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锁情迷，第五章

　　日上三竿，太阳都晒着屁股了，尹招娣还懒在被窝儿里蒙头大睡。
　　她翻了一个身儿，头感觉昏沉沉的已是似睡非睡，脑子里依稀记得刚才的一个梦。在梦里，她忽然变成了一位阔小姐。就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穿金戴银，时装加身。吃的是山珍海味，喝的是高档美酒。梦里的父亲不是现在尹吉来的模样，而是一位高大英俊的老板。出入带着随从保镖，家里装饰的富丽堂皇。梦中的尹招娣，地位显赫，高不可攀，人们见了她都是毕恭毕敬的。那些潇洒的帅哥儿们都手捧鲜花，殷勤追随，一窝蜂似的追逐她、讨好她。在梦中，她飘飘然悠悠然，一脸羞涩的到处躲避。然而，她老觉得自己的腿跑得太慢，像在云中飘逸，又像电影儿里的慢镜头。当她躲避到山顶的悬崖，感到无路可走的时候，焦急的她从梦中醒来。
　　睡意已经完全没有了，尹招娣睁开眼睛，望着房间里沾满了苍蝇屎的顶棚发愣。顶棚里边的几只老鼠在打架，“吱吱”的尖叫声，让人听了心烦。
　　这几间低矮的土坯房，还是爷爷奶奶留下来的。村里的人家大部分都翻建了新房子了，就她们这几家穷得掉了底儿的困难户，还住着这些破房子。家里七口人挤在这三间房里住，空间狭小的伸不开手脚。特别是到了晚上睡觉的时候，姐妹五个簇拥在一盘炕上，感觉就像一窝小老鼠挤在一起差不多。
　　尹招娣睁开眼睛，看着眼前的这一切，家徒四壁，破屋黑墙。破衣烂衫，缺菜少粮。这种穷的叮当响的日子，想起来心里就烦透了。生在这样一个家庭里，让她和梦里的情景比起来，那真是一个是天堂一个是地狱。她懊恼的想：这辈子，什么时候才能过上一个富足的生活？什么时候才能拥有一个体面的家呢？
　　在尹招娣年轻的心里，她多么渴望有一个优越的生活环境，多么希望有一个不缺吃不缺穿不缺钱的日子。那样的日子，哪怕就是让她过上一天马上就死了，她也就心满意足了。
　　有时，她也想像许多村里的年轻人那样，走出去，到城里去打工挣钱。
　　为了鼓起勇气出去挣钱，她满怀希望的先到村里人打工的现场去看了看。起初她以为到了厂里弯下腰就能捡到钞票，但当她面对村里人在那污染的工作环境，低下的社会地位，繁重的劳动体力，恶劣的生活条件时，她望而怯步了。她又觉得与其说去受那个罪，还不如在家里更好一点。虽然吃得差一点，但她却不用受那些累。即使手里没有钱花，她也不会去丢人显眼的去干那些苦力活。她这种爱慕虚荣好吃懒做的性格，是她父母的血液里根深蒂固的基因。
　　昨晚，邻村儿的同学刘闪，偷着把别人家的一只狗打死了。刘闪自己在父母给他新盖的房子里住，他把打死的狗剥了皮在家里炖好了，把尹招娣和另外一个男同学叫去喝酒了。尹招娣和两个男人在一起，推杯换盏，左搂右抱。划拳行令，边吃边玩儿，酒足饭饱的喝了个一塌糊涂。当她穿上裤子要回家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两点了。两个男人一边一个搀扶着尹招娣回到家的时候，家里已经关了街门。其中一个比较清醒的男人，爬墙进到院子里把门打开，她才得以回家的。
　　这时，嗜酒如命的父亲尹吉来，手里提着酒瓶子从外面回来了。可能是已经喝得不少了，所以走起路来已经一步三摇晃的了。一进门，可能是一步迈蹭了，差点儿摔倒。幸亏用手扶到了墙才没倒下，然而他一扶墙，墙上一大块松动的墙皮‘哗啦’掉了下来，泥土和灰尘砸到了尹吉来的身上。尹吉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瞪着醉醺醺两眼，扶着墙走到了院子里。他一边摇晃着身子，一边抻着头往尹招娣的屋里张望。
　　隔着窗户，尹吉来看到临近中午了尹招娣还没起床，气就不打一处来。他对着酒瓶子口又喝了一口，便在院子里叫着老婆的名字骂了起来：“林——林翠芝，你——你他妈的这是养了个什么鸟——鸟闺女？十七八岁了，整天价骚哄哄的人活不干一点儿。不是整天浪着看电视，就是像挨了操似得懒在床上睡大觉。你怎么养了这么个狗杂种，一点正儿八经的事儿都不做。就他妈知道整天价臭美，骚哄哄在村里胡疯。真是种葫芦爬墙，看什么闺女就知道什么娘。你闺女现在的骚劲儿，和你当年的浪样儿没什么两样。我可要对你说，她再这样下去，我可就要不客气了。你他妈的，让她该找谁找——谁去，该干什么干什么去。老赖在老子家里，光吃不干活。她要把老子累死啊？她这样白吃白住的，他还要让老子养她多久。”
　　有苦难言的妻子林翠芝，看到丈夫又要开骂。她没有搭茬，默默地躲进伙房里，默不作声的在那里择菜、洗菜、切菜，准备做中午饭。
　　林翠芝之所以这样惧怕丈夫的谩骂，是因为自己的这个大女儿尹招娣，是她婚前和别人发生关系后怀上的。是自己婚前在情场上失败的结果，也是她送给尹吉来的一个永远的耻辱。当年她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让丈夫稀里糊涂的就和她结了婚。可这种事是纸里包不住火的，特别是像生孩子这种事，祖祖辈辈的老人们言传身教，是个人就会知道其中的原委。老实无用的尹吉来，虽然穷点懒点，但生儿育女的事是非常明白的。只不过是当真相大白的时候，已经为时已晚了。这件难以名状的事，成了她和丈夫之间结在心头上的一个疙瘩。这些年来，这件事在他们夫妻的生活中，就像一个得了疟疾的人，时不时的就会发作起来。从良心上讲，林翠芝是自知理亏的。所以，每当尹吉来开始大骂尹招娣时，林翠芝就知趣的退避三舍，装聋作哑，避免事态升级。
　　忍耐是一种摧残身心的折磨，忍耐也有它承受的极限。当林翠芝天天面对尹吉来的这些侮辱性责骂的时候，她的心里也是充满了委屈，反感和恼火。她想和尹吉来抗争，而鉴于自己做的那些事的丑陋，她又没有底气和他申辩。面对这种长年累月的夹板子罪，心里生气又无处发泄，她真是受够了。
　　现在，林翠芝已经寻找到了一种报复尹吉来的方法。那就是，尹吉来越骂她、侮辱她、殴打她，她就越用风流的举动去报复他。用这种以牙还牙的方式，暗中在自己的心里寻找平衡。他在村里的那些男人中寻找机会，他把那些对她垂涎欲滴的狗男人，当做她报复尹吉来的武器。每当她和村里的一个男人睡过以后，她的心里就觉得平衡了许多。
　　今天尹吉来又在借题发挥，对林翠芝进行侮辱谩骂，一句接一句的，什么难听骂什么。林翠芝真有点承受不了了，她要发泄出来，她的发泄对象只能是她那个不争气的大闺女。只见她把手中的勺子往锅里一扔，先来到自己屋里，拿起炕上的笤帚疙瘩就冲进了尹招娣的屋里。掀开被子，照尹招娣的身上抽打了起来。尹招娣被母亲打得在炕上滚过来滚过去，声嘶力竭的尖叫着。然而，淘气的尹招娣，嘴里只是干嚎着，两只眼睛里却没有一滴泪，在那里干打雷不下雨。
　　娘儿俩在炕上叫骂、纠缠、打闹了好长一会，直到林翠芝累得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喘着粗气，说不出话来了。尹招娣这才懒洋洋的、很不情愿的从炕上爬起来穿衣服，开始梳头洗脸描眉画眼。
　　中午了，饭还没端上来，尹吉来就坐在饭桌前空口喝酒。不大一会儿，便又已经喝得摇头晃脑舌根发硬，意识模糊醉醺醺的了。
　　林翠芝做完了中午饭，又去把最小的女儿小五妮儿从村里的学前班儿接回来。三个上小学的女儿也放学回来了。这时，尹招娣已经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扭扭捏捏的从里屋走了出来。她歪着头看了看饭桌上的那些馒头和一盆子炒白菜，觉得很不合自己的口味。没办法，不合口味也得吃啊，不然就得饿着。她无精打采的找了个马扎放在自己的屁股底下，准备吃饭。
　　五个女儿加上尹吉来两口子，七口人围在一张小饭桌子上吃饭。五个孩子像一窝小猪一样，没一会儿，桌上的饭就吃得所剩无几了。醉醺醺的尹吉来，抬起头看了看眼前的这五朵金花外加一个老牡丹，心里那份憋屈就没法提了。
　　让尹吉来憋屈的是，只要是进了这个家门，只要是能喘气的，就连圈里养的猪，院子里养的鸡狗鹅鸭在内。除了他尹吉来是个公的以外，其他的，都他妈的是母的。院子里，屋子里的晾衣绳上，去了奶罩子就是女人的小裤头儿。弄得尹吉来整天就像是钻进了女宿舍里一样，有时还觉得羞羞答答的很不自在。
　　尹吉来抬起头看了看尹招娣，又看了看那个正在低头吃饭的小五妮儿，无奈的摇了摇头，然后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他觉得，林翠芝就是他尹吉来的灾星，林翠芝就是他尹吉来人生中的一个祸害。自从他把林翠芝娶进了家门，他尹吉来的人生就仿佛掉进了大粪坑里了，从此臭大了。望着眼前这乱七八糟的一切，想想还不如以前打光棍儿强呢。林翠芝这个骚哄哄的女人，真是应了那句人们常说的话：便宜没好货，好货不便宜。这种上赶着找上门来的女人，根本就不是他妈的什么好东西。
　　“招——招娣儿，你——你他妈十八岁的大姑娘了，还在——在家里吃——吃闲饭呢？你想把你爹累死啊？”尹招娣骚眉狐眼的坐在尹吉来的对面，面对整天游手好闲好吃懒做的这个拖油瓶闺女，尹吉来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所以，又在饭桌上叨叨开了。
　　“你让我干什么去？我什么都不会干。”尹招娣朝尹吉来翻了一下白眼儿，一边吃着饭一边懒洋洋的说道。
　　“不会干你——你——你不会学啊？谁——谁下生就什么都会干啊？”尹吉来看着这个好吃懒做的闺女，气就不打一处来。
　　“是啊，招娣。你都这么大了，也该找点事做了。家里生活这么紧张，你出去多少挣上点，家里的日子就能宽裕点。”母亲在一旁也说道。
　　“你让我去干什么呀？你以为出去打工容易呀？出去在外面吃苦受累的，一年也挣不了几个钱。”招娣反驳着母亲，一面在盛菜的盆子里拨弄着，看看今天的菜里有没有肉。
　　“东临家的曹雪，在镇上的电子厂上班。人家说，要是好好干，一个月下来挣接近两千块呢。”母亲耐心的劝着。
　　“我不愿意到工厂里去上班。那些在流水线上的工人，每天像进了厂就像进了监狱一样没有自由。在工厂里不光是受约束，而且又脏又累的。冬天一身油，夏天一身汗，那哪像是人干的活啊，就是劳改犯也不过如此。干这样的活，让人家知道了多难听啊。与其说丢人显眼的干那些苦力活，还不如在家呢。”像到工厂里打工这样的活，尹招娣打心里根本就不想去干。
　　“那人家曹雪怎么就能在那里待住呢？你长大了，要懂事才行。家里你的妹妹们都还小，很多事你也应该帮帮父母了。”母亲看到尹吉来的脸色，像是要发火的样子，所以就赶紧的在一旁劝说。
　　“哎呀妈呀，你不知道，在那个电子厂上班，一天上十二个小时，还要天天加班到晚上九点。整天累死累活的挣不了几个钱，曹雪说是挣两千，每个月这个那个的扣了去，也就剩一千多块钱。我才不去受那个累呢。”说到底，尹招娣就是不愿意出去上班。
　　“你——你说话现实一点吧，你——你——想干个说出来听着好听的，外面看着好看的，自己干着舒——舒服的，挣钱又多又不累的工作，你——你得有那个命。像咱这样的家庭，有个工作挣碗饭吃就不错了。像人家曹雪那样，每个月就——就——就是挣一千，那也——也——也比你整天在家里吃闲饭强啊。你整天在家里吃了睡睡了吃，你他妈的不觉得丢——丢——丢人吗？”尹吉来在一旁又骂开了。
　　“我在家里吃顿饭丢什么人了？你整天光喝酒不干活，你怎么不说说你自己丢人。家里的脏活累活都靠我妈自己，你一个大老爷们儿让一个女人养活着，你不觉得丢人吗？”现在的尹招娣不是从前了，前些年父亲骂她，她只能敢怒不敢言，有时还要经常忍受着父亲的殴打。这几年她长大了，对眼前的这个酒鬼父亲，早已经不放在眼里了。现在你别看尹招娣好吃懒做的干活不行，但整天的在外面和一些狐朋狗友的胡混，把嘴头子已经锻炼的很厉害了。今天尹吉来唠唠叨叨说了大半天，还以为词严义正的说到点子上了。然而己不正焉能正人，没想到尹招娣抓住尹吉来的要害，没几句话就顶的他无话可说了。
　　尹吉来一听大闺女揭他的老底，马上就火冒三丈了。一场大战又在所难免，尹吉来突然大声地喊道：“滚！你这个狗杂种，滚出去。家里再也不能让你吃闲饭了，到外面挣钱去，挣不到钱你就永远不要回来。挣不到钱你就爱找谁找谁去，你要是再回到这家里来，看我不砸断你的狗腿。”说完，顺手摸起身边的一个酒瓶子照尹招娣的脑袋扔去。酒瓶砸到了尹招娣的额头上，瞬时鼓起了一个大包。对于眼前这个所谓的父亲的攻击，小的时候，她是无力还击的。但自从她长大了以后，面对尹吉来的殴打时，她便开始针锋相对以牙还牙。
　　尹招娣强忍住疼痛，一下抡起屁股下的马扎给尹吉来砸了过去。马扎儿砸在了尹吉来的手上，手中的酒碗被砸得粉碎。尹吉来站起身来，到处找东西没有找着，便气急败坏的把饭桌掀翻了个底儿朝天，“哗啦”一声，饭菜都落到了地下。招娣的四个妹妹吓得躲到了妈妈的身后，惊恐的看着家里这种经常发生的暴力场景，哭着喊着：“爸爸，不要打了。姐姐，不要打了。”这时，尹吉来又从墙角里找到了一根擀面杖，他瞪着发红的两只眼睛，像疯了一样追着尹招娣打过来。尹招娣毫不示弱，她跑进里屋里拿出一把折叠椅子，举过头顶，在屋子里抡起来。飞舞的椅子，不时的将旁边的坛坛罐罐打碎。林翠芝看见尹招娣和尹吉来各不相让，大有要拼命的意思。林翠芝一边上去一把抱住尹吉来腿坐在地上，让他不能动了。一边朝女儿大声地喊道：“招娣儿，你还不快跑，快，快跑——”
　　尹招娣看到母亲已经把父亲抱住了，便把折叠椅往旁边一扔，夺门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