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伪币之家(十一、十二)

作品名称:伪币之家      作者:何葆国      发布时间:2013-11-08 21:57:28      字数:7918

  11
  
  九发带着半丁画的假钱到处推销兜售,他很诚实,开门见山就说这是假钱,“可是,你看看,这假钱假得多像真的啊,你说谁能画得这么像?我家那个半丁仔!没错,假钱不能用,用了就犯法,可是你把它贴一张在墙上,钱神就能保佑你啊,让你真钱滚滚而来,假钱引真钱,怎么样?买一张吧,多少钱你随便给!”话说到这份儿上,不由叫人觉得有些好奇,假钱画得这么像,确实也是神了,莫非假钱真能引来真钱?差不多所有人都买了九发的假钱,只是给的钱从十元到五百元不等。九发也不计较,反正半丁没多久就能画一张,卖多少钱都是赚的!九发开头是在亲戚、朋友、同事和熟人之间兜售,一个月里卖出了四十三张假钱,得真钱三千五百元。他接着向沿街的小店铺老板推销,效果更加显著,最多的一天里就卖出了八张,正如俗话所说的“供不应求”。九发卖得快,可是半丁画要一点一点地画,却怎么也快不起来,催又催不得(九发怕他甩手不画了),只能好言好语地哄他,耐心地等着他画出来。
  琼花走到家门口七八米的地方,看见家里走出一个女人,那屁股像磨盘一样,她认出那是九发的大姐九蓉,她想她肯定是来要半丁的假钱的。自从半丁的假钱在山城地面上有了名声之后,九发那些亲戚们就像冬眠的蛇到了春天一样,纷纷向圩尾街跑来。有些面线亲转折亲,琼花根本就不认识,不过他们大都是知趣的,并不想白要半丁的假钱,有的送一些物件当做礼物,以物易物一样,有的直言九发给点优惠,然后便掏出钱来。琼花觉得最不要脸的就是九发的三个姐姐,她们本来一年也难得到家里走一趟,现在三两天就会露面一次,每次都要一张半丁的假钱,要得理直气壮,好像是半丁上世人欠她们一样。前两天九发就对他的三姐九芬发火了。九发说,我不是给过你两张了?九芬说,我小叔子他大舅想要一张啊。九发沉下脸说,你让他自己来买。琼花觉得九发坚持原则是对的,他那几个姐姐是什么人物啊,不能让她们得寸进尺。
  九蓉没有看到琼花,往街道另一头走了。琼花也不想跟她搭话,就快步走进家门。
  九发在厅上泡茶,抬起眼睛看了琼花一下。
  “你家老大又来了?你又给她了?”琼花脸黑黑地说。
  “我不给她了,她说会给钱的,就给了她一张。”九发说。
  “九的,你也真好骗啊。”琼花声音一下尖了起来。
  “她要是骗我,也就这一次,以后我再也不会信她了。”九发倒了一杯茶,刚想喝,发现杯里的茶水上面掉了一个什么脏东西,就把茶泼在了地上。
  “你这几个姐姐都不知骗过你几次了,你早就不能相信她们了。”琼花看着九发,很认真的样子,好像政治局开会下决议似的,“半丁画的钱,不管是哪个皇亲国戚,都不能自给!”
  “这样最好,我也希望多卖一些钱啊。”九发说。
  这天下午,九发的二姐九芳来了。她早几年以吵架骂街而闻名,后来得了一场怪病,嘴变歪了,就改掉了脾气,开始念经信佛,身上有点钱就捐给山城地面大大小小的寺庙。她轻脚轻手向厅上走来时,让九发感觉有点陌生,因为在他记忆中,九芳总是气势汹汹的。
  “九的,你在家啊?我来看看半丁。”九芳说,她扬了扬手上的一袋子苹果。
  “他在画,不能看,一看他就画不出了。”九发说,他站起身挡在九芳面前。
  “哎呀,你也真客气,自家人,来就来了,还带啥货?”琼花也走了过来,口气里明显带着一丝嘲讽。
  “我是他阿姑,这点物件算什么。”九芳歪着嘴说,她伸长脖子向半丁的房间张望着,“我们钱家风水显灵了,出了半丁这款式的天才。”
  琼花想起半丁还没变成半丁之前,五六岁了还不会说话,九芳有一次痛心疾首地对别人说,我钱家怎么会有这款式的种啊?好竹出坏笋,居然生一个白痴啊。这话辗转传到琼花耳朵里,她恨得牙痒痒的。现在九芳的嘴歪了,倒讲出这般好听的话来了。
  “九芳,我给你先讲清楚吧,”九发说,“半丁画的钱不能自给了,你如果要,也要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半丁要叫我阿姑呢,你怎能这样对我?”九芳说。
  “叫阿嬷叫阿公也一样。”九发铁面无私地说。
  “半丁画一张钱容易吗?”琼花看着天井上的天空说,“你要是不想出钱来买,那假钱就还是假钱,显不了灵。”
  九芳嘴歪歪的说不出话来。
  “用半丁的假钱,心要诚,要舍得用真钱来买,才会显灵的。”琼花说。
  有好长一段时间,没人敢跟九发赌牌,一赌必输。大家觉得奇怪,他也没作弊,怎么每次都能抓到好牌呢?本来赌博总是有输有赢,而九发居然接连几天没输过一次,真是活见鬼,大家不能不对九发充满一种莫名的恐惧,他财星高照,要多少人给他垫底啊。谁也不想成为垫底的货。九发没有了对手,就感到有些寂寞,只能跟天水几个人一边泡茶一边看电视。他从来没喜欢过电视,越看越觉得无聊。这些天电视上正在播一部哭哭啼啼的台湾连续剧,偏偏天水他们几个大男人喜欢看,每天都看得眼眶红红的,九发觉得十分不可思议,干脆就不上天水家去了。
  这一天九发上街给半丁买零食,他在圩尾街跛脚天成的店子里找了半天,觉得这些东西都太低俗了,不配给半丁受用,便决定到大街上大商店去买些高档的东西。九发从圩尾街经过顶街,走到了羊妈街,不由吸了一口气。空气里有一股浓浓的脂粉气味,像无数根羽毛撩拨着他,使他忍不住又吸了一口气。
  羊妈街的店面一间接着一间,都是发廊。原来马铺市的发廊并不多,据说新市长上任后,说过一句话,“发廊的多少可以看出一个地方开放程度的大小”,于是马铺市的发廊就多了起来,羊妈街成了远近闻名的“红灯区”。好长一段时间以来,九发还是第一次走羊妈街。因为还是大白天,大部分的发廊都还没开门,只有个别几间开门了,临街都是一面大玻璃,上面贴了一些丰乳肥臀的外国女人,门上是布帘或者百叶窗帘,隐隐约约可以看见里面的裙裾、长头发或者走动的臀部。九发两只眼睛直直看着发廊,觉得两只眼睛不够用了。突然一间发廊的布帘掀了开来,露出一张女人的脸,红红的嘴唇向九发嘬了起来,嘴里发出软软的嗲声:“先生,进来坐一坐嘛。”
  九发的双腿立即软了,再也走不动了,他看着小姐,觉得心里头有什么东西咚地响了一声。
  “先生,你一直看我,想吃我啊,进来嘛。”小姐走出布帘,一手攀住九发的胳膊,显得很亲热的样子。
  九发推开小姐的手,却忍不住在她手背上捏了一下,笑笑地用着生硬的普通话说:“进来就进来,谁怕谁啊?”
  九发走进发廊,看到里面还隔了一道布帘,探头一看,原来是一张小床。他回过头来对小姐说:“这么小的床,你一个人睡得下啊?”
  “别说我一个人睡得下,加上你照样睡得下。”小姐眼波闪闪望着九发。
  九发转头在发廊四处看着,突然看到墙壁上贴着一张假钱——半丁画出来的伪币,心里很高兴,但他不想暴露了身份,向小姐问道:“你们这画的钱哪里来的?”
  “我们老板买的啊,听说是个白痴天才画的,我们老板说贴在这里能招财进宝啊。”小姐说。
  九发笑笑,说:“那是那是,全马铺的人都这么说。”
  “先生,你想要什么服务?包你满意包你爽。”小姐几乎贴到了九发鼻子上。
  林建影吃过晚饭,跟老婆说要到局里找一个材料,过几天市领导要来调研,就匆匆出了门。
  他已经两三天没找琼花了,今天突然有一种很强的欲望,好像粉刺疙瘩从皮肤里猛地冒出来,再不挤就要胀破了。走到电影院门口,他发现琼花没在那儿。这几年电影不景气,电影院只保留一个小型的放映厅,其他改做了时装店和台球店,电影院门口依然还是比较热闹的。建影走到琼花每天摆摊的那个位置,心想她怎么好好的烟摊不摆呢?他烦躁地四处转头,看到了一些陌生的面孔,也有一些似曾相识的人向他传递眼神,他怕见到熟人,拔腿离开这个热闹的地方。
  走在街道灯光比较暗的这一边,林建影一边走着一边想着琼花,他想凭着他现在的地位,找个把情人是没有问题的,问题是万一不小心让老婆发现了,或者对方要挟着离婚什么的,那麻烦就大了,他可不想弄出这样的麻烦。在他看来,琼花是不会给他弄出麻烦的。
  这时,腰间的传呼机像蟋蟀一样叫了起来。林建影低头一看,是一个陌生的号码,他一下想到,会不会是琼花?可是琼花从来没给他打过传呼的,似乎也不知道他的传呼号码。他看到路边一间店有公用电话,不过,他犹豫了一下,没有走过去。这间店好像不久前被工商局处罚过。他想,下半年无论如何,是要买一只大哥大了,要不,传呼一响,就要四处找电话,面子上真是不好看。
  传呼机又叫了。还是那个号码。林建影看到前面一间店是局里一个科长的父亲开的,便走了过去,一看,居然是局里的于科长在看店。
  “林局长,是你啊。”于科长热烈地起身欢迎。
  “哦,你怎么在这里?”
  “来这里看我父亲,他正好有事出去一下,我就帮他看看。”于科长说,“来,林局长,请坐请坐。”
  “我回个传呼。”林建影说,就向店里茶几上的电话机走去。他回了电话过去,话筒里一阵电流声之后,传出一个男人焦急的声音,“你是小玉吗?”林建影用工商局局长的口吻说:“哪个小玉?你打的传呼是几号?”话筒里支吾了一下。林建影一下把电话撂了下来。
  “传呼经常会呼错了,林局长,你应该买一只大哥大,这样才方便。现在大哥大也不贵了,听说才一万多块。”于科长说着,端了一杯热茶到林建影手上。
  林建影笑了笑,看着小店货架上的东西,说:“生意还好吧?”
  “一般吧,小店铺好也好不到哪里去。”
  林建影放下茶杯,眼睛突然在墙壁上看到 一张一百元的假钱,走近一看,说:“咦,这不是画出来的吗?”
  “是啊,是啊,是画出来的,听说是圩尾街一个半丁画出来的。”于科长说。
  “画得还挺像的,有意思,有意思。”林建影仔细看着墙上的伪币,人像、线条、花纹都是有模有样,他不住地点着头。
  “这是我父亲用真钱买的,五十元呢,这一大条街开店的人都很迷信,说是贴了这假钱,能引来财源滚滚。”于科长说。
  “你说这是圩尾街一个半丁画的?”林建影突然想起琼花就是圩尾街的,她有个儿子就是半丁。
  “嗯,半丁,白痴天才呢。”于科长说。
  林建影若有所思地点着头,放下了手上的茶杯,说:“我还有事,先走了。”
  于科长恭敬地把林建影送到了店外的街面上。林建影走完了这条街,还是走到了局里去,当他打开办公室的房门时,觉得自己真是很失败,一个堂堂的局长找个卖烟的女人,居然这么不顺。他狠狠关上门,掏出烟来,甩手把整包烟丢在桌上,走到背后的文件柜前,从里面拿了一条大中华出来,撕开包装拿了一包,然后点了一根,狠狠吸了几口,便扔到了地上。这是假烟,好像是谁送来的,记不清了,竟然给工商局局长送假烟,这世道也真是的。他朝地上吐了口水,把整条大中华都丢到垃圾桶里,似乎不解气,还把垃圾桶踢了一脚。他想起琼花的半丁儿子画假钱——他已经确定是琼花的半丁儿子,画出的假钱居然能卖真钱,这也真是咄咄怪事。以假乱真,弄假成真,假作真时真亦假,真真假假,谁能说得清?
  这时桌上的电话铃响了,他真不想接,但想想还是接了,没想到会是他老婆陈惠贞。惠贞说:“是建影吗?”林建影没想到老婆查哨,这还是破天荒第一次,心里呼地腾起一股无名火,说:“还用问吗?这是我办公室电话,不是我还会是谁?”
  “唔,我……”陈惠贞在电话里显得结巴了起来,“我是跟你说一声,我晚上到我妈那边去了。”
  “你爱去就去,脚长在你脚上啊,你怎么越来越像个小孩?”林建影啪地压下了电话。

  12
  
  这一年的冬天特别冷,天空整天都是黑糊糊的,风吹来也是黑糊糊的,吹到脸上就像是刀子割一样。马铺郊区的香蕉都被冻死了,原来绿油油一片的蕉园,像火烧过一样,一株株蕉树变成稻草人似的。蕉农看着这副惨象,欲哭无泪。但是这时阵,村里承包收蕉税的人来了,要向他们征收蕉税。蕉农愤怒了,我的香蕉都冻死了,还收啥货税?收税的人也火了,我这是包税的,不收我不是破产了吗?矛盾就激化了,几天里就发生了多起暴力事件。包税的人都是有来头的人,搜罗了一帮打手,对不交税的蕉农拳打脚踢。有的蕉农就报了110,电话那头的警察无所不知地说,这事我们知道了,你们不交税也是不对的啊。蕉农们终于忍无可忍,数千人像潮水样涌进马铺市区,热烘烘的气氛驱散了马铺上空的阴霾。数千蕉农堵在了马铺市政府的大门口,据说后来书记市长都出面了,答应冻死的香蕉一律不征税,并同意处理部分殴打蕉农的凶手。闹哄哄的蕉农渐渐就散去了,像一摊水很快流光了。
  这一天九发都在街上看热闹,他看到那人潮来得汹涌,去得也迅速,心想马铺农民还是很好哄的,马铺人还是很好哄的,推而广之,人还是很好哄的。我哄半丁,他画出假钱来,接着我又哄人,让人用真钱把假钱买去,然后女人又哄我,让我乖乖掏出钱来,然后这些女人的钱,又被卖化妆品卖衣服的人或者吃软饭的男人哄走了。
  半丁趴在房间的床上画假钱,九发就坐在厅上泡茶。早晨的阳光从天井上空打下来,就打在九发的脚边。他一边喝着铁观音,一边听着房间传出的半丁画钱的声音,一边眯着眼看着太阳光,心里有一种惬意,有一种梦幻感。有时节他就歪着头打瞌睡了,突然间猛醒过来,恍然做了一场梦。
  “半丁乖,半丁真乖啊。”
  “半丁想吃什么呢?半丁要吃什么,老爸都给你去买。”
  隔一阵子,九发就要走进半丁的房间看看他的成就,顺便哄他几句。半丁不是一般的人,半丁是天才,但是半丁同样需要哄。
  半丁非常专注,对九发的话基本上不会有反应。有时他会突然抬起头,目光直直地盯着九发。那目光就像钉子一样,九发被盯得有些难堪,有些尴尬,好像内心里的隐秘念头都被那目光挖掘出来了,他就咧开嘴,嘿嘿地笑笑,说乖啊,半丁真乖啊,半丁好好画钱吧,半丁真乖。
  半丁不说话,在他还不是天才时,他就不爱说话了,现在他是天才了,他就更不需要说话了。他是不会累的,每天不停地画着画着,晚上睡觉也保持着白天画画时的姿势。有时,九发或琼花半夜起来看他,抱起他放平了睡,但是过一阵子,他又趴着了,头抵在床上,屁股高高地往上翘起。半丁只有这样才能睡得好。
  有一天,琼花又请了算命师义纯仙到家里,想让他算算半丁的命。义纯仙隔着一米多远看了看半丁,问了问生辰八字,掐着手指算了算,摆了摆手说,他的命我算不来,他不是人,他是天才。义纯仙茶也不喝一杯,就连忙退出了钱家老厝。
  半丁是天才,这是毫无疑问的,根本就不需要算命师来废话。
  半丁有时节吃得很多,有时节几天不吃也不会饿。他吃得最多的一餐,吃了一大碗卤面、二十个东北水饺、十一根厦门春卷、十条石码五香、三只泉州肉粽、一把新疆羊肉串、五屉小笼包、七个炸鸡腿、六只鸡蛋糕、四块牛排,还吃了两碗姜母鸭、三碗大肠煮芡实和一碗当归排骨,还喝了六罐娃哈哈和三杯可口可乐。九发真担心他会把肚子撑破了,他甚至几次在幻觉里听到了肚子爆破的声响,然而半丁要吃,他一点也不敢逆他的意,他想半丁是天才,半丁永远是对的。当然,吃得再多,或者几天不吃,半丁一点儿事也没有。天才毕竟是天才嘛。从半丁成为半丁那天起,他就再也没有长过个子,完全停止了生长发育,同时他也不会生病了,连感冒也与他绝缘了。
  菊子偷男人,并不让天水感到诧异,似乎这是早巳意料到的事情了,他最想知道的是,菊子到底偷了哪个男人。当然他不可能追问菊子,他甚至要在她面前装作若无其事,这关节眼上,需要他有心计地跟踪、分析和判断,然后把握机会抓奸抓双。
  这天早上,天水对菊子说:“我要到漳州去,有事。”
  菊子说:“去吧,脚在你脚上。”
  天水走到了门边,菊子突然问:“晚上要煮你的饭吗?”
  天水说:“不用了,我回来就在街上店里吃。”
  天水走出了家门,一拐一拐的,就拐进了斜对面的公厕。早几天天水在这里发现,躲在公厕里可以察看到自家门口的出入情况,这是一个隐蔽而又有效的观察角度。天水走进了厕所,先是脱下裤子蹲下来方便了一下,然后便提起裤子,一边装作系皮带,一边从墙头探头探脑地看着家门口的动静。要是有人进厕所来了,他便蹲下身子,别人一走,他又立即起身,继续刚才的观察。
  厕所里的气味臭不可闻,但是天水想到了肩负某种历史使命,甚至想到了朝鲜战场被火烧死的邱少云烈士,就坚持了下来。正像俗话说的,功夫不负有心人。这时天水看到了一个人向他家门口走来,原来是个上门化缘的尼姑,尼姑看到他家门紧闭,拍了一下门就走了。过了一阵子,老梭从圩尾街那头儿走过来了,他腋下夹着一只黑皮包,看起来像个身价不凡的老板。老梭到圩尾街找九的还是找自己?天水想起老梭已经许久不来找他了,人家现在身份不同了,再来找他好像就掉价了。老梭昂首阔步地走了过来,就在他家门口停了下来。天水心想,他是来找我的吗?他看到老梭推开门长驱直入,大概一分钟后,菊子的脸从门后露了出来,朝街道两边看了看,然后就砰地关上了门,在门后闩上门闩。
  天水心里咕咚一沉,这人原来是老梭啊。这有点儿出乎他的意料。他心里狠狠骂了老梭一句,想着老梭爬在菊子身上的样子,觉得这老梭实在不够意思,偷女人居然偷到朋友老婆身上来了。天水几次想冲出厕所,冲进家门,把老梭摁倒在地上痛打一顿,但又觉得这可能太鲁莽了,要是奸夫淫妇还没上床怎么办呢?这种事儿要周密安排才有效果。忍是忍住了,眼前却出现老梭趴在菊子身上一拱一拱的样子,天水就觉得万箭穿心,心窝被射了个千疮百孔。
  “干你佬!”天水骂了一声,就奔出了厕所。虽然他的脚有点儿瘸,奔走起来还是很快的,呼呼呼,像风火轮一样。
  九发正向公厕走来,看见天水风风火火的样子,伸手想拉住他,但天水呼地从他身边擦了过去。九发说:“阿水,你做什么?救火还是抢钱?”
  天水也不回答,走到了家门口,他正想用肩膀撞开门,突然想到什么,就拿出钥匙拨开了门闩,然后轻手轻脚朝里屋走去。
  走到灶台边,天水把菜刀拿了起来握在手上,这刀很快的,必要时就给他来一刀。
  厅上没人,那对狗男女显然是溜到床上寻欢作乐了。这时天水听到了房间里传出床铺吱吱吱的响声,还有菊子放荡的叫声,天水感觉到全身的血呼地一下变成了酒精,熊熊燃烧起来,他一脚踹开房门,大喊一声就冲了进去。
  “干你佬!”天水挥起了菜刀。
  正在运动的老梭受了惊吓,就光着屁股从床上滚到了地上。床上的菊子也吃了一惊,眼疾手快地抓过被单盖住赤裸的身子。
  “干你佬,你偷我老婆!”天水踢了老梭一脚。
  坐在地上的老梭缩着身子,一只手按住生殖器部位,一只手防着天水的菜刀,他用一种颤抖的声音说:“你、你别乱来啊,有事好商量啊。”
  天水朝床上的菊子吐了一口,说:“婊子。”
  “阿水,你在做什么?”这时厅上传来九发的声音。原来九发上完厕所,觉得天水刚才的样子很奇怪,就一路走了进来。“躲在房间弄什么鬼啊?阿水。”
  天水听到九发的声音,回头望了一下。坐在地上的老梭趁机站起身,像一头猛兽,爆发力惊人地向天水撞去。天水打着趔趄直往后退,手上的莱刀也掉在了地上。
  九发听到了动静就跑了过来,一眼看见老梭正手忙脚乱地穿裤子,事情就明白了大半。
  天水退到门上站稳了身子,俯身从地上捡起菜刀。九发连忙抓住他的手,说:“这可不行啊,要出人命的。”
  老梭看到九发掰开天水的手拿下了菜刀,他的裤子也穿上了,心里就松了口气,说:“今天算我倒霉,被你抓到了,我认错。”
  “就一句认错,这么简单啊?”天水瞪着眼说。
  “那、那你想怎么样?”老梭说。
  “老梭啊,现在发廊那么多,小姐那么多,你不去搞,就搞人家的老婆,你也太不厚道了吧?”九发说。
  老梭脸红耳赤说不出话来,就从口袋里掏出一叠百元钞票,放在床上,突然说:“就算我搞小姐,被警察抓住罚的款吧。”
  这句话激怒了床上的菊子,她抓起一只枕头向老梭掷了过来,尖声地说:“老梭,你去死吧。”
  老梭被枕头击中了肚子,他顿了一下,像一条灵敏的狗,从九发和天水之间钻了过去,夹着尾巴似的跑出房间。
  天水没有追老梭,拿起他丢在床上的钱,粗略地数了一下,大概是三千元。他把钱装进了口袋之后,就朝床上的菊子凶猛地扑去。
  “你这个婊子!看到了没有,老梭也不过是嫖你。”天水说着,狠狠抽了菊子一记耳光。
  九发上前拉住天水,说:“算了,既然是这样,钱你也收了,你就不能打人家了。”
  几天后,天水就和菊子离婚了。离婚后的菊子听说到珠海做传销去了,也有人说她就在漳州被一个台湾老头儿包了,还有人说她偷渡到了香港,去向说法不一,人们渐渐也把她忘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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