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伪币之家(四)

作品名称:伪币之家      作者:何葆国      发布时间:2013-11-03 15:16:15      字数:4519

 
  卢老梭接到了姑姑从台湾寄来的一封信,刚刚看了几行,突然咚的一声,从凳子上摔了下来。坐在旁边准备分享喜讯的老婆和儿子,连忙走上前去,一人一手把他拉了起来。
  “我、我……啊……”卢老梭手上拿着信,一直抖个不停,他脖子根变得很粗大,脸色涨红了,许久才憋出一句完整的话:“你姑婆要回来投资啦!”
  卢老梭的儿子乞阿抢过信一看,上面全是繁体字,他一个字也看不懂。卢老梭紧紧张张地尖声叫道:“别把我信弄破了!”他小心翼翼地把信笺从儿子手里抽回来,吹了吹落在上面的灰尘,万分宝贝地折了两叠,塞进信封里。卢老梭说:“我阿姑回来办厂,就要封我做老板!”老婆和儿子立即对他肃然起敬。
  卢老梭骄傲地走出家门,昂首阔步走在水桶街上,心中充满万丈豪情。一群金头苍蝇在他头上飞舞着,像是为他奏着一支曲子。卢老梭逢人就说,我姑姑要回来办厂了。他觉得很有必要把这一消息告诉给全水桶街的人,全山城的人甚至全马铺的人,因为姑姑回来办厂,不仅是他一个人当老板的事,也是全水桶街,全山城甚至全马铺的一件重大的事。卢老梭怀着不可抑制的兴奋之情,向每个遇到的人报告这一消息,对关系比较密切的人,老梭还向他出示姑姑的信件,不过也仅仅只是让他看个信封而已。
  走出水桶街,穿过羊妈街,老梭小跑着走进圩尾街,只觉得嗓子一阵发痒,忍不住扯开嗓子叫道:“九的!阿水!”
  “九的!阿水!”老梭一声叫得比一声大。
  以前老梭站在街上这么一叫,九发和天水听到就会从家里奔出来,把老梭臭骂一顿,然后问他什么事。今天老梭已经叫了好几遍了,九发和天水都没反应,倒是天水的老婆袁菊子从家里走出来,看是老梭,脸上一半笑着一半阴着,说:“阿水还没死,你叫魂啊?”
  “菊子,你没上班啊?”老梭大步走到菊子面前,说,“我阿姑要回来办厂了!”
  “你阿姑回来办厂关我什么事?”菊子一转身走进了家门,老梭随后跟了进去。
  “信在我这里,你看看。”老梭说着,从口袋里掏出姑姑的来信,他紧步追上菊子,把信递到菊子手里。
  菊子胡乱看了几眼,把信还给老梭,说:“你要当老板了!”
  “我当了老板,就请你当我的助手。”老梭色迷迷地看着菊子,伸手在她胸上摸了一把。
  菊子笑嘻嘻地在老梭肩上打了一下,说:“快做外公的人了,你还这么不正经!”
  “我结婚早,二十岁就生了我女儿,我女儿二十二岁又结婚了,其实我今年才四十三,正健着呢,肯定比你阿水还行!”老梭用挑逗的眼光看着菊子,伸手又要摸她,不料手被菊子抓住了。菊子捏了他一下,他就故意痛叫一声。
  “哎哟,我骨头都酥了!”老梭说。
  菊子扔掉老梭的手,往厅上走去,噘着嘴说:“酥你个死人骨头,你这种人啊,就爱占女人的便宜。”
  “现在先占你一点便宜,以后我会还你的。”老梭认真地说,“我阿姑要回来办厂了,到时你不用站什么柜台,就到我厂里来,我能亏待你吗?”
  “我没那个命,不敢想啦。”菊子在沙发上坐下来,摆了摆手说。
  老梭没接她的话茬,想到自己是来找天水的,不是来跟他老婆打情骂俏的,就说:“阿水呢,去哪里了?”
  “脚在他身上,他爱去哪里就去哪里,跟我什么相关?”菊子偏起头说。
  老梭笑了两声,说:“我去找九的。”
  “你们三个人啊!”菊子恨恨地说。
  老梭回头说:“我们三个人怎么啦?”他觉得菊子的样子真让人动心,他转身又走到了她面前,“我们三个人怎么啦?你吃醋是不是?”
  菊子朝地上吐了一口水,说:“你们啊,像三只公猪。”
  “加上你这只母猪,就能配种了。”老梭说。
  菊子没有恼怒,她看着老梭头上成群飞舞的苍蝇,说:“你头上飞的都是母苍蝇,你一小时强奸一只都强奸不完。”
  老梭伸手在菊子脸上摸了一下,说:“哪需要强奸?都抢着跟我呢!”老梭心想,现在头上飞着的是苍蝇,以后当老板了,身边围着的就全是水查某(漂亮女人)了!
  从天水家出来,老梭来到了九发家。九发也不在,只有他老婆琼花在给孩子喂奶。老梭跟琼花熟是熟,但还没熟到跟菊子那样,可以随便开玩笑。老梭就在琼花斜对面的沙发上坐了下来,看不到琼花的奶,只闻到一阵奶腥味,老梭觉得这味道还是很好闻的,不由吸了几下鼻子,使得琼花扭头看了他一眼。
  “唔,我有点感冒。”老梭遮掩着说,“你这孩子多大了?”
  “快周岁了。”琼花说。
  “真快啊,好像不久前才喝他的满月酒,现在就要周岁了,又要办周岁酒了,日子真快。”老梭说,心想喝什么周岁酒,又要一包红包了!
  琼花把奶头从金清嘴里拔出来,说:“好了好了,吃太饱,你又要吐奶了。”她整理了一下弄乱的衣服,对老梭说:“你怎么也像九的一样,天天不用上班?”
  “我们蜜饯厂的东西卖不出去,堆了满仓库啊,这一阵子干脆就停产了。”老梭说。
  琼花看到老梭头上飞舞着一群苍蝇,咧嘴笑道:“我知道了,你身上老是有一股蜜饯厂的味道,你走到哪里苍蝇就跟你到哪里。”
  老梭头上时常有一群苍蝇盘旋着,他倒从没想过这是因为他身上有蜜饯的味道。老梭站起身说:“九的不在,我走了。”
  “你没来,我还想到你家找九的呢,我都好几天没见他的面了,也不知他死到哪里去了。这个鸟人,好像是跟阿水混在一起。”琼花说着,脸上立即升起不满的表情,“我对他真是看破了,你看到他,叫他不用回家来,爱在外头怎么混就怎么混,随他的意。”
  老梭不好应琼花的话,支支吾吾走了出去,心想九的和拐脚阿水到底在干什么,连个鬼影也找不到。他觉得台湾姑姑要回来办厂的消息不能及时告诉这两个鸟人,是很大的一种损失。
  琼花到医院结扎时趁机给金清断了奶,回家那天晚上,又把奶头塞进他嘴里,开头金清躲着不肯吃,在琼花的逼迫下才慢慢吮吸起来。等金清吃饱了,琼花这才想到已经给他断奶了,不由觉得自己很好笑的,说:“我真是没头神,又给你奶吃了!唉,想吃就吃,不管你了!”
  金清用一种无所知而又无所不知的眼神看着琼花。
  八九个月大的时阵,琼花就很少把金清放在椅轿里,而是把他放在地上,任他爬来爬去,有时阵怕他掉到天井里,就在他腰上捆一根布条,一头系在自己的腰上,或者抓在手上。这样琼花就可以远距离地控制金清,一旦发现他爬到了天井边缘或者靠近了某个危险物,便提一下布条,把他拉开。
  琼花用布条绑着金清,先是提在手上,后来发现他不哭也不闹,干脆就把布条系在椅子脚或者门框上,自己放心地做事,连上街买菜也把他丢在家里。金清在地上爬着,受到布条的控制,他爬动的范围最远只到灶洞口附近。地上有一只蛇皮袋子,金清大半个身子爬进袋子里,抓出了一根木炭,兴奋地发出一声尖叫。家里是烧煤的,但是煤常常熄灭了,琼花要用木炭重新把煤烧起来,这些备用的木炭就放在地上的蛇皮袋子里,被金清发现后便成了他的玩具。金清先是用木炭把脸涂黑了,他好像看得见自己脸上黑乎乎的,觉得这是一种很好玩的颜色,咯咯咯地笑起来,笑声不像是一个一岁多儿童的笑声,显得很怪异,天花板上的灰尘、污垢和蜘蛛网噼里啪啦直往下掉。
  琼花回到家里,看到金清满脸黑黑的,像是锅底一样,心里又气又好笑,把他从地上提起来,在屁股上打了一巴掌,说:“你呀,像个黑人,你到底是谁生的你呀?”
  金清咧嘴对琼花笑着,只有眼睛里还显出一点白。
  “你这个小黑人……”琼花收起手,也忍不住笑了。
  九发回家看到金清一脸黑糊糊的,对琼花说:“干,你什么时阵偷生了一个小黑人?”
  “还不是你的种?我看你的脸也白不到哪里去。”琼花说。
  琼花每天给金清洗一次澡,一大脸盆的水都洗黑了,像是一盆污染严重的水,又黑又腻。琼花把水泼到天井里,天井里都黑了一片。
  “明天不要再给我画脸了!”琼花回过头,板起脸,做出一种很凶的样子,“你再乱画,我就把你的手砍下来。”
  但是第二天,金清照样把脸、手臂画得像戏台上的包公一样,琼花忘记了昨天的“严打宣言”,只是哭笑不得地直摇头。有时在外面跟人聊天聊起孩子的话题,琼花就说起金清用木炭画脸的事,语气里还颇为得意,边说边模仿着金清的动作,手势里透出一种母亲的骄傲。有一天,圩尾街最后一个裹脚的老太婆瘪着嘴对琼花说:“你家这个清阿,真是个人精。”琼花一下就想起金清满月这一天,一声怪叫,把金财吓得跌到天井里跌死。这件事她本来早已淡忘了,现在突然间想起来,心里不由咕咚响了一声,好像有一根针在心上轻轻扎了一下。接下来好几天,琼花心里时常想起死去的金财,晚上还做梦梦见了他。她早就听说了葛岭有个叫杨尚仙的老婆子,是远近闻名的灵降师,决定到那里打探一下金财在阴间的情况。
  这天下午,琼花根据预约来到了葛岭灵降师杨尚仙的家里。杨尚仙生着一张男性化的脸,有一撇很显眼的黑胡子。她不苟言笑地把琼花带进神堂。这是一间狭窄而且没有窗户的房间,阴森森的,只有神像前的八仙桌上点着一支蜡烛,灯光昏黄,空气污浊,香烛、金纸的气味和人体的气味混合着,形成一种很刺鼻的怪味,直往琼花脸上扑来。
  “这是罗车太子。”杨尚仙指着神像说。“来,坐下。”
  琼花坐在罗车太子神像前的一张方凳上,她抬起眼睛看了看墙壁上的罗车太子,可是这神堂里长年的香火缭绕,罗车太子已经被烟熏得面目模糊,更显出一种神秘感。
  杨尚仙拿出一条黑布,把琼花的眼睛蒙起来。她烧了一大把香,又蹲到地上在铁锅里烧了一大叠纸钱,烟雾弥漫,狭窄的神堂好像变成了灶膛。琼花忍不住打了几个喷嚏,被黑布蒙着的眼睛也挤出了眼泪。
  “怎么这么熏……”琼花说。
  杨尚仙没有理会她,她拿起一把法尺敲了一下八仙桌,像是定了个音调,接着便持续不断地敲着桌角,乒乒乓乓,乒乒乓乓,单调而富有节奏,一边敲打着桌子一边念着咒语,咪呜啦眯呜吱嘎哇嘟,语词含糊,好像都是一些稀奇古怪的象声词。
  一边是敲打桌子的声音,一边是念念有词的咒语,两种声音混杂着,好像发出了一种魔力,令琼花感觉到晕头转向、浑身发软、昏昏欲睡。
  “现在,我们来到阴间了。”杨尚仙用一种男人的粗嗓子说。
  琼花看到了眼前一片混沌未开,迷雾茫茫,实际上她什么也看不见。她着急地问:“我们真是到了阴间了?这是哪里啊?”
  “我们来到阴间了,你不用着急,你家金财就要出来见你了,他正在办手续,一阵子就好。”杨尚仙说,“你看到了吗?阴间的景色跟我们阳世是不一样的。”
  “我、我看到了……”琼花真的看到了一座古城从迷雾中显露出来,就像在电影上看到的鬼门关一模一样。她心里又惊又喜,眼前的鬼门关这么实在,这么真切,她只要一伸手就可以触摸得到。
  “妈,你来了?”
  琼花耳边突然响起金财的招呼声,她凛然一惊,真是金财的声音,一点也没变。她慌忙把手向前伸去,四处抓着,“金财,金财,你在哪里?”
  “我就在你面前,你看不见我的,我看得见你就行了,妈,家里最近还好吧?”金财的声音说。
  “还好,还好……”
  “爸还是喜欢赌博?”
  “是啊,狗改不了吃屎……”
  “你别管他,人总是这样,总要迷一样东西。”
  “我不管他……金财,你在这边还好吧?”
  “好啊,很好,太好了,每天都过着神仙的日子。”
  “这就好……”
  “小弟乖不乖啊?”
  “他啊?很好动,每天用木炭把脸画得黑黑的。”
  “我小弟他很聪明,他是一个天才。”
  “天才?啥货天才?”
  “天才就是天才。妈,你放心地回去吧,我们家会好起来的,会很有钱的。你也不用想念我,我很好,我们一家都会很好的,一切都会很好的。”金财的声音说着,说着,好像渐渐远去了。
  琼花看见一股迷雾飘散了,眼前什么也没有了。杨尚仙把系在她头上的黑布解了下来,粗嗓门嗡声嗡气地问:“看到你家金财没有?跟他说话没有?”
  “看到了,说了。”琼花喘着气,连连点着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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