绒花树(十八)
作品名称:绒花树 作者:冬之凌 发布时间:2009-09-01 18:26:40 字数:3818
第十二章
(一)
半个多月前的一个午间操时,宋月接到女儿何茜从美国打来的电话。得知李望林在同一天给她寄了信。无疑这是李望林有意将寄信的事情告诉女儿的。否则,何茜也不可能知道李望林写信的事。宋月猜测着李望林信中的内容,她能想象出李望林会向她表明心迹的。可自己又该如何对待呢?她知道李望林会以最快最安全的方式将信寄出,可却讲不清是什么原因总是担心收不到他的来信。刚放下何茜的电话就对收发室的老邢说自己近日有来自国外的一封信,请老邢及时转给她。当时老邢还说,你女儿不是刚才还打来电话吗?还要写什么信?是别人寄来的吧?宋月支支吾吾地没有正面回答。几天来,宋月天天都会两次去收发室,每次老邢都会笑呵呵地说:“宋老师,你尽管放心,收到后我会立即转交给你的。”几天后,老邢破例的在宋月还在上课时将李望林的来信转交给她。
看到李望林那工整的楷书,宋月的心一下子慌乱起来,就像当年第一次和李望林约会时那样紧张而幸福。课堂上的宋月,这位多年的优秀高级教师竟一时乱了方寸,不知道刚才讲到哪里了。成熟老练的她立即强迫自己的情绪镇定下来,应变的点一名坐在前面的同学说说刚才讲的内容才算给自己解了围。
宋月将信看完了,可是她却用泪水将二十多页的信纸演化成一幅幅水墨云山图画了。每当宋月心事未解时,她都会习惯地走向阳台。一弯新月挂在黛蓝色的东天,弯月里刚好有两颗星星闪着晶莹的光。就像李望林信笺上的弯月和那两朵绒花。此时此景,宋月想起当年四清时他们相约的那天晚上。那个雨后夜空上悬挂的弯月和弯月里的两颗闪光的星星多像李望林信纸上的图案啊:
那是他们到达各自生产大队的第二个月的一个周末,那天正值秋初。自从上个月那次暴风雨之夜约会后,宋月担心李望林长距离的奔跑会发生意外,他们约定凡是雨天就不再约会。这个周末晚饭后,一阵东风吹过,周围的山头很快就被乌云笼罩起来,一会儿便是大雨磅礴。房前的小溪涨满了浑浊的山洪,天地一片混沌。雨越下越大,宋月的心也像眼前的雨雾朦朦胧胧的。她看看四周的山头没有一点云散天青的迹象,宋月断定这个周末李望林不会如约了。于是,她便安下心来准备看看书再写封家信来打发这个难熬的周末雨夜。
大约夜半时分,雨驻天晴,清新的初秋的山风带走一天的暑气。这时,宋月推开祠堂的大门(当时她们住在一家宗室祠堂里),想透透气再睡觉。就在宋月转身时忽然从小溪的对面飘来一阵悠扬的笛声,仔细听听那人吹的是《敖包相会》。宋月几乎要跳了起来,她听出那是李望林,他吹这首歌的最后尾音总要带一个长长的滑音。在学校时他们曾用这个方法约会过。宋月返回房间拿着手电筒就向小溪对面跑去,果然是李望林站在溪边在向这边张望。
李望林说晚饭后向阳大队没有下雨,只是浓云密布,所以他就如约的来了。到山梁后才知道山的背面正在下大雨。李望林断定宋月不会赴约的,但是那颗思念的心终因按耐不住,索性就直奔宋月所在的前进大队来了。到了前进大队时,李望林又泛起愁来,他不知宋月的住处,因为平时他们也不敢明目张胆的约会,所以宋月也没告诉他自己的具体住处。这更深夜静敲门问路又怕引起别人的疑虑对宋月影响不好。刚好那天吃晚饭时房东的小儿子缠着李望林教他吹笛子,李望林吹了一首歌后,对房东的小儿子说自己有事就带上一支竹笛直奔上山的小路来。路上,李望林打算在山梁和宋月相遇时为她吹那两首情歌的,谁料一个无意之举竟派上了用场。从此,他们也将笛声作为今后相约的暗号。
李望林和宋月依偎在溪边的大石板上,诉说着一周来的工作和思念。看着天上那弯新月在浮云里时隐时现,夜风像滤过一样的清新,溪流也开始缓媛起来,有节奏的叮叮咚咚的唱个不停。远处的松涛仿佛也降低了频率,失去了大雨中的任性。一会儿,浮云就像被谁喝退似的,夜空净得没有一丝云彩黛蓝的令人难以置信。星星出来了,就像刚刚睡醒似的一个个不停地眨着眼睛。不知啥时弯月里出现两颗晶亮的小星星。“小月,你看那弯月里的星星多像我俩,划着月舟荡漾在天河里。”李望林指着天空说。“那弯月是我,那星星是你。”“那是两颗星星啊!”李望林说:“哪一颗是我呢?”宋月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回答。
看着今夜的弯月和弯月里的两颗星,宋月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回想这二十多年的经历,难道真的应了当年的天相吗?难道这就是命运吗?两滴清泪落在宋月的胸前。
看到李望林信中提到风雨无阻时,宋月也想起四清时那天夜里大雨中的约会。她和李望林在山梁分手后,宋月便小心翼翼地向山下走去,大雨好像比刚才下的还要大,闪电将一株生长在悬崖上的百年古松一劈两瓣,整个山林瞬间如同地震一样的摇晃一下。闪电过后,天地似乎更加漆黑,夜除去风雨声,水流声外就像死去一样的再没有一点生动的声息了。途中有一座小桥是用几根树木搭撑起来的,平时小桥下只是一涓溪水,大雨时往往是瀑布天降。宋月刚刚小心地走过小桥,只听身后一声巨响,宋月慌忙回身用手电照了一下,立刻吓得浑身打颤。她看到身后的小桥被飞流而下的瀑布卷到悬崖下。因此,宋月事后对李望林说下雨时取消约会。她担心李望林也会遇到类似的险情。
宋月读到这里又回想起四清时他们深秋和初冬的约会。时间进入十月份时,大山的落叶林便纷纷的退去绿意换上多彩的秋装。宋月沿着崎岖的山道向山脊爬去。朦胧的月光下,四周总是像有人潜伏着,那怕是落叶的响声都会让宋月一阵心惊。如果遇到一只猪獾子更让宋月吓得惊叫起来。因为惊恐的原因宋月走过八里的上山路并没感到劳累,而只是看到李望林时才觉得浑身像散了架似的。宋月和李望林在这个季节的约会应该说是最宜人的日子。可是,那夜雾之重也让他们如同小雨沐身一样,返回后全身湿透,有时还会将衣服挂上一道道口子。因此,宋月每次和李望林见面时都会带上针线,手电光里为他缝补衣服。
时节进入冬月时,大山已是冰封的时节了。只要下点雨,茫茫的雾凇和晶莹的树挂将大山妆扮得如同冰宫一般。宋月艰难地爬上山脊时已是疲惫不堪,头发都是水淋淋的,冷风一吹便结成一丝一绺的冰条,走起路来哗啦啦的响。李望林看着宋月一头的冰霜嬉笑她是白族姑娘一头的银饰。宋月说:“你这是苦楝林中唱歌——苦中作乐。”李望林总是不以为然地回答:“这是苍天让我们劳其筋骨,今后将委一大任也!”想到这里,宋月惨然的一笑。
如钩的弯月悄悄地钻进云层,连那两颗明亮的星星也消失在云中。夜色像涂了一层淡淡的墨,两只迟归的云雀箭一般的穿过暮色消失在夜空中。宋月又是一声轻轻的长叹,然后,凄愁地退回到房间。
(二)
又是一个周末的下午,宋月在绒花树下呆呆的坐了大慨一个小时,百无聊奈的无目的地向着回返的路走去,待她意识到走错时已来到江边。几天的暴风雨把雄伟的长江大堤冲刷得干干净净,这时上游的洪峰正好从江城经过。咆哮着泛着泡沫的洪水像脱缰的野马奔腾而下,大堤下的垂柳浸泡在江水中,远远看去就像两排染绿的头发向着下游的方向漂动着。
宋月独自站在江堤上,奔腾的江水震得大堤微微颤动。可能是浩瀚江水奔涌而下的启示,宋月此时却想起李之仪的《卜算子》“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两艘大轮顺流而下,几只江鸟围着轮船翩飞。宋月目送着远去的大轮,看着轮船烟筒上的轻烟和江面上的水雾融为一体,然后又渐渐地消失在浩渺的江面上。此时,宋月的心也像面前江水澎湃那样无法平静下来。
宋月清楚地记得徒步串联返回江城后,两派的武斗不断在升级,由械斗转变成使用枪支,有的地方竟架起了机枪。李望林和宋月哪一派也没参加,竟落了个自由自在。因为不上课的原因,他们也记不清是星期几了,晚饭后从学校后门向江边漫步。间或是多日不雨也许是武斗的原因,江畔上很少有人走动,宽阔的江畔倍显空旷。李望林牵着宋月的手飞快的向江水边跑去,塑料凉鞋里灌满了沙。宋月气喘吁吁地说:“是抢钱还是投江啊?如果是这两样我一样也不要。”李望林哈哈大笑,“抢人!抢天下最美的人。”“没有一点正经!”宋月噘着小嘴坐在沙滩上一边倒鞋里的沙,一边责怪着。“别怪嘛,我是抢镜头。”李望林从挎包里掏出一架上午回家时借来的照相机。
宋月站在江水边,夕阳将她的身影拉得长长的,江风吹得宋月的头发盖住一只眼睛。李望林走到宋月身旁,索性将她的两只短辫散开,披发在肩,光亮似瀑。要知道,当初披肩发是犯大忌的,那会被定为小资产阶级情调。夕阳里,宋月像出水的芙蓉,立于水中的仙子自然而娇美。李望林连连按动快门,为宋月拍了几张照。只可惜这些本可以作为纪念的黑白照片后来被造反派搜去烧掉了。
淡朦的暮色像一张无比阔大的灰纱慢慢的把江面罩了起来。李望林对宋月说:“咱们放纸船看谁的纸船漂的远。李望林从笔记本上撕下两张纸,他们叠两只小纸船一起放在江水中,一阵风吹来,李望林的纸船向江心漂去,宋月的纸船在原地打转转。这时,李望林拿起宋月的纸船用力向水中投去,又是一阵风吹过来,宋月的纸船才慢慢地离开江畔的沙地。宋月不高兴地说:“坏蛋,你不等我,让我一人落单。”
命运的戏弄让宋月无意间又将小船放飞一事和他们的婚姻联系起来,不禁一抹愁云在心头扩散着。其实仔细想想那是宋月叠的纸船一边大一边小的原因,才会在原地打旋。
一江落霞红得像打翻的钢水,江对岸那座高高耸立的望夫崖俯视着江水东流滚滚而去,极目远望天水一色,望夫崖在霞退暮起时变得一片朦胧。宋月秀眉双锁惆怅满腹地慢慢离去。
又是一艘客轮逆水而上,它鸣叫着,仿佛在发泄着内心的郁懑,艰难的在奔涌的江涛里破浪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