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跳海被救

　　他是慢慢向大海里走去的，这个情景是他在电影里多次看到过的，所以他效仿了这一方式，也许这样的死法不像其他死法那样痛苦和凄惨，这样的死法跟他自己理想的死法是相吻合的，这是一种浪漫的死亡方式；另外最关键的是他喜欢海洋，因为爸爸曾经是一名潜艇兵，他也曾经在海军航空兵部队服役了三年，他们父子俩与海军、海洋的缘分使他感觉选择在海洋中死去是很浪漫的事情，这是他为之自豪的一种死亡方式。
　　一波一波海浪的阻力推着他往岸边倒退，他脚下站立不稳，几次差点跌倒在了海水里，喝了好几口苦涩、腥咸的海水……但是，他都努力支撑着没让自己倒进海水里，努力挣扎着往海中走……
　　海水已经淹没过了他的脖颈、头顶，他感觉双脚在海水里没有了支撑，身体在海水里随波逐流了起来，然后，他感觉身体慢慢沉下去，往海底沉下去……
　　继而，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在大海里旋转了起来，像是小时候玩过的木头陀螺那样地旋转着。小时候他使劲地用皮鞭抽打着陀螺旋转，此刻是大海的巨手推着他旋转、旋转，不停着旋转……
　　他没有被海水呛着，感觉是喝饱了一肚子海水后，才慢慢昏迷的，尽管是昏迷，但是他的意识好像是清醒的，他身体仍然能感知海水里的一切，颜色和温度等……有一些鱼儿围着他的身体旋转着，有一些不明生物也跟着他的身体旋转着，跟他捉着秘藏，抑或是跟他玩着游戏……
　　他感觉自己进入到一个黑幽幽水洞里了，身体一个劲往海底下沉，在下沉的过程中，他感到身体脱离了地球引力，轻飘飘的；也像身体只剩下一个空壳似的……
　　他感觉自己身体旋转的速度越来越快……身躯与灵魂仿佛分离了开来，身躯慢慢地坠落进海底，灵魂像长了翅膀似地随着自己身体的旋转而旋转，然后，他感觉自己的灵魂竟然又从海底冲破海浪飞升了起来，慢慢飞离了海平面，飞升到海洋的上空，与纷飞的海鸥擦肩而过，然后又与飘渺的云朵比肩漂浮，最后又感觉自己的灵魂穿过云朵，被耀目的阳光照彻的通体透亮……
　　随着飞升速度的加快，他感觉自己的灵魂蓦然进入到一片黑暗之中，在黑暗中，他感到自己脱离开躯壳的灵魂在不停地飞速旋转，在旋转中，他看到在遥远前方有个金色亮点，离他越来越近，金色亮点也越来越大。
　　他旋转的灵魂终于靠近了那亮点，亮点原来是条长长的隧道。金色亮点是从隧道尽头射来的光芒，象道激光束。他的灵魂旋转着进入了隧道，他看见隧道四壁上刻画着美丽人物、秀色山水、飞禽走兽、树木花卉、美伦美奂的楼宇。这些人物、山水、动物、树木、花卉、楼宇在幽黑隧道的壁墙上闪烁着玉石般的莹光……看见了母亲慈祥的笑容和关心的问候……
　　正当他要旋转着进入到隧道尽头的时候，他感觉自己的身体被一只手紧紧地抓住了……硬是把他从长长隧道的尽头拽了回来，在天空中飞升了一阵子，然后缓慢地降落。
　　他仿佛感觉他被这只手拉扯着来到了一处僻静的海滩上的，这种意识对他来说的非常模糊的，仿佛是一个海中生物的手拉住了他的身体，又仿佛是一个美女的手臂拉住了他身体……他无法确定。
　　只有当他慢慢苏醒过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确实躺在沙滩上，温暖的阳光照耀在身体上，就像沐浴在温暖的热浪中似的，是那样的惬意和自在，此刻的情景，就好像上高中的时候，躺在床上晒着从窗户外面射进来的阳光美美睡了一觉似的那样舒服。
　　他慢慢坐起身来，脑海一片混沌，他好像明明看见刚才是一个美女坐在他身边的，此刻怎么不见美女的影子了呢？他猜测是这个美女从海中搭救了他，把他从海中拉到海滩上来。
　　他困惑地看着周围的海滩，看着近在咫尺的波涌的海水，没有任何美女的影子，只有他自己孤独地坐在沙滩上，他已经明白过来了，他刚才的跳海没有成功，是被一个人搭救了，他感觉这个人好像是在海里游泳的一个美女，发现他自尽后，就搭救了他。
　　……
　　他叫王奇林，后来自己改名叫王麒麟，因为麒麟是古书上说的一种神兽，他曾经希望用这样一个名字给他带来好运，可是，好远无望，霉运不止。在万念俱灰后，他准备看看大海后，与大海融为一体，因为他感觉活着太累，太痛苦了，他已经没有活下去的勇气啦，只有死才能解脱。
　　他相信有天堂，有上帝，自己死了以后，某种意义上也是一种重生，一种凤凰涅槃般的辉煌，关键是能在天堂见到妈妈，他日夜思念死去的妈妈。所以，他视死如归，面对即将奔赴的死亡之旅，他的心情是平静的，也是超然的。
　　离家出走的时候，他没有跟任何人说，连最亲近的，最爱他的姐姐也没有告诉，只是在临走的前一天晚上，去弟弟那里看望了一下爸爸。
　　弟弟结婚没有房子，于是就跟爸爸住在了一起，尽管房子是爸爸老单位的房子，临时借给弟弟住的，面积六十多平米，但是毕竟有一个窝，弟媳尽管心里不满意，但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他是饿着肚子去的，在院子的一间小平房里是爸爸住的地方。弟弟结婚，爸爸就主动搬进了这里住，尽管姐姐和弟弟都不同意，但是爸爸说他住不惯楼，感觉别扭，不如平房舒坦，关键是能方便照看小院子里他养的那些花花草草。在爸爸那间只有一张小床和一张三抽桌的小平房子里，爸爸问他吃饭了没有？他强作欢颜地对爸爸说：“爸，我吃过了，在集体宿舍煮的面条。”
　　这时候弟媳在厨房做饭，弟弟默默进来坐到床铺上，递给他一支烟：“找到工作没有？”
　　“没有。”他很干脆地说，眼睛回避了弟弟，目光里一片空洞。
　　“不要光找好工作，看个大门也行啊！”弟弟劝他道。
　　“别人就是给介绍了一个看大门的工作，结果干了几天，老板就把我辞了。”他平静地说。
　　“咋啦？”
　　“嫌我个矮，瘦小，手无缚鸡之力，怕晚上遇见坏人制服不了，让坏人把厂子里的东西偷净啦。于是就辞了我。”他说，默默地抽烟。
　　他抽着烟，对爸爸和弟弟说：“我想到外地去看看，看能不能找个工作，我可能很长时间回不来了……”他强忍着没有让自己的眼泪淌下来，他停顿了一下看了爸爸一眼，接着说：“爸，你要保重好自己啊!……”
　　爸爸什么也没说，已经是泪流满面啦，他老人家为自己的儿子担忧啊！他深深地叹了口气说：“儿子啊，是你爸爸没有本事，要你妈活着，也不能让你受这么些难为啊！”
　　“是啊爸爸，妈妈活着，起码我们有一个完整的家庭啊！”他的眼泪又淌了下来。
　　弟弟在一旁也默默地垂泪。
　　这时候，弟媳在屋里喊了弟弟一声，弟弟忙回屋里去了。
　　“你弟媳做好饭了，吃吧。”爸爸对儿子说。
　　“我吃过了。”他说。
　　“吃什么呀啊？”爸爸责怪地说，他知道儿子在骗他，爸爸是了解儿子的。
　　“我真吃过了。”他回避了爸爸的眼睛，他心里发虚，他说什么也不能在弟弟这里吃晚饭啊。
　　他最后看了爸爸一眼后说：“爸，我走了，你一定要保重好身体，你跟我姐姐说一声，我就不去她那里啦。”
　　说完，他跟弟弟和弟媳打了一声招呼，开门走了。
　　他对送出门来的弟弟流着眼泪说：“我要出远门了，咱爸的身体不好，你要好好照顾他，还有咱姐身体也不好，你也常去看看……”他哽咽着不能再说下去了。
　　“到了外边有着落后，就赶紧给家里回个电话，免得咱爸和咱姐挂记。”弟弟嘱咐说。
　　他在黑暗中点点头。
　　他坐上了通往琼岛的火车，他沮丧地坐在火车一节车厢一个靠窗户的座位上，眼睛望着漆黑的窗外黑沉沉的夜幕和不时闪过的一盏盏灯火……
　　琼岛是九州国最大的海岛城市之一，他曾在这个城市的海军航空兵部队服了三年兵役；爸爸55年从朝鲜回国以后也分到这里的潜艇部队服役，直到57年复员。
　　所以说，他非常怀念自己服过兵役和爸爸服过兵役的这个城市，他想在临死的时候，再看一眼这个令他梦牵魂绕的城市一眼，看一眼自己那熟悉的军营和爸爸曾经服役的潜艇部队，然后再死，那样的话就死而无憾啦。
　　关于死的方式，他想过很多，最后，他感觉唯有跳海而死才是最浪漫的，他的一生都是痛苦的，为什么不在临死的时候浪漫一回呢？他的人生道路，幸福或者痛苦自己无法选择，在最后的关头，死是可以自做主张的，这是令他极其欣慰的事情。
　　他感觉自己终于可以有尊严地做一回决定啦，尽管这个决定是那样的悲凉，那样的终极，但是毕竟是有尊严地做了一回自己喜欢的事情。
　　在琼岛火车站下车以后，他跟随着人流走出车站，身体立刻被一些妇女拦住：“住旅馆吗？很舒适、很便宜……还有漂亮嫚……”
　　他连连摇头，心里话，我马上就要住上大海里永久的旅馆里，那里一分钱也不要，比你们的旅馆更舒适更便宜；嫚就不用啦，也许海底里的美人鱼比这些小姐嫚漂亮百倍。他这样幽默地想着。
　　他来到了大海边上，大海在夜晚里是深邃和令人恐惧的，他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估计可能是下半夜了吧。
　　他计划是趁着夜黑慢慢走进大海与大海融为一体的。此刻他又改变主意了，他想好好看看大海后再死，再看一眼自己曾经服役的部队营房一眼和爸爸的潜艇部队一眼后再死。
　　于是，他坐在了海边，等待着天亮。
　　天亮了，他感觉肚子饿了，可是身上已经没有一分钱啦，因为他他昨晚买完单程车票后，把那剩余的5块钱给了一位在候车室门口乞讨的老人，因为钱对于他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啦。
　　他看见了旭日于东海喷薄而出的瑰丽景象，看见了美丽壮阔，波涛汹涌的大海，看见了飞翔的海鸥和远处的巨轮和点点帆影……
　　他恋恋不舍地站在海边，忘情地看着这一切，此刻他竟然感觉到人间是那样的美好，是那样的温馨……然而，当他回顾自己万劫不复的生命的时候，这一切的人间美好又顷刻间土崩瓦解啦，他向死之心依然。
　　他足足在海边看了一个小时的大海，然后来到自己曾经服役的海军航空兵的部队营房，望着路对面营房大门口站着的那个威严的哨兵和营房里面那些军容严谨的官兵们，他心中蓦然升腾起一股自豪来，因为他曾经是这个营房里的一名战士，曾经在这所大熔炉里接受过锻炼……他情不自禁地举起右手，立正双脚，面向军营敬了个标准的军礼；而后，他又远远地看着停泊在海港的潜艇和军舰，那里曾经是爸爸服役过的部队……
　　随后而来的是巨大的悲哀，悲哀自己的渺小，悲哀自己不幸的人生……他最后是满含着泪水离开这里走向大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