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煤飞电舞 上部 第六章1

作品名称:煤飞电舞      作者:刘宏民      发布时间:2013-10-18 16:38:54      字数:7681

  韩玥兰宣布了分配结果后,她的使命就完成了,由新工组成的这个集体也寿终正寝,每个人都去自己该去的单位报到。这个过程和新兵入伍几乎相同。各单位领导又指派专人对新工进行了简单的专业培训,然后就安排他们下班组了。那些分到二期的运行工因为上倒班,住在一期开发公司招待所不方便,他们所在的单位很快给他们安排了宿舍。没有分在运行岗位的,由于职工宿舍紧张,只有一部分人搬进了宿舍楼,另一部分还得在招待所继续住下去。滨河电厂二期有两栋单身宿舍楼,分别住着未婚男、女青工。每间宿舍大约有十八平方米,设计住四个人。奚玉宁被安排在了电气运行一班,宿舍是207宿舍。分场事务员告诉他这个宿舍住的都是一值的。所谓的值就是上班时间相同的运行班的总称,譬如一值就是所有分场运行一班的总称。每值有一个值长,统一指挥协调全值的生产工作。运行工白班夜班轮流倒,上白班时和别人一样,上夜班就必须白天睡觉。一个值的人员住在一起的好处是大家同时上班同时休息,相互影响小。
  奚玉宁吃过午饭后提着行李去敲207宿舍的门。尽管从事务员那里已经领到了钥匙,但他想出于礼貌还是敲门好。开门的是一个又黑又瘦的小伙子,看上去和他年龄差不多。奚玉宁说:“我是新分来的,分场把我安排在了这个宿舍。”黑瘦小伙子犹豫了一下,勉强说地说了句:“那你进来吧。”奚玉宁知道自己不受欢迎,这也是他早就预料到的。就那么一间房子,谁都清楚住的人越少越舒适,因此老住户普遍对新住户有抵触情绪,尽管这是毫无道理的。他们这一批因搬宿舍吵架的不在少数。龚嘉琳去给她安排的宿舍,一个老住户女工开始把门反锁着不给她开,后来把门打开了,却以宿舍堆放的东西太多为由拒绝龚嘉琳往进搬。贾亮帮龚嘉琳运行李,他想在美女跟前表现,重重说了那女工几句,那女工就把她男朋友叫来了。那男的威胁贾亮说:“你这小娃刚来还不知道辣子辣,哪一天给你嘴里塞一疙瘩,你就不叫唤了。”贾亮被吓住了,真的不敢叫唤了。龚嘉琳没办法只得去找房产科。房产科通报批评了那女工和她的男朋友,事态总算平息。
  奚玉宁走进宿舍,一股令人窒息的异味扑鼻而来。他仔细一瞧,宿舍里面不但堆放的东西多,而且又脏又乱,说难听点儿简直像个猪窝。刚进门的那一块小地方左边是洗手池,右边是厕所,洗手池和里面用一道墙隔开。洗手池靠门这一边的地面上堆放着一堆垃圾,垃圾上面压着一个生锈了的小铁簸箕和一把脏笤帚,几只苍蝇在垃圾周围“嗡嗡”哼唱着。另一边地面上随便摆放着一个电炉子和几个脸盆。洗手池里面还放着一个脸盆,脸盆里浸泡着几件脏衣服。洗手池上空横拉着一根铁丝,铁丝上除了挂着几个手工制作的晾衣服架子外,还搭着毛巾、袜子、内裤等。再往里就是靠墙角摆放的四张床,中间的过道大约有一米五,水泥地面脏得失去了本色。每张床底下都塞着纸箱子、鞋子、锅碗瓢盆等,乱七八糟的。左边的两个床头上架着一个大木箱子,右边的两个床头之间塞着一个小木箱子,两个箱子上面扔着几件脏工作服。左右两面墙壁上高低不齐地钉着几个钉子,钉子上挂着各式各样的衣服,有的衣服因为长时间没人动已经覆盖了一层灰尘。靠窗的地方有一张带有三个抽屉的桌子,桌子上面堆放着书籍、烟灰缸、碗筷、吃剩的馒头等,桌子底下塞着两摞书和三个热水瓶。窗玻璃脏得都看不清外面,窗帘更不用说了,蓝色的布料已经变成了灰色。悬吊在空中的两个日光灯一个亮着,一个黑着。两个日光灯中间有一个吊扇,叶片上也沾满了黑乎乎的脏污。三张床上都有被褥,只有靠近厕所的床上面放着一个皮箱,另外还有脏衣服、书籍、卫生纸等物品。显然这张床以前是大家的公用仓库,现在应该归奚玉宁了。这个宿舍从地面到上空,从公共设施到私人物品,一切都与脏字分不开。奚玉宁禁不住唏嘘起来:难道以后就要在这样的环境里生活吗?
  宿舍里只有黑瘦小伙子一个人,他手里拿着一个掌上游戏机在玩俄罗斯方块,游戏机不时发出一个孩童的叫声——好极啦、臭死啦!奚玉宁指着靠近厕所的那张床问:“这些东西是谁的?挪一下。”黑瘦小伙子目光不离游戏机回答:“有的是我的,有的是那两个的。”奚玉宁看他只管玩游戏,没有挪东西的意思,满肚子不高兴,说:“如果你很忙,我自己动手。”黑瘦小伙子抬头看着他略带责备说:“你急啥,等那两个回来了一起挪还不行吗?”奚玉宁盯着黑瘦小伙子,“不行”两个字已经到了嘴边,又强行咽下去了。算了,自己是刚来的,还是少惹事。他把行李堆放在床边,转身出去了。
  奚玉宁在外面溜达了一个多小时后再次去宿舍,另外两个人已经回来了。其中一个比奚玉宁略矮,戴副眼镜,白白净净的,一副学者气质;另一个中等身材,浓眉大眼,留了个板寸头,看上去挺老实的。奚玉宁说明了情况,两人不管心里咋想,嘴上都表示欢迎,这让奚玉宁舒服了一些。这两人开始挪床上的东西,黑瘦小伙子也放下了手里的游戏机,把皮箱提过去放在两个床头之间夹的那个小木箱上。其实床上的大部分东西都是黑瘦小伙子的,一些小零碎在奚玉宁看来简直就是垃圾,黑瘦小伙子把它们这儿塞一件,那儿塞一件,就是不肯扔。板寸头对黑瘦小伙子说:“宿舍又多了一个人,你那些破玩意儿该清理了。”黑瘦小伙子摇摇头说:“都有用。”板寸头嘀咕了一句:“有屁用。”床上东西全部挪开了,奚玉宁把床铺好。床底下还塞着锅碗瓢盆和一些乱七八糟的零碎物品。奚玉宁问:“这些东西是谁的?”黑瘦小伙子说:“我的。现在没地方放,先扔在那儿吧。”床底下的空间应该属于床主人,黑瘦小伙子说话时脸挺得平平的,好像自己的东西就应该放在别人的床下面。奚玉宁强忍着说:“你腾出一些地方,我要塞我的东西。”奚玉宁的东西不多,只有一箱子书和一大包衣服。黑瘦小伙子极不情愿地把自己的东西挪在了一边,给奚玉宁腾出了半个床的空间。
  一切安置好了后,黑瘦小伙子对奚玉宁说:“宿舍有个规矩,新来的必须打扫一个月卫生。”这话终于把奚玉宁逗火儿了,他淡淡一笑,问:“那一个月后呢?”黑瘦小伙子说:“大家轮流值日。”奚玉宁说:“你的垃圾最多,我认为你应该打扫一个月。”他把“东西”说成“垃圾”,故意刺激黑瘦小伙子。黑瘦小伙子一怔,乜斜着眼睛问奚玉宁:“你认为!凭啥?”奚玉宁举起右拳头在空中晃了晃,说:“凭这个。”黑瘦小伙子跳了起来,厉声问:“你想打架?”奚玉宁坐在床上没动,平静地回答:“我不想打架,可我也不怕打架。”板寸头看要打起来了,急忙上前连拉带劝,而眼镜只管看书,谁都不理。黑瘦小伙子意识到奚玉宁不好惹,也就借坡下驴,坐下来继续玩游戏。板寸头和奚玉宁聊了几句后,自我介绍说他叫张新华,奚玉宁也报上了姓名。他顺便问眼镜:“贵姓?”眼镜说:“客气了,免贵姓王,王韬。”黑瘦小伙子仍闷着头打游戏,奚玉宁自然不会去问他的姓名。
  晚上奚玉宁上下到班组后第一个班——后夜班,也就是凌晨两点到早上八点的班。一点二十分左右,他睡得正香,被一阵急促的砸门声吵醒了,只听门外有人喊:“上班了,上班了。”宿舍有人回应:“知道了。”门外的人“噢”了一声,又去砸隔壁的门。奚玉宁浑身酸困,实在不想起床,就闭着眼睛继续躺着。宿舍的灯打开了,他听到了一阵窸窸窣窣的穿衣服声和刷牙洗脸声。奚玉宁寻思现在起床也争不上水龙头,还是再等几分钟吧。一会儿,张新华拍拍他的肩膀说:“该上班了。”奚玉宁一骨碌爬起来,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其他三人已经收拾完毕,鱼贯般出了门。奚玉宁知道时间不早了,干净利落地穿上衣服,洗了把脸,随便漱漱口。他从床底下取出《电气设备系统图册》和《电气运行规程》,这是分场发的,分场主任说只有把这两本资料吃透才能干电气运行工作。奚玉宁把它们夹在腋下就出发了。
  厂区的路灯发出柔和的橘黄色亮光,路上行走着三三两两上班的男男女女。仲秋的白天和深夜温差很大,奚玉宁身上除了工作服外,再就是短袖衫和内裤了,一阵风吹过,他浑身上下凉丝丝的,禁不住打了个寒战,睡意随之消失殆尽。他双手搓了搓脸,打起精神迈开大步往前走。他从一个女工身边越过时,仔细一看,竟是李雅雪。“是你!不是把你分到三班了吗?”奚玉宁很奇怪。李雅雪回答说:“开始是分到三班,后来不知啥原因把我和嘉琳对调了。”当初奚玉宁得知他和龚嘉琳分在一个班时就犯愁。他早已领教过了这个爱起来爱得热烈恨起来又恨得痛彻的女孩的手段,也断定今后她肯定会像当初千方百计向他献殷勤那样百计千方报复他,和她在一个战壕里,还不知道会惹出啥事端来。现在这个瘟神调走了,奚玉宁心里顿觉宽慰。
  他俩到了上班地点——3、4号机集控室,先去班长跟前报到。班长姓白名孝贤,是一个中年男子,他简单讲了一下值班纪律,又说了几句鼓励的话,最后安排奚玉宁在3号机,李雅雪在4号机,并给他俩指派了师傅。眼下他俩都属于学习人员,只有经过一段时间的理论和实践学习,并通过考试合格后才能成为一名真正的电气运行值班员。奚玉宁的师傅是一个冯姓女工,大家管她叫冯师。冯师让奚玉宁先学习资料,等有了一定的基础后再带他熟悉设备。
  奚玉宁翻阅了一会儿《电气运行规程》,感觉头昏脑胀的实在看不进去。他瞥见张新华在3号机锅炉控制台后面的椅子上坐着,就主动过去和他打招呼。原来锅炉、汽轮机和电气三个运行班的绝大多数值班员都在这个集控室上班,他们控制着火力发电厂的三大主机锅炉、汽轮机、发电机以及相关设备。发电厂就是一个能源转换工厂,火力发电厂把原煤的化学能经过一系列转换,最后变成电能源源不断地送到电网上,再由电网输送到千家万户。张新华鼓励奚玉宁说:“你是大学生,有前途,好好干。像我这技校生,领导根本不会重用。”奚玉宁问:“领导根据文凭给人贴标签?”张新华说:“其实这很正常。我在技校根本没学到多少理论知识,当时只想混个毕业证有碗饭吃就行了,工作后才知道学习的重要性。现在许多活儿我都会干,可不知道为什么要那样干,更不用说灵活运用了,你想领导会重用这样的人吗?你就不同了,肚子里有墨水,只要领导欣赏,很快就会成为技术骨干。王韬也是大学生,我俩都是去年进厂的,现在他已经是司机(汽轮机主值班员)了,我才是个司炉助手。”奚玉宁淡淡一笑,问:“咋没看见王韬?”“那不!”张新华指了指前面。奚玉宁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王韬正坐在4号汽轮机控制台前忙碌着。奚玉宁又问:“咱宿舍那个又黑又瘦的家伙在哪里上班?”张新华说:“他在燃运分场。以后你注意点儿,别招惹他。”奚玉宁从张新华口中得知黑瘦小伙子叫穆小毛,是招工进厂的。当年滨河电厂扩建二期工程时征用了农民的耕地,按规定招收一部分农民来工厂上班,穆小毛就是他们中的一个。穆小毛仗着自己是本地人,说话做事很霸道。别看他又黑又瘦,打起架来有力气的人一拳能把他打倒,可是他周围有一帮和他一起招工进厂的地头蛇,谁把他惹下了这一帮人就会找事,所以别人都让他三分。张新华刚搬进这个宿舍,穆小毛也让他打扫了一个月的卫生。平时说是大家轮流值日,可穆小毛很少扫地,宿舍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是他的,宿舍那么脏也是他的功劳。奚玉宁心想:和这个低素质人住在一起,算是倒霉。
  三点钟到了,一些人拿起碗筷去吃饭,后夜班这个时间有一顿夜餐。奚玉宁没把餐具带来,也不想吃东西,就趴在桌子上翻阅资料。白孝贤走过来问:“小奚,你不吃饭?”奚玉宁摇摇头。白孝贤说:“上夜班要吃点儿,不然六点钟以后胃不舒服。咱运行人生活不规律,容易得胃病,要学会自己照顾自己。”奚玉宁点头称是,表示明晚就把餐具带来。白孝贤又说:“买饭的地方在生产楼一楼,离这儿有一段距离。机组运行着,不可能所有的人都去买饭,咱们的惯例是学习人员给师傅带饭,低岗位的给高岗位的带饭。你应该去问问冯师吃不吃,如果她吃你要给她把饭买回来。”
  奚玉宁拿着冯师的铝制饭盒跟着别人去了买饭的地方。这是一大一小两间房子,小房子和大房子一墙之隔,墙上开着两个窗口,炊事员把在职工食堂做好的饭菜用三轮车拉进来摆放在小房子里的桌子上,运行人就在大房子窗口前排队买饭。按规定他们买了饭后必须返回工作岗位,而不允许在这里吃,这也是为了保证机组安全运行,所以大房子没有餐桌和椅子。大部分人都能够自觉排队,有少数人不是插队就是让排在队伍前面的熟人代买。奚玉宁看见穆小毛强行挤到窗口把饭盒塞到了炊事员手里,买了饭菜后大摇大摆地离去。也许他早已恶名在外,竟没有人敢制止。等奚玉宁排在窗口前时,只剩下蘑菇炒肉和馒头了,而且都不冒热气,显然已经凉了。(其实晚上只有两个热菜和馒头、包子。)奚玉宁别无选择,只得给冯师买了一份菜和一个馒头。
  四点钟过后,奚玉宁上下眼皮直打架,快撑不住了。他看了看集控室其他人,一个个都精神奕奕:坐在控制台前的在认真监视,精心操作;后排休息的有人在讨论专业知识,有人在闲聊,就是李雅雪也趴在桌子上睁大眼睛看资料。奚玉宁狠狠拧了一把大腿,瞌睡虫被赶跑了。他拿着《电气运行规程》翻阅,但脑海里一片混沌,根本看不进去。没过几分钟,瞌睡虫又飞回来了,他不由自主闭上了眼睛。他恍惚中意识到有人拍他的肩膀,睁眼一看,是白孝贤。白孝贤态度和蔼地说:“你刚开始上夜班,还不太适应,瞌睡了就去外面走走。”
  奚玉宁在集控室外面溜达了一会儿,感觉好多了。刚上了半个班,他已经被白孝贤批评过两次。白孝贤态度客气语气委婉,奚玉宁内心却惭愧不安。他向来是吃软不吃硬,如果白孝贤很严厉地批评他,虽说他不可能和班长顶嘴,但肯定不会像现在这样,白孝贤的这种教育方式起到了以柔克刚的作用。他准备回集控室时,却看见张新华一手提着管钳,一手拿着对讲机出来了。原来锅炉的附属设备给粉机被异物卡住了,张新华要去盘给粉机。奚玉宁也想去看看,就说:“走,我帮你。”
  他俩上到了给粉机平台,张新华指着一台停运的给粉机说:“就是这台卡住了。”他把管钳虎口卡在给粉机和电机联接的圆柱轴上,手抓住管钳手柄用力往下压,圆柱轴不动。张新华又试了几次,还是不顶用。张新华说:“里面可能卡了铁丝,如果盘不动得让检修的解体检查。”奚玉宁问:“为啥不启动电机?”张新华回答:“给粉机卡东西必须人力盘,如果用电机带就可能把电机烧了。”奚玉宁说:“我来试试。”他双手紧握管钳手柄,憋足了劲儿,身子猛地朝上一纵,借着重力往下一压,只听“嘎嘣”一声,圆柱轴松动了。张新华高兴地说:“果然里面卡了细铁丝。你劲儿真大,硬把铁丝给整断了。”奚玉宁也为自己做了件有意义的事感到欣慰。张新华用对讲机给司炉说给粉机已经盘好了,司炉按下了启动按钮,给粉机运转正常。司炉让张新华把另外几台给粉机的下粉插板开大一些。奚玉宁又帮他干活,结果有一台给粉机下粉插板缝隙里喷出了一股煤粉,扑了他一脸。
  奚玉宁去水房洗净了脸后回到集控室,冯师问他去哪里了,还没等他回答,白孝贤已经走过来了。白孝贤问了同样的问题,奚玉宁如实相告。白孝贤冷冷地说:“你有你的工作岗位,怎么能随便脱岗呢?再说你去之前应该给冯师打声招呼,要不大家还要为你的安全操心。”白孝贤离开后,冯师告诉他,刚才班长见他出去这么久了不回来心里特着急,还让她去外面找了一圈。冯师又特意叮嘱他,生产现场到处都是高电压设备和高温高压蒸汽管道,在没弄清楚设备特性之前不要乱窜,否则出了事谁也担待不起。奚玉宁为自己给别人带来了麻烦而歉疚,喃喃自语说:“我又犯错误了。”王韬走过来悄声对他说:“你没经验。你是新来的,班长肯定盯着你,要循规蹈矩,要长眼色,等混熟了后就可以放开了。”
  奚玉宁为了不打瞌睡,干脆站着看资料,累了再坐下,眼皮打架了又站起来,这样好不容易熬到了五点多。有几个人围在一起闲聊今年的奥运会,白孝贤也在其中。奚玉宁实在不想看资料了,就凑了过去。体育是他的特长,他比其中的任何一位都有发言权,但他不吭声,只充当听众。众人正饶有兴致地谈论着中国女子游泳队两破世界记录取得四金五银的辉煌成绩,大家对“五朵金花”赞口不绝。王韬也凑过来了,开始他像奚玉宁一样不吭声,冷眼旁观,等大家的谈论告一段落后,他语出惊人,说中国的游泳不可能进步这么快,取得这样的成绩肯定有诈,说不定运动员服了兴奋剂。他的言论招来批驳声一片,有人说他毫无根据在胡说八道,有人说他不爱国,有人甚至上纲上线说这是“四人帮”那一套怀疑一切打倒一切的反动思潮的再现。王韬在大家的声讨声中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但还是固执地摇着头不肯认错。闲聊起来时间就是过得快,奚玉宁还没觉得已经到了六点钟。这时闲聊的人自动散摊了,有人去换坐在控制台前的人,有人戴上安全帽手套拿着手电筒去外面巡回检查设备,有人拿着钢笔和表纸去抄仪表参数。奚玉宁这才明白,参加扯淡的人除了他外别人心里都有底,什么时候该干什么就去干什么,扯淡只能在工作之余的闲暇时间进行。
  好不容易熬到了七点钟,奚玉宁看见有人开始打扫集控室卫生。他想自己应该自觉,不要等着班长指派,于是就找了块抹布,擦净了集控室属于3号机电气区域的那张桌子,又拿起笤帚和拖把,把地面先扫后拖,不到二十分钟就打扫完了。他扫视了整个集控室,就他打扫的区域最干净。白孝贤笑吟吟地对他说:“班上的公用柜子有香皂,去洗一下。”虽然没有一个赞扬的词,奚玉宁却能感觉出班长对他的表现是满意的,心想这也许可以多少洗刷自己今晚因为“没经验”而给班长留下的不好印象。
  七点半了,奚玉宁收拾好资料,坐在椅子上等待着接班的到来。他实在太困了,如果手脚动着还不打紧,呆坐着立刻就犯迷糊,他都不清楚自己怎么就闭上了眼睛。“要睡觉回去睡,这里不是睡觉的地方。”一个严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奚玉宁猛然惊醒了,抬头一看,一个花白头发老人正冷漠地注视着他。白孝贤快步走过来,还没等他开口,花白头发老人质问他:“你是怎么管理的?”白孝贤连忙陪着笑脸解释说这小伙子是刚来的,对上后夜班还不太适应。花白头发老人用更严厉的语气说:“他不适应可以理解,你放任不管就不对了。”白孝贤红着脸低下了头。奚玉宁不知所措,冯师拉了拉他的衣角示意赶快离开,他就跟着冯师出去了。在集控室外面,冯师悄声对他说:“你咋不长眼色这时候打盹!你知道那人是谁吗?他是主管生产的副厂长。”奚玉宁瞪大了眼睛,表情凝滞了。
  奚玉宁回到集控室时,接班的已经陆续来了,白孝贤在忙碌着交班,花白头发老人坐在值长的办公桌前翻阅运行记录。王韬走过来似给他讲经验又似幸灾乐祸地说:“你没经验。早上七点半以后许多领导都来集控室了解夜里的生产状况,这时候睡觉是找死。这回你不但丢了班组的人,也丢了分场的人,祸闯大了!”他说最后四个字时故意抬高了声音,说完又“嘿嘿”一笑,拍了拍奚玉宁的肩膀。奚玉宁十分恼火,暗暗骂了一句:去你妈的。
  奚玉宁终于熬完了他的第一个运行班,而且是最难熬的后夜班。这一个班对他来说不但是肉体的折磨,更是精神的折磨。短短的六小时,他就犯了三次错误闯了一个大祸,而且连累得班长挨批。当然他是刚来的,像王韬说的那样“没经验”,可李雅雪也是刚来的,人家怎么就不犯错误不闯祸呢?二十几岁的大小伙子了,为什么老让别人批评?奚玉宁不能原谅自己。下班的路上,他故意和白孝贤并排行走却没敢靠得太近,他希望班长骂他几句,这样他心里能好受些。令奚玉宁失望的是一路上白孝贤黑着脸一言不发,别人和他搭话也不理,对奚玉宁更是瞧都不瞧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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