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生活(七)
作品名称:伪生活 作者:温亚军 发布时间:2013-07-19 14:09:52 字数:8614
十一
叶莎莎用自杀抵住了父母亲对她采取的强制手术。她的病情还在不断地恶化。用医生的话说,她的动脉在逐渐衰竭,身体的抵抗力越来越弱。痛苦在越来越张狂地侵害着叶莎莎,她的脾气却突然间变得越来越好了。一个多月后,叶莎莎不再给丈夫发脾气,乱骂他了,几个月的病床生活,磨砺了她的性格,也使她的心通透了许多。她发现,沈小武是她遇到的最有忍耐力,最会过日子,也最体贴人的男人。像沈小武这样的男人,现在的社会上,已经很不容易找到了。现在的男人,哪个不是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色鬼,哪个不是“搅屎棍”式的人渣子!沈小武虽然懦弱、心眼小,她以前把他的这些都当成是缺点,现在看来,这又何尝不是沈小武的优点呢!他那样做,不都是为了过日子,过日子不就是这样细水长流么?以前她总认为沈小武所做的一切,都是他应该的,因为她在他面前有着很强的优越感。这次出车祸后,基本上都是沈小武给她端屎把尿,并且从来没有见到他对自己有一丝的烦躁和厌恶,他尽心尽力的伺候着自己,对家庭对老婆是这么认真负责,遇到这样的男人,难道不是自己三生有幸么?叶莎莎很懊悔,怎么以前自己眼里净是他的缺点,就没有好好体会这个男人的真心真情呢?她一个残废人,数月来,他不但不离不弃,还如此耐心地善待他,她还怎么能再对他吆三喝四,任意骂他!
叶莎莎突然间变得对沈小武好了起来,这叫沈小武一下子无所适从,不知道该怎么才好。这天,叶莎莎用手抚摸着沈小武乱草一般的头发,还有胡子拉茬的瘦脸,用征询的口气对他说:“小武,咱们请个保姆吧,再不能让你这样没日没夜地照顾我了,看我把你拖累成什么样子,只剩下一把骨头了……”说着,她流下一串泪来。她一流泪可不得了,沈小武哪里见过妻子这种阵势,立马感动得流下了眼泪。他已经习惯老婆的自以为是和独断专行,现在她能说出这样的贴心话来,就是对他的尊重,对他的关心。他还能期求什么呢?摊上这么个倒霉事,是谁都不愿意的,既然已经叫他摊上了,他就对妻子应有这份责任,妻子已经够不幸了,她却能在这个不幸的时候,突然悟透他对她的真情,表现得温柔的一面,这样通情达理,他已经很欣慰很知足了。但要请个保姆那得花钱,并且像叶莎莎这样变幻莫测的脾气,其他的人也未必受得了,别搞得三天两头换保姆,经常出没在保姆市场,物色、谈判、讲价,整天像个人贩子似的,还不如自己照顾着省心。反正,单位上也没有催过他回去上班,工资一分不少地发着,只是在他一次又一次借钱的时候,越来越不那么畅快了,这叫他心里有点堵外,累点不算什么。沈小武现在最缺的是钱,而不是帮手,就是从钱的角度考虑,他也不会每月花几百块钱去请一个保姆,而叫自己闲着,要是请了保姆,他闲着也不去上班,说得过去么?
自然,沈小武不会同意叶莎莎请个保姆的建议。叶莎莎从丈夫躲躲闪闪的目光中,看出他是怕花钱,她对他太熟悉了,从他的一个表情、一个眼神都可以看出他在想什么。的确,钱是个很现实的东西,不用算,她也知道医院的收费是很吓人的,但她一直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钱财的事她一般不会放在心上,如果她不是突然对丈夫动了恻隐之心,她哪会想这么多呢。她的身体状况她自己最清楚,前一阵子,因为她的半个臀部肌肉已经坏死,排泄物不得不另外从腹部开个口子,用管子导出了。照这样下去,她的身体只有越来越糟,不可能往好的方面发展的,也就是说,她还要一个劲地给医院的经济建设做贡献,却要给沈小武增加越来越沉重的债务。这个时候的叶莎莎甚至都想到,如果自己有一天一旦死了,留给沈小武的将会是多么沉重的经济负担啊!想一想丈夫以后要像背座山似的为她背着沉重的债务,她心里突然可怜起丈夫来。这在她叶莎莎,可是前所未有过的,她从来只考虑自己,自已的喜怒哀乐,什么时候站在丈夫的立场上为他考虑过呢?想想以前自己的自私,对丈夫的刁钻和冷漠,丈夫一直以来对自己的宽容、大度和关切,叶莎莎感到懊丧和羞愧。为了这份迟来的忏悔,她还伤心地大哭一场。哭过之后,叶莎莎选择了一个时间,对丈夫说:“小武,我讨厌医院的气味,这种气味让我有一种不好的感觉。还有这些态度恶劣的医生护士,他们的脸就想一块铁板一样,让人看着心里很不舒服。我不想在医院住了,咱们出院吧,回家去好不好?”
沈小武奇怪地看着叶莎莎说:“你的伤还没有治好,怎么能出院呢?”
叶莎莎凄凉地笑了一下,对沈小武说:“我这还能治好吗!我心里清楚……还不如早点出院,躺在自己家里,呼吸点健康清洁的空气,心里反倒舒坦点。再说,回到家里,妈和大姐可以轮流过来陪我,你也就不用这么辛苦了。”
沈小武又岂能不清楚妻子的想法,她这时的通情达理引起他的一阵心酸。他俯下身,对妻子说:“这怎么行?咱们还是要往好的方面想,现在医疗技术这么发达,只要你配合,肯定会把你治好的,到那时……”
“沈小武。”叶莎莎厉声叫了一声,打断了丈夫的话,想了想,觉得这样不好,又换成一副平淡的口气对丈夫说道,“小武,你就别给我宽心了,我自己的身体我心里有数,我是好不了了。就是当初错过了治疗的可能,但我现在也不后悔,都这样了,生命本来就已经残缺了,你说还要截去一条腿,连个囫囵的身子都没有,多可怕呀。还是这样好,总算有个完整的身子。就是……就是把你给拖垮了……”说得动情,叶莎莎哽咽了。
沈小武再次被妻子感动。但他绝不同意妻子出院,岳父岳母也都不同意女儿出院,现在这种状况,出院自然是不合适的,对叶莎莎的病情无益。
叶莎莎出不了院,她又开始闹起了脾气,不过这时候闹起来,尽管她会把握好尺度,但每个人心里还是很不舒服。沈小武能忍,还好说点,她的父母就不高兴了,女儿自从出车祸后,他们没少受累,没少受煎熬,这都几个月过去了,该承受的痛苦被疲惫替代了,如今还要受这份气,心里怎么能舒服?可又不能和一个躺在病床上的病人计较。最后,他们一致达成协议,叫莎莎不要再闹,她能不能出院,听医生的,医生怎么说就怎么做,这次绝对不能违背医生的意见。
谁也没有想到,主治医生竟然同意叶莎莎出院。医生的观点很明确,与其这样躺在医院里,还不如回到家里,反正都是躺着,用的药在家里照样也可以用,在医院里只是多花钱。这个医生还是很讲医德的,不像有些医生,只会从医院的收入考虑,才不管你有没有效果呢。至于叶莎莎的病情今后会发展成什么样子,医生没有说一句明确的话,他只是说,病人出院回到家里,换个环境可能对病人的情绪会有好处,这样也有益于病人的身心。
于是,沈小武去办了出院手续,手里捏着一张写有四万八千七百块钱的收据,他的手和心抖得像深秋枯树上的叶子。尽管叶莎莎有医疗保险,还可以再和驾校交涉,但沈小武对这些都不抱太大的希望,他早就听人说过,不能全靠保险和事故处理,什么事都得靠自己。
十二
叶莎莎在医院里住了四个月零九天,终于被抬回自己的家里。
在回家住新房还是旧房这件事上,他们的意见又出现了分歧。沈小武和岳父岳母都要叶莎莎住进新房里。那里宽敞、明亮,有利于她的健康。另外,房子也大一些,家里的人来照顾她,也有地方住。
可叶莎莎坚持要住旧房子。她不说理由,任谁也说不动她,只好叫救护车调头,又开到老房子那边。
叶莎莎从医院一回家,证明她已经出院,单位上的人全部出动,到家里来看望,说了些言不由衷的安慰话。这也难怪,叶莎莎在医院的时候,大家就去看过,现在出院了,身体状况虽然越来越糟,但毕竟是出院了,说些好听的话也没有错。可沈小武办公室的人这样说就有问题了,老婆已经出院回到家里,你沈小武再不上班,就不好说了。领导虽然没有催沈小武上班,但他自己已经不好意思了。四个多月,没上一天班,工资照拿,你自己得不好意思吧,这还要别人催吗!沈小武还没有把自己的想法给叶莎莎和她父母说,叶莎莎先给他提了出来,她现在不但变得通情达理,而且善解人意,她把这事说成是她自己的想法,免得她父母有想法,以为沈小武是想要逃避照顾叶莎莎,才要去上班的。父母也觉得沈小武是应该上班了,叫他放心去吧,照顾莎莎的事,他们轮班就行。
沈小武在叶莎莎的要求下,理了头发,刮掉胡子,把自己整理得利索一些,开始去上班了。一走进办公室里,往日熟悉的气息很亲热地迎着沈小武而来。沈小武神情有些恍惚,总觉得有种不真实的感觉,想来想去就像做了一场梦,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对待这场梦了,坐在办公室发了好几天的呆。同事们都很同情沈小武,有安慰的,有出谋划策叫他赶紧去找驾校和保险公司索赔的,他都表示过感谢,他明白,自己是该着手准备去做这些事了。他给驾校和保险公司分别都打了电话,保险公司态度还不错,叫他把出事单位的事故调查和交通部门对事故的处理意见,以及医院出具的所有住院证明复印件给他们送去,他们需要鉴定和取证后,才能给他做出答复;驾校那面就不同了,态度非常不好,一会说责任不在他们,一会又说要听交通部门处理的意见,说话前言不搭后语,有意推诿装糊涂。沈小武一听头就疼了,但这事又不能再拖下去,他骑上车了自己去找交通部门,人家翻了半天卷宗,没给他说清一点眉目,还给他说了一大串要找的部门,他听得头都大了,理来理去没有理清一点头绪。没办法,沈小武只有找到小苏,把事情说了,叫他给出主意。小苏够哥们,借了个摩托车骑上,背后驮着沈小武几乎跑遍了全市,找到了这个,不是说他不管,就是找不到那个,跑了一个多礼拜,也没有问清事故的处理意见。沈小武真正犯愁了,小苏也只是个小人物,平时很少出学院的门,和社会上的人打交道并不比沈小武多,爱莫能助,但他保证能随叫随到,跑腿干活都没问题。
沈小武被这事搅得苦恼,去岳父家里把情况一说,岳母义愤填膺,骂这个又骂那个,骂完了别人,最后又把目标锁定在沈小武身上,埋怨他没用,连这么个事都搞不定。沈小武不吭气。岳父替沈小武叫屈,对老太太发了一顿火,然后坐在电话机旁,一个接一个地打电话,找昔日的朋友同事咨询、托人帮忙,人家要不就应付两句,要不就说给他找人问一问,完了是什么情况再给他回电话。放下电话,老头想想自己退休前当的只是个信访办副主任,他整天面对的都是等着要他向上面反映问题的人,要是能找到帮忙的人,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于是,他神情茫然地坐在电话机旁,唉声叹气地等候着别人给他回话。
电话铃一直就不响,快到睡觉时,电话终于有了动静,岳父激动地几乎跳了起来,抓起电话来一听,却是一个学生找苗苗老师问作业的。岳父脸上挂不住,极其不满地看着苗苗,老半天才叫她过来接电话。苗苗接完电话,像受到启发似的,站在那里思考了一会儿,突然说了一句,她的学生中,有家长是交警,何不找找看呢,或许会有点门道呢。
没有人对苗苗的话在意,老头子无动于衷,没有听到一样,老太太背过身还撇了撇嘴。只有沈小武没有放弃这云隙中的一点阳光,对苗苗点了点头,问了句:“这样——能行吗?”
苗苗说:“还没有找,怎么知道呢。行与不行,咱们试试看。这样吧,我明天下午没有课,就和你一起去找找看吧。”
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第二天下午,沈小武和苗苗去了那个学生家长所在的交警队,没想到人家很热情,听了他们的事,立即给这里那里的打了一通电话,托来托去地找人,然后叫他们去找这个或者找那个。
沈小武和苗苗花了一个星期的时间,按人家说的去找。果然,走到哪里态度都不错,天下交警是一家子,虽然不在一个管区,但串来串去的,还是把叶莎莎他们出事的事故处理意见终于拿到了手。
剩下的就是与保险公司和驾校交涉了。沈小武把所有的文件都复印好后,去找了一趟保险公司和驾校。他们像商量好了似的,收下文件后,就随手放在了一边,没有给他一个明确的答复,只叫他留下电话号码,说是调查核实后再给他联系。沈小武回来后等了一个多星期,却没有接到一个电话,岳母和叶娜娜埋怨他不会做事,只知道等,就不知道打个电话过去问问。沈小武打电话过去一问,两家都说这事他们知道了,叫他再等。又等了一个星期,还是没有接到通知,岳父几乎每天都要过问这事,岳母和叶娜娜的脸吊得老长,对沈小武甭说有个好脸色,能不冷言冷语的就不错了。只有苗苗同情沈小武,每次还给他倒杯水,安慰一下他,说现在办什么事都这么难,叫他别着急,再等等看。岳母却一句话摔过来:“等等看,说得轻巧,等到什么时候去?事情可以拖,人拖得起吗?敢情受害的不是你。真是坐着说话不腰酸。”听得苗苗的眼眶里蓄满了泪水,悄然退到一旁,不敢再吭声了。
沈小武本来不是个急性子的人,现在却被事情拖得发了急,这样拖着一直没有结果,他已经受不了了,单位虽然没有催他还钱,可叶莎莎天天要用药,需要用钱。岳母的话虽然难听了点,可也有些道理,就是他愿意等,等上几个月几年甚至更长,可是病人不能等啊,每过去一天,就是在消耗着他妻子的生命能源啊!叶家人只知道催他,埋怨他,可又有谁能知道他的感受,他的心里难道不比哪一个更急呢?
沈小武决定,不管对方是什么态度,自己还是要再去催催,他多催几次,他们多少得有点紧迫感吧,这样坐下等着,究竟也不是个事。
苗苗见状,主动提出来,她和沈小武一起去催这事。她说俩个人一起去,也有个商量的人。苗苗的举动叫沈小武非常感动,说句实话,沈小武还真有点怯场,苗苗去了,还可以给他壮壮胆呢。
于是,沈小武和苗苗又去了保险公司,人家的态度照旧,还是漫不经心地叫再等。沈小武一听就来气了,但他又发不起火,只是气得满脸通红。这时,苗苗接上了话,她柔声细语,不像跟人交涉来了,而是在课堂上给那群孩子上课,一点都不急躁,显得温和可亲,却把保险法规和要向新闻媒体通报、向上级有关部门投诉的话都软中带硬地说了出来。保险公司的人一听,知道这回来了个懂行的人,这才不敢怠慢,态度立刻变得积极起来,跑来跑去地给他们询问情况。就这,还是他们跑了四、五次之后的结果。虽然事情还没有得到最后的答复,但保险公司的人开始主动打电话来,询问一些细节或者说事情进展情况。这已经很不错了,至少已经表明事情总算是在办理之中了。沈小武才舒了一口气,他从内心里非常感激苗苗。通过这阵子的接触,沈小武对苗苗重新有了认识,苗苗看上去文文弱弱,没有多少主见,却是个善解人意,并且心里头什么都有的女人,不像叶莎莎,还有她的大姐叶娜娜,看上去一副有主见风风火火的样子,其实全是不计后果,一意孤行的泼妇。叶莎莎现在突然转变,不但变得温柔起来,而且还有了人情味,开始懂得为他人着想了。
这不,一个天气睛好的星期天,叶莎莎突然要沈小武带她到新房子里去看看。她说她很长时间没去过新房子了,那感觉都陌生了,她要去那里再好好看一眼。沈小武说:“是该去新房看看,再过一阵子,咱们就一起搬进去住,你别忘了,那还是分给你的房子呢。”
叶莎莎望着沈小武,说:“不管是给谁分到的房子,那都是咱们的房子。”
这话说得好温暖,沈小武心里热热地说:“对,是咱们的房子!”
沈小武给小苏打电话找来一辆面包车,拉上岳父岳母一起去新房子。到了新房子楼下,叶莎莎却提出只叫沈小武一个人背她上去,别的人都不叫跟着,她父母跟着都不行。大家都理解成叶莎莎是想和沈小武单独体会一下新房子的感觉,就果真不去,在楼下等着。沈小武背着老婆上楼,来到新房子里。
叶莎莎看着地上新换成的瓷砖地板,一点都不觉得惊奇。沈小武这才给她说了上次停水,楼上那家忘了关水,跑了水泡坏木地板的事,原来她出院时,本来是打算直接住进来,所以他连夜叫小苏帮忙找人新铺了瓷地板。沈小武用脚踢了踢光亮的瓷地板,对老婆说:“这下,楼上要再跑水,咱就不怕了。”
叶莎莎伏在沈小武的背上笑了笑,没有说话。
沈小武背着叶莎莎到各个屋子看了看,又把他们以前商议的搬家事宜说了一遍,最后指着卧室、还有卫生间、书房的门对叶莎莎说:“你看,这次铺地板时,我叫小苏他们把每个门下面都搞得很平整,等你那天可以坐轮椅了,咱们就搬过来,给你买个轮椅,你自己就可以到房子的任何地方……”
叶莎莎打断沈小武说:“你别说了,我不会有这一天了!”
沈小武一愣,以为叶莎莎又要跟他耍脾气,他扭过头来,小心地说道:“莎莎,别这么说,你要对自己有信心。你看,我从来就没放弃过希望,你会好起来,我相信你会有这么一天的。这个新房子一直在期待着它的女主人呢。”
叶莎莎已经哭开了,她伏在沈小武的背上,紧紧地抱住丈夫的脖子,压抑地哭了一阵,才对丈夫哽咽着说道:“小武,你知道我出院时,为什么不愿住到新房子里来吗?”
沈小武摇了摇头道:“不知道。”
“你有没有想过,我不搬过来的原因?”
沈小武依然摇了摇头说:“想过,但很牵强,我想可能是旧房子里有咱们以前共同生活的气息,你是不是很留恋?但我知道这肯定不是原因,我这人像个木头,想不出来其他的原因。”
叶莎莎心里很难受,她没想到沈小武居然会样想,留恋以前生活的气息,那是多么温馨的一种念头。确实,现在她是很想念以前的日子,如果时光能倒退回去,她真的会好好珍惜沈小武,善待这个善良而真诚的男人,可这可以吗?她轻轻地摇了摇头说:“你怎么就不想着问我一下,你啊,真是太……”
叶莎莎没说下去,她又哭起来。沈小武心里慌了,以为自己说错了话,又惹妻子伤心,就一个劲地说对不起,是他不会说话。
叶莎莎终于止住了哭声,抹了一把泪,却突然扑哧一声笑了:“你哪里说错了话,是我高兴呀,我终于明白,在你的心里无论我是怎样一个人,你对我都有一份真感情,我真的很感谢上苍,让我嫁给你,只可惜我身在福中却不知福啊。小武,我现在就告诉你我为什么不愿住到新房子里来的真实想法……我是不想死在新房子里,这里的一切都那么干净,我不要给你留下晦气,影响你今后再找一个女人……”
“别说了!”沈小武打断了叶莎莎的话,生气地说,“莎莎,看你都说些什么,啊!我什么时候这样想过了?你别胡思乱想,我从来没有产生过这种念头……你是我的妻子,怎么就不了解我呢,我……”
沈小武说不下去了,想到几个月来自己受的这些煎熬,老婆的这些话又像有针对性似的,他的难受就同石缝里渗出来的水流,一股,两股……越流越多。真是心酸惟有自知啊!
叶莎莎把嘴贴在沈小武的耳朵上,轻轻地说道:“小武,你别急。我知道你没有这样想,是我这么想的。我心里越来越清楚,你是个好人,是个难得的好男人。这段日子我才明白过来,遇见你,嫁给你做老婆,是我这一生最大的幸福,可惜,当我明白过来却太晚了。以前——都是我不好,我自私,光顾自己根本不注意你的感受。上天真是弄人,让我嫁了你,为什么不让我早点醒悟,好好跟你过一段甜甜美美的日子……你知道吗,小武,我刚出车祸那阵,我最难受的不是我的伤势,而是一旦我——出了什么事,你就可能会成为别的女人的丈夫……还记得我学车那会儿,有一天中午蔡晓佳到咱们家吗?我心里很清楚你和她之间不会有什么事,但就是想气气你……出车祸后跟你闹,那是我不甘心,我的心里充满了怨恨,我难受啊!我一直在想,你什么时候开始会对我嫌弃呢。但是,我没有看到你对我有一丝厌倦,反而更尽心尽力的照顾我,真心实意的关心我。看着你被我拖累得瘦成了一把骨头,胡子拉茬,头发乱蓬蓬的样子,我的良心才发现,我是个多么恶毒自私的女人!不珍惜自己曾有过的幸福也罢了,自己过不好,却还不想叫别人过好,你说我有多坏……”
还没听完妻子的话,沈小武的泪水早已喷涌而出:“莎莎,你别……别说了……”
叶莎莎用手捂住沈小武要嘴,继续说道:“小武,你不要说话,我知道你想说啥,你先听我把话说完,好吗?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想,我的身体我知道,已经是一个废人,我的时间不可能太长了。拖下去,会把你拖得一屁股债不说,还要把你的身体拖垮,我就想着……早点结束自己,给你……给你减轻一下负担……人常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小武,你相信我……我的话吗……”叶莎莎说不下去了,她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沈小武的心早已抽搐成一团,泪水爬满了他的脸。他还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伤心过,以前,哪怕是受了多大的委屈,多大的苦和累,也不如现在这样揪心,这样的痛彻心肺,这可是和他生活了几年的老婆说出来的生离死别的话,是她把自己放到了生与死的边缘上说出的肺腑之言啊!沈小武觉得胸腔里像有什么东西在不断地汇集,不断地膨胀,终于,他再也无法控制住自己,背着妻子靠在墙上,跟着叶莎莎失声痛哭起来。
叶莎莎一边哭着,一边劝起了丈夫:“小武,你别这么伤心,这可是……命,命中注定我们夫妻走不到头,只能做半世夫妻,你不要难过,等我……走了,你还要好好活着,这样……我才能……安心……”
沈小武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莎莎,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死的,决不!咱们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别骗自己了……小武,我是没救了……”
“莎莎,只要你同意截肢……
“晚了……就算我现在同意截肢,已经来不及了。”
沈小武的心狠狠地抽搐着。
“好死不如赖活着,开始我也那么想过,可是一触及到自己要成为没有腿的人这个事实,我就没有活下去的勇气……你知道的小武,我是一个心高气傲的人,怎么能想像没有腿活在别人的同情里呢?我坚持不截肢就是求个速死啊……”
沈小武咬住双唇,生怕自己的哭声会从胸腔里奔涌出来。
“……而现在……现在我想要活下去,活下去和你做一对相依为命的夫妻了,可我知道不再有希望了……我剩下的希望,就只有你能够生活得好一些……我的离开,对你就是一种最好的报答……”叶莎莎的泪水像雨水一样将沈小武的肩膀淋得湿湿的。
沈小武咽下他的哭声,像一个受了重创的老牛,压抑地嚎叫道:“莎莎,求求你,别说了,不要再说了,我……受不了了……”
叶莎莎的性情变化,让沈小武体会到了作为一个男人的安慰,虽然这种安慰来的过程是心酸和漫长的,但他还是很留恋。可是想到叶莎莎在人世间停留的时间已经不多,他的心就烦乱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