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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妈三进城之六:跳舞

作品名称:姑妈三进城      作者:鲁小鱼      发布时间:2014-04-03 22:26:42      字数:3220

  姑妈爱看景,在我们那儿,景就是指热闹。不是有首诗如是说嘛: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人在楼上看你。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姑妈就是这样的人,自己爱看风景,也爱成为别人的风景。
  这不,吃过晚饭,姑妈碗也不刷、锅也不洗,拉我当苦力,准备单溜。我疑惑地看着强塞进我手里的围裙、穿着拖鞋追出去老远,问她到底干什么去?她没好气地答:“学个舞,就怎费事?要你管?”我真想反驳她:“我哪里敢管你?从小都是你管我,都把我管萎了!”可我终是没敢说出口。我小时候因为姊妹多,教学的老爹一人挣工资养不活,很小就送我到乡下,跟着姑妈生活了一十二年。什么不得听她的,我已经习惯了。但还是忍不住提醒她,时间尚早,去早了也没人、没音乐,瞎积极什么!她丢一句:“看景去!”嫂子不放心,怕她又出什么妖蛾子,让我监视她的行踪。我正好也对那些油腻腻的碗没什么兴趣,擦干净手指、丢掉围裙、就追了出去。
  追到小公园的广场上,就见姑妈正瞪大眼珠子严密监视着一对儿。这对儿没有音乐,却在舞池里翩然起舞。所谓的舞池就是一个大转盘,中央是个雕塑,四周是圆形的,再往外是一圈水泥凹池,小孩子们穿了滑板鞋常在里面转圈圈,再往外除了通转盘的路,就是花花草草。附近的奶奶、大妈、阿姨、姊妹们就常在那个圆形的舞台上列队跳舞。
  总算等到那俩人停了,姑妈赶紧跑过去搭讪:“你俩跳得好好,你俩老家是哪儿的?你俩是两口子吧!你俩怎么都来这么早……”连珠炮追得人家没法张口回话。我赶紧跑过去拉走姑妈,捂着她的嘴说:“你是警察吗,你查户口呐,有你这么多管闲事的吗?”姑妈被我摁坐在花池旁,拍着胸脯说,我就是想整明白,那两个人搂这么紧,是不是两口子?“不是两口子,会怎样?”我反问。“那我就教育教育他们!”姑妈当老师的瘾又发作了。我只好想尽法子地制止她,哄骗她说,人家是正宗的两口子,你千万别误会!总算她收回了一直逼视着人家的眼珠子。
  在这个广场上一共有两组人在跳舞。刚才那两个人所在地地儿是在雕像东边,有一个音箱和若干个老师在教双人舞,姑妈所在的那一组在雕像的西面跳舞,是跳如香巴拉、健身操之类的单人舞,也有一个音箱和若干个老师在教。只是它们的时间不是现在,七点半钟老师们自会带着音响准时赶来。
  说话间,东西各方三三两两的人陆陆续续地来,7:40,双人舞、单人舞正式开始。我跟着姑妈扭屁股,紧随其后。姑妈扭扭、停停,好像是前面的人挡住了她看老师,她不断地往前挪移,我也被迫往前挪,有个胖丫不愿意了,嫌我们跳得不好,没法跟着学。就挪到跟姑妈平齐的位置,我提醒姑妈注意影响,姑妈哪里肯听我的话,挪着挪着到最前面了,那姑娘也跟着挪到最前排了,反正就是发誓不让姑妈挡住她的视线。
  姑妈的身板不胖,但学起舞来有点笨拙,跳起来类似于狂魔乱舞。“糟了,弄错方向了,胳膊打着人了”,姑妈满脸谄笑着向胖丫道歉。小妞翻翻白眼,哼了一声,没理会。“糟了,踢错腿了”,姑妈对着那小妞的屁股扎实地来了一脚。连我都看出她是故意的,那小妞也不是傻子。根本不理会姑妈故意涎着脸儿地道歉。趁着转向的时候也对着姑妈来了扎实的一脚,心里肯定在骂“死老太婆!”姑妈二话没说,还回一脚。这一脚激怒了小丫头,绝地反击了,如恶狼扑食般逮着姑妈的头发就往地上摁。我赶紧去扒胖丫的手。
  音乐嘎然而止。呼啦啦的人群瞬间在我们四周形成了一个包围圈。我扒不开那手只得用身体紧紧护住姑妈的头,胖丫想要落下的拳头只画了条美丽的弧线就在半空停止,我知道她是在思忖是否该落下去。估计是考虑到了一人难抵二虎的缘故儿,再加上其他人则忙着从中劝解。总算她们两人才停住了手。我把姑妈拉到倒数第二排、胖丫依然在最前排,中间隔个七八趟,估计应该再不会起什么瓜葛。
  舞蹈继续,姑妈如笨鸭子般狂舞乱扭了一阵,指挥我说:“这里太远、太乱了,音响的声音有点小,你去帮我开大些吧!”有心不去,又怕姑妈一生气自己去乱扭,把人家的录音机给弄坏了,只得从侧面绕了过去,悄悄把音响给开大一些。姑妈还嫌小、亲自出马了,音乐震天响,前排的人耳朵都快给震聋了。震天响的音乐似乎干扰了东边跳舞的那伙。有人站出来,嫌我们的音响太吵。
  本来两伙人就一直视同水火。因为最初的时候,两伙人人数差不多,东边那伙一成不变地跳双人舞,我们这伙跳扇子舞、香巴拉的。后来,我们这边儿的老师花样翻新,一会儿跳健身操、一会儿上拉丁、一会儿又跳爵士,引得东边队伍里那些年轻点的姑娘媳妇们纷纷倒戈,去了我们这边的队伍,西边的队伍是壮大了,老师自然高兴。但东边教双人舞的舞蹈老师不愿意了、怀恨在心,三番五次找西边老师的茬,嫌我们这边不道德,扒她们那边的墙角。有一天晚上两边的老师都差点打起来。
  我们的舞蹈老师赶紧关小了一些。姑妈不愿意了,冲出队伍又让语音复原。东边的人火了,也把声音开大、而且开得更大。这回不是我们影响他们了,而是他们在影响我们。姑妈也火了,索性把音响开到了底。不光是我们这边的人受不了,东边的人也受不了。那边的教练是个胖胖的烫着卷发的妇女,本来就十分地强势。她带领五个五大三粗的妇女来到了我们的队伍,“啪”地一声把音响给关了,胳膊端着,眼睛邪着、嘴巴歪着、站成一溜齐,一副准备打架的架势。
  我们这边的舞蹈老师是个戴着金丝眼镜的细高挑儿,细高挑儿素来谦和、文雅,连忙对着大波浪说对不起。姑妈挤开人群、一把推开细高挑儿,以手掐腰,用一双箭目射杀大波浪,准备用威势把对方吓退。结果,对方不退反进,对着她一歪肩膀子、姑妈又瘦又小,哪里能力敌,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到底是一伙的,胖丫不计前嫌在最关键的时刻想起了集体大义,大义能灭亲、也能灭仇。她立即替姑妈还了一膀子。她是何等的份量、1.7米的个头,180斤的重量。大波浪立即向后仰了出去,幸亏此时的人员密集,背后有人肉当沙发垫子,才没被摔着。否则,一准摔个“狗啃地”。
  人越聚越多,多到开始分不清敌我,被反弹回来的大波浪拿手一挥,只见手对手、嘴对嘴、脚对脚、头发对头发,好一阵的忙活,噼哩啪啦、你打我我打你,你拧我、我拧你,你揪我、我揪你,你压我、我压你……,骂声、哭声和哎吆声绵延不绝,此起彼伏、直打到满地找牙,也没人肯住手。
  随着一声凄厉的哨音,大家就如泥塑般地保持住眼前的姿势,静止了下来。一个穿着公安服饰的男人闪亮登场。我暗自吃惊和纳闷:这里离警局很远,怎么会有警察出现?难道是有人报警?但瞅瞅四周就知道:不是报警,周围没有警车出现、警察也没有自己的同伴。即使是这样,是个人都会有些怕警察的。为了及时取消罪证,这一梆子娘们赶紧以最快的速度恢复立正的姿势。某人紧绷着的头发才得以从别人的手里解脱,某人青紫的胳膊才开始隐隐作痛,某人肥硕的身躯才得以解除掉另一个同样肥硕的身躯的泰山压顶,某人才开始关注自己的脸上还有毛爪印,某人才开始整理被撕开的衣衫……。
  原来,是我们的队伍里有个公安的家属,“临时抱佛脚”、“病急乱投医”,在双方打得不可开交之际,忽然想起得找个人来压压阵,防止出人命。真报警这伙人都得上警局,弄不好半夜都不能回。就赶紧致电正在警局值班的自家男人立马穿上制服、拿上哨子来一趟,做个免费的和事佬。
  和事佬口水四溅、激昂慷慨,一气讲了约半个小时,才平复了大家的情绪。东西方的人个个耷拉着脑袋开始各自归位,寻自己的东西,四散。金丝眼镜对着打坏的音箱:一声叹息后摇了摇头,我无限怜惜地看着她慢慢地抱起它,走了。没了镜片的眼镜让她走起路来像在踩棉花,灯影下我能很好地看清她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姿。
  慢慢回过神来的我才想起应该四处寻找寻找姑妈。乖乖,只见姑妈正躲在雕塑北面的一间看守公园的小房子门口,头半仰着坐在石凳上、鼻子里插根烟卷,近看,乃一卫生纸卷,问门房的老太太要的,防漏用的。地下丢了一堆的带鼻血的纸。她早就有这个毛病:鼻子一破,很久止不住。一场舞会,华丽丽的、令人印象深刻地走向了终结。换句话说,是不欢而散。我搀起姑妈准备回家,此时无声胜有声,第一次,跟她在一起走路,她能保持住鸦雀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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