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妈三进城，之八：洗澡

　 之八：洗澡
　　这次哥竟一反常态，没有责备姑妈，他笑着让姑妈坐在床沿上，说要娘俩在一起拉拉呱。越这样、姑妈越觉得不自在，浑身像长了刺似找了地方惴惴不安地坐了，两只手来回不安地搓着。我进去送果盘，看到他这个样子，忍不住打趣姑妈：“哎吆喂，姑妈今天咋这么拘便啊！样子很可爱！”姑妈对着我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我咯咯地笑着走了。
　　哥跟姑妈说的，不是昨天发生的事，而是他们夫妻俩还贷款的事。嫂子说，为了买眼前的这套房子她曾经跟娘家妈借了7万块钱，如今娘家这边有急用，可自己手头上没这么多，看姑妈能不能先给凑点儿应个急。姑妈一听这事就笑了，说，我临来的时候你爹早把存折都给我预备好了，说万一你们要用，可以从上面支取。姑妈就去包袱卷儿那边拿出了两个存折：一个一万，这是她全部的积蓄。之前已经给过哥嫂五万了，家里就剩这点钱了。哥没好意思全要、只拿走了一个存折。姑妈把剩下的存折硬往嫂子手里塞，嫂子半推半就地给放到了卧室的窗台上，笑着对姑妈说：“放这里大家取用方便，妈，你随时可以取用奥！”姑妈连连答应着走出了卧室。我在那里想：唉，人人都跟钱近，连嫂子这样知书达礼的，也不忘抠姑妈点散碎银子，姑妈那钱是汗珠子摔八瓣挣来的呢！心里很为姑妈感到可怜。但姑妈的想法好像跟我完全不大一样，只要是孩子说需要她赞助些钱，她就像中了彩票似得喜得眼里能挤出泪花儿来。真是难以理解！
　　这两天，姑妈十分勤快，间天的跑到菜地劳作，来家又不注意换拖鞋。我刚拖过地，她回来走一趟，全走样了。我不得不拿着拖把跟在她后面追，她上阳台、我攻到阳台、她回客厅我追到客厅。姑妈很不喜欢我这个狗皮膏，就把她沾满泥水的鞋子往水池子里一扔，拿自来水唰唰一阵冲的一干二净，只是那水池子的泥巴太厚、容易阻塞下水道。嫂子要我赶紧提醒她别那样弄，姑妈才不管那呢，冲完水池子里很多泥水也不清理就倒沙发上歇起来了，嫂子越来越看不过眼，先前还能忍着，只是阴着脸用刷子沾了去污剂可着劲儿地刷。刷的次数多了就有些受不住，瞅个空把我拖她屋里压低声音向我大倒苦水。
　　你说她那衣服那么脏、裤子上全是脏泥巴，也不洗洗就往沙发上躺，沙发巾隔不几天就得洗，她还洗不干净，都得我洗，还不断嫌我搁洗衣粉多，不多能洗掉灰吗？还不断嫌我用水多，不使劲冲，能洗干净吗？你看她吃饭的时候，那手指甲缝里全是泥巴，也不洗洗干净，我看着就恶心，以后让我如何放心让她看孩子？间天的不肃静，真是烦死人了。我能说什么，两边都是至爱亲人，得罪谁都不是，只得苦笑着安慰她：“面包会有的、牛奶也会有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没好意思当着她的面说，你拿姑妈钱的时候，咋不嫌那钱上有姑妈的汗珠子味儿？但我不是姑妈的亲女儿，这种话断是不能说的。嫂子忽然话锋一转，像是跟我商量、又像是在下命令：“不如这样吧，你带她去澡堂洗个澡吧，我闻到她身上都有股难闻的味儿啦！”“是，遵命，嫂夫人！”我俏皮地坐了个敬礼的姿势，把她给逗乐了。反正已到初秋的季节了，澡堂大概已经相继开业了吧！我这样想着就开始着手准备洗澡要带的东西。
　　浴花、洗发膏、香皂、拖鞋（澡堂有，但我有洁癖，只肯穿自己的）、替换的衣服等等。依样也给姑妈准备了一份。跟姑妈说明去意，姑妈很高兴，边收拾着衣服边手舞足蹈地说：“我还没去过澡堂呢！正好去见见景儿！”难得她这么高兴，我也不好告诉她这是嫂子的意思来扫她的兴。
　　我们肯定得步行去，所以预先换了双平底鞋。跟这个抠老婆子一起，打蹦蹦车是根本不可能的，打的车则是万万不能。起步八块，不把她疼死就得把我骂死！所以，很欣赏自己的先见之明。走了三十分钟才到浴池，为洗单间还是洗大池又起了争执。单间60，不论人数、大池10元/人。我想洗单间、她想洗大池。我手里明明持有单间的年卡，打折呢，她篇要我付现钱，洗大池。我憎恶大池那股烫猪似的味道，但没办法，谁叫我叫她姑妈呢，只得一切听从安排。
　　放好了衣服、直接奔大池。我先进去了，找好了个靠墙角的位置给姑妈，我在邻边，把洗头、搓澡用的东西放在墙上钉着的架子上，开始帮姑妈调试水龙头上的水温，等她来。姑妈穿着裤衩进来了，两手紧紧捂住胸部。我忍不住笑，对她说：“到底不用这样吧，你看看这里的每个人都是赤裸裸，干嘛穿成一怪物？”姑妈恨恨地瞪我一眼：“你懂什么？我小肚皮上动过手术、难看死了，我可不想让人家把我当猴看！”我说，“你这样，人家才忍不住想看呢，想不引起瞩目才难！”“管它呢，我愿意”。我只好由了她了。
　　水温正合适，我哼着小曲子闭着眼睛享受着水的温润冲刷。白条太多、太挤，经常胳膊肘碰着肉了。姑妈一开始不大好意思放开胸部，背对着别人默不作声地洗、后来看大家全是原始状态，就开始忍不住转过身来、也放下了手臂。我知道她依然不自在。在她们那个小山村里，很少有人上洗澡堂、洗澡堂在十里外的镇上。姑妈家的日子还算不错，哥帮他们在平房上安了个太阳能，所以，姑妈在外洗澡这是第一次，有点扭捏当属正常。
　　正常的姑妈没出一刻钟的功夫儿，就野性大发了，那双爱看景的眼睛开始泛活、那张八哥般的嘴巴开始启动。洗着洗着，她忽然捣我的胳膊，我不得不停下水嘴、掳干净脸上的水问她有什么事。她神秘兮兮地指着对面的那个人对我说：“快看，快看，那个人那个地方没长毛、是个白虎，会克人的！”我赶紧把她的手指头压下去，怕人听见了不愿意！告诉她不要乱说、更不要乱指。她不服气地说，这有什么不能说的，我要是知道她男人是谁，我一定去让那人休了她，不然被他克死了，多亏啊！我白她一眼：就你老爱管闲事，赶紧连拉带拽给她挪地儿，就怕她惹乱子。就这样，把她拽里间里去了。
　　这是本城最大的浴池，光水龙头得上百、里外间，但生意兴隆，处处人满为患。好不容在里间又找了两个紧挨着的水龙头，继续洗。里间的中间放一张床，一个女人正四仰八叉地躺上面、一个搓澡工正在卖力地给她搓着。搓了一会儿，那搓澡工从外面拿了一盒牛奶回来，开始拆封，还顺带喝了两口。姑妈不解地问我：“她拿奶干什么？”“抹身上润肤啊！”我漫不经心地答。“你要是喜欢，也可以点这种服务”。“要钱吗？”她问。“废话，你当天上掉馅饼啊！”“多少钱？”我伸出两个手指头。“两块啊？”她追问。我撇撇嘴喊：“加倍！”，她开骂了：“这伙不捣人粮食的东西，就知道糟蹋东西，人都没奶喝，还作洋酸，竟然把牛奶搓身上，我看美死算了！”我赶紧去捂她的嘴，因为隔得近，生怕人家听到了跟她打起来。
　　就在这时，有个孕妇带了个孩子来洗澡，那孩子本来是坐水盆里的，忽然站起来喊：“我要尿尿！”我指指远处对那孕妇说，厕所在那边！姑妈看那女人行动有些笨拙，就对那小孩说，蹲地上尿就行，童子尿，不臭！那孩子可能也是憋不住了，就走出浴盆开始就地解决了起来。结果那孩子的尿不断地由高处向低处流，就流到了姑妈身后的一个正刷牙的姑娘那儿。姑娘的脚上不小心就沾上了些，那姑娘满嘴泡沫、无法说话、但柳眉倒竖、杏眼圆睁表明了态度，肯定是在怪姑妈多嘴。她一生气，忽地放大了水管，好猛刺她那沾了尿的脚，没想到躲闪不及，刺中嘴巴了，一下崩了姑妈一身牙膏水。姑妈还没来得及发火，又被一满身泡沫的女人挤了一下，沾了半身泡沫。姑妈那个气啊，正欲跟人家理论理论。我就以最迅捷的方式把她给拉走了。
　　我们去了桑拿房，我关闭屋门，安静地躺在椅子上、闭了眼享受着超高温的蒸气浴。姑妈找了个座位背靠着我坐，作不理我状。只要不生事就行，不搭理我是吧，正合我意！大概过了有十分钟，姑妈按着胸脯向我求救，用十分微弱的声音跟我说：“妮子，我，我胸闷，喘，喘不开气！”说着，噗通一声，晕了过去。我吓得拔腿奔出，四处呼号，管理员闻声赶来了，她处理此类问题比较有经验，立即招呼人来帮忙把姑妈抬出了桑拿室，并安置在了搓澡床上，我带着哭腔问管理澡堂的人，用不用打120叫救护车。管澡堂的人说：“缓缓再说，以前也发生过这种情况，挪出来，呼呼氧就好了。桑拿房里有点缺氧、心脏不好的人，不能去！
不到一刻钟的功夫儿，姑妈果然幽幽地醒来，毫发无损。我抱着她差点流出眼泪。她一看清楚自己的状况就立即跳下搓澡床，问我：“干嘛放我到那里，哎呀呀，丢死了！四仰八叉的，像生孩子的时候！”后来，又扯着我的胳膊问：“躺一下，不会收费吧！我哭笑不得说，你那条命比钱值钱！结果跟我预想的一样，她没能听懂。
好不容易冲干净了，我跟姑妈说一声：咱走吧！就冲出了团团迷雾。姑妈还算听话，紧跟在我的身后也跑出来了。我怕姑妈着凉，想要先帮她打开存衣阁，瞅瞅姑妈的手臂，空空如也，遂问姑妈：“你的钥匙呢？”姑妈也是一副迷茫的神情，反问我：“对啊，我的钥匙呢？进去时，明明有个松紧环套我手脖子上的，怎么就不见了呐？”她问我，我问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