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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海吴钩传(十四)

作品名称:碧海吴钩传      作者:袖手风云      发布时间:2010-01-25 15:05:27      字数:11081

第十四章果解忘情寄意,又何在、频抚无弦。

一见到秋声刀,祁寒心中便是一省,暗道:哭又有什么用了,眼下之计,只有把那凶手找到,替林师伯报仇方是正务。又想到韩滶就在上面,事情经过他必然清楚,何不上去找他问个明白。
想到此处,祁寒将林若谷的尸首放下,见林若谷双目还睁着,面上的神情颇奇怪,象是忽然间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但这神情却已凝固住了,再动不得分毫。祁寒心中又是一酸,道:“林师伯,你便睁着眼睛,看着我将那凶手擒来替你报仇!”说罢,祁寒在林若谷的尸首旁边端端正正磕了九个头,站起身来,走回到那椅子处,跃了上去。
祁寒来到书房外,却又吃了一惊,方才他进书房时,韩滶被他点了穴道,正站在那儿,但此刻,他目之所及,却空无一人,韩滶已不知何处去了。
祁寒站在那儿,仿佛是他自己被点了穴道一般。夏夜的风轻微得紧,祁寒却觉得每一阵风吹来,都从他的已被血和汗沾得透湿的衣服上钻了进去。每一阵风吹来,都让他不自觉得打一个冷战,待他稍微回过神来,已觉遍身都是彻骨的寒意。
远处传来了脚步声,还不止一人,祁寒扭头看去,见三个人匆匆地走了过来。阿越在前面挑着个灯笼,一人扶着许镜走在后面。祁寒再一看,那扶着许镜的,赫然就是方才失去踪迹的韩滶。
祁寒不待他们过来,已上前几步,跪道在许镜面前,泣道:“林师母……林师伯他……”但许镜竟似没有见到祁寒跪在她身前。非只是她,阿越、韩滶也连看也没看他一眼。三人停也不停,就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走到书房前,许镜对韩滶道:“你去——把你师父接出来。”声音虽打着颤,却还镇定。韩滶应了一声,走了进去。不一会儿,就见韩滶抱着林若谷的尸首走了出来,阿越尖叫了一声,忙用手将嘴捂住,却不忍多看,把头扭到一旁。
许镜望着林若谷的尸首怔怔得看了片刻,再也支撑不住,身子一软,便倒了下去。
韩滶道:“师母!”阿越将手中灯笼一丢,忙将许镜扶住。祁寒见了,挺腰从地上站起,口中急道:“林师母!”纵身就要过去相扶。
韩滶依旧抱着林若谷的尸首,却将身子一晃,拦在他的面前,怒目而视,一字一字地道:“你要做什么!还想对师母下毒手吗!”祁寒愕然道:“你说什么?”韩滶道:“你还想对师母下毒手吗!”祁寒道:“韩师弟,你真得疯了吗?你瞧瞧清楚,我是祁寒啊!”
韩滶切齿道:“我知道你是祁寒,我如何不认得你!我若认不得你,又怎会有人知道就是你杀了师父!”
这话宛若霹雳一般,将祁寒的头要震得要裂开了,祁寒简直不相信人世间竟还有这样的声音,道:“什么?你再说一遍!”
韩滶道:“是你,杀了师父!”祁寒向韩滶抱着的林若谷的尸首看过去,见林若谷的眼睛竟也合上了,也象是不想再看到他一般。一时间便呆住了,心中一句话也没有,更不知从何分辩起。
阿越连声唤着“夫人!”,许镜悠悠转醒,两行清泪终于从眼角滚落下来,只听她道:“滶儿,将你师父放下,我要好好看看他。”韩滶道:“是。”这才将两道如刀的目光从祁寒的身上挪下。转身将林若谷的尸首放在地上。
许镜脱开阿越搀扶的手,坐在林若谷的身旁,手掌轻轻抚在林若谷的身上,碰到伤口处时,却绕了开去,似是怕弄疼了他。
半晌,许镜幽幽道:“若谷,我们成亲总也有二十年了吧。可是二十年来,我们真正在一起的日子,怕是连两年也没有呢。年轻时,你在外面仗义行侠,我要跟着你,你却不让我跟着。我知道,你是怕江湖险恶,当心我有什么闪失。可你知不知道,我一人留在家中,却更是难过,我是当心你啊。我宁愿陪着你在江湖上闯荡,便是吃些哭,受些累,我也欢喜……这两年你年纪大了,刚想歇歇手,却不料又碰上芜蘅那事,我大病一场,你虽看上去没什么,但我却知道,内心里,你的伤心处却不下于我。我如何会不知道呢,别人都说林若谷是讲信用、重侠义的铁铮铮的汉子。我却知道除此之外,在你心中,对‘情’之一字,你看得比谁都在乎。兄弟之情,朋友之情,父女之情,夫妻之情,哪一样在你心里比你自己都重……你知不知道,就是因为这,当初我才愿意跟着你。二十年来,我们在一起的时日虽不过两年,可是在我心里,我们却始终在一起……”
此时,阿越在一旁已是泪流满面,啜泣不已。韩滶也忍不住痛哭流涕,扑到在林若谷身边,泣不成声。
祁寒站在一边,看着眼前的一切,似是局外人,只是在心中反复着韩滶的那句话:“是你,杀了师父!”忽想道,若自己一直守在书房中,林师伯便不会遇害,不是自己杀了林师伯又是什么?
阿越蹲下身去,对许镜道:“夫人,老爷已经去了。你……你也要小心自己的身子。”
许镜木然道:“若谷都已不在了,我还要自己的身子做什么?”阿越惊道:“夫人,你可千万不要做傻事……”韩滶也抬起头道:“师母,我们还要替师父报仇啊!”
许镜楞了许久,方道:“报仇。”说着,眼光一虚,道:“不错,报仇!”缓缓站起身来,对韩滶道:“你说是祁寒杀了若谷?”韩滶一指祁寒道:“不是他又是谁!”
祁寒浑身一抖,只觉寒意更甚,口中喃喃道:“不错,是我害死了林师伯。”韩滶道:“你终于承认了吗!”许镜一皱眉,道:“滶儿——你把事情的经过细细说来。”
韩滶道:“是。”便从祁寒这次归来说起,说到在厅上喝酒,他和林若谷却中了毒,功力尽失。又怕对手乘机来犯,要在密室中静思恢复武功的法子。韩滶道:“当时我不知为何,还道真是吴语化或旁得什么仇家下的毒。现在一想,却明白了。我们早不中毒,晚不中毒,偏偏在他来了之后,我们便中毒了。这还不算,我们三个人在席上,却只有师父和我中了那毒。他借口不会饮酒,便沾也没沾酒一口,但那毒又恰恰下在酒中,不是他下的又是谁来?”许镜面无表情,道:“你接着说。”
韩滶道:“今天晚上,师父让我去找一本医书,说是有些道理,要印证医书才能弄得明白。我便上来,却见祁寒并不在书房里。我想定是他在书房里待得闷了要出去走走。便也不在意,自去前面房中找了那本书来。待到了回到书房里,房里还是没有人,我刚要下去,就听师父怒喝道:‘我没有什么武功秘籍,便是有,也不会给你这个孽子!’我听了暗叫声不好,从椅子那儿下去,正要里面走,就听到师父一声大叫,接着里面灯火一暗,便是一人从里面奔了出来,我大喝一声就要阻拦,却忘了我身上也没有功力,被那人手一挥,便摔倒在地,头也撞在地上。那人从我身边掠过,跃了上去,他以为我昏过去了,临走时回过头来望了我一眼,我微微睁开眼睛,借着从书房上面射下的一点光,这才看清那人的面目,这面目我一辈子也忘不了,就是他!”
说着手一指祁寒,阿越虽知道就是祁寒,心中也是一跳,顺着韩滶的手指,朝祁寒看了过去。
祁寒呆住了,委实不知哪儿又冒出了个自己来,茫然道:“是我?”这话极轻,听在三人的耳中便象是“是我!”一样。
韩滶怒道:“自然是你,你当我不知道吗?你知道我没有功力,所以一挥之下,想把我摔昏过去。却不料天见可怜,终还是让我看见了你的真面目!你坐着椅子上去之后,我挣扎着爬起来,走到密室中,点上蜡烛,这才见到……”说到这儿,语气一滞,竟说不下去了,忍不住又哭了起来。
许镜忍住悲声,道:“滶儿,且先把话说清楚。”韩滶拭了拭眼泪,道:“是。我见师父倒在血泊中,已然气绝。当时悲痛之下,心中所想的只有报仇二字。便起身追了上去。却都没见着他的人影。待到了书房外再也支持不住,眼前一黑,便昏了过去。”
祁寒虽不愿意再想那情形,但韩滶的这句话仿佛又把他拉回到了方才的场景。祁寒望着地上,道:“我来时,你正倒在这儿,我便把你唤醒。”
韩滶却不理他这话,只自顾自道:“他还以为我没见着他的面目,又转了回来。待我转醒时,见他正在我的面前,我当时所想,就是把他身上的肉都咬下来,才解我心头之恨。”
祁寒想起韩滶张着口,露出白森森的牙齿要咬自己的模样,激灵又打了一个冷战。
只听韩滶叹道:“但我没有将他的肉咬下一块来,却反给他制住。他跑回书房中,也不知是做什么去了。我见凭我一人之力,奈何不了他,这才脱得身来,告诉师母。”
听到这儿,许镜将目光转到祁寒的面上,好象这时才看见祁寒站在这儿,沉声道:“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韩滶忽然想起了什么,道:“师母,你等一等,还有件物事。”说着进到书房中,出来时手中提着一把刀,许镜道:“秋声刀?”
韩滶道:“正是师父的秋声刀。师父也就是死在这把刀下。”许镜将刀接了过来,看着上面的血迹,泣道:“想不到若谷竟死在他自己的刀下。”说着,将刀往地上一扔,道:“就是你害死了若谷,如此不祥之物,还留着做什么。滶儿,你拿去把它毁掉。”
韩滶将秋声刀拣起,道:“师父的大仇,还要着落在这把刀上,待此仇得雪,再把这刀毁去不晚。”
祁寒忽然道:“这刀,不是我的。”韩滶道:“这刀本来就是师父的,不是你的。”便把林若谷让祁寒把秋声刀带去南京,解震源镖局之困,祁寒回来却说将刀弄丢的事对许镜说了一遍。又道:“你说这刀莫名其妙得丢了,其实并没有丢,而是就在你的手里,被你藏了起来。师父虽然给你害得武功全失,你还怕不稳妥,又出去将这把秋声刀起了出来,才敢来向逼问师父要武功秘籍。且这天底下,恐怕谁都不忍将这宝刀随便扔掉,能做这事的只有你!你家传有长扬刀,自不会将秋声刀看成是难得的宝物,这才舍得将秋声刀丢在师父身边,好做成一件无头公案。你说,是也不是?”
祁寒想说不是,但每一件事情都指向他,又如何能反驳。只听韩滶怒喝一声,道:“你也无可狡辩了吧!我这就杀了你,为师父报仇。”阿越惊呼一声,只见韩滶手一扬,刀光顿长,向祁寒劈了下去。祁寒闪也不闪,只看着那刀劈下来,似乎呆住了。
便在这时,旁边忽然抢过一人,伸手在韩滶手臂上一托,韩滶这一刀便顿住了,再也劈不下去。韩滶望那人一瞥,却见上来的不是旁人,正是许镜。
韩滶道:“师母,你……”祁寒也诧道:“林师母……”
许镜对韩滶道:“我不是不让你报仇,而是不让你现在报仇。”韩滶道:“那是为何?”
许镜朝地上林若谷的尸首望了过去,道:“不管怎么说,他都是若谷的师侄,也差点做了我们的女婿。若谷和他父亲一辈子的交情。如果是若谷还活着,便是舍弃自己的性命,也必定不忍心看他死在自己的面前。我……我不忍拂若谷的意思。”
韩滶急道:“那就放了他不成?”许镜道:今日不杀他,且放了他。我不信他亲手杀了自己的师伯,心里还能好过到哪里去。”
祁寒的眼泪终也抑制不住,流了下来,道:“林师母……”
却不料许镜仍看也不看他,只冷冷道:“我今日不杀你,却没说以后不杀你。你听清楚了,今日你大可走出这络藤山庄,日后我再着了你,定取你性命,觉不会对你手下留情了!你走吧,我不想再见着你。”
祁寒跪下,在韩滶的满目仇恨和阿越的满面不屑下,又朝林若谷的尸首磕了三个响头。站起身来,默然向外走去。走不多远,却见阿絮从前面寻了过来,望见祁寒失魂落魄的样子,也不知出了什么事,便站在路边看着他。
祁寒心中猛然省到为何阿絮方才明明有机会杀他,却手下留了情。这哪里是什么好意,分明是要他在丢掉性命之外再身败名裂方才甘心。如此一想,心中便豁然贯通了。阿絮昨晚来正是有意要引开他的注意,又特意露出棉底快靴来,好让他继续追查下去。他在那边探察阿絮的下落,他们便乘虚而入,扮做他的模样杀了林师伯。而有意不杀韩滶,也正是为了留下活口来,好把这事嫁祸到他身上。
祁寒有心将这些都说出来,但这事如此曲折,且不说一时半会儿能不能说得清楚,便是说得清楚,林师母他们也必定不肯相信。想到此处,祁寒略顿了一顿,也不睬阿絮,待走过她身边时,方冷冷道:“你们做的好局!”阿絮听了这话,刚要开口,祁寒已从她身边走了过去。
祁寒出了山庄大门,来到那条河边,想到昨日来时何等欣喜,只相隔一日的工夫,心境却已两样了。
正伤怀间,祁寒忽然想到竹林后面的那个前辈来。既然林师伯吩咐旁人不得擅入那片竹林,说不定就是知道那前辈在此隐居,这才下得禁令,让旁人不要去打扰他。既如此,那前辈多半和林师伯交情非浅,若能寻着他,便可将事情说个明白。并且阿絮既然曾在那片竹林出现,她的行止多半也会落入那前辈的眼中,找他相问再合适不过。
打定主意,祁寒便回身向络藤山庄后面的竹林走去。过了竹林,一路来到那前辈的钓鱼处。祁寒心道此时天色正晚,那前辈必在休息,且山道幽黑,找寻他的居所不易,还是待天光放亮再寻过去。
祁寒低头又见自己衣服上也沾了不少血迹,便将外衣脱下,蹲在小溪边,将衣服放在溪水里漂洗。衣服上的血迹洗落下来,和在溪水中向下流去。祁寒望着眼前溪水潺潺不息。想道这溪水洗得尽这血迹,却难以洗得尽自己的冤屈,便是一叹。
祁寒将衣服摊在大石上晾下。自己在棵大树下靠着坐了下来,本想歇息一下,但思潮起伏,哪里睡得着。一会想到林师伯对自己的诸般好处,自己却中了旁人的计,累得他无端惨死。一会儿又想到林师母和韩师弟对自己误会已深,不知何时能解。一会儿想到阿絮竟也会设下了这样的毒计来,当真是面若桃李,心若蛇蝎了。一会儿又想起苏蕙,知道便是旁人都说自己是杀害林师伯的凶手,她也不会相信,心中这才有了些暖意。
如此想了一宿,天色已渐渐放亮了。祁寒见山道已能辨清,便站起身来,把衣服从大石上拿起,那衣服早已干了。祁寒穿上衣服,便延着那溪水,由山道一路向上寻去。
那山道都是山上的雨水流淌下来时冲击而成,又无多少人走动,因而甚是崎岖,好在祁寒身有轻功,到难行处便纵身跃过,倒也不费事。走不多远,远远听见有琴声传来。祁寒顺着琴声找去,便来到了一个山岩前。仰首望去,见那山岩有两人多高,上面有一个用茅草和树枝搭成的小亭子。那琴声便是从这亭中传出来的了。
祁寒一提气,跃上了那岩石,见到果然是那前辈坐在亭中,面前放着一张素琴。他双手抚在琴上,眼睛微闭,正沉浸在自己的琴声中。
祁寒见他弹得正兴起,心中虽然有千头万绪纠缠在一起,也只得放在一边。便站在亭前静静听着。那前辈也不搭理祁寒,只顾弹自己的曲子,弹了一曲又一曲,却似乎翻来覆去只是同样的一只曲子。祁寒只听了两遍,便已可以哼出来,但那前辈却仍嫌不够,足足弹了十几遍,祁寒只得耐下心来听着。
过了许久,祁寒的肩上已被从树上落下的露水滴得湿了,那曲子才蓦然一止,那前辈从琴上挪开手来,睁开眼睛,问祁寒道:“你觉得我这曲子弹得如何?”
祁寒道:“晚辈不会抚琴。”那前辈道:“你不会弹,难道不会听吗?”
祁寒想了一下,道:“恕晚辈直言。我觉得这曲子,前辈弹得已经很熟练了,每一遍弹来都是一样,连丝毫的不同也没有。但我总觉得这曲子斧凿气太重,好象机巧太甚,而失去了天然之色,听一遍只觉新鲜,多听便觉其味索然。”
那前辈听了这话,勃然大怒,一拍面前的桌案,道:“你懂得什么天然、机巧,也敢胡说!”祁寒道:“晚辈本就不懂,是前辈你让我说,我才说的。”
那前辈道:“你进来!”祁寒一怔,不知这亭里有什么古怪,却仍抬足走了进去,却并不见什么异常。只听那前辈道:“你且看我这琴。”
祁寒朝那琴看去,见那琴似是以桐木制成,形状古朴。但奇怪的是,方才祁寒明明见着那前辈在抚琴,此刻细看之下才发觉那琴上竟一根琴弦也没有。祁寒诧道:“这琴无弦!”
那前辈道:“这就是‘无弦琴’了。”祁寒道:“无弦琴?”那前辈道:“我既然可以只用一根竹竿钓鱼,自然也可以用无弦的琴弹出曲子来。这妙趣天成的物事,你却敢说它失去了天然之色,当真是无知之极。”
祁寒此时既没有心情探究这“无弦琴”的究竟,也没有心情在这有知、无知上争执不休,便只苦笑一声,道:“果然是妙趣天成,是晚辈不懂装懂,说错话了。”
那前辈这才转喜道:“这话还差不多,我早说过,你虽有些不懂装懂,但还知道尊敬前辈、知错就改的道理。我看人是不会错的——你来得正好,我那‘翻天彻地混江倒海见鱼捕鱼见虾捉虾白玉神獭’已经琢磨得再好不过了,现在不要说是条蚯蚓,便是个跳蚤放在它舌头上面,它也能分辩出来。此外,我那我还有些物事要给你看,也让你长长眼界。”说着就站了起来。
祁寒忙道:“这事且不急,待日后有空我一样样看来。现下晚辈正有件天大的要紧事正想请教前辈。”
那前辈听了这话,又缓缓坐了下去,道:“你要问我,却是白费口舌了。我一人住在这荒山野岭,和这外面的人素无来往,懂得什么要紧事不要紧事的。”
祁寒道:“可这是……”那前辈猛将这话打断道:“我虽不知世事,于这琴上的道理还懂得一些。你若想听,就听我慢慢说来。若不想听,就请到别处谈要紧事去。”说罢,双手抚在琴上又弹了起来,却还是那只曲子。
祁寒见他如此,知道不好勉强,向那前辈略施一礼,道:“有扰了。”转身走到那山岩边,便要跃下。正在此时,那琴声却忽然一止。只听那前辈道:“你以为这琴上的道理不值一听吗?换了一个人,我才懒得说呢。”
祁寒听了心中一动,心道:难道我要问的,他都已知道,却又不想直说,却要换做琴理来告诉我?想到这,便疾步走回到亭里,拱手道:“原闻其详。”
那前辈指着那琴道:“这无弦琴,古已有之。古人所取的乃是‘大音希声’的意思。以为若有声音从琴上弹出,哪怕再好,也是第二乘的了。最好的声音便是没有声音,正因为其没有,所以任何声音也不能胜过它。正因为其没有,所以便包含了这天底下已有的和可能有的最好的声音——这道理你可明白了。”
祁寒心中正乱,这道家的至理却非玄思默想不能体会,祁寒似懂非懂,又不知这和他所问的有什么关系,只能点了点头。那前辈见他点头,笑道:“我说你不懂装懂,可没有说错了。这道理我也不大明白,你又如何明白了!”
祁寒脸上微微一红,道:“我……”那前辈抢先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是怕我嫌你不够聪明,便不再说下去了。其实能不能明白这道理和聪不聪明倒也没多大关系了——再来说我这琴。我这琴虽也叫‘无弦琴’,和古人的‘无弦琴’却并不一样。”
祁寒道:“古人的‘无弦琴’取‘大音希声’之意,因而无声。前辈这张琴,虽无弦,却有声。”那前辈道:“正是如此。但你还是有一处说得不对,我这张琴,虽然叫‘无弦琴’,却并非真的无弦,只不过是看上去无弦罢了。”
祁寒又仔细看看那琴,却觉得琴腹似是比寻常的琴要厚些,琴声也宽些,不由恍然道:“那弦莫不是在这琴腹中?”
那前辈道:“你瞧得不错。我将这琴面上的弦移到了琴腹中,又在琴腹里设下机关来。只要我轻轻敲一下琴面,那机关便启动了,不用我动手,这琴自己就会弹出一段曲子来。”
祁寒这才明白,道:“怪不得我说前辈你翻来覆去弹得只是一只同样的曲子呢。”
那前辈道:“这也正是此琴的缺憾了。”想了一下,又道:“其实方才你说得也没有错,这曲子不是由人,而是由琴腹中的机簧弹出,自然机巧太甚。”便侧头自语道:“却要想个办法弥补这缺陷才好。”说罢,半晌不说话,竟是忘记了祁寒还站在一边。
祁寒道:“前辈!”喊了三声,他才回过神来,道:“不和你说了。我要回去好好想想才行。”祁寒急道:“可是这琴理,前辈还没和晚辈说清楚。”
那前辈道:“我说得还不够清楚吗?你且听清楚了:这琴叫‘无弦琴’,看上去也确实无弦,可它有弦无弦,却不是凭着它的名字或是看上去的面貌就能判定的。”那前辈站起身来,挟起那琴,道:“我言尽于此,你要知道什么,问是问不来的,还要看你自己才是。”那前辈说完这话,便飘然而去,只留下祁寒一人在亭中,苦苦思索这话的意思。
祁寒心道:他说要看我自己才是,便是让我自己去查寻。但那“无弦琴”和我要问的事又有什么关系呢?想了良久,祁寒忽然省道:那前辈说琴有弦于否却不是凭着名字和面貌就能判定的,分明是说我要问之事,其中的曲折绝不是凭着它的表象就能看清得了。就象所有的证据都在说我是杀害林师伯的凶手,但林师母和韩师弟他们却不会想到凶手另有其人,更不会想到阿絮就是他们的同谋。
想到此处,祁寒心里不由一振,暗道,那前辈既如此说了,正是相信我的意思,我且去将事情查个水落石出,再来告诉他,也不枉他对我的这番点拨。
祁寒朝那前辈走的方向深施了一礼,道:“多谢前辈。”心中却又暗暗称奇:自己没有提所问的是何事,那前辈又是如何知道的,难道昨晚络藤山庄里发生的事他都看在眼中了不成。想到这儿,祁寒忽然记起,在他点中阿絮的穴道,蹲在她身边之时,似是听到有人冷哼了一声,循声望去,却又没有人影了。那儿正在厨房附近,再往厨房后面走,出了围墙,便是那片竹林。这声音定就是那前辈发出的了。必是那前辈觉出了阿絮他们的计谋来,这才发出声音想提醒自己,可惜自己却还是没有醒悟过来。但那前辈为何自己不去阻止呢?却委实让人费解了,难道他有什么苦衷,不能见林师伯?
祁寒想来想去不得其解,便暗道这其中必有隐情,待日后将事情追查清楚,再来找那前辈问个明白就是。眼下还是查出真凶要紧。唯一可以追查的线索只有阿絮。而阿絮又在络藤山庄中。若自己去络藤山庄一探究竟时,给林师母或韩师弟看见,他们势必要杀了自己给林师伯报仇,而自己又不能伤了他们,便只有坐以待毙了。还需另寻线索才是。但还有什么线索呢?
祁寒正苦想之间,心中突然掠过三个字:“秋声刀”!
他猛跳了起来,喊道:“我知道了!”那杀林师伯的人,必然也就是在南京城中盗走秋声刀的人,也就是杀死朱青之人。朱青是死了,李大鸣却还活着,他虽然被人以重手法击伤脑部,却未必不能复原。旁人不说,即以鲁先生的手段,多半就能让李大鸣恢复神智,只要李大鸣能说出是谁对他下的毒手,那一切就都明白了。
而李大鸣正住在应天府的震源镖局中,要去找李大鸣就非得去应天府不可。一想到震源镖局,祁寒便想起苏蕙来,不知怎的,心就又跳得快了些,也仿佛更乱了些。也不晓得是希望苏蕙能忘了他多些,还是希望苏蕙仍惦记着他多些。
祁寒怕日间出去会给络藤山庄里的人碰见,便走回到那小溪旁等了一天,待天黑之后方走出那竹林,到了庄前。祁寒往络藤山庄看去,见庄门紧闭,也不知里面正怎样了。那匾上的“络藤山庄”四个字,融在暮色中,看不清楚。祁寒暗道:幸好还有韩师弟支撑着,否则以后江湖中就真得再没有络藤山庄的字号了。
祁寒赶了一夜路,第二日上午路过一个小村庄,本想买一匹马来以代脚力,一摸身上却发现还是没带得银钱出来。想到这一路去应天府,若没有钱,委实多有不便。又想起父亲说过他年轻时曾和林师伯劫富济贫的事,心道此刻自己身无长物,不是贫又是什么,也需济一济才是。便在村上转了一圈,和些村民闲聊片刻,便知村头有个陈大户,平日横行乡里,最是为富不仁。
祁寒去看清了那陈大户的家居所在,果然是深宅大院,朱门玉户,一派富贵景象,也不知是盘剥了多少百姓的血汗才盖起来的。侯到夜深人静时,祁寒便潜进那院中,抓了个仆役问清楚方位,便一路来到那陈大户的房中。那陈百万正和一个打扮妖娆的女子数着新收上来的租子和放回的利钱,银子推得满桌都是。祁寒进去,将二人点翻在地,把桌上的银子一股脑儿用桌布包了,又见一旁还有不少地契和债券,便都放在烛火上烧了,只看得那陈大户痛昏了过去。
祁寒出得那院子,又走了一夜,日间在集市上买了匹马。便骑在马上赶路,只将那布包挂在鞍旁。此时沿海倭寇为害正烈,一路上不时有沿海一带的贫苦百姓逃难过来。祁寒将那布包打开,一路走,一路将里面的钱财散于百姓。待到了南京城下,布包已早空了,祁寒怀中也只剩些买马余下的碎银子。
祁寒进了南京城,没找客栈休息,便径直往震源镖局而去。愈快到震源镖局时,祁寒心里便愈发紧张起来,所想的无非都是“苏蕙”二字。
待到了震源镖局门口,却见大门却关着,恰如他第一次来时看到的模样,所不同的是便连那根旗杆上挑着的“震源镖局”的旗子也没有了。只有一根光秃秃的旗杆,在落日的余晖下,拖着一条长长的影子。
祁寒心里一惊,道:难道震源镖局也遇到什么变故不成?便跳下马来,在门上捶了片刻,也不见有人应门,祁寒正待要到东首小门那儿,就见街对面走过来一人,身长体壮,腰里别着一把剔骨尖刀,正是范横。
祁寒在震源镖局养伤时,范横和张野时常带着鱼肉来看他,相互间也熟了。祁寒喊道:“范六哥!”范横抬起眼来,却见着是祁寒,不由倒退了两步,惊道:“是你!你是人,还是鬼!”祁寒道:“你看我是人是鬼?”
范横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又见他和自己一样,在日光下也有影子来,这才咧嘴笑道:“你是人!你没有死!”祁寒见他高兴的模样,也不由笑道:“我自然是人,还没有死。”
范横上前一把揽住祁寒的肩膀道:“我还以为你死了呢?你既没有死,我便请你喝一杯。”说着拽了祁寒的手臂就走。祁寒正要打听震源镖局和苏蕙的消息,便随着他来到对面的小酒馆中,找了副桌椅坐下。
范横不待祁寒开口,急着说道:“我听说你已经中毒死了,但如今你却又好好得在这儿,这是怎么回事?”祁寒反问道:“你是听谁说的?”范横道:“是张野啊。”祁寒道:“张野又是怎么知道的?”
范横道:“这我一时却想不起来了,你容我想想……哦,想起来了,是有一天张野打了两条好鱼,想送给苏大姑娘尝尝鲜。到了震源镖局门口,里面的人却说苏大姑娘一人到镖局后面的荒山去了。张野一路找了过去,你猜他看见了什么?”
祁寒道:“他看见了什么?”范横道:“他竟看见苏大姑娘伏在根树上,哭得和泪人似得。你说这不是怪事吗?”祁寒心里一酸,道:“女儿家哭有什么奇怪的。”范横斜了他一眼,道:“苏大姑娘是女儿家不假,可是大伙儿什么时候看见她哭成那样!大家在一起的时候,有肉吃肉、有酒喝酒、有说有笑,何等痛快,要哭做什么!”
祁寒道:“你可知……你可知……她为什么哭?”范横道:“那时我哪里知道。便是张野当时见了也不知究竟,只能上前好言劝解。好容易才从苏大小姐的话中知道,原来她哭,所为的都是你来。”说罢,看了祁寒一眼。
祁寒的心里早已乱做一团,又怕范横看出他神情有异,忙将头低了下去,只听范横继续说道:“张野这才知道是苏大姑娘也不知从哪儿得到的消息,说你已经中毒死了,这才如此难过。”祁寒心道:哪里是她得到什么消息,分明是我这儿再无消息传来,她算算时日,料到我那时已经毒发了,这才一人去那荒山上痛哭一场,也不知那几日她是如何过来的。想不到我虽说了那些让她伤心的话,她却仍对自己如此。
范横却没觉察出祁寒神色有什么特别,只自顾自道:“要说起来,先前我也见苏大姑娘哭过。是那次去牢里接李大鸣出来,苏大姑娘一见李大鸣那样子,眼睛就经不住红了。其实慢说是她,便是我见着李大鸣那样,心里也不知怎么的,酸溜溜得,就是难受得很。”
祁寒又暗道:还是不要乱猜了,自己那些话说出来,她又怎么会受得了?或许自己在苏蕙的心中也和李大鸣相似,朋友有难,心中自然好过不到哪儿去,却不一定是仍对自己念念不忘了。
范横道:“你……你怎么一直不说话啊!”祁寒抬起头道:“你呢?你从张野那儿知道我中毒死了,心里有没有酸溜溜的?”范横一楞,道:“这倒没有,我心里虽难受,却没有那般厉害——不过也不奇怪,我和李大鸣认识总有七八年了,认识你却只有七八天。难过时自然轻些。”忽然又想到一事,自语道:“不过这也奇了,苏大姑娘认识李大鸣也有七八年了,认识你的时日也不过和我一样,为何知道你死了,却难过成那样,倒比对李大鸣要厉害多了!”
祁寒没料到范横竟说出这样的话来,心中一震,便有一个声音在大喊道:是的,她还记挂着我来!但这其中的道理如何能向范横说清,便问道:“苏大姑娘——她现在还好吗?”
范横却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她现在如何了,自她出嫁后,我们便都没见过她。”
此言听在耳中,好象要将祁寒的耳朵炸聋了一般,他猛得站了起来,一把攥住范横的手腕,道:“你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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