味道（十五）

　　何书平回到住所，心里忐忑不安。妻子李念云悄悄地尾随丈夫身边，轻抚在他的肩上，无限柔情地说：“老公，是我害了您。”李念云很美，和叶倾城一样美，仿佛是工匠的雕刻出来的女人。脸色白而细腻，神态像画中的古代女人。
　　何书平怜惜地聊起妻子额前一缕秀发，轻吻着她的眼睛。
　　“没有真的没有。放心好了。”
　　他紧紧地捂住妻子的小手。
　　妻子是肺结核，已经过了传染期。本来有很好的单位，但是，单位领导说，对于传染病还是要慎重。就这样妻子从赖以生存的单位退下来，眼睛里写满忧郁。那种忧郁，几乎成为李念云特有的美丽。这种忧郁，在谁的目光里曾经存在呢？是叶倾城。叶倾城早已经成为何书平的秘密。成为他最早的心痛与秘密。
　　何书平是黄骅人，在天津租住李念云爷爷的旧屋，李念云的父母在六十年代的时候，就相互离世，他们给李念云留下一所可以继承的老屋。李念云一个人不愿呆在屋子里，就住在自己的单位，直到她有病在身，回到老屋。在这装修华丽的老屋，在没有工作的时候，李念云收获了何书平的爱情。
　　何书平是一个很理智的男人，对于叶倾城他是爱慕的，可是，叶倾城总要给自己创造一个童话的世界，这让何书平无法忍受。叶倾城让何书平带她离开，连学业也不顾，这让何书平很是头疼，这就是拒绝叶倾城的原因。尽管他心里一直喜欢叶倾城。但是，他不能接受叶倾城。他知道，家里不会喜欢过于浪漫和幻想的女人成为妻子的。何况，叶倾城被庞帆包养。一个学生，连名誉都不顾。何书平不能想下去，只为叶倾城惋惜。
　　后来，他有了李念云。在他毕业以后，家里来信，询问他的个人婚姻情况进展怎样？他就开始注意并追求他的房东李念云。在他和李念云确定关系以后，庞帆找到何书平提起叶倾城，也提起叶倾城的状况。何书平已经有了李念云，他真的不能负担叶倾城，虽然他从心底无限喜欢叶倾城。叶倾城对他永远只能是一个美好的梦。
　　何书平随着年龄的增长，他的意志与理想也在岁月里消亡。他现在更加理智与现实，他是一个男人，他不想有轰轰烈烈地壮举，只要妻子的康复，一个家，一个孩子就是他的全部。
　　他把妻子李念云带回黄骅老家的时候，父亲泪眼迷离。看到仙女一样的李念云甚是喜悦。“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父亲很满意何书平带回来的女人，给人一种高贵与安详地感觉。
　　“我的儿，您回来了……”父亲颤抖地伸出双手，抓住何书平的手。像一位很久没有联系的故人。
　　母亲也在一边用衣襟擦着眼泪。
　　父亲已经七十岁了。关于父亲的经历，何书平也可以写成一部小说。他甚至想，一人一书。父亲是平凡伟大的。有着中国十几亿父亲共有的和善与智慧。他甚至还想，要为父亲写一本书，讲讲父亲的父亲早年参加义和团的故事……
　　父亲时常在喝酒的时候会这样对他们姐妹讲：“您们这些孩子，都是用你奶奶的命换来的……”
　　父亲说这些话语的时候，真诚而悲伤。
　　父亲，说着这些话的时候，何书平的母亲在灶间做着馒头，她一遍一边地揉捏着面团，直到把馒头做到最好。他们黄骅人是不习惯吃馒头了，习惯吃烙饼子。就因为家里多了个李念云。李念云的祖籍是四川人，他的爷爷有一段军人的历史，那些是过去的事情，离现在太遥远，太遥远，恍若隔世。
　　何书平也陪父亲喝着小酒，听着父亲絮叨以前的事情。
　　“你的母亲，是后来嫁给我的！”
　　“啊！”
　　他们姐妹开始惊奇。
　　“原来的大妈不会生育！”
　　“传宗接代，可是您的大妈就是十年没有开怀。在当时是一个地位最底下的女人。”何书平父亲说着的时候，几乎要掉下眼泪。“您的奶奶，又怎能给您的大妈好日子过呢？整天指桑骂槐。”
　　“您的大妈吃了多少副药都无效。最后，您的祖奶奶决定赶走您的大妈。有一次，我不在家中，您的大妈在争吵中，举起斧头，砍死了您的奶奶……后来，当然是您的大妈老死狱中。您的大妈在监狱里无法回来，我孤独地过了十年以后，才邂逅了您的母亲，在我四十岁的时候，有了您们这些孩子，算是老来得子啊！”
　　李念云静静地听着何书平父亲的倾诉，何书平悄悄地攥住李念云的手，原来，他的到来都是一个不该发生的惨剧有关。他的出生难道就要注定一段悲哀的故事吗？他出生的不容易，就更显生命的可贵与美丽。
　　何书平的父亲又继续说：“希望您们白头偕老，永结同心！”
　　就在何书平在老家举行完婚礼仪式，从老家返回天津的时候，妻子的肺结核需要维稳。他听说，哈尔滨的空气指数最好，这里的海鲜维生素最高，才带领妻子到这个地方生活的。只是，他是学的广告策划专业。有的厂家只借招聘的名义，骗取应聘人才的文案。何书平已经被几家公司骗了，为了谋生，她的妻子晚上在地下通道做歌手，他在太阳岛绘画。
　　还有什么比爱情更幸福的，还有什么比大学生就业还要难的。大学真正的课堂不再校园里，是在生活了。比如，叶倾城就这样认为。生活才是大学生面临的最有实践性的课堂。从入校开始，就面临着诱惑与抉择。叶倾城懊悔自己轻率地接受了庞帆的爱，那种爱是盲目的，是没有意义的。庞帆真的摧毁了她的一生。
　　叶倾城按说是一个有理想，有抱负的女诗人，可是，最后呢！她从什么时候开始放弃诗歌，开始俗不可耐，开始迷惘？
　　叶倾城第一眼就认出了何书平，她曾经死心塌地的男人，怎么会如此憔悴呢？她看到何书平履历上填写婚姻状况是已婚，她就莫名其妙地发脾气，她站起身，掀翻了自己的办公桌，然后，又蹲下慢慢地整理好何书平的档案，把他放在档案袋里，封存起来，也封存了自己一段美好的恋情。又有谁知道叶倾城内心的痛苦呢？
　　叶倾城通知哈尔滨办公室的秘书，一个星期以后，通知何书平来上班。这次，和何书平一起招聘的还有市场执行经理若干名，市场咨询员若干名。杂物两名等。人员招聘与“半壁玉兰”的工作中期计划已经传真给了庞帆。
　　庞帆决定要李光耀出发，长途货运他们公司的保健药品，进入东北市场。李光耀把手头基建的项目转给了了缘的弟弟承接。了缘弟弟喜出望外，他知道他可以把工价报高一些，庞帆是不会计较这些小钱的。
　　了缘今日很是无趣。他虽然已经不在乎叶倾城了，但是，叶倾城离去后，就没有施暴的对象，他感觉有些无聊。
　　庞帆招来了缘，对了缘说，他们一行七、八人准备带一笔资金去美国考察。了缘听说初期资金三百万。了缘是一个不在乎金钱的人，可是，自从他有了肝病以后，他在治疗的过程，被弟弟拒绝给他费用，他性格就扭曲了，他成为另外一种人，看淡了亲情与爱情，疏离了一个人最热爱与感兴趣的生活。
　　了缘刚刚还感到无聊，现在，又沉浸在出国的幸福里。他也可以出国了，他最想尝试的就是，国内没有的东西，或者他在国内不敢尝试的东西。他想到这里的时候，眼睛里燃烧起一种恐怖的火焰，这种火焰一直燃烧着，庞帆从了缘眼睛里看到了更多的欲望，想阻止，但是，他没有，甚至高兴他有这种可怕的欲望。他的目的就是那怕他用一生的积蓄只要能换回叶倾城的自由。他开始相信钱是万能的，至少，在了缘的身上。
　　了缘要出国了。晚上弟弟和弟媳来为他践行。了缘很大方拿出庞帆给的一笔钱。他的弟弟和弟媳很高兴，了缘开始从心里瞧不起他们，在他需要治疗的时候，他们可是一分钱都不愿意出的……虽然他的病好了，可是，心里的伤痛，被亲情抹杀的伤痛又有谁知道呢？弟弟没有资助，让了缘在叶倾城面前无法抬起头，人都是有自尊的！想起叶倾城，了缘心头就一阵刺痛，如果，他没有和庞帆认识，她给他的是初夜该多好啊！
　　了缘在一半清醒一半仇恨里喝着酒，生活在他的面前无论怎样都是苦的……
　　他开始想起禅修大师，师父已经离去了，他多么想重新回到吉祥寺去，可是，已经不可能了，他还俗了，就是一个俗人，争权夺利的俗人……他开始回想山里的清风与泥土，可是，这些真的离他远去，他甚至喜欢上了现在的自己。
　　窗外，一场春天的雨，“哗哗”地向前奔流，欢乐地跳跃。蛰伏的情绪与自然的昆虫开始在雨水里哗哗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