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遇 雁门关

　　幽绝静嗌的谷底，绿湍素潭透出阵阵新凉。青山翠浓间，几声猿啼，给这幽绝的谷底更添几分凄凉。漫天陨落的秋叶敲出悲戚的秋韵，万叶千声皆是恨，秋叶掩隐的深处，一间清雅玲珑的竹舍亭立在林叶间，庞统修长的手指探入冰冷的溪水中，不经意间一丝白绸滑过指尖，仔细端详，赫然是一块衣服的残片，微一沉吟，将白绸握在手中，踏着怪石，逆水而行，拂开低垂的树枝，不期一抹纤柔印入眼帘。柔弱的身躯斜椅着一块巨石，脸色苍白。宽厚的手掌覆上那柔弱的双肩，庞统将她轻轻拦入怀中，望着那清丽苍白的面容，心猛地一阵刺痛。
　　雾，浓密的雾，她行走在一片混沌中，周围是迷茫的白，白的彻底，白的没有生机，她跌跌撞撞想要找到出口，却始终没有方向。
　　“风清，你怎么了？”
　　“二哥，是你吗？”她欣喜的抬头，看见了耶律擎苍。
　　“二哥来救你了，来，把手给我”耶律擎苍伸出了手，她慢慢把手递过去，却发现牵不到他，耶律擎苍的身影慢慢淡去怎么会这样？又丢下她一个人，为什么。她总是被遗弃的那一个。
　　“没用的东西竟然不能为你二哥报仇！”她感到熟悉的痛楚，皮鞭一下又一下抽在她的背上。
　　“母后，我是你女儿，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她忍住剧痛，大声叫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母后，为什么？”
　　“是你答应了擎苍守住一切，是你没用，不能为擎苍报仇！”
　　“二哥，是我没用害你身死异国，二哥是我没用，不能为你报仇！二哥....你也不要我了....”她的心龟裂成一块一块，血流成河，四周一片黑暗，吞噬的黑，静止的暗。
　　床榻上，耶律风清依旧昏迷不醒，苍白清丽的面容没有一丝血色，庞统静静的注视着她，她身上似乎有着与生俱来的幽怨，令人心碎。一滴清泪自她的眼角流出，滴在那清丽消瘦的脸颊上，庞统心里忽然明白了什么，放下药离开了房间。
　　庞统静静伫立在一株梅树前，一身青衫孤傲，雾深露重，他竟似恍然不知，仍反复的吹着那首悲凉的曲子，他那皓若寒星的明眸，此刻也如这清晨的浓雾般，深不见底。箫声嘎然而止，似乎察觉到身后的一丝异样，转身便迎上那对冰蓝的眸子，仿佛渗入了黑夜的灵性，淬入了致命的毒药。
　　晨雾渺渺，一袭白衣决绝，飘渺的如同误入凡尘的仙子，美的不沾一丝人间烟火。耶律风清的脸色还是那样苍白，一双美眸冰冷无情“是你救了我？”她的声音虚弱柔美，摄人心魂，却又是那么的冷漠似冰，拒人于千里之外。
　　“嗯”冰冷的面容依旧没有丝毫表情，庞统注视着那双眼眸，那双眸子冰冷无情，却如湖水般幽怨。
　　“公子救命之恩，他日当涌泉相报，告辞了！”转身决然离去，虚弱的娇躯涩涩发抖，凄冷的晨风吹的她衣衫飘飞，她似乎随时都会倾倒。
　　“你知道出谷的路吗？”声音依旧冰冷无情。
　　脚步骤然停住。
　　“此下四下绝壁，你深受重伤，决然不能离开这谷底半步！”静静的看着她的背影，“你若不在乎自己的生死没人会在乎！”
　　她美眸中冰雪更重“既是如此，那在下的死活不劳公子操心！”一字字道来让人冷彻心脾。艰难的迈开步子，每走一步都是那么的吃力，神情却依旧傲然。
　　庞统不禁自嘲，自己何曾关心过别人。他对自己都向来残忍，但他第一眼见到她的时候，想到这心里不觉一惊，望着耶律风清的背影，其实昨夜他看到她眼角的泪水，便知道她已经清醒，可她却倔强的忍着饥寒也不肯咽下一口姜汁，即使已伤得奄奄一息，支离破碎，她不愿别人看到她的窘迫和柔弱。庞统目光一冷，飞身迅速点了风清的睡穴，纤弱的身子如一只折翼的蝴蝶倒在了那温暖的怀中。庞统怔怔的望着怀中的素颜，心中产生一种复杂的感情。
　　“把药喝了！”庞统端着瓷碗，递到耶律风清面前。霎那间她像回到了过去，曾经在她重伤时，二哥也是这样端着药，细心的喂她吃药，替她疗伤，而如今那种温暖，已成为不可言语的痛苦，一想起来，就是揪心的痛，痛入骨髓。二哥......
　　耶律风清平稳住心痛，缓缓抬头，盯着那碗药“你是谁？为什么要救我？”
　　“耶律殿下，药凉了先喝药。”
　　耶律风清咬紧双唇紧紧的盯着他，“你怎么知道我的身份？说！为什么要救我？”
　　“重伤之人不宜思虑。”望着这张冰冷的素颜，庞统淡淡一笑，在黑夜中是如此的诡异魅惑。
　　良久，她接过药，“我喝了药，你告诉我吧。”说完她一股脑的喝完了药，顿时一种奇异的苦涩溢满口腔，这苦怎么抵得了心里的苦涩？“现在该告诉我了吧。”
　　庞统淡淡道：“一个人可能对某一些人来说，可能是连碰一下都舍不得的宝贝，对另一些人来说是倾国倾城看一眼都奢侈的美人。可是还有一些人是连他是男是女都不在乎的，你对我便是最后一种。”
　　“你太啰嗦了！”
　　庞统自嘲：“你应该庆幸有一个啰嗦对你没有企图的人救了你的命。”
　　“这样的人确实不多，多谢你的救命之恩。”
　　庞统依旧淡淡的，“我对你的感谢没有兴趣，你的命是你自己的。”
　　“我对你的好心相救也没兴趣，我的命确实是我自己的又与你有何关系？”
　　“救不救是我的事，病人喝了药需要休息。”说完转身翩然离去。
　　耶律风清在谷底呆了十余日，她的伤逝恢复的很快，只是伤的太重身子虚弱的很。夜色深沉，耶律风清扬起脸美丽的双眸看着浩瀚的云海。二哥离开真的是解脱吗？这些天似乎是过的太安静了，总是想起那些往事。二哥还在的那些日子，他们相互依偎，相互疗伤，他关爱她，怜惜她，那段温情的时光现在回忆起来都是锥心刺骨的痛。
　　她的手紧紧握住，虽尽力克制，却无能为力。她端起桌上的药也不知道是什么药，一股苦味从喉咙蔓延到心底，直到身体的每一个细胞。
　　眼前突然出现一只手，手上还躺着几棵蜜饯，直到蜜饯下了肚，风清终于长嘘了一口气，感觉整个身体舒服多了。
　　风清端起药碗突然问：“你吃过莲子吗？黄连的苦你知道吗？这药比黄连还苦，世上的人没见过便以为黄连是最苦的东西了，当真是笑话。”
　　风清不解问庞统：“为的是什么？”
　　庞统淡淡笑：“不为什么。”
　　风清自言自语“也是，我如今这副样子，于别人而言，还能有什么价值？”
　　庞统望着耶律风清孤独的身影，有一种想把她揽入怀中，紧紧抱着她的冲动，但是这种想法却又无关风月。她如一株清荷，濯清涟而不妖，楚楚可怜却又凛然不可犯。
　　望着那张冰冷的素颜，庞统淡淡一笑，在黑夜中是如此的诡谲魅惑。不知何时，他手中多了一包花粉，花粉散落，飘飞的花粉引来流萤无数。晶莹剔透的萤火虫萦绕在小楼，她淡淡一笑。这是庞统第一次见到她笑，这笑，真美。
　　无论谷底的世界是多么的安宁，耶律风清总归是要离去的。她走的时候没有和庞统道别，不知为何，她总觉得他这样的人是不需要俗礼的，那些东西反而玷污了他。
　　雁门关的雪一落千年，而雁门关以外的地方，鸿雁不过。鸿雁不过的地方就是离人也永远得不到亲人的音信，滴水成冰，而有个地方却始终温暖如江南。
　　西域传来的珍贵的羊毛毯堆在地上，女孩子赤脚踩在上面，雪白的肌肤都没进那长长的羊毛中去了。采自海边的上等珍珠，传自番邦的昂贵琉璃，散乱地丢了一地，连那空气里都带了一缕兰花的气息，今早刚绞下来的鲜花，由专人兼程送来，花瓣上尚带了三分江南的湿意。
　　男子的笑声从帘后传来，恣意中带了三分放荡，但那声音却并不惹人生厌，甚至比女子的娇笑都要悦耳的多。
　　葡萄美酒，盛在琉璃杯子里，映着烛火，带一分琥珀颜色。男子笑着伸手抚上了少女的皓腕，揽到灯下，细细端详。
　　女孩手中的琉璃杯子就没有拿稳，晃了一下，琥珀色的液体洒到了男子的衣襟上。坐在男子左手的女子一声轻咳，少女便立时收回手来，施礼退下。
　　男子意犹未尽般的端起少女放在桌上的杯子，对着烛光，眯眼细细地看去。
　　“这又不是中原，你又何苦守着那些规矩？”男子微微轻叹，好像带了些淡淡的不满。
　　“我也是为了她们好。”女子冷哼一声，不去看他，“至于你——越泽，留你在我这这么久，我也算仁至义尽了。”
　　“当不成夫妻，也不至于便如此绝情吧。”男子失笑，轻轻啜了一口，葡萄美酒，果然香气醉人。
　　女子不理他，伸手取过案上的密报，看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