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鸽子飞过天空(第九章)

作品名称:鸽子飞过天空      作者:温亚军      发布时间:2013-07-11 20:41:00      字数:15520

第九章
  46
  实习期满后,陈家明被正式任命为警卫排排长。但陈家明一点都不高兴。
  毛东亮和宋红兵知道陈家明心情不好,把他叫过去聚一聚,三个人在营部文书办公室里,就着几瓶罐头,喝起了啤酒。
  陈家明喝了一大口啤酒,觉得不够劲,就对宋红兵说:“老宋,你有白酒没有?有了就来一瓶,喝这个没劲。”
  宋红兵看了一眼毛东亮,说:“我这没有白酒。”
  陈家明立马站了起来:“那我到服务社买去。”
  毛东亮拉住了陈家明,劝道:“家明,你坐下来,别喝了,咱们现在也难得在一起,还是好好说说话。呆会儿我还得回去开班务会呢,我们老兵快复员了,这阵子抓得紧呢。”
  陈家明说:“三个人就喝一瓶,没事。”
  宋红兵说:“啥没事呀?算了吧你,家明,咱别喝了,清醒点在一起说说话,再过阵子,我和老毛就复员回去了,以后想要有机会说也说不上了。”
  陈家明只好坐了下来,抓起啤酒瓶,又猛喝了一大口,伤感地说:“人这一辈子,究竟是为了啥呢,又聚又散地,想要聚的聚不了,想要散的散不开,把这一生都瞎折腾过去了……”他的目光呆呆的,眼泪却不由自主地涌了出来。
  毛东亮拍了拍陈家明的肩膀说:“好了,陈家明,别再想了,事已至此,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
  宋红兵也是泪水涟涟地说:“就是,家明,想开点吧,人啊,不想开又能咋样呢?”
  陈家明不说话了,抱着胳膊爬在桌子上,轻轻地哭了。
  47
  年底,丽萍娘催姜支书到陈德根家,去谈女儿和陈家明的婚事,姜支书斜靠在被子上,眯着眼睛说:“我咋去说呀?你没见陈家明提干后,陈德根那个熊样,连走路的姿势都变了,以前是缩手缩脚的,现在倒神气得不行,见人就打着哈哈。那天,陈德根在家里给他儿子摆酒席,庆祝他儿子提干,你看看陈德根那个得意又傲慢的样子,好像始原从此就是他说了算似的。你说,陈德根现在腰杆子硬了,他不说他儿子的婚事,我咋去说?再说了,这次丽萍到部队上去……”
  不等他往下说,丽萍娘就厉声打断了:“你别再说丽萍了,现在是叫你说他们结婚的事,你扯那么远干啥?我知道,这地要分到各家各户去了,大队也要改村了,你光想着你这个支书能不能保住,哪操心丽萍的事了?”
  姜支书生气地说:“你……你说啥呢?我咋不操心丽萍了?”
  丽萍娘说:“我说啥?我说丽萍的大事呢,你嫌抹不开面子,不去找陈德根,我去!我就不信陈德根不急着抱孙子!”
  丽萍娘来到陈家明家,陈德根和家明妈正在吃饭,见她进来,家明妈忙站起来,端着碗招呼着:“丽萍她妈,你还没吃吧,在这吃点,我这就给你盛去。”丽萍娘拉住就要往厨房走的家明妈,说:“我吃过了。我说二位亲家,家明……他来信了吗?”
  陈德根说:“没来,这小子现在当排长了,警卫排就他一个干部,工作忙,有操不尽的心,可能没时间写信。”
  丽萍娘笑着说:“哦,是这样啊。我就说呢,他也没有给丽萍写封信过来,我就来问问。”
  家明妈埋怨道:“家明是咋弄的,再忙也得写封信啊?他不知道我这个做妈的想他呢。”
  陈德根瞪了家明妈一眼,扯着嗓子说:“你知道啥呀,家明现在是干部了,就得把工作放在第一,写信啥的那都是个人的事,个人的事咋能比工作还重要呢?要有时间了不耽误工作才能写,没时间就算了。他现在不是以前,是干部了,干部,你不懂啊!他能像你呀,总是惦记着自己的事,没觉悟。丽萍她妈,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丽萍娘脸色变了一下,但很快就又稳定了下来:“是是是,不过,他叔呀,说起来,家明他妈也不是觉悟低,她想儿子也正常啊,可怜天下父母心啊,谁不想自己的孩子过得好啊?”
  家明妈赞同地说:“这家明啊,自从当兵走了后,我这心里一直像缺了个啥似的,这天下呀,只有做父母的才牵挂着孩子,孩子可不一定就想着父母了。”
  丽萍娘接着这话说:“你说的对,咱做父母的,都盼望着自己的子女过上好日子呢。我今天来呀,就是想和你们说说孩子们的事呢。你们说家明和丽萍,也老大不小了,结婚证都领了,要不,咱们选个好日子,给他们把事办了,咱们也就少了一桩心事了,你们说呢?”
  家明妈正要说啥,陈德根赶紧放下碗,接上这话茬说:“这事啊,这次咱可得听听家明的意见,家明没来信,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咋想的。我寻思着,他也有一年多没探家了,到了这年跟前,他不知能不能回来呢。家明要是回不来,这事可就不好办了,结婚可是人生的大事,又不是别的事,他不在咋办呢?”
  丽萍娘想了想,很小心地对陈德根说:“要不,你写信给家明,问问他到底是咋想的,年底回不回来?”
  看丽萍娘一脸期待的样子,陈德根的心里感到十分舒坦,他停顿了好长时间,才很勉强地说:“那……好吧,我给他写封信问问。”
  丽萍娘从陈家明家回来,给姜支书把情况一说,姜支书叹息了一声说:“唉,这事啊,我看还麻烦着呢,陈家明不回来,我寻思呀,他还心怀鬼胎呢,这小子,不是一般有心计的人……”
  丽萍娘一听就急了:“那咋办呀?陈德根那个老东西还真像你说的,眼睛都长到脑门上去了,躲躲藏藏地不肯给我个话,他现在是一点也不急。”
  姜支书用鼻子哼道:“急?他有个当军官的儿子,都不知道自己姓啥名谁了,他现在会给你急?他巴不得能摔掉你女儿,盼他儿子娶个城里媳妇呢。”
  丽萍娘紧张了:“哪、哪咋办呢?她爹,你得想个法子啊,可别再叫他折腾了,这样折腾下去……叫人咋受得了啊……”
  姜支书生气地说:“我能想啥法子?总不能叫我去求陈德根,把丽萍娶过门去?”
  丽萍娘轻声地辩解道:“我……没这样说啊,只是这样下去,可不是个法子呀……”
  “那丽萍是啥意见?”
  “她呀,一问三不响,她那能给我说句顺畅话呢,从部队回来后,就更不和我说话了,我问得急了,她就说,你们看着办吧,咋办她都没有意见。好像这事是给我们办的一样,她倒不管不顾了。”
  姜支书不问了,他也想不出一个更好的办法来。
  这时候,公社改成了乡,大队改成了村,村里的干部要通过民主选举。乍一听到这消息时,姜支书愣住了,这么多年,他在始原当支书,虽然是个不上榜的村官,可好歹也是一方说一不二的人物,村里谁见了他不是敬敬畏畏的?以后要民主选举,他当支书这么多年,表面上大家都敬畏他,可他也知道,实际上他得罪的人多,大家早就恨死他了,谁还会投他的票继续要他当村干部呢?
  姜支书心里有气,一回家到,就把炕桌给掀了,然后跳到炕上,一头倒了下去。丽萍娘也不敢说他,沮丧地说:“这……可咋办呢?不见得大家就选你呀……你平时得罪的人可不少啊……”
  姜支书从炕上突然坐了起来,忿忿地说:“他们要是会选我才怪呢,我干了这么多年,他们都眼红不行,早就想把我轰下台呢,这帮子人你还不知道,我辛辛苦苦为他们操了这么多年心,他们还认为我是为了自己呢。算了,反正我也不想再当啥支书了,退下来,也该歇息歇息了……只是,这丽萍的事……,我一下台,陈德根更把我不当一回事了,丽萍的婚事,不知要拖到什么时候了……”
  “她爹,哪可咋办啊?丽萍和家明可是把结婚证都领了的。”
  姜支书无奈地说:“唉,看来,我只好亲自出面,去……求这个陈德根了……”
  “知道你快下台了,陈德根能听你的?”
  “我不是现在还没有下台嘛,你不知道,陈德根就是等着我去求他呢,哼,现在是他儿子的情况比咱丽萍的好,我不求他都不行了,谁叫咱女儿就想嫁给人家儿子呢,谁还叫我是丽萍的爹呢。”姜支书颇为伤感地说。
  “她爹,为了丽萍,你就忍下这口气吧,啊!”丽萍娘劝道。
  “不忍还能怎样。唉,我这没啥,谁叫我越活越背时了呢,只是,不知道丽萍能不能咽下这口气?”
  “丽萍她还有啥呢?”
  姜支书埋怨道:“你咋糊涂了呢?陈家明那小子不是来信说,他回不来吗?他哪里是回不来?明明就是不想回来嘛。想拖着丽萍,哼,门都没有。我给你说吧,我想趁现在还没下台的时候,就给丽萍把婚事办了,免得过段时间,我下台了,事就难办了……我想着,反正丽萍到部队去过了,结婚证也领了,她和陈家明就是受法律保护的夫妻了。干脆,咱就和陈德根商量商量,在家里摆几桌酒席,请请客,就说丽萍他们已经在部队结过婚了……帮他们走走这个过场。”
  “这……妥不妥啊?陈德根他会同意吗?”
  “这有啥不妥的?总比这样拖着强吧?”
  丽萍娘想想也是,又没有别的办法可想,她是不想让她再遭遇什么变故了。
  姜支书来到陈德根家时,陈德根正斜躺在炕上,抽着烟,看到姜支书,他微微地欠了欠身说:“是姜支书呀,来,上炕来坐吧。”姜支书也不客气,脱鞋子上了炕。陈德根这才坐直了身子,伸手给姜支书递过一支烟来。
  姜支书转着手里的烟看着,说:“我说亲家啊,你现在活得真滋润,都抽‘红梅’烟了。”
  陈德根表面上看似轻描淡写,心里却是很得意,他说:“没啥,这又不是啥好烟,上次到部队去,家明叫我带回来的。儿子现在拿工资了,想叫当爹的抽好点的烟,这也是对我尽孝心呢。”
  姜支书心里暗骂他臭显摆,脸上却不得不浮现出一丝假笑来附合陈德根:“是呀,还是家明有出息,给你争脸呢!亲家,说到家明,我今天来,就是想对亲家说说家明和丽萍的事,眼看快到年底了,我想呢,家明和丽萍把结婚证都领了,在法律上也算是合法夫妻了,干脆咱把这事在年前给办了,叫人家年轻人自个过日子去?你说呢,亲家?”
  陈德根再也不敢替儿子擅作主了,他显出很为难的样子对姜支书说:“家明工作忙,回不来,这事年前咋办呢?”
  姜支书说:“我说亲家,家明和丽萍也算是自由恋爱,咱就不能也来个新事新办,反正丽萍也到部队上去了,他们又是在部队那面领的结婚证,干脆呀,咱在家里请左邻右舍吃顿饭,把结婚证给大家看看,就说他们在部队已经办过了,在家补请大家吃顿酒,你看……”
  陈德根赶紧摇着头说:“这哪成啊?这要是叫家明知道了,他还能不生气?”
  “你就做主吧,你是他爹,爹还能做不了儿子的主?!”
  陈德根一听这话就想起在部队陈家明对他的态度,他生气地说:“算了吧你,上次给他们定亲的事,我做了主,到部队去,家明都不理我了,就差点不认我这个爹呢。这次,说啥我也不作这个主了。再说了,这是结婚,他本人不在,我哪能做这个主呢。”
  “那可咋办呢?这样拖着总不是个事呀,丽萍从部队回来后,一句多余的话都不说,你看她瘦成啥了,我看着她……唉,反正,丽萍现在也是你们的媳妇,亲家,你就忍心看着丽萍这样下去?”
  一旁的家明妈也说道:“可不是嘛,我前天到大队去,碰上丽萍,哎呀,她那个瘦,看了都让人心疼。他爹,我看姜支书说的有道理,反正丽萍已经是咱家的媳妇了,办不办的可不就是那么回事嘛,家明也不会在意的。”
  家明妈的话让姜支书心里有了点底,但他知道最重要的还是要陈德根松口,陈德根不说话,谈啥事也成不了。他冲着家明妈笑了笑,说:“啥姜支书呀,现在咱都是亲家了,就别再叫啥支书支书的了,还是叫亲家吧,这样可不来得亲近点?”他的目光却看着陈德根。
  陈德根看了看姜支书,还是没有吭气,姜支书也不再催了,他坐在一旁静静地等着陈德根的决定,他相信自己是不会输给面前这个人的。
  家明妈却等得有点不耐烦了,她说:“他爹,家明和丽萍年龄也老大不小了……”
  这句话到底让陈德根的心动了,他叹了口气,道:“唉,这事我也急啊,可我们急有啥用?家明他……这样吧,姜支书——亲家,我给家明去封信,问问他的意见,如果他同意,咱就这么办,如果他不同意,那我也就没有办法了,只好等到他有时间回家来再说了。”
  年前的时候,陈家明终于来信了,他在信中说,你们怎么办都行,可以不征求我的意见。信上的口气冷淡得好像是别人结婚,与他没一点关系似的。但是,有了他这句话,他的婚事就在年前办了。
  酒席散了后,亲戚都走了,冷冷清清的新房里,只有姜丽萍一个人坐在床上发呆。她的心很酸,别人结婚一待天黑是要被大伙闹洞房的,她以前总觉得闹洞房是件很无聊的事,可是现在,她却盼望着这样的机会,这至少表明,她的婚姻是正常的,她和别人一样,拥有该有的热闹。但现在,所有的人都走了,一个没有新郎的婚礼,闹啥洞房呢?姜丽萍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件不合时宜的衣服,虽然依然是簇新的,她的主人却并不愿意穿着她,就让她寂寞的等待中逐渐灰暗和陈旧。她看着空荡荡的房子里,到处贴着“喜”字,大红的颜色确实衬托出了一种很浓厚的喜庆气氛,可是她没有喜庆,喜庆像是别人的,别人是有说有笑地离开了她的婚宴,却把清冷、苦闷和烦躁留给了她,一个没有新郎的新娘。
  一想到这里,姜丽萍扑倒在床上,哭了。
  过了年,大队改成了村,姜支书果然落选。村里的代销店承包给了个人,姜丽萍失去了这个职业。
  丽萍娘一听女儿没事干了,就生气地说:“丽萍,你不要理他们,你爹刚下台,他们就想把你赶出代销店,哪有那么容易?”
  姜支书斜了一眼老婆,说:“你知道个啥呀?人家村委会要把代销店承包给个人,也没有说要把丽萍赶出来呀,只是他们的这种承包法,丽萍是没法干了,你想想,承包给江满财那样的混混子,代销店能好得了?其实要是承包给丽萍,说不定还会有些起色。”
  姜丽萍撇撇嘴说:“我才不承包呢,代销店的情况我太清楚了,要是公家办着,还可以生存下去,私人经营,非得亏本不可,你们不知道,那些人欠的账都欠老了,我才不背这个烂摊子呢。”
  丽萍娘发愁地说:“可是……丽萍,代销店承包给江满财,以后,你……你可咋办呢?”
  姜丽萍叹着气说:“哎呀,妈,我要是知道咋办,还会来给你们说嘛。”
  姜支书往后面的被子上一靠,问道:“哪你没有问一下陈德根,他是啥意思呢?”
  姜丽萍皱着眉头说:“我给他们说了,他们能说出个啥意见来?只是说等等再看呗。我都快愁死了。”
  丽萍娘忽然道:“嗳,丽萍,你没有写信问一下家明呀,他在外面见多识广的,总是比他爹有主见。何况,他是你男人,你的事,他不管谁管?你就问他,他部队再忙,也不能不顾家不顾老婆吧。说起来我心里就难受,你说结婚不在家吧,丽萍刚去过部队,这还说得过去,可眼下,自己的老婆要失业了,他连个气都不吭,他这是算啥男人呢……”
  姜支书烦躁地打断了老婆:“行了,行了,你别在这扯了,你扯这有啥用呢?要我看呀,干脆开春了,丽萍到部队去一趟,一来呀,和家明商量一下工作的事,二来呢,你们的婚事也办了,家明工作忙不能回来可以理解,你现在可以到部队去看他呀,部队不是有规定夫妻有探亲假嘛。再说了,你们既是夫妻了,就得有个夫妻的样子,总不能老像个陌生人似的,是吧?”
  姜丽萍还没来得及说话,丽萍娘就连连赞同:“哎,这倒是个好主意,丽萍,你爹不愧当了十多年支书,还是他会看问题。我看行,就叫丽萍到部队去,这样一来,把家明逼一逼,他就得想出法子呢,说不定,家明在城里还会给丽萍找到一份工作呢。”
  姜支书白了老婆一眼:“你懂啥呀?丽萍还没随军呢,哪能找到工作?只有随军以后,人家才管家属的工作安排呢。”
  丽萍娘不以为然地说:“那倒不一定,咱没有现在就要正式工作啊,有个临时的就行。听说现在啥行业都放开了,干啥挣的钱都是自己的,丽萍又这么能干,准能找到工作干,这样,他们俩也能在一起过日子,多好啊……”
  姜支书打断老婆的话:“给你说不懂,你还真不懂,丽萍没随军以前,部队上有规定不让她常住,怕影响工作,你叫她到哪儿住去?再说了,家明现在只是个排长,你叫他到哪儿给丽萍找工作去?你真以为工作很好找啊?找临时工,谁不想找个临时工?城里等着找临时工的人也一样多着了,凭啥还等着你去找啊?!”
  丽萍娘也没招了,她可真的是犯愁了,看着丈夫说:“哪可咋办呢?总不能叫丽萍回家种地吧?她现在好歹也是个军属呢。”
  姜支书坐正了身子说:“丽萍种地也是给陈德根家种呢,你操啥心呢。”顿了顿,他又说道,“要叫我说呀,陈德根在家明提干后,他开始人模狗样的,死要面子,在啥地方都想走到别人前面,想显示比别人优越呢,他呀,不会看着自己的儿媳妇回家种地的!这阵子啊,丽萍心里也烦,就我说的,到部队去住段日子,剩下的事,叫陈德根去想法子吧。想不出法子,让他着急犯愁去!”
  “爹,我……”丽萍要说什么话,被姜支书很干脆地打断了:“你啥呀?你就到部队去!现在只能这样了。”
  48
  陈家明从火车站接上姜丽萍,什么话也不说,带着她就直奔招待所。姜丽萍一看又是招待所,便问道:“家明,还住招待所啊?”
  陈家明说:“不住招待所住哪?”
  姜丽萍吞吞吐吐地说:“就没有……别的房子住了?”
  陈家明说:“哪有房子住呀,家属院临时来队房子,早就叫刚随军的那些人住上了,只能住招待所了。”
  姜丽萍鼓足勇气问:“那你的宿舍呢?”
  陈家明却似乎是一点感觉也没有,姜丽萍刚说完这话,他立马就说:“那哪成啊,营房里住个女的,影响多不好啊。就住招待所,其实也挺方便的。”
  姜丽萍不好再说什么了。
  陈家明把姜丽萍安顿好,就到吃晚饭时间了。他从食堂打来饭和姜丽萍一起吃,吃饭的时候他也不说话,姜丽萍也不说,都埋着头一心一意地吃着。姜丽萍到底沉不住气,她不时地拿眼光瞟一眼陈家明。吃完饭后,姜丽萍把碗筷收拾了,才对陈家明没话找话地说:“公社改乡了,大队也改成村了。”
  陈家明不看她,点了点头,耷拉着眼皮说:“我知道。”
  姜丽萍吞咽着口水,继续说道:“地都分到各家各户了,咱们家里分了五亩地,有三亩能浇上水,剩下两亩……”
  陈家明皱了皱眉,打断她说:“我知道,信上都说过了。”
  姜丽萍咬了咬嘴唇,轻声地说:“我……可能不在代销店干了,代销店承包给江满财了,他可能不要我干了……”
  陈家明还是没有一点反应,他把手中的烟摁灭了,轻描淡写地“嗯”了一声。
  “你说,我今后该怎么办呢?家里就那点地,收种完了,剩下的时间,我就没啥事了。你说,我……”姜丽萍想要让陈家明给她拿个主意。
  陈家明却站了起来:“好了,你坐了一天的车,该休息了。你睡吧,我走了。”说完,他就往门口走。
  姜丽萍猛地抬起头来,惊奇地看着他说:“你还要走啊?”
  陈家明已经走到门口,他转回头来,淡淡地说:“警卫排就我一个干部,我得回去。”就走出了门。姜丽萍愣在了那里,眼泪呼地涌了出来,她一头扑在床上,压抑地哭了起来。
  晚上躺在床上,姜丽萍转辗难眠,她知道陈家明对她的冷淡都是自己造成的,在意识里,她也能接受陈家明对她的冷淡,毕竟,是她用不正常的手段逼迫了他,让他失去了做梁副主任女婿的机会。但心里,她又是无法自如地应对陈家明对她的冷若冰霜,其实她若不采取非常手段,她又如何能得到陈家明呢?如果说她是势利的,那陈家明对她前后的态度难道不也是一种赤裸裸的势利吗?她是现实的,她最初对陈家明的感情是理智的,哪个姑娘不希望嫁个能让爱的,又能使自己过得风光的男人?至于后来,在她的感情重心慢慢偏移向他的时候,他的感情却因为梁莎莎,这个比她强许多倍有良好身世背景的姑娘的出现而要背弃她,她要夺过来本来属于她的东西,她的行为就算是错了,但她也是为了维护她的爱情,难道就真的到了不能叫他原谅的地步吗?姜丽萍这样想着,心乱如麻,她想要是陈家明这一辈都不肯原谅她,她又咋办呢?
  姜丽萍在黑暗中忍不住哭泣了起来。她目光痴呆地望着门口,外面,是无边的黑暗,黑暗像一张巨大的网,将她覆盖住,她的心也跌入这无边的黑暗之中了。
  早上,一个战士端着饭菜,送到招待所姜丽萍住的房间,说:“嫂子,起来了吗?我是警卫排的,排长去团部开会了,叫我来给你送饭。”
  姜丽萍说:“小兄弟,你们排长开多长时间会呀?”
  “排长说,可能得开……两天时间。”
  “两天啊?啥会呀,这么长时间?”
  战士却说:“没关系的,嫂子,这两天的饭由我给你送来。”
  姜丽萍强压住脸上的失落表情,冲着战士一笑,说:“那就谢谢你了。”
  看着战士出去,姜丽萍的失落感终于没法压住,她的脸上就像退潮后的沙滩,那笑意在战士背影刚刚走出房门时,便“刷”地退得干干净净。她把目光投向了桌上的饭菜,饭菜还在冒着腾腾的热气,红红绿绿搭配得很恬当的颜色,十分诱人,可是姜丽萍也只是呆呆地看着,没有一点想动筷子的欲望。
  姜丽萍在招待所里被冷落了三天,也没有见陈家明的影子,她终于明白了,这是人家在有意躲着她。她用泪水把自己浸泡了这么长时间,有什么用呢?根本得不到人家的原谅!人家根本就不理你,就这样住下去还有什么意义?
  姜丽萍决定回家。
  走的时候,姜丽萍坚决不让陈家明送她。陈家明就派了一个战士去送她,一到火车站,她便把那个战士打发回去了,她自己在车站附近的商场上转了一圈,买了许多东西,把一个瘪瘪的包撑得满满的。回到家,她从包里给陈德根和家明妈各掏出一件衣服,递给他们,强装出一副笑容说:“爹,妈,这是给你们的,是我和家明两人给你们二老买的,穿上看看,合身不合身。”
  陈德根高兴地接过来,在身上比划着:“合身,合身,一看就合身。丽萍呀,你在部队咋不多呆几天呢?去一趟不容易呢。”
  “爹,家明太忙了,我怕给他添麻烦,还是早点回来。再说,我还操心着代销店的事,现在也不知道咋样了呢。”
  家明妈接过话来说:“我听说呀,那个江有财他不要外人了。丽萍啊,那个江有财是胡弄呢,咱也不和他掺乎,回头,再想法子吧。”
  丽萍焉焉地说:“可……想啥法子呢?”
  陈德根问:“这事,家明是咋说的?”
  “他还能咋说呢?说是看情况再说吧。”
  陈德根挠着头,不满地嘟囔着:“看啥情况呢?不就这么个情况吗……”
  回过了自己的家,跟爹妈见了个面,姜丽萍没怎么在家耽搁,就来到了赵家原刘晓丽的家里。刘晓丽在姜丽萍和陈家明结婚之前,也与本村的一个小伙子结了婚。刘晓丽抱着她,笑嘻嘻地说:“嗳呀,是军官太太回来了!咦,这才去了几天哪,咋这么快就回来了?”
  姜丽萍叹了口气道:“唉,一言难尽哪,哎,你家男人不在啊?”
  刘晓丽白了姜丽萍一眼:“丽萍,你看你都嫁给军官了,咋说话这么不雅呢,啥男人呀,应该叫爱人才对。”
  “看美得你,结婚没几天,就想着学城里人了玩雅的了。”
  “这有啥呀,谁说兴城里人可以叫爱人,我们农村人就不能叫了?”刘晓丽不愿意了。
  姜丽萍一看刘晓丽认真起来,赶紧说:“好了,好了,能叫,能叫,你当着他的面都能叫,成了吧。说正经的,他在不在呀?”
  “不在,一大早就去乡上信用社了,想贷点钱,买个拖拉机跑运输……”
  “哎哟晓丽,几天不见,你们两口子倒把事弄大了,眼看着要发家致富了。”
  “不弄咋办呢,我又不像你,嫁了个军官,迟早是要随军去城里生活的,而我们,也只有在农村想法子了。”
  一听这话,姜丽萍的眼圈就红了:“晓丽,别提啥随军的了,就算能随军又能怎样?唉,往好里说,我这是嫁了个军官,往不好里说,我这嫁的人呀……”
  刘晓丽紧盯着她说:“怎么了?丽萍,陈家明欺负你了?我就说呢,咋才去了几天就回来了。”
  姜丽萍这几天来找不着一个人可以倾诉,把所有的委屈全都憋在心里头,她的心就像有如一只越来越鼓胀的汽球,要不把里面的气往外撒一撒,她担心自己在某一时刻会爆炸。现在刘晓丽就是那个给她依靠的人,她把头靠在她的肩上,越想越伤心,大声哭了起来。
  刘晓丽有些不知所措,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只道是他们夫妻两个闹了矛盾,也不劝,让姜丽萍哭了个痛痛快快。等她的哭声渐小了时,才把她按坐在床上,拿出一条干净的手帕递过去,劝说道:“丽萍,你别哭了,我对你说啊,夫妻之间闹点矛盾是很正常的,你别往心里去,过几天就好了。”
  姜丽萍低声地抽泣着说:“我们……就没有闹……矛盾……”
  “没闹矛盾,哪你是怎么了?哭得这般伤心……”
  姜丽萍的眼泪又涌了出来:“他……他不……不原谅我,根本就……不和我……在一起住……”
  “啊,你说啥?他不和你住?这陈家明咋能这样呢?他到底想干啥呢?丽萍,你没有当面质问一下他?”刘晓丽又惊奇又气愤。
  “问了,可他不正面回答,我一看他躲躲闪闪的,干脆不和他说了,我就回来了。”
  “这结了婚反到不如没结婚。丽萍,哪你今后可咋办呀?”
  姜丽萍凄凉地笑了笑:“还能咋办?就这样呗。人家不把我当老婆,我能咋办?晓丽,我把你当最要好的姐妹,你可不要给别人说我的事呀!”
  刘晓丽抱住姜丽萍说:“丽萍,你放心,我不会的,只是我替你叫屈呢,这陈家明也太不是个东西了,当初他是咋追你的……”
  “当初?当初是个啥?是一阵风,吹过去就连个影也没有了。——算了,晓丽,别说那些了,我现在心里乱死了,代销店叫人承包了,我也没地方去了。工作没了,有个丈夫跟没有一样,今后,我可咋办呢?”姜丽萍又泪水涟涟的。
  刘晓丽说:“丽萍,你别发愁,代销店去不成,咱去别的地方啊,”她忽然想起什么事情来,“这地分到各户后,各行各业都在搞改革呢,我还听说,乡卫生院也在改革,要从外面招聘一批人进去。要不,你到乡卫生院去试试。”
  “这行吗?”
  “不试,你咋知道行不行呢?丽萍,鼓起勇气来,干出点明堂给陈家明看看,离开他,你也能干成事!”刘晓丽给她打气。
  姜丽萍听了刘晓丽的话,想想也是这个道理,她陈家明不是看不上她吗?她就做出来让他瞧瞧,她姜丽萍并不依赖他,他不是不愿意给她一份支撑嘛,她就靠自己来寻找一片天地。她来到了乡卫生院里一打听,人家是要招一批合同工,可没有一点关系,就不可能招上。姜丽萍只好来找她爹姜支书,希望她爹能够去帮她想想办法,虽然她爹已经不是始原的支书了,但好歹也跟乡上的干部要熟悉一些。
  姜支书听了女儿的情况,说:“丽萍,这事,我出面不太好,我现在啥也不是了,人家肯定不会理我的茬,这年头,人都势力的很。”
  丽萍娘一听这话就急了:“你都没法,那可咋办呀?”
  “咋办?要我说呀,丽萍应该去问陈德根,如今呀,丽萍是他家的人了,应该由他来想法子才对。这么浅显的道理你咋就不明白。”姜支书翻了老婆一眼。
  “你这是说的啥话呢,找他,就他那个粘糊劲,能顶事?!”
  姜支书却说:“你可不能这样说,如今陈德根可不是原来的陈德根了,他现在可也是个人物呢。你没见他现在的样子,像个干部似的,把衣服挑在肩上,整天在村子里转呢。丽萍,你这事呀,我看,就叫他陈德根出面才对,他既是你的公公,又是军属,份量可比我足。另外,现在有个贾副乡长,他是从部队下来的,分管文教卫生,叫陈德根去找贾乡长,说不定还能把事儿给办成了呢。”
  姜丽萍一看连她爹也不怎么管她了,心里有些凄凉,她长长地叹息了一声,幽幽地说:“那就等等再说吧。”
  丽萍娘是最看不得女儿不开心的,她着急地催道:“你还等啥呀?等你看够了,人家卫生院早招够人了。事儿成与不成,早说早完,总比坐等着让机会跑了要强。叫我说,丽萍,你爹这话也有道理,这个时候,他陈德根不出面,谁出面呀。丽萍,你抓紧点吧。”
  姜丽萍回到婆家,把情况跟公公婆婆一说,陈德根二话没说,带上姜丽萍就到乡政府找到了贾副乡长的办公室。当陈德根磕磕巴巴地把情况一说,没想到贾副乡长连个磕都没打,立马就同意了推荐姜丽萍到乡卫生院的事。
  姜丽萍和陈德根反倒愣了一下,事情顺利得让他们想都想不到。陈德根满脸堆笑地对贾副乡长说:“贾乡长,这让我们可咋谢你呢。”
  贾乡长爽快地一笑,朗声道:“谢啥,军属优先,这是国家的政策啊。再说了,姜丽萍同志又有这么多年的医疗经验,不优先考虑她,也说不过去呀。”
  陈德根夸耀道:“贾乡长,说来说去,还是你人好啊,从部队出来的人,就是实在。我这儿媳妇呀,心眼好,脑瓜子灵,学啥会啥,她肯定能干好的。”
  两天后,乡卫生院来通知,让姜丽萍第二天就去上班。听到这个消息,陈德根一家都兴奋得不行。家明妈双手合掌,不停朝空中拜着:“老天有眼啊,到底没有亏待我们家丽萍。”
  陈德根瞪了老婆一眼,不满地说:“啥老天啊?老天哪有闲心情管你这档子事。还不是人家贾乡长给帮的忙,贾乡长这个人真不错,当过兵的人就是不一样,素质高啊。”
  “哎呀,他爹,这家明在部队,咱们这个军属,还真跟上沾光了。”家明妈喜滋滋地道。
  “可不是吗,这次丽萍的事,要不是咱是军属,等着去吧,还不知道啥时候才能有消息呢,而且还不定是啥样的消息。现在就不同了,这不,前天才去找的贾乡长,今儿个就回话,明天就叫上班呢,这还真是有点部队作风呢。”陈德根一脸的满足和自得。
  家明妈心里高兴,跑进厨房往外推正忙乎着的姜丽萍:“丽萍,你别做饭了,我一个人就可以了,你赶紧收拾收拾,明天就要上班呢。咱这次是到乡上卫生院上班,可比在始原那个巴掌大的代销店要强多了。得好好准备一下,赶明儿个呀,我和你爹送你去,我呀,也想跟着你去乡卫生院看看,听说那里变化可大呢。”
  姜丽萍就笑了:“妈,也没啥准备的,我做完饭收拾也不迟。”
  “看你说的,咋能没啥准备呢,换洗的衣服,吃饭的碗筷,要带的米面,杂七杂八的,你可得准备妥了,别到时抓瞎。哎,丽萍呀,到时呀,你要是缺个啥的,你就别跑了,免得耽搁工作,你就捎个话回来,我叫你爹给你送过去,反正现在地分到家里了,也没啥活,你爹也是闲着。”
  “妈……你们对我真是太好了……”丽萍心里一热。
  陈德根走进厨房,大声说道:“丽萍,你别这样说,你进了陈家的门,就是陈家的人,咱是一家人啊,不对你好对谁好去?再说了,你到乡卫生院去上班,也是我和你妈的荣耀啊,我和你妈都高兴呢。”其实,陈德根对姜丽萍逼迫儿子的事已经看得淡了,尤其是姜丽萍过门后,又懂事又孝顺,他才觉得姜丽萍也是个不错的儿媳妇,心里也就接受了这个事实。所以,他还是把姜丽萍当做自家孩子看待的。
  “是呀是呀,丽萍,你爹说的对,你赶紧去收拾吧,等会吃完饭了,你也去你父母那里告诉他们这事,他们一直都很操心呢,这消息他们听到一定也会很高兴的。”家明妈说。
  姜丽萍心里涌起一股热流,她感动地点了点头。
  49
  姜丽萍到乡卫生院上班了,她穿着干净的白大褂,闻着卫生院里到处散发出来的来苏水味儿,心里很满足,从村里的代销店走到乡里的卫生院,这偌大的一步在她以前是想都不敢想的,而今却居然实现了,这种身份的提升使她对自己这一段时间来的反差有了莫大的感慨。她在心里暗下决心,自己一定要干出一番事业,绝对不能叫别人小看了她,尤其是不是叫陈家明小看了她。
  姜丽萍的工作是护理,这些活没几天就学会了。姜丽萍不满足于只干护理,她想利用业余时间学习医疗知识,她拜了老中医顾医生为师,开始学习中医。顾医生见姜丽萍勤奋好学,就把自己的经验能传授的都给她传授着,并且借给她好多中医书籍,叫姜丽萍加强理论学习。
  在卫生院后面的一排平房里,姜丽萍分到了一间宿舍,只要不值班,她就呆在宿舍里,把所有的时间几乎都花在了看中医书里,她从中汲取了大量的中医知识,又从顾医生那里得到不少的真传。
  这天,刘晓丽来看姜丽萍,想和姜丽萍唠一唠最近一段时间的事,可一看姜丽萍书不离手,就不愿意了:“哎,丽萍,你烦不烦呀,整天呆在医院里,看到的是病人,闻的是怪味,好不容易休息了,眼睛还不离开这些破医书?”
  姜丽萍笑笑,给她倒了杯水:“烦啥呀,我喜欢。以前在大队代销店,那是混日子,现在不趁这个机会抓紧学点东西,今后可就没饭吃了。”
  “行了吧你,丽萍,再过上几年,陈家明把你随军随到城里,你这辈子还有啥说的。”刘晓丽不以为然地说。
  “以后的事,谁也说不准,眼下我还得努力学习,学得多一些总是有好处的。要不加强学习,今后不管到了哪儿,都很麻烦的。”姜丽萍说。
  “哎,丽萍,我看你的情绪比刚过完年那阵好多了,是不是到卫生院后,陈家明给你来信了?”
  “他?他才不会给我来信呢。不过,晓丽,我也想通了,他不给我来信,说明他还不能原谅我。他不原谅,我也没办法,有些事不管错与对,都已经是既成事实了。原来我的心里总是牵挂着这件事,喜怒哀怨,无不为着他,盼着我们彼此谅解的那一天。在这里上班后,比原来忙多了,每天都很充实,又一心一意想学点东西,这样反倒没有伤心和哀怨的时间和空间了,觉得自己就像是一棵被补充了水分的树,已经很少去想落叶的颓唐了。我还报了省中医学院的函授,把精力全放在这件事上了,我准备在顾医生的指导下,读完所有课程,争取拿到毕业文凭。”姜丽萍颇有豪情地说。
  刘晓丽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是吗,丽萍,没想到你还有这么大的理想呢?怪不得你情绪比以前好多了,原来是在做大事呢。丽萍,看到你现在这样的精神状态,我的心里真的很为你高兴。”
  “不过说白了,我也是心里憋着一口气,不想叫别人看低我。”
  “丽萍,我支持你,你憋着这口气,到时干出一个样子来,他陈家明也不敢小看你了。”
  姜丽萍的脸色暗了下来:“唉,我这样做,也不全是为了他咋样看我,更重要的是我要为自己今后着想。说句心里话,晓丽,没结婚之前,我从来不考虑生存问题,现在结婚了,我考虑最多的,却是生存了。”
  “可不是吗,我还忘了给你说了,我们家那口子,把拖拉机买回来后,欠下了一屁股债,我这个愁呀,啥时候才能把这债还掉呢。”刘晓丽也发起愁来。
  “慢慢来吧,晓丽,一切都会好的,照你们两口这样勤快下去,迟早日子会好过的。”姜丽萍这样安慰着刘晓丽,自己心里却不平静起来。
  姜丽萍在乡卫生院的后勤奋好学,得到了领导和周围人的称赞,陈德根老两口听到了满心的欢喜,觉得能娶上这样一个媳妇也是一种福气。家明妈喜滋滋地对陈德根说:“丽萍在乡卫生院里干得不赖,她对我们又孝顺,唉,也是我们前世修来的福吧。”
  “说得也是,丽萍还真是给咱家争气呢。我陈德根活了大半辈子,这两年才真正知道了做人是啥滋味了,家明在部队当了军官,儿媳妇在乡卫生院干的又不赖,光景是一年比一年好呀,这才叫日子呢。唉,我知足了。”陈德根往墙上一靠,很满足的样子。
  家明妈却瞪了陈德根一眼:“你知足了,我可没有知足!要是咱再有一个孙子,在身边跑来跑去的,那时,叫我去死,我都愿意了。”
  陈德根叹了口气说:“咦,你以为只有你想啊,我还连做梦都想有个孙子抱呢。唉,这家明不知道咋想的,提干都两个年头了,他也不回来看看……”
  “我说他爹,家明工作忙回不来,可是丽萍也到部队上去了,你说,这丽萍的肚子……咋就没反应呢?”虽说屋里只有老两口,可一说到这,家明妈还是不知不觉地压低了声音。
  “你问我,我问谁去?家明和丽萍不在一起,丽萍的肚子怎么会有反应呢?要有反应还不出问题了?”
  “前两天,家明他姐还来给我说呢,她把婴儿的衣服都做好了,可丽萍……唉。他爹,要不,给丽萍说说,叫她请上假,再到部队去一趟?”
  陈德根生气了:“去啥呀?丽萍上班才多长时间就让她请假?家明就不能回来?他这个兔崽子,一提干就把他爹妈给忘了,把这个家都忘了,压根儿提都不提回来的事。他这是干啥呢,是跟咱们赌气呢!都过去这么长时间了,家明还记着,这真不应该是一个部队干部的样子。不行,我得叫家明回来一次。”
  “你咋叫他回来呢?”
  陈德根想了想说:“我看呀,给家明写封信,不,发封电报过去,就说我病了,往狠里说,看他回不回来?”
  “这……成吗?”
  “成不成,试试不就知道了。”
  “那你就试试吧,不过,你也没有啥病,这样对家明说,好不好?”
  “哎呀,这有啥呀,咱不是为了叫儿子回趟家吗。他就是知道了,心里还能不明白我们的苦心?”
  “那倒也是。咱也别耽误时间了,你就发电话报吧。”
  陈家明收到电报,一看是他爹病重的消息,心往下一沉,那焦虑就像夏天的热气一样在他胸腔里蒸腾着,他是心急如焚,拿着电报就跑到机关楼里找领导请了假,收拾了一下东西,赶往火车站,很快就踏上了回家的列车。
  姜丽萍正在护理室里收拾物品,忽然就看到一身军装的陈家明提着包走了进来,她的目光一下凝滞了,赶紧站了起来,惊喜地问道:“家明,你……这么快就回来了。”
  陈家明顾不得答话,紧张地问她:“我爹呢?他在哪儿住着?你快带我过去。”
  姜丽萍低下头,喃喃道:“爹……他还在……家里呢,我这就去请个假,陪你一起回去……”
  陈家明奇怪了:“你说啥?我爹他在家里,他不是病重吗?你咋不让他住院?”
  “爹……其实没病,这是他想的办法,就是……想叫你回来一趟。”
  “他没病?你们这是想弄啥呢?骗我回来,这又是你的主意吧?”陈家明气愤地说。
  “我……我也不知道。是爹……爹的……意……意思……”姜丽萍的脸胀得通红。
  “我爹他能想出这样的歪主意来?他哪有你聪明啊,你要不在一旁给他出主意,我料他想都不敢想!”陈家明又气又急,连嘲带讽。
  姜丽萍备感委屈,泪眼莹莹地看着陈家明,说:“我没有!”
  陈家明冷笑道:“有没有,你心里明白!”说完,再也不看姜丽萍,怒气冲冲地提起包,走了。
  一见儿子突然就出现在家门口了,家明妈赶紧迎过去,高兴地说:“哎,家明,你可回来了……”
  陈德根坐着没动,他的眼睛虽然在回避着儿子直直射过来的目光,嘴却硬着:“你还知道回来,还当我是你爹啊?”
  陈家明放下包,生气地说:“你们瞎折腾啥呢?想要我回家,好好说不行吗?干嘛要用这种方式来骗我,不知道我心里多焦急呀?”
  家明妈见儿子是真的生气了,就赔着小心:“家明,爹妈还不是想你……丽萍也……”
  不说丽萍还好,一说,陈家明更加生气了,他几近粗暴地打断了他妈的话,气咻咻地说:“别提她,我就知道这主意是她出的,你们肯定是想不出来这种馊主意的。好了,我这么远跑回来,我也看到你们身体安康,就放心了。你们也见到我了,我明天立马就走!”
  家明妈没想到盼来盼去好不容易把儿子盼回来了,却最终是这样的结果,而且还把儿媳给拖进去了,她的心里一酸,一下子哭了起来:“家明,你……你这是干啥呢?你快两年没回来了,爹妈确实想你了,为了见你才这样的……这事与你媳妇没关系,你别赌这个气……”
  “谁赌气了?我确实忙,说啥,我明天也得走。”陈家明一点也不为他妈的话所动。
  陈德根终于忍无可忍了,他从炕上跳动下来,怒吼道:“你……你……你现在就可以走!”
  姜丽萍无缘无故地受了陈家明一顿气,令她伤心欲绝,她怎么也想不通,她已经是他的妻子了,且不说他对她应有一丝夫妻情份,就是最起码的那丁点儿信任他都不愿给她。且不说这些,他不问明原由就对她来了这么一通,放在谁身上受得了?姜丽萍强忍委屈,捱到下班,一走进宿舍的门,她便忍不住扑到床上,大哭了起来。她咬着被角,眼泪像一条狂奔的河水,汹涌地溢满了她那张忧伤的脸庞。
  晚上,陈德根觉得理亏,来卫生院叫姜丽萍回家时,她找了个值班的理由给回绝了。她不想回去,面对现在的陈家明。
  这天夜里,姜丽萍躺在宿舍的床上,却睁大着眼睛,黑暗中,被关严实的门窗透不进外面的声音,宿舍里显得十分静谧。她突然想起前几天在卫生院见到张明娟夫妇的情景,当时,她看到张明娟挺着个大肚子,她丈夫扶着她,夫妻俩相亲相爱的样子,姜丽萍的心里就不曾平静下来,当初陈家明是为了她才逃避了张明娟,而现在,她成了陈家明的妻子,却没有得到她作为一个女人应该拥有的一切。张明娟无疑是幸福的,虽然她没有做成一个军官的妻子,但她的生活丝毫没有因此而受到影响,她依然拥有爱她的丈夫,一个女人在怀孕的时候能让自己的丈夫如此呵护,既使生活清淡一些,那又岂能不也是一种莫大的幸福呢?
  一想到自己,幽幽的怨气像冬天的清晨里那散不尽的雾气,一点一点地从她的心里渗透出来。她倒是得到了陈家明的人,但她失去了陈家明的心,她做新娘是一个人的新娘,她做妻子也是没有丈夫的妻子。姜丽萍的脑海里闪现着在家办婚事时,她一个人穿着红毛衣给村人敬酒的情景,她那无法排遣的伤感很快就涌了出来。
  她也是一个妻子啊,难道她一个心地如此高傲,看上去很很令人艳羡的女人,生活的另一面竟真是如此的凄凉和惨淡吗?
  她不由自己的又哭了起来。泪水陪伴着她度过了这个不眠之夜。
  陈家明在家里只住了一夜,谁劝他都没有用,第二天一大早他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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