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缘长篇】第四章

　　走到了余村，天空的乌云渐渐的密集起来，一阵阵爽风刮在脸上，本是舒畅的，余万有是怎么也不会感到任何的舒畅的。后村里几个好热闹的老妇女端着饭碗或是抱着孩子围了过来，看见三个陌生男子用麻绳牵着余万有，想是这捣蛋王又是在外面惹祸了，好奇的问着：“大哥，你们哪的人啊？这小子他惹的什么祸啊？”
　　“我们都是汪家的，这小子把我菜园里的西瓜吃个精光，我这是要去他家。你们是没看到，那地上的西瓜，没吃完的满地碎开了一片，你说我是做了什么孽，家里还没揭开锅，辛苦种的西瓜还没拿出去卖过就全被糟蹋了。”汪强的父亲苦额头讲解着，语气颇为辛酸。
　　“大哥啊，这小子平日里就是爱惹祸的，没有一天是安宁的，真不知道是怎么办好。”一路爱热闹的老妇女们紧跟着后面说着：“大哥啊，到时候你去他家，可要好好叫他爹管管他。”
　　三位男子左右的忙点着头，余万有看着这几个多嘴的妇女，呲牙咧嘴的骂道：“你们这些三姑六婆有完没完，再多事我非得把你们家的门锁给塞起来。”
　　“呀呀呀，你们看，这小子就是没有好教养，真不知道德才是怎么教他的，啊呀，真是好歹都不知。”其中一名瘦瘦的妇女对着旁边跟随的同伴惊讶道。
　　“你个混子，我们说的是为你好，你不晓得歹啊，你塞我们家的门锁试一试，等下我屋里人打断你的手。”又一名胖胖的妇女喝斥着。
　　余万有一路上激动的和这帮妇女吵骂个不停，然而天空忽然刮起一阵阵狂风，卷起了泥巴上的灰尘在空中飞旋，天空乌云密布，随风移动，在云端里发出隆隆的雷声。“看来是要下大雨了啊。”这一帮妇女抬起头望着天，歇住了脚，抱着孩子或是掩着没有吃完的饭碗快步的走回了各自的家。
　　“你家还没到吗？”汪强的父亲望着满天暗昏的乌云，急切的喝斥着。
　　“这里就是了。”余万有指了指面前的瓦屋，屋子里微弱的烛光波动不停，门是半掩着的。三位男子将余万有手上的麻绳解掉，随着少年低沉的身影走进了屋檐下。
　　屋子里的夫妇二人本是在谈着话，感到到外面的人声，余德才探身望着，见着三名男子挤进了屋门口，后面的余万有慢慢的走了出来。这时天空闪出一道雷电，紧接着一阵巨大的雷声响彻在每个人的耳朵里。
　　“你们？怎么回事？”余德才疑惑的问道。
　　“你是他爹吧。”汪强的父亲说。
　　“是啊，他怎么了？”余德才此时心里料到余万有又是惹祸了，看着余万有低垂的脑袋，忍着怒气咬牙地说。
　　“我们是汪家村的，你儿子他下午的时候带着几个人把我菜园里的西瓜全给糟蹋了，你们是没看到，那满地的碎西瓜，我家本来就没米吃饭了，指望着这西瓜能卖出几个钱。现在倒好，什么都没了。他们当时把每一个西瓜都砸开乱吃，你说要是吃了一个两个我也不会来跟你说，这不被我抓个现着，哎呀，我是做了什么孽了，就惹上你们家的儿子了。”汪强的父亲一会儿挥着手，一会儿摆着头说。
　　“三位大哥先坐下说，都别气啊。”余母忙搬出两条长凳子招呼三个人坐着，将余万有拉到身前问道：“你个混头混脑的，你下午去偷别人家的西瓜了？”
　　“嗯。”余万有轻声的答了一声，那声音听起来跟蚂蚁的声音毫无区别。
　　“你说大点声咯，是不是咯。”余母着急的喝斥着。
　　“嗯，嗯，我偷了。”余万有烦闷的提高了音调，屋外的雷雨声在耳边落进心里，低沉的说。
　　“你个死人。”余德才气愤的从身边拿起火钳朝余万有挥去，余母瞧见，忙跑过去拦住。
　　“德才啊，你先别打，三位大哥还在这，先和大哥们说清楚。”
　　“德才是吧，今天我们来，也就是要你给我们个说法，我们都是农村人，也不懂什么，我是怎么说，你儿子毁了我多少西瓜，你们就该拿多少钱来赔我的。”汪强的父亲坐在凳子上摊着手说。
　　余德才气呼呼的哼着，听到要赔钱，满心怒气的要打死面前的儿子，余母一边拦着一边说着：“三位大哥啊，你们也说了，西瓜不是我儿子一个人吃的，其他几个人呢？”
　　“其他几个人我们没有抓着，就抓住你儿子了，你问你儿子。”
　　“万有，其他几个人是谁？”余母的目光急切的看向余万有斥道。
　　余万有没有说话，心里百般挣扎，说出来的话，自己是没脸在余村同龄人的面前混了。不说出来，父母肯定是要气暴了。
　　“说啊，还有谁？是不是余金杰余志春几个？”余母急切的叫道。
　　“哎呀，就我一个人，没有别人，他们瞎说的。”余万有听见母亲是要猜穿了，忙回答着。
　　余万有的父母转过脸，带着疑惑的看向了三位男子。
　　“德才老弟啊，你家儿子来的路上，我问了他其他几个人，他硬是不承认，就说是他一个人，我就说咯，你说你一个人，那你是要一家赔的，要是你告诉我们其他几家，那几家就是凑起来赔，这样你家就少赔很多了。你儿子还是要说他一家赔，我看你们夫妻俩都是厚道人，我也不忍心让你一家赔。”坐在旁边的一名男子开口说道。
　　余德才冲面前惹事的儿子骂道：“你个死人，你说其他几家是谁，说了我还不会打你，不说我弄死你。”
　　“说咯万有，其他几家，是不是余金杰他们一起的？”余母焦急的劝说。
　　“就我一人啦，你们不要再逼我啦，我说了就是我一个人，还要怎样，要杀了我？。”余万有疲惫而痛苦的怨叫了起来。
　　“你怎么不早点去死。”余德才一股怒气的将手上的火钳向余万有砸了过去。
　　余万有没有看到，脑袋突然被一个铁器重重的砸在了脑袋，顿时脑袋一阵火热的疼痛在头皮发刺。余万有痛的叫喊了起来，当他抬起扭曲的脸看向父亲怒骂的脸，这位抱头嘶喊的少年大骂道：“你个死人，你怎么不去死，我才不是你儿子，你也不是我老子，你就是混子，死混子。”
　　余德才听后，更是起火，推开一直拦住自己的妻子，从墙边提出一把洋铲向余万有打去。坐在一旁跷腿的三位男子急忙起身让开，生怕被这冷坚的铲子误打在身上。
　　余万有惊慌的躲闪开，然而却还是被铲子挥在了手臂上，那一种痛是无法形容的，余万有痛喊的用另一只手捂住痛入骨头的手臂上。余母忙抱住余德才的双手哭喊着：“要打死人啊，三位大哥帮忙拦下啊，要不会打死人啊，德才啊，你消消气啊。”
　　三名男子看着面前乱成一团的一家人，走上前去拦着余德才，劝说道：“老弟啊，打了一下就算了，这样打出事来了还不是要贴你的钱去治。”
　　“我今天就是要打死这造孽的东西，早点死我早点轻松。你们都别拦着我。”余德才怒气冲冲的甩着几人的拦阻。
　　余万有见着余德才就要挣脱开，那张要打死人的怒脸在雷电下显得恐怖极了。“啊！”余万有受不了了，他暴走到屋檐下的一处墙角，捡起一块巴掌大的瓦片向父亲飞砸去。然后他看到父亲大叫了一声，甩开了几人的拦阻，痛骂的捂住了额头。
　　等到余德才提着洋铲要铲死这个逆子时，少年早已经狂跑出门外，转弯消失在自己的眼前。余德才从门旁撑起一把黑雨伞，谁也拦不住的追了上去。
　　暴雨在雷电中疯狂倾下，道路上已经积出一寸的雨水。少年哭喊不停的在闪电之下狂跑，身后的余德才紧追而来，那双因穿的很久而磨得扁扁的拖鞋将雨水踩得飞溅而出。
　　“你个逆子，别跑，老子要打死你。”余德才朝不远处的余万有大骂道。
　　“打死我，我还不跑，我真是傻子吗，啊，别再追了，打好大的雷啊，会打死人的啊。”余万有回头望着父亲紧随在身后，耳朵不时传来一阵阵响天彻地的巨雷声，求饶的叫道。
　　“怕打雷就给我停下来，我不打你，你只要跟我回家。”余德才叫着。
　　“我才不信你，我停下来，你那铲子不把我的腿铲断了。啊呀，老天啊，救救我吧，我怎么会有这样的爹啊，他不是我爹啊，老天啊，救救我！”余万有绕过一条条小路，然而身后的余德才依然是怒骂不停的追赶而来，雷电时而穿过硕大的雨水在惶惶不安的少年脸上闪出电光，轰隆隆的巨雷声将少年的心灵震的惶惶不安，少年一路求饶着，一路哭喊着。
　　就在余万有绕进一条小路上时，眼前的不远处一个手电筒的光芒照在了自己的面前，余万有放低了哭泣声，跑近前去，雨水打在了屋檐上，哒哒的雨声让人忘却了距离。光芒是那么的温暖，就好像是第一次睁开的眼看见了光一样。当看到那个手拿电筒的人时，少年脸上的惊慌和哭喊顿时停止，凝固成一种懵然失措的表情。然而少年似乎感觉到什么，是啊，身后的阎王马上就要追来了，少年看见那人身后有一处杂乱的稻草堆，急切的请求说：“你是刘燕，我认识你的，你不要说我在这里头。”
　　余万有指着那堆稻草堆，然而似乎听到父亲跑进了路口，四处乱叫的骂声。余万有急忙窜进了稻草堆里，伸出脑袋接着说：“拜托你了，不然我会被打死的。”
　　少女拿着手电筒照在这位奇怪的少年身上，没等回应，少年的头已经缩进了稻草堆里，惊讶之余的少女将手电筒转了回去，照在了暴雨倾下的小泥路上，因为她也清楚地听到雷雨中那狂暴地怒骂声。她身后的稻草堆就如刚开始一样，怎么看也看不出草堆里藏着人。少年的眼前是一片漆黑的，只有稻草根扎在湿漉漉的手臂和腿脚上痒痒的。然而没过一会儿，耳朵里传来不远处的脚步声。
　　“舅妈。”少女叫着。
　　“今晚的雨下的可真大啊，幸好隔壁家的人看到你困在这里，不然你不得在这过夜了啊，来，燕，把伞撑起来。”妇女说。
　　“诶！那不是德才吗？德才啊，怎么了？叫什么呢？”
　　“你们看到我家那个混子吗？”少年耳朵里又传出另外一个声音，他知道这是自己父亲的声音
　　“你说万有啊？我刚刚才过来接我的外甥女。他又惹事了，这么大的雨，你这是要做什么哦。”
　　“哼，这个混子，把汪家人菜园里的西瓜全给毁了，这不汪家的人都找上门来了，这死人已经是全混了，还敢用瓦片砸我，唔，我非得打死他。”
　　“嗨，都是父子，打来打去有什么意思，说两句就好了，这雷风暴雨的，歇歇吧，这父子俩哪有你们这样怨气的啊，等天晚了，他肯定是要回去的。”
　　“他要是回来我非得把他吊起来打！”
　　少年藏在稻草堆中，他是多么的不希望这嘴巴里不吐一句好话的父亲在刘燕面前囔囔，他想着一旁的少女会怎么看待自己，然而耳朵里还是不停的传出那张只有厚厚的嘴唇才能发出的怨骂声。
　　“我怎么会生个这种混子，我其他三个儿子怎么也不会像他这个样子啊。”
　　“哎呀，德才啊，算了，早些回家安歇了吧，这雨看起来也是快停了，雷也听不见了，晚点他就会自己回去的。”
　　“唔，那你有没有看到那个混子往哪里跑了。”
　　余万有知道这是在问少女，痉挛般的双手双腿颤抖着。
　　“没有看到。”
　　“哦，那你们也回去吧。”
　　“那我们走了，慢走了啊。”
　　几人各自走开了，余万有没有马上出来，而是耐心的等待了几分钟，生怕这发了疯的父亲会躲在墙边盯着自己现形。雨渐渐的消停了，除了那屋檐边掉下的雨水发出滴答滴答的声响，四处便是一片宁静。整个空气变得异常清爽透凉，余万有从黑漆漆的一片中从黑漆漆里现出了身。
　　他松开了紧绷的心，身体十分疲惫，湿漉漉的短袖短裤泡的皮肤发痒。他漫无目的走着，走过了这一条小泥路，满是杂泥的拖鞋在水坑上抖了抖。他走到了自己家旁边的路上，透过斜路口的视线，他能看到屋门外是半开的，但已听不见那三个男子的声音了，想是回去了。他急忙走开，生怕被父亲发现。余万有走进了西面的路口，顺着路口径直而下，转弯向余来财的家走去。
　　这是一间瓦房，然而比余万有的家还要破旧，余万有看了几眼，就走开了。因为房屋内只是漆黑一片，想是已经睡了。他又来到了余志春家，这是一间瓦房，它比余来财家的房屋还要破烂。结果是一样，漆黑一片，那散飘在瓦顶上的废塑料袋，在风的玩弄下，来回翻滚着。
　　最后他来到余金杰家，高高的水泥院墙，只能看到二楼和三楼，三楼是漆黑一片的，二楼微暗的灯光映在了房间的窗户上。余万有走到了院门口，冷冰冰的门全是划流的雨水。院门里的一楼，关闭的挡不住那从缝隙里透出来的明亮的灯光。余万有呆呆的望的有些出神，身体疲惫的不想动弹，他只是想见到余金杰，想让余金杰给他一个住所。余万有知道，余金杰就住在二楼里微暗的灯光下，余万有还知道，那微暗的灯光是由明亮转换成不刺眼的柔光，余万有还知道，余金杰就躺在那舒服的草席上，点着蚊香——吹着风扇——吃着西瓜——看着武侠电视。
　　余万有的目的就是要住进那房间里，尽管那不是自己的家，而且哪怕是一晚上，那也是很高兴的。特别是在这湿淋淋的寂静夜晚里，他全身疲惫，没有一个去所，然而此时自己只能抬起头呆呆的望着二楼的窗户，希望那窗户能被打开，余金杰探出身子想办法让自己爬进去。
　　蛙声四起，不时几只癞蛤蟆挤在墙边上不知在翻弄着什么。余万有身边聚集着一群蚊子在恶毒的吸食着身上不宽富的血液。除了一次又一次的被叮咬，余万有没有等到任何想要的结果。里面一直趴在小屋口又大又肥的狼狗忽然爬了身，抖了抖身子上长而茂密的黑卷毛，好像发觉到门外有些动静，呲着牙带起锁在脖子上的铁链试探的叫了几声。
　　余万有恍起神，乏困的双眼看见那黑夜里一双蓝光的犬眼，在黑暗中有范围的不停游动着。余万有本想不动身，想让老狼狗放却警惕。然而他听到里屋正门的铁门发出开栓的声响，还带着老男子的自言自语的问声。
　　余万有知道那是余金杰的父亲余延富，这个人对自己可是很不喜欢的。少年急忙抬起脚往外跑走，消失不见。那老狼狗立即狂哮了起来，狂躁的哮声响彻了整个后村。
　　“老狗，收嘴，不要叫。谁呢？”老男子皱着眉头穿着白背心打开了院门，除了清爽的空气和四处的蛙鸣声，什么也没有察觉到。便将一直扯着铁链子的老狼狗臭骂了一顿，喃喃进了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