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色(一）

序

夏松对我讲我看上一姑娘。我没理他。
??当时我正在听司徒曜讲故事，听得天花乱坠，欢畅得跟只刚被人从笼子里给放出来的小动物似的。司徒曜这个人没别的爱好，就好讲故事，尤其是鬼故事。偏偏我这个人没别的爱好，就好听故事，尤其爱听鬼故事。两个人凑到一起，一拍即合，就算是凡尔赛宫也能让我们当成鬼堡使。夏松佯装安静地坐在一旁看着我们，眼神特鄙视。我用同样的眼神鄙视回去，我们这叫情投意合，懂么？夏松说得了吧，你们那叫各怀鬼胎，整个俩傻子。我琢磨着跟这种人也不可能有什么共同语言，于是我对司徒曜说，甭管丫，整个一禽兽，我们继续。司徒曜哦了一声刚张嘴夏松就从一旁挤进我们的队伍指责司徒曜，丫这个举动绝对是出于嫉妒，因为丫说，司徒曜，你丫别总乡村老尸，山村贞子的，有种你小子给我整个城里的出来，城乡结合部的也成。就这种情况而言，我不鄙视丫我都会怀疑自己脑袋有毛病的。我说你这不是欺负我们老实人么？我们讲故事碍着你了怎么着？这一说不要紧。夏松来了劲了，闭嘴吧你，你丫是我妈用一个馒头换回来的，在我家你有什么资格讲话？
??天！这厮又在做梦了。这档子事从我有记忆他就一直在说。按他的原话是这么说的。
??当年我妈在街上看着你妈抱着你要饭怪可怜的，于是用一个馒头把你从你妈手里换了回来。讲得时候还要表情哀伤，心情沉重。每次他这么说我都合计，如果真是这样你妈得有多二啊？这年头就算是观音抱个孩子回家都得想一想，何况凡夫俗子？夏松还反复强调，是我妈，我妈，把你养大的是我妈，不是你妈！这话我怎么听怎么像骂人。二十多年了，他还是不能接受我是他双胞胎妹妹的事实。丫就是没有当独生子的命能怨我么？如果我说了算我也不会选择当你妹妹啊，受压迫的感觉又不是超级好。
??后来我说，得，既然你妈都把我给换回来了，你还是不要再抱怨了，接受事实会令你感到开心些的。我说得特诚恳，我怕他一时想不开而成全了我一直想要当独生女的夙愿。
??夏松看着我憋了半天没讲话。末了，他说，夏林，我真看上一姑娘。

1自言自语

原来痛是可以被掩盖的。我相信这趟走得会相当壮烈。
??
??飞机轰轰隆隆地冲上天空，我就跟这儿想，飞机的安全系数要比火车低挺多吧？如果我就这么英勇就义了死得也忒惨了点儿。本来说好不来的，避免尴尬。可是我爸妈就是不同意，这其中的细枝末节也不是一句两句话就能说明白的。总之此刻坐在飞机上并非我所愿的。所以我很郁闷，手一直在不停地蹂躏自己心爱的小镜子。身旁的邝文龙捅捅我，把你那照妖镜借我使使。我一下子就乐了，我说邝文龙我知道你长得不好看，可是你也犯不着这么埋汰自己啊，你虽然不是玉树临风，但是你长得也不是特别禽兽啊。邝文龙立马窜了起来，得亏这飞机有顶啊，否则这厮非冲上云霄不可。飞机是谁设计出来的来着？真好。邝文龙在那张牙舞爪，你这女的是怎么回事啊？我才懒得理他。解开黑色风衣的纽扣，脱下来，露出修长的腿，身体滑下一点把整个人陷在座位里，风衣盖在身上，我打算睡觉。你自己折腾去吧。
??邝文龙整整骂了我十分钟。这期间我一直盯着时间呢。如果不是夏松再三警告丫如果再舞蹈下去就把丫丢下飞机丫还不肯罢休呢。然后丫就拿着镜子从里面偷偷看我，这一看十分钟又过去了。
??这人真逗，你还没有用眼神骂人的道行不是么？看什么！
??我知道自己现在是梨花带雨楚楚可怜一副死了亲妈的样子，但是，邝文龙，你别这么盯着我看！我不耐烦的说。如果有人盯着你一看就是十分钟你也会很烦的。
??邝文龙极其别扭的动了动身子，挠挠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满滑稽的。你丫骂人还挺为难的啊？
??他这怪异的表情让我浑身不自在。我看看自己，一件很薄的白色毛衣，红色粗布迷你裙，一双高跟长靴。这样搭配很烂吗？不过话说回来，四月天穿这些确实少了点儿，可是那个家伙也用不着这样啊，有话就说，想骂就骂，当然我不能保证你丫不被夏松扔出去！见丫一直张着嘴就是不说话我也懒得理。掩上风衣，睡！
??夏林。闷闷的声音从邝文龙那里传出来，我翻个身看丫，你到底要干吗？
??你对你哥有意见怎么着？一直都不爱理他。邝文龙讲话的分贝明显降下来了很多。原来丫想知道这事儿。搁我要去问别人的私事我也会表情为难的。
??这是个很长很长的故事你要听？我来了兴致。这人不是一般的幽默。
??邝文龙欣喜若狂的点头，一副孙子相。我伸手敲他的脑袋，听你个头啊？白痴一样！
??丫气愤地冲我瞪眼睛，摸着刚刚被我敲过的地方，你丫真像李莫愁！
??这评价挺高的啊！我一直觉得李莫愁比什么蓉啊什么龙啊的好多了。李莫愁怎么了？李莫愁怎么了？人家李莫愁怎么了？我坐直身子与丫理论。
??邝文龙知道自己说不过我。该死！他白了我一眼，五分钟之后才从牙缝里挤出这么两个字儿。估计是他脑子里的词汇量枯竭，能想出这两个是多么的不容易，多么的可歌可泣啊！
??我妈说夏松参加全国大学生篮球联赛是大事儿，让丫一个人全国各地的跑她不放心。要说我妈那脑袋也不知道都想些什么，夏松都是多大的人了，我发现我是挺缺心眼一女的，刚刚人家问不说，这会儿跟这说上单口相声了，整个一傻帽儿。我爸也不放心，说什么都要给丫配个保姆，结果我就这么被组织给奉献了。我先声明我是反抗过的。结果反抗无效。我爸说了要让那个叫米骊的女孩跟着哥丫不放心，怎么看怎么感觉那个米骊像狐狸精。我爸说这话时我就合计，那个米骊哪里像狐狸精啊？她明明就是啊。我爸可以算得上是慧眼了。我爸还说了，我和哥是亲戚，在哥输球想不开要跳楼的时候我是绝对会拉丫一把的，毕竟血浓于水。邝文龙你说我爸该有多愚昧。我哥怎么会跳楼呢？估计推丫都推不下去。输球算什么啊？就算死了亲爹他都不会跳楼的。你觉得呢？
??邝文龙用特同情的眼神看我，你丫是被逼来的啊？怪不得呢，不过来都来了你还是不要再生你哥的气了。
??不可能，我和周敬成分手了，你都不知道每次见到丫我有多尴尬。都怪夏松没事儿闲的，吃饱撑的打什么球啊？还有我爸，都什么年代了还重男轻女？
??邝文龙摇摇头，你和敬成，米骊他们之间有什么曲曲折折的故事我不知道，但是白痴都能看出来你们关系很紧张。
??非常紧张，要说这上帝也不知是怎么了，专挑我一人儿捉弄。故事讲完了，我要睡觉了，别打扰我，否则你会死在我的降龙十八掌之下，明白？
??邝文龙皮笑肉不笑有点懵懂地点头，估计丫是在心里琢磨到底是哪本书上写的李莫愁会降龙十八掌。
??白痴。书上没写不代表我不这么想啊。
??风衣遮住脸，眼泪在衣服下肆无忌惮的流，没有声音，足够悲伤成河。画面似乎很空洞。谁来安慰呢？
??我觉得自己就是那荒芜的草地，所以悲伤才会杂草般的疯长，它们靠我呼吸，浸蚀我的肉体，我居然可以默默忍受着，甚至开始培养它们，我允许它们爬进我的心脏吞噬我的每一个细胞，在我身体里蔓延，蔓延。这是没有办法的事。
??我在九千米的高空给大陆人民来场人工降雨。不是一般的牛B。
??悲伤！真他妈悲伤！
??
??周敬成，米骊我们之间有什么曲曲折折的故事不是我想说就能说明白的。周敬成，米骊我们之间，不，还有夏松，我们四个之间的破事儿我还真他妈的没脸说。
??
??下了飞机哥上下打量我这身行头，最后眼睛在我那双漂亮的长靴上定格。
??你中邪啦？怎么和邝文龙犯同一个毛病？
??过了N分钟哥把手放到我的肩膀上使劲儿的搂了一下，低下头在我耳边咬牙切齿地说，妹子，你这不是跟自己过不去么？
??说完挥挥手很潇洒大踏步的向前走，我低头看着自己的长靴，挺漂亮的啊。你说那话是什么意思？
??十分钟后我懂了，终于懂了。我开始后悔自己的选择，这靴子累死人了。穿鞋的时候我都想什么了？这可不是走红地毯！再说混在篮球队里不把自己当驴使就不错了，还跟那装阔太太似乎不太正常。得，缺心眼嘛！心灵受伤也就算了，还给肉体上刑。就跟自己有能耐。
??
??“喂，有点绅士风度，替我拿行李啊！”夏松那个混蛋玩意明知道我需要帮忙却弃我而去。
??“活该自己拿。又不是什么姨主子少奶奶的出门你带多东西做什么？”夏松头也不回，恨不得跟我断绝各种关系。
??“我说你这个禽兽要不是因为你我现在正跟北京闲着呢！”
??“那你回去啊！”
??“夏——松——”真想一脚踢死你！
??
??邝文龙在后面哼哼哈哈地，夏林，你真可爱。
??“我操，我都这模样了你还欺负我啊？！”我叫嚷。
??“骂我啊？你骂我？你看看我容易吗我？！”邝文龙气急败坏的喊。他郁闷啊。
??我看着手上提着三个大袋子还主动帮我推行李车的邝文龙。不仅感慨。活菩萨啊！于是我决定不管以后丫说错了什么我都不顶撞丫了。
??“喂，夏松，男同志要帮助女同志的，你看看你！”
??“谁说不是呢？”
??“就是。”
??夏松这厮要激起民愤了！
??“她一女孩子的！”
??“你们看丫哪里像女孩子？”
??难不成夏松眼里我一直是个男的？
??
??
??该死。下了飞机坐车到酒店，进门我就睡下了。刚刚准备到体育馆去看哥比赛才发现好好的天居然在下雨。害我不得不折回身去取伞。
??门外一片雾水朦胧，雨滴从玻璃门上滑落，扑簌簌落到地上。暗色的天空突然出现一道闪电，把对面的宏伟的建筑物照得格外显眼，但瞬间的光芒过后楼体又重新黑暗吞噬，诡异着呢。但是感觉很好。很难打到车的。抬手看表，还有四十分钟。真想把心一横干脆跑着去算了。逼急了我真得跑着去。如果我因为迟到而没能给夏松加油他会捏死我的。我绝对是在说实话。
??记得在夏松刚进校队那会儿打球热情非常高，不管是训练还是比赛都要拉上我给他加油，也不管我愿不愿意，当然了我不愿意也不成啊，那时只要我说不去夏松就会用暴力解决，被打了几次以后我就学乖了，我去，在篮球场上只要不是夏松进球我都欢呼雀跃的，恨不得乐死过去。夏松进了球我就跟那儿装淑女，腰板挺直，一动不动，权当没看见。我就不信我气不死丫。闹得夏松的队友没事就问丫夏林真是你亲妹妹吗？夏松更绝，他说，当然不是亲的了，你看她那张脸长得跟我妈似的！
??终于有打车到这个酒店的人了。那人刚下车我就推门冲了出去，伞根本就来不及撑开，早就顾不得形象了。冲上车司机先是一愣，准是把我当女悍匪了，好大一会儿他才缓过神儿来问我要去哪。我怕自己吓到丫，于是用温柔得近乎变态的语气对丫说，师傅，麻烦您把我载到S大的东门，好么？那司机大哥估计是被刺激到了，跟那儿嘿嘿直笑，跟哭似的。
??车里我差点把自己的腕表折磨爆炸。我真希望时间跟这停着不要走，可惜我没那能留住时间的特异功能。迟到绝对不是我的风格。
??快点，时间到了，来不及了。
??我急得语无伦次。司机保持着委屈得不得了的表情猛踩油门，车在宽阔的柏油马路上飞驰。雨水溅满车窗。悬着的心刚要放下来，车“吱嘎”一声停下了。
??红灯。
??要死了！上帝，我管您老叫声爷爷，亲爷爷，您别再捉弄我了成么？如果您让这该死的红灯马上熄了，我吃素三年来还愿。我跟心里祈祷。就在这时司机一脚油门把车开了出去。我操！我说上帝爷爷您这不是成心和我过不去吗？我整根儿面条把自己勒死得了！
??第一次来这里么？司机用蹩脚的普通话问我。
??对。
??感觉怎么样？
??好啊好啊真好。
??那当然，你看我们从一个小渔村发展成今天……
??我靠，这司机大哥像八十岁的老太太讲她伟大的爱情史似的讲他的城市的变化，这个时候我能听得进去吗？再说就您那普通话也忒差劲儿了点。您有给我添堵的嫌疑！
??到了。司机踩住刹车高兴的宣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