用手,是用胳膊把杨文瑾刚刚洗干净、还没来得及收起的杯碟碗筷从碗池旁边的大理石台面上扫到了垃圾桶里,然后夺过杨文瑾手里的干煸鸡块盆子,嗵的一下栽进垃圾桶里。
“史建群!你太过分了!你装啥高档次呢?你别忘了,二十年前你也还是个农民!”杨文瑾火冒三丈。
史建群骂:“那些他妈的都是些啥人?穷山恶水出刁民,整个一群刁民!”
杨文瑾冲到餐厅,拖了一把餐椅就到了厨房,“给你史建群,这把椅子和外面的三把椅子、餐桌、客厅的沙发、茶几,那些刁民都用过,你有本事就把这些都塞进垃圾桶里!”
“他妈的你找事!是不是?!”他一脚把餐椅踹到了厨房的门框上。
“做啥呢?!深更半夜地?”老爷子到了厨房门口问。
杨文瑾赶紧迎过去,说:“没啥事,爸。您睡觉去吧。”
“我听得哐咚一声,啥声音?”
杨文瑾说:“我刚才拿椅子没拿住。您睡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