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信任的爱情
作品名称:没有信任的爱情 作者:了缘无尘 发布时间:2013-06-10 02:12:16 字数:50198
物欲充斥的年代,真正的爱情愈来愈稀有。男人和女人相遇了,男人对感情的不投入,女人对感情的不信任,演绎着无奈的现代版的没有信任感的爱情故事。
一.父母的恐慌
天气变冷了,风吹到骨头里,会发出断裂般的响声,据说这是身体久不活动所致,可是我感觉很久没有感情活动了,心灵被冰封如暗流,靡烂的流行曲也吹不起一丝涟漪。如果这是个陌生的城市,在这样一个肃然的冬日,或许会有些许浪漫情怀。然而,我们生活的城市已经太熟悉了,以至于激不起任何热情,生活的沉重太容易摧毁了不太容易禁得住敲打的浪漫。
我胡思乱想后,世界与我隔开了距离,四周一片寂静——而人们在各自奔忙着,这个世界仿佛与我不相干,我仿佛从那混乱和秩序中逃离。这个貌似黄昏的上午,突然让我焦虑起来。好一会儿,那些纷乱的声音才闯到我纷乱的心里来,让我觉得自己还在尘世。
城市中央的大钟显示时间,正是上午十一时,想必这时候他已经出发了。
我等他,在城市中央,怀揣着一个愿望,这个愿望有时候在突然间会化成梦想,变得遥不可及,让我不觉有些患得患失。
早上,我从一个很奇怪的梦里醒来,这个梦几乎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内容,我却感到万分凄切。我梦到了一阵风从荒野上呼啸而过,所到之处漫无人烟,但“两百年后”这个主题却清晰地跳到我的脑海里,我在梦中想,两百年后怎么会是这个样子呢?
很快我就明白,不管世界已经进入到何等的文明,我的世界却早已经化作轻烟了。
我带着无尽的悲凉从梦里醒来,眼角挂着一滴眼泪。在28岁的岁末,新年馈赠给我的礼物就是“悲凉”,也明白了古人所言的“千古愁”,在这之前,我只认识其字,却不知其味。
周末,阳光灿烂,照进来,爸在剪花枝,妈在拣一堆处理的菜,是所有这个年纪的人都渴望拥有的两相厮守的画面。我长吁了一口气想,庆幸那只是个梦,我的生活还真实地存在于目前的时空里。
我想,之所以做这样的梦,大概是因为我昨天看到了一片坟场已经变成了工厂。我当时想,一个人短短几十年,从世上消失,又是短短几十年,消失得无影无踪,就象从来没有来过一样,真是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好在,我还有个家,纷乱的事务会大量占去我思考和忧伤的时间,让我变得忙碌又乐观。
“哎,你知道吗?老任的女儿出问题啦!”妈的声音从窗缝里挤进来。
老任是妈的同事,有个如花似玉的女儿,从二十出头到二十岁末,身边不乏形形色色的追求者,最近那位姐姐突然间情绪反常,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玩起布娃娃,后来索性连班也不上了。她妈妈把她带到医院一看,才知道她得了得了自闭症!
“咱们的颜旭……”
爸妈想到了我的问题,又陷入了空前的忧愁,久久没有说话。
“她到底和泓磊怎么样了?我怎么也瞧不出个一二三啊?”
又来了。我蒙上了头。好象人生最大的目的就是结婚,好象女人不结婚,就是嫁不出去,好象嫁不出去就是一桩非常羞辱的事情,好象养了嫁不出去的女儿,就是做父母最没有光彩的事情。我突然无法忍受这样的世俗生活!
我想说,不是所有人都适合婚姻。人生不是只有结婚一个选择,很多人有家庭,有婚姻,却没有爱情,甚至没有自己的人生。
爸一定是在打着手势制止妈:
“小声点儿,你这个当妈的,不自己问问她,难道还要我来问?你去跟她好好谈一谈!女儿的隐私只愿意跟妈说!你这个妈,从来都是不及格!”
两个人互相怪罪起来,妈心甘情愿地败北。
一股酸酸的味道传来,弥满了屋子的各个角落,妈蹑手蹑脚推开了我虚掩的门……嗯,白醋的味道……妈不知从哪里弄来美容秘方,说白醋可以美白,家里从那天起就充斥着一股难闻的酸味,总是让人有种不洁的感受。爸闻不得醋味,所以恨死了把这个秘方传给妈的人,现在,那股醋味向我房间弥漫……我用被子捂住了鼻子……
妈看了看我,叹了口气,欲言又止……我突然有些可怜她。我是她一手拉扯大的女儿,可自从我长大后,不,这话有点不对,应该是自从我有了自己的思想后——我的思想比我长大的速度要快一些,妈常常感到我的观点我的思想是横在她面前的交流障碍。
作为女儿,我是不是主动跟妈谈谈自己的感受?可是,为什么我从来都不愿意讲,懒得讲,总认为没有必要讲呢?
天地间,总有一些像我这样敏感的生灵,凡有任何的风吹草动,都瞒不过我们的感觉。妈在这尘世间生活得太久了,变得迟钝又后知后觉,甚至可以说是顽固而不开化,我们是同类中的异类,我的倾诉找不到合适的对象,只能更郁闷,我宁愿紧紧地闭住嘴。
妈在我房间待了一会儿,突然大声地关了门,一路小跑着出去。
我吃惊地坐了起来。
妈风一样地跑到客厅里,一面紧张地叫着爸爸的大名:
“颜辛同志!颜辛!”
我想,坏了。真的坏了。一切都坏了。
二.麻木的男友
泓磊赶到的时候,我正对着婚纱店一张张巨幅照片发呆。新娘穿着婚纱,那真是美轮美奂,与玻璃镜里不修边幅憔悴不堪的我形成了极大的反差,我突然嫉妒得眼睛发红——想到照片里的女人能够在最鲜嫩的时候就将自己嫁了出去,做了人家的新娘,那才是人生最幸福不过的事了。我顿悟:花季的女人最应该做的事情就是找个自己真心喜欢的男人,把自己嫁出去,风风光光的去做一回人家的新娘子。如果错过了这个年龄,会给自己制造好多麻烦,除了自己伤心外,还会让父母天天着急,不得安心,让知情人指指点点。所以,此时我也有了把自己嫁出去,也去风风光光的做一回新娘的想法。
这不是每一个女人自小就有的梦么?
我蓦然回首,看到泓磊从人海里走来。他依然是风度翩翩,他正向我走来。周围的景物迅速倒退,只留下了他。
我十分欣悦地发现,即便在什么人堆里,泓磊都是相当出色的。高高的个头,给人清爽的感觉。他性情温和,对外界事物反应平淡,与我表现过激的个性形成强烈的对比,可以想象到多年以后,他是个温和庄重而且会受到人尊重的老绅士。他现在的这些条件,都让我对他还是很满意的。
他很平静地走来,面色苍白略带疲倦,却呈现出很有礼貌的温和。同往常一样,我们会象征性地在人流中走走——尽管我们都不喜欢在这种环境中散步,在餐厅里闲坐——但我们也无法表现得比别人更加特别。
我专注地看着婚纱照,流露出艳羡的表情,关于婚事,如果泓磊先提出来,我绝不会矫情地先拒绝一番,再假装泪流满面迫不得已地接受,也不会像虚荣的女子一样,借着结婚的时机狠狠地敲诈男方一笔,但我不想开口“求嫁”。
可是他稳稳地一言不发,丝毫不受我的暗示。
“好看吗?”
“什么?”
“婚纱啊?”
“哦,新娘子漂亮,不过婚纱肯定很脏。”
真是大煞风景。这么脏的婚纱,也没有阻止新人们去拍照啊。
“看来,你是不打算去拍婚纱照了?”
“你喜欢吗?多么恶俗!”
“那你打算怎么结婚?”
“结婚?跟谁?”他好像很惊讶。
我在风中迟疑了很久,开始出现幻觉,地球似乎转动得越来越快,快到我无法承受的速度,在转动中,斗转星移,沧海桑田……在银灰色的高层建筑和五彩的霓虹灯间,我被人流时而涌向这里,时而涌向那里。
我被激怒了:
“如果你是在开玩笑,这个玩笑很无聊。如果你是在说真话,我觉得你很不诚实!”
我暗生恼怒——我的朋友一批批地被我淘汰掉了,不是她们当中有谁多么优秀,而是结婚后的她们全都一头扎进婚姻的城堡。想想以前,这些姐妹朋友一约一大群,大家有说有笑,好不开心。如今,她们一个个都成了家,成为人妻,作了母亲后,孩子、丈夫、家务让她们无法再像以前那样洒脱,然而,我却从她们的脸上能够看出,她们已竟习惯了这种成了家后的繁忙生活,每次相约参加饭局或转街,当中总会有人喜笑颜开地婉转拒绝:“走不开,孩子需要照顾。”从她们的言谈举止中能够看出,结了婚拥有了婚姻家庭,她们都非常幸福和满足,好像早已喜欢上了这种繁忙的婚姻家庭生活,从此便自动地跟我们这些单位身划分为两个阵营,好像从此以后大家就老死不相往来。除非你和她们一样也进入这样的城堡,才能重拾友情。有时我会感到他们这种生活真的很无聊,但有时又觉得自己被人们划成了异类。看到朋友们一个个相继成家,我是有点着急,甚至,我有时能够听到同事和朋友在我的身后指指点点,她们说我条件太高,自己把自己给误了,如果再这样下去,可不就成了老女子等等,面对如此尴尬的指责,让我的内心无法平静。
然而,泓磊的冷漠使我较起劲来。难道我们的相识,不是为了恋爱和结婚吗?如果不是,那又会是什么?我决定横下心来跟他谈论起结婚的话题。
“我有话说。”
“你说啊。”他好像一点儿没有觉察到我的着急,更没有觉察到我已经开始愤怒了。我便正式对他说起结婚这个话题,我说得口干舌燥,两眼发晕,可泓磊的表现却还是很麻木,好像我们俩之间根本不存在结婚这回事一样。
简直让我气愤,这头死猪!
我的自尊严重受挫,说话又消耗了我仅存的一丝能量,说不上是气还是冷,我在寒风中打着冷颤,突然咆哮起来:
“我饿了!”
三.父母的担忧
早上那一幕还可笑地闪现在我眼前。
妈手中捧着个物件,冲到阳台上,受到惊吓般的大声叫道:
“看看你女儿都在干些什么!”
妈手里拿的就是我近期用的奶瓶!
“我刚才跟你说过,老任的女儿,就是得了自闭症玩布娃娃,咱们的颜旭,她竟然用奶瓶……”
爸一时也有些傻了眼,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来:
“这,这不可能吧?”
天哪,我这才知道,俗世对于大龄青年有着多么可怕的偏见!我一直笼罩在这样的偏见下。就连我自己的父母也认为,如果大龄未婚,一定是这个人出现了问题,不是生理上的,就是心理上的,或者兼而有之。他们宁愿去怀疑未婚的人,却不怀疑一个真正出现了问题的家庭。
如果所有的事情都是看似如此就好了。可惜,所以看似如此的事情,却并非如此,有的时候常常是看上去很美。如果事情真的是看上去那样,这个世界岂不变得很简单?世界,是被简单的人简化到简单,被复杂的人规划到复杂。
他们开始低声说着什么。他们辛苦了大半辈子,老来,他们幻想着老年生活能活在真空里,他们十分无知地以为幸福就是真空,而不是一种十分厚重的滋味,但他们一夜醒来,发现我已经快到了不惑之年,更可怕的是,在这个年岁我居然没有嫁出去,而且从目前的形势看,我还能嫁的像样的男人越来越少了,这个城市的男女比例失调到了可怕的程度,他们像是恶梦一样惊醒却无所适从。我为我无意中破坏了他们的晚年光阴而感到不安。
其实,人生怎么可以没有忧愁里呢,其实忧愁永远要比人生漫长得多得多。
反过来说,我所见到的最真实的婚姻无疑是父母的婚姻。爸妈一生都在争吵的婚姻让我绝望。很多人都是在绝望里步入婚姻的,我有过几次要结婚的机会,却在婚姻的门坎上被他们吓回来了。我不知道婚姻本来就是如此,还是被他们经营得一团糊涂,还是“看上去很美”,我也不知道到目前为止我的单身状况,他们究竟该不该承担责任,从某种程度讲,我是个偏执狂。
我出现在他们面前,他们反倒开始脸红了。我为他们的脸红而愤怒。
“你们以为我怎么回事?”
两个人说不出话来。我只得出面解释了:
“天气干燥,我的喉咙不舒服,尤其是到了夜里口干舌燥,我就需要时时刻刻喝水,水装在奶瓶里,夜里我可以不用起身就能喝到水。这跟心理疾病一点关系也没有,我身心健康!就算不结婚也不会出现心理障碍!妈,你的脸怎么了?!”
我突然被妈妈的脸吓了一跳,妈的脸上贴着一片黑紫色的茄子皮,像是一块难看的胎记。
“是茄子皮!那你怎么一回到家就把自己关到房间里?一句话都懒得说?你每一年,每一天说的话都在减少,昨天你竟然一句话没有超过十个字。”
“那是因为我太累。只要月工资在两千元以上,就会百分百地透支,透支,你们明白吗?就像是没完没了地跑一场马拉松,跑得直到脱水为止。”
爸被我一连串的话堵得有些渴了,向妈伸手:“水,水。”
妈去倒水,头一低,脸上的茄子皮掉到了水杯里,妈像所有这个年纪的女人一样,报复一般克俭着自己。她认为化妆品、护肤品只有加速皮肤的衰老,她固执地信奉纯天然的一切。
“没有别的原因吗?”他们放下心来,可又有些不甘心。晚年的生活太平淡了,他们隐隐地盼望着能有些戏剧性的事情发生,可又不希望事情大得自己扛不起。
“没有。”
“真没有?”
“没有!”
我回答得异常坚决。他们像是松了口气,妈拉着我坐了下来。经过了一番思索,她的谈话也有了深度。
“你每天忙忙碌碌的,妈有话都没空跟你说,你和泓磊……”
我反感自己的事情被干预。妈看着我的脸色,话也拐了个弯。
“最近我心里特别烦,特别怕,有时候常常半夜从梦中惊醒,心里的恐慌没法子解除,可能是因为我老了。”
妈接下来说,人都会老,会死于疾病,所以要有个伴,赶紧有个伴,一起迎接衰老。要不,稀里哗啦老了,就没有人要了。
“……人都会老的。”我说。
“老了就会病,病了就要人照顾,一个人迎接衰老疾病和死亡,人莫大的悲哀无非于此。”讲到这个问题,妈有些忧愁,跟我一样,妈很多时候都是在对死亡的惧畏中度过的。其实,多数成年人都是如此,只是他们不肯承认罢了。爸端着茶杯躲开了——男人对于恐惧的态度是一样的,充耳不闻,视而不见,不去发表意见,让你弄不懂他们到底是害怕还是不在乎。
“……人都是会死的。”
我是真诚地发表感言,去年,我还没有意识到可怕的衰老和更可怕的死亡,今年,我已经用很多时间来考虑这个问题,从我自身来讲,就算我再怎么短寿,在不发生意外的情况下,还有大半分生命可以用来慢慢地消耗。但是,每年不同的生命感受,是时光赐给我们的,那是越来越接近于本真的答案,而真相是残酷和无奈的。
“是啊,人都抗拒不了自然规矩,会老,会死,既然该死的时候会死,该结婚的时候就要结婚!……”妈顺着我的话说。
“我和泓磊还没有想到结婚,他从来没有提过……”
“没有想过,现在去想,他不去提,你来提!男人都不想结婚,自由,潇洒,可以换着交女朋友,女人年纪大了就弱势了……”
我的脸色又变了,妈赶紧拐弯。
“不怕经历失败的婚姻,只怕来来回回一场空,人生空白!你活了一场什么都没经历,不是太遗憾吗?……”
爸在旁边徐徐点头,妈说到我心坎上了,我真的最怕也最难容忍自己空白地活下去,最终像没有活过一样……对于最终归于虚空的人生,丰富的经历是最大的反抗,其中的苦难和失望又算什么?
妈到厨房去的时候,爸赶紧给她递了杯水。
是的,我已经到了经历婚姻的年龄,我不能再空白空缺平淡无味地生活下去了。
因为对死亡的恐惧,对于生命的热爱,对爱情的追求,对光阴的珍惜,对空白的不甘心,这个早晨谈论的风马牛不相及的几件事情,使我认认真真地开始考虑起了婚姻,我决定约泓磊出来谈谈。
四.惊恐的年龄
表面上是妈说服了我,实际上我是在一个梦里成熟了。每到岁末年关的时候,人的思想会有一个飞跃,会更接近于生命的真相,尽管这个真相有时候会是反复的。
泓磊连忙带我到了一家就近的餐厅。
方才挫败的一幕仍然耿耿于怀,电话响了,是好朋友小别打来的。我没有好气地问:
“什么事?”
小别是我的闺中密友,我们在情感上相依为命,相互扶持,或许因为未婚,她反而能准确地对婚姻和恋爱把脉,并且多数情况下准确无疑。我常常想,恋爱中的人必须要发非常的高烧才能走入婚姻的殿堂。也许正是因为这样清楚明白,我们才独身到现在。
电话那头小别的情绪比我更加激烈。
“他妈的,他以为他是谁?恋爱也不谈,婚礼也不办,就直接想同居。他以为他是在找保姆啊!”
小别刚刚结束了一段没有开始的感情。她在抱怨完了之后,很快察觉到我的情绪。
“你怎么回事?为什么不说话?”
“没事。”
“没事?一定有事!出了什么事?你快告诉我!”
我心里的委屈再也无法隐藏了:
“为什么泓磊从来没有要结婚的愿望?难道我是鸡肋吗?”
小别舍弃了个人情绪,开始给我把脉。
“是不是因为你们认识得太久了?已经失去了想要结婚的冲动?”
“我认为现在提到婚姻恰到火候,我们没有浪漫到闪婚,可也不必拖到七年之痒。”
“既然这样,”小别胸有成竹地说:“你无须暗示了。据我所知,男人比女人更不愿意走进婚姻,我周围好几个女朋友都是对男人逼婚,才结了婚的。”
小别用一把锋利的手术刀,迅速剖开我的病症。
“逼婚?”我掩饰不住惊讶:“他们以为他们是谁啊?女人结婚后,又要工作,又要照顾家庭,还人给男人做饭,有了孩子还要全身心地投入到孩子身上,女人占了多大便宜吗?”
“哼,现在的男人,都是被传统社会思想给熏陶得不成样,被他们的家庭和他们自己惯坏了的,表面强大,内心脆弱,男人下不了决心结婚的时候,女人要帮助他下决心。逼婚也没有什么不光彩,只要有了可以逼、值得逼的男人。男人其实比女人更没有主见,很多时候,是等着女人拿主意的。”
“逼婚……”我结巴了半天:“逼婚岂能是我这样优雅的女子做出来的事?”
“逼婚恰恰是你这样的女子才要做的事情!男人更怕在我们这样的女人面前挫败。他们想到跟我们这样的女人结婚后就要快马加鞭似的一辈子长跑,认认真真活下去,丝毫不能松怠,就会望而却步。”
小别当然与我是同类,所以用了“我们”这一词,我们在工作上勤勉,生活上积极向上,是属于“认真地过每一分钟”的人。
“万一逼婚不成呢?”
“绝对成功!!”小别说:“即便不成功,虽然有点儿不体面,终归是发生在你们两人之间的事情,时过境迁,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你要想结婚,关键时刻就要孤注一掷是不是?”
“……”
“如果你不想让你的婚姻空白的话……我们不会认为一个女人不结婚,或者不要孩子,就是不完整,可你不想在感情方面空白,对不对?!去逼婚吧,也许你结婚后跟许多恶俗的女人一样,一头扎到婚姻的城堡里,我还是劝你去进攻!”
是的,宁可伤痕累累,也不要空白!我惧怕空白,我厌恶空白,我讨厌无喜无忧的人生,是那样乏味而无分量!我多么想我的人生就像一颗烟花一样,哪怕只有瞬间的美丽,也爆发得彻底!小别的话正中我的要害,我咬牙准备豁出去。
我走到餐桌前,泓磊正在慢条斯理地吃着东西。这里的菜品很贵,分量也很小,味道一般,模样可爱,泓磊优雅地品尝着。我站到他跟前有一分钟了,他才抬起头来,惊讶地问。
“怎么?你不饿了吗?”
“吃好了吧,跟我走。”我铁青着脸说。
呵,我竟然有那么大的力气,几乎是将他拖了出来,我一言不发,表情肃穆,步行了很远的路,最终把他带到了一个没有人的死胡同里。我粗暴地把他推到了墙上,他拍了拍被弄脏的衣裳。
“你怎么了?”
这是岁末的最后一天,我面对着墙壁想到:自己愈年芳龄都二十八岁了,虚龄都二十九岁了,一不小心就奔三了,美好的年华一天一天就溜走了。虽然我不认为自己老去,可我真的是在老去,青春、浪漫、爱情这些我喜欢的、渴望的、拥有的一切将随着时光的逝去离我越来越远……我盯着他的眼睛,忍无可忍地说:
“你竖起耳朵听好了,认真回答每一个字。”
“我不喜欢你说话的方式,能不能换个方式。”
“我认为我必须很严肃地谈这件事情。听着,你可以拒绝我,但是不要轻易做决定。”
我用眼神给了他威慑力。他看着我。一时间我犹豫,我矛盾。恋爱,结婚,水到渠成的事情,多么美好的事情,为什么非要闹到现在简直到短兵相见才好?
“我不丑吧?我不残疾吧?我怎么也算得上是一个中品的女人吧?”
“把中字去掉,你已经差一点就接近上品了。”
“……那我们结婚吧。”
说完这句话,我大大地松了口气,却自问心中为何没有该有的幸福甜蜜羞涩等味道的感觉呢?难道现代快餐式的生活连这些久违的感觉也剥夺走了?我突然发现泓磊也愣住了,他的眼睛有些三角形状,在我的印象里,他的眼睛形状一直是椭圆的。
我紧张得只听见自己的心跳。
“那就结吧。”出乎我的意料,刘泓磊的决定很快,平平淡淡。
我没有听错吧?如此轻易获得的结果,反而让我有些失望。
“你想结就结吧。”他真是这样说的,这样的事情岂能开玩笑。
五.尴尬的逼婚
我花了很长时间才回到家里,经历了这样一番逼婚,我消耗了所有能量与热情,已经面如死灰,我的灵魂已经为爱情出窍。
爸妈听到我沉重的脚步声,立即猫一样地跃起,给我开了门,很小心地看着我的脸色。
我疲惫地坐在了沙发上,看到他们可怜可笑地侍候在一旁,仿佛面对一件没有拍卖出去的赝品。
“提了。”
我灰暗的语调和这个灰暗的黄昏让他们彻底绝望了。我相信妈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
“就算他不同意,也没有什么可以生气的。”我妈无精打采地安慰我。我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彻底的绝望。
我反而从容淡定:
“他同意了。”
爸妈惊喜不已。这更加让我意识到男女之间的不平等,大龄女性的贬值,仿佛是一堆沿街叫卖的廉价青菜。接着他们问我,既然同意了,为什么还这样不死不活的样子?
我考虑着,是否要揭密真相,真相残酷到足以让我声名扫地:他是那么平平淡淡,像考虑买一件几十元的东西那样答应了,如果是买一千元以上的东西,我想他是不会这么轻易答应的。
如果我不把挫折唠叨出来,我会得癌症的。我决定合盘托出,未等我说什么,我的父母亲已经跑开了——妈去看肥皂剧,爸去听音乐。他们对我的关心,不仅流于表面,更流于片面。既然已经有了结果,他们不在意过程。
我躺在床上,公开地拿起奶瓶喝水。慵懒的自由是单身人容易被误解的特性。
泓磊有一双清澈的眼睛,在这双眼睛里很难发现矫情、虚伪,不像那些已经被污染得浑浊不堪的眼神。他崇尚简单的生活,他对于婚姻的随意态度令我感到很不舒服。
逼婚成功,我却感到不怎么舒服,仿佛打掉门牙往肚里咽。我和泓磊认识三年了,我们各花自己的钱,从不去盘算和计较对方的,并出手大方送对方礼物。这三年来,我们俩不约而同地保持着一点儿距离,这距离是给自己和对方一个空间,是制造一点爱的朦胧,这期间我们俩都没有提到结婚的事情——似乎总觉到还欠那么点儿火候。
究竟欠缺哪里呢?我不知道,隐隐感觉与他之间,有一种说不清的距离,使我们无法挽手步入婚姻。是什么导致了这样的距离呢?我们欠缺亲情,欠缺深厚的友情,欠缺一切的考证……
对了,我们相爱但不相亲。我跟他小心地保持着距离,生怕这距离一破,两个看上去成熟圆润的男女实际上却暴露了十足的个性,由此产生冲突,击碎了本来就不是那么坚固的感情。不坚固是因为我们没有深刻地相依为命过,甚至不相信能够相依为命——没有患过难的感情是经不起考验的。
可我们这样刻意地保持着距离,又如何能进入到对方的心里,一同去患难?
泓磊是不是也这样觉得呢?对于婚姻,他是不是有着跟我同样的感觉?如果他是这样想的,为何又那么容易答应了呢?
他答应后,我如被一只逼上墙的狗,反而有了强烈的挫败感。
“……那,什么时候办?”
“随你。”
“办酒席吗?”
“随你。”
“什么时候办证?”
“随你。”
一系列的简洁利箭一样的话语冲我射过来,每一个字都给我致命一击,我虽胜犹败,觉得整个世界都在与我敌对。
一个女人,一个年近三十,不年轻但也绝不年老,想要结婚,就这么难吗?我招谁惹谁了呀?我的心不够真诚吗?
泓磊大概察觉到了,他沉默了一会儿,认真地解释说,不去拍婚纱照,又不是二十几岁,这么大年纪了,用不着去玩那浪漫,被人像玩偶一样摆弄来摆弄去,最后拍出一套根本离自己十万八千里的照片。结婚是放松一下,最好不要劳神伤骨地去旅行结婚,去和导游斗心计,虽然我们的智商无疑会取得胜利,但总绷着神经影响心情。结婚是自己的事情,更不用俗气地发一大堆请贴,给许多关系平平的人派去一张罚款单,落得许多埋怨……
在结婚这个问题上,虽然我也嘲笑传统的仪式,但同时也拥有着许多恶俗的梦想,但想到他连张婚纱照都不肯去照,不由有些傻眼了。
在女人的心中,婚纱照同结婚证是一体的。只有婚纱照才能证明我们是结婚的,当过新娘的,至少在结婚的时候曾经沐过爱情的春风。在爱情结束的时候,婚纱照也像一片风干的叶子,证明着有过的爱情,可婚礼简单得无事可办,这叫什么结婚呢?
“那那那…”
我没有喝酒,却已经口吃了。想结就结吧?这是什么话?我是大龄了,可泓磊永远比我还大,方方面面,我都没有攀高枝之嫌,我单打独斗,既不想靠结婚混碗饭吃,更不要通过嫁人来改变命运。可凭什么我接受这样的婚礼,还要对他进行逼迫才能实现?但我似乎无法拒绝他提出的每一个建议。这个看上去没有个性、十分随和的家伙,实际上是一个个性十足的人。虽然他的这些个性与我十分谙合——除了对于婚纱照的看法,但他对于婚姻如此不负责任的操办方法,却让我无法感到欣慰。
我被一种空前的迷茫所笼罩,我还是忍不住给小别打了电话。
“也许这就是生活。”小别说:“被生活改造过的男人多半是这个鬼样子。”
小别一句话让我释然,不止是对于我,而是因为泓磊就是这个样子的。既然他是这个样子,我为什么要难过、不甘心、内疚?
架不住这番无奈又无聊的思索,我抱着沉沉的脑袋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第二天我起床吃早餐,发现妈很优雅地坐在客厅里,穿了件很体面的衣裳,头发意外地梳得非常平整,脸上略施脂粉,手里拿着报纸,身上洒了香水——比较愣的香水味傻傻地在屋里撞入嗅觉。这是很多年以来,她第一次在早餐时间看报纸。
这是怎么回事?平时,她都是在厨房里象个蚂蚁一样忙个不停的,当她好不容易坐到餐桌前,爸又张口要这要那,她得像个祥林嫂那样又受气又忙碌,但她把女奴兼女管家当得非常满足。
桌子上已经炸好了馒头片,妈很客气地对爸说:
“颜辛同志,该你了。”
爸没有反应,妈催促道:
“你听到没有?”
爸于是放下报纸到厨房里去煎蛋。他端上了一盘三个蛋,把一个给了自己,一个给了我,一个糊的给了妈,妈看着蛋,气不打一处来。
“合约里写,即便对方做得不好,也不许发火。同志,接下来该你洗碗了。”爸说。
“你别忘记买菜。别忘记了买一点别人喜欢吃的菜。”
我惊讶地看着他们,突然间我觉得他们变聪明了。
“可你们这是怎么了?爸断奶了?”
妈毅然地断了给爸的爱和关怀。
“早就应该AA制了,你以为我们之间还有什么该死的感情吗?不过是死马当做活马医罢了!我是为你忍受了这么多年!”妈突然愤怒起来。
我不禁哑然失笑。他们把我劝进了婚姻,他们婚姻的真相开始暴露,他们的账划分得很如此精细,在一夜间进入到了备战状态,原来是早有准备。哦,当我有状况的时候,他们会和平相处,齐心协力来对付我,一旦我的问题解决了,他们就起了内战。几十年来,他们的内战实际上从来没有停止过。
我看着他们想,婚姻只不过是大多数人要途经的路而已,里面酸甜苦辣,只有自己知道。没有剧烈的爱,如何会有勇气走到婚姻之中?我结婚后又当妻子又当妈,又当儿媳又当女儿,沉重的家庭负担和激烈的竞争压迫着我,而泓磊同时有了妻子有了保姆,有人知疼知热,有人洗衣做饭,我将像我妈一样,用白醋来美白,用茄子皮来敷脸,我的丈夫会对我这样的生活厌烦,我迅速变成一个只会发劳骚的话篓子,黄脸婆……婚后的生活令我不寒而栗。如此,我为何非要这么积极地结婚呢?难道只是为了步入一个程式?不被人类开除、不被主流社会陶汰?
我觉得自己的“逼婚”、“诱婚”真是得不偿失!
六.相识男友
我一面活着,一面用很多时间来怀旧。怀旧是生命的一部分,失去它,仿佛失去了最重要的质地,只要有空闲,我总要回味悠长地唱下去,在吟唱之间,一种很复杂的滋味穿越心间。在我这个年纪,已经感到时光有一点速度了,但手里的筹码还有一些,向前展望一下,向后回顾一下,感伤之余,心灵也得到了自虐般的满足。不得不承认,生命的一部分是用来自虐的。
虽然我没有进入忙碌的中年,但同这个都市的大多数青年人一样,日子单调,工作占据了除去了休息以外的所有时间,再找不到精力和时间去做别的事情。超重的工作压力在迅速挤压着有限的热情和活力。
在这样的情况下,对爱情的渴望,以及对爱情的奉献形成了矛盾的对比:人人都渴望着被爱,但人人却都没有把全部身心用到去奉献爱情上,对生活都有些茫然不知所向。
第一次遇见刘泓磊,就是在那样的一个傍晚,流行的一句话说,把女人当男人使,把男人当骡子使。其实女人的柔韧度规定她是更加顽强的骡子。加了几天班,我脸色难看,神情疲惫地拖着一双发僵的腿在街上跑,为了能够赶末班车。在过马路时,一辆凌志车飞一样地奔来,我惊呆,一个急刹步,汽车也一声长嘶,轮胎在地上重重磨擦。算是避免了一场事故,我脚上的鞋却飞了出去,那双“红晴蜓”牌的鞋子飞起来后,像个贵妇人一样无措地坐在马路中央。
我傻眼了,接下来的反应是摸了摸自己的四肢,确信它们还在,这才长舒一口气。接着想象着车里走出一个暴发户,叉着腰对我横眉竖目地骂,他手上的钻戒刺得我睁不开眼,我则谦卑惭愧地低下头去。
车里的人走了出来,奔到了我的跟前,连声地问:
“你怎么样?”
确定我只是受了惊吓,不等我反应过来,他已经穿过飞驰而过的汽车,拣起了我的鞋子,仔细地检查了一下,这才放到我的脚下。
那个人就是刘泓磊,接下来他提出送我回家。
我已经懒得拒绝。在后视镜里,我看到了自己,连日的加班使脸色灰暗,头发蓬乱,我自己都不敢再看自己第二眼,没有男人会对这样状态下的我,把我当女人看。我连忙拿出脂粉来涂。
“不用涂了。”他说:“黑天,看不清楚。”
我好奇地问他:
“为什么要送我?我又不是美女。要不就是你的公司为你报销油费?你乐得做个人情。”
这个大城市正在变得冰冷,很少有素不相识的人会驾车送人回家,哪怕是举手之劳。
“随便你怎么想。不过让你受惊,我真的过意不去。”
“谢谢哦。”我说,多谢你还把我当女人看。
因为太劳累,我上了车很快就睡着了。后来,刹车的动静惊动了我,我看到车停到了自己家楼下,迷迷糊糊地道了声谢,就下了车。
“哎!”刘泓磊叫住了我。
“有事吗?”我回过头来,哦,忘记说谢谢了。我突然想到了什么,不无紧张地问:“刚才我打呼噜了吗?”
“打了。”
“天哪!”我叫道。
他得意地笑了起来:
“你这个人,怎么敢在陌生人的车上睡着?既然睡着了,还在乎什么形象!”
我放心了。
“嗯,不知道谁怕谁呢。我可是个女贼,女飞贼。”
刘泓磊笑了。我突然发现他的眼睛很动人,如一潭秋水,那来自心灵深处的笑,很真切。那笑,使我意识到他是男人,我是女人。仿佛又一次的情窦初开,在几近生活榨成汁后,又还原了一些柔情。
我们相视了有几秒钟,月光皎洁。
“哎,注意休息!”
走到快拐弯处的时候,车灯光照亮了我眼前的路,我被那温暖的光抚摸着,直到上了楼,才听到了汽车重新发动的声音,我跑上阳台,看到一道光渐行渐远。
一场还算清新的相遇!但是,我们却淡淡而过,从此消失在茫茫人海。
一个星期后,我突然比较深刻地想起了他。两个星期后,我比较剧烈地想起了他。三个星期后,我确定自己是有些爱上了他。我爱他的理由,是因为这个还不错的男人对我的细心关怀。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我懊悔没有留下他的电话号码,我开始有意无意在这个城市里到处寻找他。
在那个街口,我希望再一次遇到他。我像初恋的少女一样期盼,好几次挨了骂,好几次差点出了事,但都不是他,也没有遇到一张关切和蔼的脸。那个人,真的消失了。
有意无意的单相思转化为一种自虐,使我感觉自己的肠子都要断了。我开始有些失常,觉得自己真是患上了神经病,有个男人对我好那么一点点,我就爱上了人家,我也搞不清真的是爱他,还是又是一次一厢情愿地爱上了自己的爱情。
那些日子,小别也情绪低迷,周末的晚上,我们把自己解放出来,在一家灯光暧昧的酒吧里玩情调。酒让我们变得多愁善感,两个好做梦的女子在一起会更不着调,我们都在人海里超然想象着那永远擦肩而过的美好爱情。
在我们的周围,也有一些跟我们一样不着调,失意的男人结伴出来。可惜我们互不欣赏。从外表上,我们已经不再光艳夺目,他们也不再情窦初开,很难再发生化学反应。独立的个体越来越多,并且相互排斥。
命中的那个人还没有出现,我们坚固地阵守着青春,拒不老去。
他没有出现,我们怎么能老去?怎么敢老去?怎么甘心地老去?
可我们已经等待太久了,再等下去的话,就算是表面能够坚持,容貌上也不会有过多的变化,可心里的那把爱火也就要熄灭了。
再等下去,我们无法改变镜子里的形容了。可心仪的男人还不出现。我在心里越来越怀疑那曾经被我深信不疑的缘份。
一直在求偶的小别对男人非常敏感,她在人流里扫了一圈,对我耳语:
“那个男人不错,我确定他是独身。”
小别的眼神色迷迷的,让我感到异常陌生与懊恼,我回头过去,眼神却定住了……我表面镇定,却欣喜若狂。
他居然是我找了这么久,想了这么久的那个人!这不是做梦吧?爱情本身就是一场美梦!宁可曲终人散,宁可有反差强烈的对比,宁可飞蛾扑火,粉身碎骨也要有的一场相遇!
他似乎也看到了我,却没有刻意把眼神投过来,我自做多情的一阵心跳。我对上天充满感恩!还好,小别不会听到我的心跳。
“你怎么知道他是独身的?”
“只要是我看上的男人,他就是独身的。”小别:“即便他不独身,我也要想办法让他恢复独身。”
我有些担忧。我和小别要是同时爱上了刘泓磊,最后我们两个反目成仇,真是世间最荒唐的闹剧了。小别用眼睛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刘泓磊,我没有好意思用正眼去看他,却一直用余光在留意他。我看到他在抽烟,不停地抽烟,每支烟只抽一半就熄灭了。可他始终不肯回头看我一眼。
我开始痛恨他。
“你先走吧。”小别突然说。
“你说什么?”
“因为我要对他下手了,我确定他是我要的人。”小别对刘泓磊一厢情愿地一见钟情。
“你疯了。”其实我很明白是自己疯了。
“我比任何时候都明白。我会在遇到他的一瞬间老去,那也值当。”
我不走。我发现自己也在求偶期。小别对我的反抗表示震惊,她仿佛一下子不认识我一样用一种怪怪地眼神看着我。
“不能什么事都依你。我不能看着你在这里犯错误。”我掩饰着我的内心强装一本正经地对她说。
“那好,我们打个赌,输了的人得走。”
小别提议。结果,她留下,兴奋得连忙冲去洗手间去补妆。
小别出来的时候,却出现了戏剧性的场面——刘泓磊和我聊得正热乎。方才小别一走,泓磊就频频往这边看,当我走向门口的时候,他不失时机地叫住了我。他的反应让我明白,他一直在关注着我。我们就非常有投机地聊了起来。我们有很多话要说,有很多事在说,我们似乎已经融为一体,而忘记了外面的人与外面的事。
小别抬手狠狠擦去了嘴唇上浓烈的口红。她明白自己没戏了。
我很对不起小别。
夏天的时候,我到贫困的地方去体验生活,那里到处都是赤裸裸的贫困。我见到了许多双失学儿童清澈澈的大眼睛,也见到了他们的父母(要算年纪应该是与我差不多的),木讷讷的眼睛,木讷讷的神情,那一瞬间我惊叫:人原来不是用黄土塑成的,人是用木头雕的,可以这样呆板,这样没有生机,这样不像生命。为了不让那些清澈的眼睛长大后变成他们父母亲的模样,我回来后又说服亲朋好友资助,最终还有六个孩子的学杂费没有着落。
当我看到刘泓磊在如此奢侈地抽烟,决定要他来负担这几个孩子。
“每个月的烟钱省下来,可以支付孩子们的学杂费了。这样,你也多了一分健康。老来又省了因为抽烟而必须用的医药费,对你是很合算的。”
“这么说,我要谢谢你维护了我的健康?”刘泓磊说。
“你不觉得帮几个孩子比抽烟更有意义吗?”
他想了一下说:
“我不觉得你的理由完全正确,但基本上不是错的。”
他这么痛快地答应了。我高兴地道谢。
“我不认为这样做值得感谢。”
学期开始的时候,我收到了刘泓磊给孩子们汇款的回执,我为他细心和真诚感动。那一刻起,在内心我已认定了刘泓磊基本上属于我的“同类”,一个可以信任和可以生活在一起的人。
七.复燃的爱情
我像个疯子一样地逼婚成功,却对自己的行径产生了很大的怀疑,婚事陷于停滞,那一场谈判更像是一场神经质的心血来潮。
这天我听到一声巨响后被砸醒,睁开双眼,爸摔门而去,他和妈之间的战争又一次无缘无故地爆发。
我讨厌这种无休止的战争,尤其是家庭之间的战争。没有爱情的婚姻是不道德的,同住在一个屋檐下,倘若没有足够的爱,便只留下了盘算,猜忌和痛恨!
我悄悄地想溜走,被妈叫住。我回过头来,不禁大吃一惊,妈凶神恶煞的样子实在可怕。人不可能又老又凶。我低下头来祈祷着,祈愿妈妈的怒气能够快快地消失。
妈无法承受冷战,却把目标对住了我。
“妈,即便我是你的亲人,你也应该控制一下感情吧?安静,你要安静!”
你相信有人会死于唠叨吗?我妈就是这样的人,她能把活人唠叨死。我不知道她从何而起,到何处结束,由何而感发,我知道我完了。
妈一张口就如输入程序一般,我开始头晕,目眩,心烦意乱。我开始同情我爸,我开始抱怨我爸怎么给我妈养成这个可恶的习惯,我命苦怎么会遇到这样的妈。
我抓住裤脚,又抓头发,突然间我忍无可忍,站了起来,我撒腿跑了出去。如果不逃离,我可能会被逼疯。
我妈压根没有想到我会在这个时候以这样的方式逃脱,我在逃跑的时候没有任何预兆:谦卑地带着笑容听着,突然间拔脚而出,回身看着家门,感觉万劫不复。单身不难,难的是他们不停地用各种方式来摧残我的单身生活。
我跑到了泓磊家里,他开了门,我就一头扑在他的怀里。我喜欢这沉稳的有节奏的心跳,表达着健康和明智,让我有了安全感。
“怎么突然来了?”他理性地推开了我:“你应该事先来个电话。”
我愣住了,仿佛被他从怀里推出来,我探头往里面看,随即我又感觉到这个举动也是失礼的:
“怎么,你……你不方便吗?”
“没有,只是突然杀将过来,打乱了我的计划。”
“你有什么要事么?”
“没有。可能是我自由惯了。”
他给我倒了杯水,横在我们中央。我突然感觉乏味。乏味像是弥漫在我们中间的空气,气氛越来越僵。既已如此,我决定再犯一回傻,单刀直入解决事情。
“爸妈希望我们早些办事。”
“哦。”他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句,就去收拾凌乱的家。我希望他能怜惜拥我入怀,而在我与他之间,总是有一条冰河横着,无法逾越过其中的距离。
“我能为这个家做些什么呢?”
“不用做什么,我觉得现在挺好的。”
“两个人过日子,总是要添置一些东西吧?比如……”
泓磊的反应平淡,我知趣地闭上了嘴巴。他不愿意我分享他的空间吗?他认为这是被侵占吗?
“不用这么麻烦吧?我觉得现在挺好的。”
泓磊说话很客气,但很有分量。言语间有一种分寸感,让我无法与他争辩下去。我抬头看着他的眼睛,非常镇定的一双眼睛,乍一看很友好,再一看,距我于一米之外,让我不能靠近他。我感到寒冷。我无法预料到这一串拒绝的背后是什么。
“你确定了不需要吗?”我的信心已经很小了。
“不需要。”
他回答得很轻柔,却很坚决。看到我失意的样子,他安慰我说:
“真的不用那么复杂,你只要搬过来住就好了。”
几盆形状各异的滴水观音在我们身侧,叶子大而绵厚,有水滴顺着脉胳从叶尖落下,湿湿地滴到我的头发上。我很快要当新娘了,这个家总要为我改变一点点吧,让我觉得自己是这里的半个主人才行吧?
“你这么喜欢花,我去买几盆滴水观音?”我知道泓磊特别喜欢绿色高大而且不开花的植物,我越来越沦落为他的女奴了,话语里有了讨好的味道。
他点了点头,终于答应了。我却有些讪讪的,感觉自己像是强迫了他似的。
“明天我得出差。”
他说话的态度一如既往地很慢,很柔和,但却有着非同一般的力量。
“你要出差?多久?”
“一个月!”
“你是要结婚,还是要出差?”我几近懊恼了。
“出差,是我不能左右的。我还没有来得及跟你说,希望你理解。”
他开始背对着我收拾东西。我缓慢地挪动着脚步,无论我走到哪个角度,看到的都是他的背,固执,沉默,对抗着我。
我突然感到了孤单,从来没有过的孤单。孤独是生命的主题,在幼时是模糊的,随着生命的成长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深刻,原以为爱情可以解除一个人的孤单,可发生的一切告诉我,我依然是孤独的。在谁离了谁都可以活,谁离了谁都无所谓的世道上,要使两个没有血缘的人能够更亲近些,还能做些什么努力呢?
我突然对我们的爱情产生了怀疑。这三年来,我们的交往在缺少浪漫的前提下,平平淡淡地进行着,是哪里出了问题呢,是我错了吗?难道是我生活上比较内向,工作上比较刚硬,没有让他激起内心的涟漪吗?又会不会是他对我的感情还不够,在心里拒绝接受我吗?这个空间不属于我,这个人甚至这里的一切的一切都不属于我,这里的一切也都在与我对抗。
我被横在面前越来越远的距离隔开,突然间站了起来冲了出去。
泓磊惊觉,转身,追出。
街上,我跑着跑着,被一双手拉住了,周围的汽车冲不礼貌地警醒着我们。
泓磊把我拉到了路边,我从他怀里挣出,我们无语地对抗着。就在纠缠中,我无意中看到了他的眼睛,我被软化了。
那是带有情感,没有距离的眼神,那真切地在我的焦黄的脸上温存停留着。我感觉自己的触觉并没有死去。这个世界上的任何关于情感的风吹草动,我都能够准确地感觉到。如果不是爱着我的心灵,没有人会爱我此时疲惫的脸。
我的泪水突然禁不住涌出了眼眶,大颗大颗饱满的泪珠像是被烟出来,一瞬间竟然控制不了自己。很多人都说过“我爱你”,言语的空洞和虚伪连自己也骗不过去,很多人都在说“我要你”,赤裸裸的欲望令人反感。轻狂的调情根本打动不了内心,最真实的眼神是骗不了人的,有多久没有人用这样的眼光看我了?
那一瞬间,我知道,他是爱我的。至少那一瞬间是爱的。如果时光能留住,我宁愿让自己所有的时光与生命全部都浓缩在那一刻里。
我别无选择,我已经妥协。
“对不起,我可能伤害到你了。真的对不起。”
“是你的烟味呛到我了。”
我遮掩着自己的感情,眼泪却不断地涌出,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撒谎,但我知道,不能暴露自己的脆弱,他给我的爱情与我想象得全然不同,不仅如此,我自尊心受挫了,被爱的人所伤,伤到底。但我不能在他面前掉眼泪,在这个世上已经历尽风霜的我,早就明白,无论困境还是逆境,只能靠自己。在心理上,我必须保持独立,如果不是这样,我们很难“活”下去。我也知道,当我把自己塑造成这种人,男人们会对我敬而远之。
我像个饥渴的人,想再次从泓磊眼中搜索到那种目光,可惜,那一刻的感觉真像是一场梦,一场极不真实的前世情缘。自此有许多次,我在梦里梦到过他的那种眼神。我知道那是真正的爱情,可我却很少再能找到那个眼神了。
一个人对爱情的渴望有多么激烈,激烈到可以粉身碎骨,激烈到自己都不肯去承认。
不管怎样,在人群中我们是极为平凡的一对恋人,应该能够得到平凡的幸福吧?因为泓磊那瞬间流露真爱的眼神,使我鼓起对爱情希望的风帆,我主动地牵住他的手。
八.相亲后的意外
小别和我去买滴水观音,我们惊艳地遇到一个身材绝好皮肤绝好的女人,经过仔细审视,竟然发现这个子人就是我们一直不当回事的那个相貌平庸,智力平常的女友。一年前这个女友还在为生计发愁,为嫁不出去而郁郁寡欢,现在她居然摇身一变,成了埃及艳后!
小别很神经质地跟着这个品质上没有任何特色的女人聊天后才知道,原来她遇到了一个各方面都很出色的男人,那个女人在改变身份后,脸部也去做了整形,好衣裳也把身材突显得更好了,以前一直低着的头也昂了起来。
看着那个女友驾着宝马跑车扬长而去,小别愤愤不平地说,一个不漂亮的女人居然能够有这么好的命!岂止不漂亮,这个女人还没有风情,不贤惠,不幽默,总之,像一件白衬衣一样,不但只是平淡,而且还很普通很平常!
她怎么可以拥有那么炫目的幸福!从哪个指数上来说,我们都比她高出许多!
小别有生以来一直都在理直气壮地花自己的钱,为了生存透支着自己的青春,把自己熬得苦呵呵的,由此下去,她很可能就没有机会花男人的钱了。花自己的钱有成就感,花男人的钱有幸福感。两者的感觉是不一样的。既然丑女人、笨女人都有资格花男人的钱,美女为什么不能呢?小别是否也有过花男人钱的企图,这我不得而知,但是在每次谈恋爱失败后,小别会意识到工作是自己的另一个爱人,于是她会疯狂地投入到工作中去,以此来弥补感情上的空缺。
“那个女人……”小别一百次地唠叨起:“各方面的条件都是那么的平常!为什么呀?”
“你要允许野百合也有春天啊。”我说。
我们气喘吁吁,挥汗如雨般把花盆抬了上来,小别的脸上浮起了一层潮红,她是个体态丰腴而且非常性感的美女,只可惜当代已不流行这种美。但她依然吸引着花之将落的中年男子。可惜,中年男人在小别这里不走俏。小别没有我走运,在做选择的时候没有做,于是一路衰败下来,年轻是女人最大的资本,这是我们都没有料到的,也是我们更不愿意承认的事实。过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于是像是流行后又过时了的衣裳,或者说是过了季节的水果,越是追着要顾客买,对方越是挑剔得更加厉害,仿佛这廉价里存在着一个巨大的圈套。小别当然不愿意把自己当廉价物品用来甩货。
“你太对不起我了。这么累的活计,让我来干。”
我本来想顺手调换屋里几件家具的位置,突然闪回泓磊的表情,冲动骤减。滴水观音加上空气里弥漫着乌龙茶的香味,使泓磊的家有种寺院的感觉,似乎很适于“出家”而不是“出嫁”。
小别的手机响了。我和刘泓磊恋爱以后,小别有了焦灼感。她开始接受了别人的介绍,有点儿饥不择食的味道。放下电话,小别飞速化妆,其实,她不化妆的样子也挺好看的,但是她固执地认为,男人都喜欢女人“画皮”后的样子。
“我看上去像多大?”
“也就像你这个年纪吧。”
“我这个年纪是多少?26岁?”
“26岁?谁啊?”
小别拿出了身份证晃了晃,我接过来一看,不禁哑然失笑,每到岁末的时候,小别就想方设法拖关系把年龄改小一岁,如此已有3年了。虽然改了年龄,奈何不了人的模样终究有些变化——不变才奇怪呢。美女的变化会让人感到痛心,丑得没有退路的人,反倒在多年后会维持原有的样子。面对着被时光吞噬着的青春,小别一直令人敬佩地做着各方面的努力。
小别去相亲,我当然要陪她去把把关,并且被她夺走了粉饼——素面朝天,不许化妆。
这一年多来,相亲已经成了小别生活的主要部分了。我们匆匆赶向地铁站,小别很有职业道德,从来不因为女性身份和有几分姿色而故意迟到。
我们疲惫不堪地奔走在相亲的路上。
世界上最难的事情不过于谈一场真真正正的恋爱。在当代,我们丰衣足食,又面临着太多物质层面的诱惑,太难让自己真正的爱上谁,太难让自己与可能相爱的人心灵发生撞击,即便遇到了,我们薄弱的意志和太多的缺点也太不够坚持。
爱是一场声嘶力竭的事情,是一场绝对意志和道德的考验。你得付出多大的耐性和好脾气奔走在这条路上。
相亲的感觉实在是太不好了。我们在一堆人里傻傻地等着,怀疑对方就躲在一个暗角挑剔地打量着自己。每过来一个人,我们就疑神疑鬼,怀疑那个人就是。
我指着前方一个人,小别紧张不已,那个走近了,居然有七十岁年纪,还光着脑袋。
“你什么眼神!”小别说着,她还不是跟我一样,没有看到那明晃晃的脑袋。
“那个,肯定是那个!”我说。
“怎么样?长得如何?”小别散光,又乱了芳心。
“还行,不,不行。哦,还行。”
正在我们胡乱猜测之时,感到背后有一道贼光在盯着我们,一回身,原来要约会的人就在旁边。
那个人除了个头不高,鬓角很长,须发几乎延展在一起,鼻孔冲天,鼻子里有浓密的毛发以外,没有什么可以挑剔的。只是不知在旁边,已经暗暗盯了我们多久,在看着我们的傻样子暗笑。我们突然间冷场。
“就在,就在那边坐坐吧。”
天哪,就坐路边?这么冷的刮着北风的天?出乎我的意料,小别竟然同意了。男人上前,用手中的报纸胡乱抹了抹座椅。
我在一个较远的地方坐下,假装没事一样。偶尔看到他俩,总是觉得不对劲。太阳露了一小面就不见了,温度在转眼间降了几度,小别的脸有些紫了,开始发抖。那男人还在说着什么。
我已经冻得坐不住了,开始来回走动着。旁边就是肯德基,麦当劳,田老师快餐,很多大众化的消费,那男人似乎看不见。
数到一百,我的耐心用尽,我要出面去保护小别了。这个根本不知道珍惜女人的男人,滚他妈的蛋!
“走吧!”我毅然对小别说。
“别走啊。”那男人依依不舍地。天太冷,风太大,我连连咳嗽,那男人见状,只得提议进一个餐馆,小别一面走一面不安地跟我嘀咕道。
“你觉不觉得他怎么长得有点奇怪?”
我假装没事地说:
“还好啊。”
“他怎么长得这么奇怪?”
我示意她不要再说,坐下来的时候,我先是挪开目光,再落到那个男人身上,我试着有几回,心里都在惊讶,他的头发怎么那样,他的鼻子怎么长得那样。唉,长成一副怪才的样子,举止一副吝啬鬼的样子。
小别有些心不在焉。大龄青年的相亲就是如此。一眼盯住的,都是对方身上的不太顺眼的部分。目光又恶毒,又不肯将就。如果结婚是为了找口饭吃,相对简单得多,婚姻要是仅仅苛求感情,事情就变得复杂了——谁也不会在见面之初就把全部感情投给对方,即便是投入了,也是浮浅仓促酿就的感情。我低声警告小别不要太挑剔了,这个男人不算很丑,只是有些怪而已,看久了,也就顺眼了。
我们已经快三十的人了,我们已经没法像二十岁时那样一见钟情了。
我们就在这家最朴素,最肮脏的馆子里坐下。服务生过来,问需要什么酒水。
“菊花茶。”小别点了最便宜的茶。
“免费茶。”那男的纠正说。
服务生的脸色不好看了。我更不好意思去看小别的脸色了。
菜单递了过来,男人正盯着墙上做宣传的特价。小别很识趣地点了两个素菜,青菜上来了,那个男人却不动筷:
“我一般不吃绿颜色的菜。因为感觉粘喉咙。”
“那你从哪里摄取维生素呢?”小别故意问。
“我也不吃水果,但是好像维生素也不溃乏。”
凑和吃了饭,时时感到如梗在喉,我惊讶地感到有时候时光可以拉得如此之长。一餐饭总共花费46元,小别要买单,男人抢去买了,还顺便把剩菜打包回家。
我们走了出来,那个男人追上来和小别说着话,我便知趣地走到了一边。人家花了46元呢,总该能说上几句话吧。我躲到一边,想到给泓磊打个电话。
“吃饭了么?你在干什么?”
“上海的路太难记了,总是迷路。我忙了一天,刚刚回到房间,有点儿累。”
我们又聊了几句,他的声音有些疲惫,我只好说:
“那你好好休息吧。拜。”
这时候,我听到了电话里传来微微的女人的娇喘,清晰地震动着我的耳膜,我的大脑一下子缺氧了。我再要听时,电话已经挂断了,我再去按手机,半天却没有反应,再去看时,手机恰到好处地没电。
我的脑子无故地轰鸣着。我疯了一样地冲到了公用电话边,又冷静下来。这个声音是真实的,还是来自于我的幻觉呢?
平白无故的,我又怎么会出现幻觉?
也许那个声音是服务员发出的?不,不会是服务员,分明是一个女人,一个正在宠爱中的女人。那个声音距离我是那么近,好像我说什么,她都已经听到了。我的感觉是不会错的。
我想要把电话再打过去,可一种来自心底的距离,阻止了我这样做,我凭什么要断定那么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呢?电话究竟是自己挂断的,还是泓磊挂断的,我竟然没有搞明白。
我木然地站在那里,脑子里一片空白。在每对男女结婚前,都会发生这样的婚变吗?那个女人是谁?泓磊去上海是为了她吗?其实也可以找出答案的。只要想想认识的三年中,泓磊去了多少次上海,去追问他的同事,多少可以得到一些信息,得出一个较为近似的答案。但我不愿意这么做,也许,是不屑于这样做,也许,是不敢,更多是觉得没有必要。
我该怎么办?
那声喘息依然回荡在我的耳边,我突然感到头痛欲裂。爱一个人,就会有这么多的烦恼。
小别找到了我,终于忍无可忍地爆发了:
“他刚才居然对我说,以后能不能不出来吃饭?自己在家里做就可以了。在外面太花钱了!他居然以为还会有下一次!他还不失真诚地说:我送你吧,我有自行车,带你一站。你可以省下1元钱车费。他以为我会坐他的自行车吗?他非常诚恳地说:我送你吧。我把你送到站了,给我自己买一块烤白薯,也给你买一块。我故意问他:那我朋友呢?你能给我朋友也买一块吗。他居然还说可以考虑!”
我笑得快流出眼泪来,小别快要气死了,天方夜谭被我们遇到了。其实,根据我们各自的生活阅历,这个男人也根本没有错。是他的生活把他塑形成这个样子的。或许我们以后也会变成这个样子。但是,眼下的相遇是个偏差。
我和小别一起诅咒着这些讨厌的男人。
九.爱情出现裂痕
夜深了,白天听到的那声喘息依然在我耳边回荡,我怀疑自己被恶魔附了身了。
我开始像个疯子一样在屋里翻找着。
我到底想要找到什么呢?照片?日记?或者避孕药?找不到,我是不甘心的。找到了,又会给我带来更大更多的烦恼。我一时扑向这里,一时扑向那里,弄得自己精疲力竭。
万般无奈中,我给他打电话,只要他能给我一丝安慰,我就停止寻找。可我失望了,他的手机关机,我失去了与他的任何联系,甚至,不知道他单位和他任何一个朋友的电话。
电话那头的他在做什么呢?我没有自信,他难道真的会背叛我吗?我开始心慌。
我不能再找下去了,我会神经的。幸好单位有一封邮件要我收,我打开电脑,偏偏,我收到了一个素不相识的男人发来的邮件,他很直接地说,他需要找一个长期性伙伴,附信而来的,还有一张他的裸照。
我像清理毒瘤一样清理了邮件,关了电脑我在想,泓磊呢?这些年来,他是否也有一个长期性伙伴?如果他有一个让我意想不到的过去,我是否能够以一颗宽容的心来包容他?
这个想法吓了我一跳,我又像疯了一样,从床上爬起来开始在屋里找。我不了解他,认识三年了,我竟然不了解他。我认识的只是他的名字,他所有字面上的信息。这个想法令我更加恐怖起来。是的,我居然不知道他的任何信息,如果他从这个城市消失,我将无迹可循。
电话依然在不通状态,我熬到了天亮,拔通了114,才查到了他单位的电话,竟然意外地得知他今天回来。
“你们确定吗?”我追问。
“你是他什么人?”那边追问了。是啊,我怎么不知道?为什么他昨天给我打电话的时候竟然不说?
我赶到机场的时候看到泓磊迎面走来,无数的情侣相亲相爱地从我们身边走过,他几乎从我身边走过去。人生擦肩而过才是正常,有缘无份才是正常,我们偏偏相识了。我们认识的时候,彼此已经足够成熟了,以至于自立得不太需要对方。也许是我们彼此都在频繁地出差,也许是因为这个城市太大了,动不动就要耗去太多的时间,看着街上那些相依相偎的少男少女,我心里既有不以为然,又有隐隐的嫉妒和疼痛。
我常常希望生活不是如此,但我偏偏这么过着。
泓磊看到我时,一愣,意外中有很感动的样子,他下意识地揽住我的肩,我们相依着走出来,虽然没有过多的话,我能够感觉这其中洋溢着的激情。
这是我渴望过的场景,这是我想要的方式,我需要有一些幸福感。
“你怎么知道我今天回来?”
“我打电话到你的单位问到的。”
“你知道我单位的电话?”
“通过信息台查到的。”
他沉默了,我明显地感到了他的不快和夹带着讽刺性的语气。
“你不觉得累?”
“你也觉得我来接你一趟很不容易是不是?那我不该接你吗?”
“我觉得没有必要。”
“不,有必要,眼下我们花好月圆。”
如果这时候,该发生的一切都没有发生,我们的感情还有什么质量可言?
“走吧。”
打开门,面对我布置的一株株极具风情的滴水观音,我看到泓磊以审审的目光扫着。他并没有喜悦,相反,他的表情上有了谁动了他的奶酪?
“好吗?”
“嗯。”
我已经感到被委屈了,这样一个没有仪式的婚礼我也答应了,我还辛辛苦苦地按照他的意愿布置了家,却迎来了他这样的冷落。我在泡茶的时候,从镜子里看到他皱了皱眉头:不好,我动过的地方被他发现了。
所有的地方我几乎都翻了个遍。
“我,我打扫了卫生的。”我撒着谎。
他不说话,他已经看出我撒谎了。我觉得自己错了,如果我是他,我的东西被人彻底翻过,我心里也不是滋味的。可是……那声该死的呻吟……
他非常坚持地从我手里拿过了茶具,在交接的过程中,紫砂壶竟然脱离了我们的手,被打成了碎片。
我亲眼看到它碎裂的过程。
“我养了很久的壶。”他看着碎片说。
“我赔你。”
“那是需要时间的。”
如果他的东西我竟然都不能动,那我还能动什么?我的感觉越不对头。我突然发现,我对他的一切判断都无从下手,因为我对他的从前一无所知,仿佛他的从前都是空白。他在这个城市有什么朋友,在上海是否有要好的朋友,我一无所知。甚至他深层的性格,我都不知道。这么久了,在我眼前的,是一个熟悉的陌生人。
我看着他,竟然越来越感觉陌生,这种感觉真是可怕。
“你不喜欢我打破你的空间?”
“没有。”
“你为什么不高兴?除非你是不想要这种亲密无间的关系。”
“我有些不习惯。这需要慢慢适应,再说我们都是成人了,应该有各自的空间!”
“成人之间也有亲密无间的爱情或者友情。我觉得你是刻意要与我保持距离。”
“是适当的距离。”
“可这不是我想要的距离。”
我们突然无话,我是打扰了他的生活,还是打扰了他的空间?我想知道他在上海一个月都做了些什么,可我们无法沟通。看着横在我们中间的距离,感受着突然冷落下来的气氛,我想,他是怕我窥测到他和那个女人之间的秘密吗?
我的目光落到了他的公文包上。我想,从那里一定能够找到一些蛛丝马迹。或者他的手机上,一定有些没有来得及去除的秘密。我想从他手上抢过来,我已经看到自己无数次地去做了,可是我不能够。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我对我们的婚姻这么不确定,这么没有把握,因为我们相识三年来,很少能够推心置腹地聊天。那我们都在做些什么呢?整整三年,我们为什么不去了解对方呢?
我无法想象,在过去的三年里,我们见面的次数真的很有限,每一次见面都是在很疲惫的情况下——我们平时已经够累了,所以见面,已经不会谈起更累的话题,无非是喝茶,泡吧,在那种环境下,我们好像也只是彬彬有礼地懒洋洋地坐着,连话都懒得说——无论我还是他,能做到现有的位置,在工作上已经是透支了的。说起来也都是无关紧要的话题——生怕把自己的锋芒露出来,都很明白对方需要的不是有个性的人。生怕聊起真正的话题,会使对方感觉不轻松而离去——人们都是出来找快乐的,谁愿意沉重呢?谁愿意为人分忧呢?
即便是有心情的时候,我们似乎也不知道去谈什么。好像我们已经大龄到连谈恋爱怎么谈都不知道了。
所以,我们三年来竟然没有“谈”过?或者是我们非常鄙视那种“谈”的方式,用我们自己的方法去爱?
不管归结于何种原因,我都明白过来了,我们相处了几年,但是真正交流的时候并不多。所以,三年来,横在我们眼前的距离并不曾逾越过。
而今,我想匆忙地迈过这距离时,他本能地不许我逾越。
当他泡好茶转过身来时,我已经离开了。
这莫名其妙的距离啊,这可怕的距离啊。人与人之间是否需要这种距离?像我父母这般没有了距离的人,会时时爆发争吵,而我跟泓磊自始至终礼貌相待,又少了些亲情,不能说不是遗憾。
对于一对就要结婚的新人,这种距离正常吗?所有的新人,是否带着这样的不安步入婚姻?还是我们相遇得太晚,已经失去了爱的能力?
我想要爱,只是想要爱而已。结婚,就是找一个人,开始宠他,或者,是相互的宠。
我不能忍受一个男人划在我面前的银河。
十.爸也有婚外情
家里静悄悄的,父母大人进入冷战时期,酝酿着一场更可怕的核战争。空气中的每个分子都是紧张无比的。现在这一切,随着父母亲的鼾声而休止了。黑夜有时候是多么好。幸而还有黑夜阻止着一切。
米兰幽香的味道袭来。是的,单身生活是快乐的,因为单纯而快乐。家庭生活也许有幸福,却是烦恼的。我是在父母的争吵声中长大的,小时候,每逢父母大动干戈,互相伤害的时候,我就在心里狠狠地发誓:自己长大了,绝不像他们这样生活。
之后,妈会到我面前哭诉,我虽不大明白他们之间的事情,内心的信念却越来越清晰。与其两个人在一起互相伤害,不如去维护一个人的幸福。父母亲在婚姻上野蛮粗俗得令我深深厌恶。可怜的父母亲永远不知道,自己是在什么状况下,潜移默化地种下了孩子们对于婚姻的态度。
我亲眼看到爸妈的婚姻是在自我疗伤中复苏过来的。这可能是每个婚姻持有者的特长。
第二天是个周末,妈把我叫起来。
陪妈逛街绝对是一件考验意志的事情,我们不顾寒冬凛冽的风,在超市外面抢排长队购特价物品时,我看到一个熟悉的男人带着一个女人走过。
那个男人是谁?我一时几乎没有反应过来,不错,是爸!那么熟悉的爸,当他和另一个女人组合在一起时,竟然给了我陌生的心理感受!我伸长脖子看时,只见他与那个女人走得很近,从形态上一眼能够看出是心怀鬼胎的。他这个年纪那个年代的男人,还是有些良心的。
妈丝毫没有感觉,还在满意地打量着她给自己抢到手的劣质廉价产品,我能想象到这些衣裳穿到妈的身上,会招来爸怎样的眼光,她给爸买的却是高档的内衣,但无论妈买什么,爸根本不会满意,更不会喜欢。
我突然感觉到很辛酸,不会爱的女人是可怕的,可一当女人学会了爱,却是要付出丧失自我的代价。
爸都走过去了,妈还是没有发现。我连忙找了个借口去跟踪爸。
我带着复杂的心情看到了爸的另一面。爸一路带着讨好的笑,表现得谦恭有礼,仿佛是个没有谈过恋爱的小男生。他们走到了一家海鲜店前,爸抢先一步,推开了门。
这大半生,爸可没有带妈去过海鲜店!我也从没有见过他这么呵护过妈。
我从透明的玻璃看到父亲刻意坐在了里面的位置,做贼心虚地四处看看,确定没有认识的人,他恢复了坦然,隔着一段距离,我甚至听到他煞有其事地轻咳一声,想象到他们的对话,爸说:点吧,除了龙虾鲍鱼,什么都可以点。不,也许他就在说,就点龙虾鲍鱼吧。
女人大大方方地接过了餐牌。这个女人是谁?她跟爸在一起的目的是什么?她不就是年轻一些吗?
确定他们不会发生什么事情,我回到了超市,妈已经抢购到了一大包瘦身的带鱼,和我一起提到公交站。
回到家里,妈脱了外衣,系上了围裙,开始收拾臭哄哄的带鱼。满屋子的鱼腥味,也渗到了毛衣里。我在想,爸的晚餐用得怎么样了?
晚饭做好的时候,爸准时回来了,表情跟平时没有什么两样,一本正经地坐在餐桌前,脸不红心不跳地诉说着下午平淡无聊的经历,当然,不是跟那个女人,而是跟一堆棋友牌友,谁赢了谁输了都煞有其事。我看着他,简直怀疑是自己看错了人。如果说,疲惫的婚姻生活,使爸偶尔请女人出去吃饭,也不是什么坏事,但爸这样说着谎,从哪方面看,都不是件好事情。
我想到了刘泓磊,他会不会也习惯对女人说谎?愚弄别人的人,和被人愚弄的人,谁是真正的小丑?
妈把新做好的饭菜给父亲吃,自己吃剩下的饭。爸同往常一样,又开始挑肥拣瘦。饭后,妈把买到的东西递到了爸跟前,爸照例看不上眼,说了没有两句,两人又争吵起来。我心烦意乱地阻止他们:
“如果在一起就要吵的话,不如离婚算了!”
话音未落,爸妈一齐指着我,大骂道:
“哪有女儿这么劝父母亲的?”
看到妈还在无知地跟爸站在一个阵营里,我太可怜她了,我认为有必要跟爸谈谈那个女人的问题。妈去洗碗,我来敲边钟。
“爸,你下午去哪里了?”
“打牌啊。”
“真的吗?”
“我能骗你吗?!”
爸先发制人地瞪起了眼睛,吓了我一跳,仿佛我在无事生非。我后来想,尽管爸为这件事撒了谎,也不能否决他在我心中的正面形象,更不能打消我对幸福的渴望和追求。
妈管好了爸的胃,因此,这次他们像以往一样,在争吵后的第N天合好了——当我马不停蹄地去工作,屋里只留下了他们两个人时,当他们意识到自己已被主流社会所淘汰,当我偶尔打回来的电话也不超过三分钟时,寂寞使他们感到了一丝凄凉,于是又相互厮守在一起。
十一.内心的纠结
小别在单位干的是两三个人的活,拿的却是一个人的薪水,工作越忙越累薪水越降——经济形势不好,降工资又不能降领导的,只有降下面的人。领导常常安慰她说:你是单身,负担少,而且人还年轻,应该多干一些,给自己的事业打基础。
过去的几年,小别就是在办公室里熬出来的。再熬下去,这辈子就别想嫁出去了。当领导要求她晚上加班、周末加班的时候,她忍不住嚷起来:
“我宣布,从现在起,我有家庭了,也有孩子了。”
有家庭,有爱人,可以在一夜之间有,领导吃惊地问,你什么时候结婚的?就算你闪婚了,也不可能这么快就有了孩子呀?况且也没有见你挺过大肚子呀。
“是我爱人(小别特别讨厌老公这个恶俗的字眼)带来的!我有个一岁的离不开人的小孩子需要照顾,所以我转眼之间什么都有了。从现在起,我跟别人没有什么两样!所以我请你们允许我迟到早退!,允许我和别人一样正常能够在节假日和双休日得到休息,少加班甚至不加班。”
编这番话,不为别的,小别就是气不过这些年来受苦的总是自己,没结婚难道就是让她受苦的理由吗?小别抛下了目瞪口呆的领导,扬长而去。
小别已经被生活异化,当她好不容易正常下班一次,却不知道这多余的时间,她应该如何打发,百无聊赖之时突然接到了婚恋网上的消息。她连忙给我电话,我们奔向地铁,中间经过一次转乘,出了地铁又上了的士。
陪她相亲已经成了我义不容辞的责任。好比同样逛街,我买到了可心的东西,她却没有,我当然不管多累,都要陪她买到。
近几年,小别相亲失败的概率太高了,介绍人总是用自己的眼光去判定两个人是否合适,更多的介绍人,对于大龄青年的态度就是随便找人解决了算事,可他们没想到,正是因为不肯将就才拖到大龄了,既然已经大龄,才越发经受不起失败的婚姻。
小别涉足婚恋网站,她想,凭着自己的触觉,总能找到一个同类吧?
一条懒洋洋的短信,小别抱着淘金的梦想,想象着这条苍白的短信下也许包裹着一个丰富的灵魂。只要是有可能,她就不会放弃机会。我同她赶了很远的路去会面,天有些冷了,下起了零星的小雪。
小别奇怪地看着我。
等待的感觉真不是滋味,尤其是碰到一些相貌奇丑,或者看上去就很傻的人,心里忍不住犯嘀咕,我们把周围的人淘汰了一圈,一个人终于从旁边出现,他有些谢顶,敦实的身材,古旧的衣裳——即便是近视的我仍然能感到他是老的。他走近了,却又退后几步,上下打量着我们,像是要买什么东西那样挑选着。
是他?我俩全愣住了。老天愚弄人,真是措手不及。
“能不能逃啊。”小别语气里掩饰不住的绝望。
“既来之,则安之。不要看人下菜碟。”
“好,等我5分钟。”
相亲在街边开始进行,小别走了过去,不一会儿得到了男人的所有信息,此男,四十八岁,无业。有个女儿,19岁,已经开始在娱乐圈混,常不归家。
“你回去吧,等信。”
“等信?”那男的有点儿意外。
“是的,我回头给你电话。”
男人乖乖地走了,小别回到了我身边。
“为了见这么个男人,你竟然跑了这么远的地方来?你最起码也要找个中间地段!”我嚷了起来。
“我怎么知道他是这个样子?你不是要我主动吗?我主动了,你又这么说!”
我突然可怜起小别。真不能想象美女小别,骄傲的小别已经做了如此大的妥协,让我很不可思议。这世界到底怎么了?
“我请你喝酒。”小别打着寒颤说。
我们都需要酒来安慰。我俩躲在一个酒吧里发泄郁闷的心情。
“我还没有年轻过,就在老去。难道我此生再也没有机缘得到爱情了?”
“你不要失去自信,你还是应该挑剔一些。你的条件很好。”
“我到哪里去挑剔?不挑都找不到。”
相亲真是一件很难堪的事情,每次相过亲之后,都要休养了好长一段时间,才恢复了元气。既然这个人不合适,那就表示还要把这场长跑进行到底,真的很累啊。那个想爱又不能爱的男人在哪里?到底要用多么漫长的岁月来寻找?
“你一定会找到的。求什么得什么。”我安慰她说。
“真的吗?”
“真的。一定。”
可是想起泓磊来,我的心情还是郁郁的。小别这才注意到了我的脸色不好。
“在你的脸上怎么没有看到即将做新人的甜蜜?”
“我藏起来了,省得有人嫉妒。”我说:“为什么心里却没有浪漫甜蜜的感觉?可见上了年纪,什么滋味都变了。”
“你出什么事了?”
我掩饰。
“你真的有事,出什么事了?”
我忍不住把始末讲给了小别。她听后也沉默了。
“是不是你在瞎想?那么细微的声响,你怎么能够听到?”
“我确实听到了。我的直觉从来没有错。”
“退一万步讲,就算你是对的,如果有人,或者当时在刘泓磊身边的,只是个普通的同事?”小别皱着眉头思索着。
“我听到的声音也不会有假,我的感觉一贯准确。”我也希望自己是错的,可是我不能自欺欺人。
小别沉默了一会儿,郑重地说:
“不管你听到了什么,也不管泓磊如何对你,你的目的是要结婚,既然已经到了二十后面的末数,才苦苦找到了心仪的人,就应该把握住到手的幸福。如果他在婚前有个女人——很多男人都有,只要他以后不出轨,你要考虑原谅他。”
我感到绝望。
“如果我做不到呢?”
“假如这个女人真的存在,他是去向她道别,说,我以后要结婚了,我们到此为止吧。然后他死心踏地跟你结婚,你还不原谅他,等于是犯傻。”
我不能回答。
“如果你不打算原谅他,你舍得失去他吗?”
凭心而论,想到失去泓磊,我倒并没有特别的撕心裂肺之感,只是想到,除非我还想步入婚姻,要我再去找一个可以结婚的人,无疑是可以找到的,但我已经没有力量再去完成这个过程了。
“那好,如果你的判断是准确的,听着,不要让这个女人影响你们的婚姻,如果你实在按捺不住,一定要问问清楚,可以婉转地问,但是最好不要追问,以免引得他恼羞成怒,结果对你不利。”
我想了想,如果我打破砂锅问到底,泓磊说了实话,我会很痛苦,如果他撒谎,我也会痛苦。最好的结果是:我的感觉是错误的,可是,我的感觉绝不会错误,如果那个女人不是在他怀里,我怎么会那么清晰地听到她的喘息?
“还有一种可能,你根本就是猜疑。所以,你一定要抓住他。”小别说:“虽然我没有结婚,还是希望看到你顺利一些。”
“如果他真的有女人,我们又如何结婚?”
小别叫起来:
“谁不对婚姻绝望呢?但是因为绝望就能不结婚吗?刘泓磊也是个精品男人,你举目望去,周围有一个能比得上他的吗?”
是啊,我都活了快三十年了,才遇到了刘泓磊,找一个相爱的人有多么不容易!更重要的是,目睹了小别一次比一次失败的相亲经历,我也有了压迫感。
“就这样,你就当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准备你的婚礼,我也继续努力,我一定要在今年结婚,至少谈上恋爱。”
尽管遇到的都是些极不如意,无法走近的男人,但绝不能因此杜绝对幸福的追求。如果结婚,至少要有些爱情吧。至少在结婚的时候是专一的,真诚的吧?一个人能得到的幸福是与她的智商情商成正比的,我不能放弃,我要用智慧来把握到手的幸福。我不能活到快三十岁了,还失去了已经培养了多年的幸福。
我很快下定了决心。
十二.疑惑的口红
正是我已经无气可生的时候,泓磊来接我。我欣喜地发现,我还是有爱能力的。
我们拥抱,一切尽在无言中。当时代越容易把人异化成机器的时候,发现自己还是个活的生物,是件欣喜的事情。
随着年纪的增长,我先前的想法也在改变,我开始知道,越是亲近的人之间越是容易引发矛盾,争吵是婚姻的实质,没有爱情的婚姻爆发争吵,灼热的婚姻同样会爆发争吵。只要步入婚姻的河流,无疑会产生这样那样的问题,除非你永远不再进入婚姻,但同时你迎接的又是另一个方面的问题。轻易分手也许不是解决矛盾的最佳方式。
我想,拉近我和刘泓磊距离的方式,就是我表现得主动一些,既然我心里有满溢出来的爱,就要把我的爱情释放,哪怕他就是给我回扣,我也照单全收。
每个人爱的能力是不同的,有人天生善于给予,有人天生善于接纳而无反应,大多数人是在接受后才学会了爱,男人通常需要有爱的引导。
我上车坐到前座。
“你坐后面。”
每一次,泓磊都会坚决地让我坐在后座,是出于对女人的保护?还是一种强权的象征——不喜欢女人与自己并驾齐驱?我不知道。但是这次我坚持坐在了前座。
就在我们缠绵时,我发现身底下有个硬硬的东西,用手摸来一看,是一支口红。
我怔怔地想,如果是一支做成口红状的打火机该多好啊。可这,真的是一支口红。里面的颜色鲜嫩欲滴。
泓磊丝毫不觉,发动了车。我的眼睛在车内扫描着,可惜我看不出那些隐性的痕迹。我手里紧紧地握着口红,那声女人轻轻的呻吟声又传到了我的耳中来。我看到车内有一瓶已经开了一半的酒,我抓起酒瓶喝了下去。
“你?”泓磊惊讶地问。
酒精的作用才缓缓地上来。泓磊看到我手中的口红,似乎没有反应过来。他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在演戏?
“这不是你的吗?”他说。
“是方才在你的车里发现的。它是谁的?”
“我也不知道是谁的。也许是哪个女同事落下的吧。”
这不是普通女同事,否则他怎么允许那个女人坐在前座?只有多么熟悉的情况下,女人才能当着男人的面化妆?上海的那个女人,莫非她又出现在这个城市了?要不,她就一直在我们身边。这一切多么像个悬疑剧,当我与泓磊的距离越近的时候,我就神不知鬼不觉地发现了这些个秘密。
“这到底是谁的口红?”
“我真的记不得了。”
看它的颜色,我断定使用它的人,是非常年轻非常外向非常妖娆的女孩子。想到有个女子在不久前与他在如此近的距离地待过,我非常不是滋味。
“我希望你说实话!”
“……”
“你回答。”
“同事搭我的车,这事每天都在发生,我没有必要向你汇报,你没有必要问那么清楚,你不认为我们之间应该保持点儿距离,才能安然相处下去吗?”
“可我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我没有见过你的任何朋友和同事,我甚至只知道你单位的大致地方,我对你所知甚少!”
我这三年到底干什么去了?我简直没有遵循在人世活着的定律!那个女人,她一直在我的身边!她是谁?我头痛欲裂。
“好,你说的一切我都同意,改天我们再谈。今天已经很晚了。明天我们要上班,去休息好吗?”
我现在就要知道关于他的一切。我沮丧至极。也许,那件事情根本不存在,为了那个莫名其妙的女人而伤心欲绝,我得不偿失。
“我累了,你这样闹,我像是被审训。我不讲是因为没有必要讲,你也不应该逼迫我讲那些琐碎无聊的事情,浪费我们本来就不多的生命,更不该破坏我们之间的和谐与信任。”
正在我们僵持之下,我一抬头看到爸从旁边的茶楼里走了出来,他还是优雅地和那个女人在一起。
爸呆了一下,他无法回避了。他一定也吓坏了,他对那个女人说了什么,女人先走了,爸向我们解释说和几个朋友坐坐。见鬼,我只看到了他一个女朋友。
在这个年纪,父母亲生活在一起,益处总是多于坏处。我心里并不想他们真正地离婚。虽然,时时帮助他们修正婚姻也是件非常难的事情。我盯着爸的背影走了出去,泓磊说:
“没事的。他们还没有到你想象的那步。”
我看着他问:你怎么知道?
“他们的关系还在初级阶段。因为,关系一旦有进展,像你爸这样的男人,不,是所有35岁以上的男人是不舍得到在这种地方来消费的。”
这个女人固然还没有被我爸搞定,可爸这样的花销,妈心疼啊。这个女人如果是个情场上的老手呢?我可怜的老爸可就吃亏了。
“你将来会这样吗?”
“以后的事情,谁知道呢?不过我想,请异性喝茶,这种事情很普通吧。”
这种诚实的回答令我不安。
“如果你有这种事情,会瞒着我吧?”
“你希望我瞒你,还是告诉你?”
“我希望没有,但是不太可能。”我想了一下说:“如果你是那样,我一定会离婚。我允许你在不喜欢我的时修去选择别的爱情,但不允许你同时喜欢几个女人。”
谈到本质的问题了,我们这才阴险地暴露了各自的本性。
“你心里对男人有巨大的不信赖感。所以无论你的生活状态如何,你都缺乏安全感。”
“是我洞悉人性的善变,所以我没有安全感。”
我们都无奈地笑了。是啊,处理这类事情,谁又有经验?谁又能够预知自己将要犯的错误?我真想对他施以神话中的魔咒,让他无从遁身。泓磊突然说。
“我们快点把手续办了吧。我感觉你有种担心,这种担心可能来自你的内心,但不瞒你说,我也有。我也怕经营了几年的感情最终竹篮打水一场空,我并不是个独身主义者,可也难再有精力耗下去了。结婚是需要机缘的,对于我们这样的人来说,到了时候不结,就不会再有结婚的冲动了。”
他的这句话使我稍稍安慰了些,结婚就像是一个换算不过来的难题。难道我要疑心重重地步入婚姻?
十三.情思意乱
我在我微不足道的烦恼里,小别却在奔向她的寻爱之路。
“我就是使尽最后一口气也要找到幸福。哪怕它只是一场梦。”
可怜世上的痴男怨女。每个人在不同阶段,不同程度做过痴男怨女。
这天,小别抵不过电话骚扰,以玩世不恭的姿态登门造访婚恋公司。除此之外,我难以想象她还能摆出什么态度。那位把自己扮成婚姻咨询师的中年女人视所有未婚人士为失败者。
“你不像你这个年纪的女性该能持有的态度。”咨询师说。小别很想直露地问一句:你的婚姻生活如何?出于礼貌,她只是问:“那我应该是什么亲的态度?”
我们误读了婚姻,我们以为那是乌托邦,其实婚姻就是琐碎的生活和烦恼,千疮百孔。
可既然如此,为什么要进入?生活本身就是烦恼的,婚姻就是烦恼的一部分。
小别掉头离去的时候却意外遇到了一位很帅的中年男人,那人有一双深潭似的眼睛,有高大的身材,小别一下子被他吸引住了,她的头一直没有转过来,此人帅气,有修养,身上的品牌服饰也证明他是一个事业有成者。
可惜,小别恋恋不舍地看着他的背影。接下来她的心里被这个男人填满了,可这个男人偏偏看到她的信息后,却迟迟没有回信。
一个春雨磅砣的晚上,小别看到柳树开始柔软的枝条在风中摇摆着,仿佛呼唤着春雨来爱它,小别仿佛看到镜子里的自己一夜白头,她一急,考虑不到什么主动不主动了,也许她看上的男人在下一秒就会被别人抢走。小别突然地拿起了电话,复仇一般地打了过去——她已经决心要他。
她等待着,屋里只有自己的心跳和喘息。
电话那头传来了文质彬彬的声音,小别一下子放松下来,她禁不住丰富的联想,想到了他高高的个头,深潭似的眼睛,从此他们在电话里活阔天空,消磨了很多个夜晚,也浪费了无数的电话费。
别人在网恋,小别在电话恋。小别每天对着他留下无比丰富的想象空间热恋。与其说她爱上的是一个男人,不如说,她爱上了自己的爱情。小别明白,即便是在电话恋爱,随时也有可能有个女人把电话那头的人抢走,不,只要那个人身边出现一个不错的女人,她一样是徒劳的。
电话又响了。小别兴奋得像只小母鸡。不料电话却是移动公司打来的,这个月,她竟然花费了一笔令她瞠目的手机费!
可对方就是不提约会的事,他像是活在电话里。小别用嘶哑的嗓子跟他说着话。这段时间由于工作关系,小别上班时要与领导同事沟通,下班后又在电话里又无休止地谈恋爱,她终于恼羞成怒,忍无可忍地提出约会!约会!
为什么这个年代如此缺少约会的激情?对方好像很为难似的犹豫了一会。
“如果你不见我,我就去找你。”小别简直失去了理智。
对方好像是被感动了,才答应安排个时间。小别提出就是现在,现在。你不是每次聊天都长达一两个小时吗?一两个小时,足可以见面了。如果你嫌远,我去找你好了!
小别窝着一肚子火,匆匆地赶到了那个叫花妖的茶座,为了幸福,她必须奔波在相亲的路上。她首先被那优雅的气氛减少了些火气,再次被那个餐厅里最好的角落安抚了一把,当她刚刚化好了玫瑰色的嘴唇时,眼前突然一亮,一束艳丽的玫瑰花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小别甚至受到了爱的小雨的滋润。她迅速筛选了对方,接下来的就是好感,好感,除了好感,还是好感。这个有着适度的年纪,适度的身材,和适度的礼节的男人,让她感到有一种磁力,让她笼罩在爱的阳光下。在一条充满阳光的大道上,她幻化成了一个小女孩,跟着一个虚无的魔影在走。他是一个有魔力的男人。每个女人一生中都在寻找一个对自己有魔力的男人,心甘情愿地做他的奴隶。这是个五星级的男人,这是个四A级的男人,这是个能打满分的男人。
对方礼节周到,晚餐安排之考究,让小别感到无可挑剔。如果不是爱,绝对不会有那么细心的呵护。小别仿佛又回到了好几年前,被那些小男生备加呵护的年龄。
那是小别生命里最春光融融的晚餐,只是感到了阳光,蜜一般的甜,被棉花包融的滋味。
最后,那位绅士送小别回家,小别傻傻地迈着歪歪斜斜的步子,一路情不自禁地微笑着,她花之将落的生命里有了希望。
一切花好月圆。可惜一切太过短暂,让人回不过神来。
一天夜里,我接到了小别的电话,直接的反应就是小别被人袭击了。我赶过去时,小别面色焦黄在盯着日历发呆:
“他再也没有出现过。”
自从上次与五星级男人约会后,一等就是那么多天,那么多时,那么多秒,每一秒都足以令她窒息。那个男人突然像消失了一样,再也没有出现过,小别发出的无数短信也没有回音。
“你就为了这事大半夜的叫我过来?”
小别疯了。她等得都要枯萎了,工作上连连出错,每天两眼直勾勾地盯着手机。手机每响一下令她都会心跳不已,然而每次响后接到电话又会使她无比失望。在此期间,小别有气无力的声音得罪了很多朋友。
我想,女人绝对没有荡妇与贞女之区别,在一个有魅力的男人面前,贞女也会变成荡妇,反之,荡妇也会变成贞女。所以,常常那些质量很差的男人会抱怨,某些女人太保守了,他们不知道,这些女人只是相对于他们才保守。
虽然小别已经有做荡妇的条件了,但是事情出现了出人意料的转折,令她措手不及。
“如果他对我没有意思,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如果他对我有意思,为什么就消失了?”
“他不过是个婚托!”我以局外人的敏感说。
“他不是婚托。我知道。你说,他对我真的没有意思吗?如果他对我没有意思,为什么见面的时候对我那么细心,那么温存,我就是因为他对我这么好,才爱上他的。”
是的,个中细节,小别已经对我重复了无数遍,我都能够背下来了。可是,亲爱的,有些人就是这样,对待所有人都非常礼节周全,并不是只会对你这样。可小别根本听不进去我的话,她还在自顾自地说下去:
“我也想过,是不是他忙?是不是他把自己的手机号码弄丢了?是不是他的手机丢了,所以失去了我的消息?我千方百计替他找理由。可就算他忙,总是有闲下来的时候,一分钟,两分钟的时间,打打电话是可以的。就算是他把号码弄丢了,从婚介公司还是可以问到的。也许,最不好的一种结果就是,他对我根本没有意思。如果真是那样,他干嘛要对我这么好?”
小别从想他的春梦中醒来,枕边已经湿了。她再也受不了思念的煎熬,像个弹簧一样跳起来,捞起了电话就开始拔,嘟,嘟……不知道是她的心跳声还是电话那头的回响。心里一阵慌乱,没有等到他接听就挂断了。他看到这个号码,应该会想起她吧?
可是,直到现在对方也没有打过来。漫长的时日加深了小别的绝望,生活本来是灰色的,因为那个人暂时变成了彩色,现在,她已经无法适应这种黑暗了。从所未有的孤寂包围着她,她想到那段嘶声竭力在电话里谈恋爱的日子,一切变得那么不真实起来。
本来,是想要弥补一下空落的青春,可因为认识了那个男人,反而荒废得更加厉害。小别越说越难过。
我理解她的孤独,理解这种失落,理解这种狂热的爱。我能说什么呢?为什么等一次约会这么难?是错过了最佳的恋爱时机,体内的荷尔蒙分泌不出冲动和激情?
这个世界,人与人接近的方式越来越多,彼此之间的距离却越来越远,究竟如何靠近?
这个时代,忘记一个人原本是极简单不过的事情,到了小别这里,为什么这么难?CD里传出幽幽的歌声:“你身上有他的香水味……”这个疗伤型歌手,治愈不了小别心底的伤。
“你有没有遇到过那种你第一次见面,就想扑上去的男人?”小别太需要倾诉了,爱情使她处于癫狂状态:“我太明白自己的感受了。我爱他。我只想去紧紧地抱住他,一辈子不撒手。”
无论我如何理解小别,我都要把小别从这么疯狂中拉回来。无论我使多大劲,小别仍一意孤行。
人生总是游移在得与失之间。没有一项选择不是两难的。
既然已经决定,我拿起电话,说:“打给他!告诉他你的想法。”
“不好吧?”小别有些犹豫。这样的深夜,打过电话去,太冒昧了。
是啊,是很冒昧,而且,你与他这样的不熟悉,他身边有没有女人,你都无法确定。又何必为了他而痛不欲生?
小别犹豫着,最终没有勇气拔打电话。
“那么,就忘记他!”我说。
如果他爱你的话,就不会冷落你这么久。事实已经证明,你只是他的一个过客,甚至,连过客都不是。我用一大堆理论论证这个男人的不可靠性,不确定性,爱情的虚无性。可小别一点儿也没有听进去。
我打开了电脑,搜到了一个婚姻网站,里面像百货商场一样有着各色各样的男人。我将照片给小别一一看过。现在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用尽一切办法忘记他。
我替小别跟那十几个男人打了招呼。我想,不久,这十几个人就会回信,小别一下子会有十几个男人的约会,她会很快把那个五星级男人忘得干干净净。
忘记,在这个年头,是一件最简单不过的事情。但是我没有想到,事情的结果会是那样。接下来,那些男人,也都纷纷同小别打了招呼,一半的人突然失踪了,留下一半,在淡淡地回着短信,却没有人提出来见面,小别的态度是真诚的,既然大家都是大龄青年了,就抓紧时间好了。她主动提出见面,对方又无一例外的全部都石沉大海了。
那些男人都去哪里了?他们在网上到底要干什么?他们既然都进行了登记,也都互相表示好感了,为什么不去见面?
我纳闷地寻找着答案。后来我想,人们是越来越冷淡了,懒得花费时间和财力去相亲,没有爱人,大家都可以活得很轻松,顶多是无滋无味一些,但是,没有钱是万万活不下去的。
小别每天晚上拖着疲惫的身躯回来,院子里一位很老很老的老奶奶,每天都在院子里孤独地走来走去。小别看着她想:老年是多么孤独啊,是多么无奈啊,没有人会理睬她,她也不能进入别人的世界里。她的父亲兄长可能都已去世,她所有的只有儿孙……想到这里,小别打了个冷颤,如果不幸能活到那么久,一个人孤孤单单地在世上行走,连个爱人也没有,自然也不会有后代,她会比老奶奶更加可怜……
小别几近失常了,她总是无端地忧伤,烦躁。她不能看到钟表,准确地说,她不能听到钟表走动的声响,钟表的声音像是宣告着生命的奔走和终结,她能够从一秒一秒的走动声中感到生命在走向一条不归的路。她觉得自己快要完了。
甚至,小别还不能看到一切流动的声音。比如河流,比如电梯,这些东西全部让她晕眩,甚至,看到风扇不停地转,她也有受不了的感觉。她觉得这些流动的,转动的东西预示着生命的结束。换句话说,在流动、转动里,生命也就了结了。
小别对生命开始了思索。在她最迷惑的时候,她去翻阅了许多的哲学书,希望从人类精英们这里得到方向。哪里知道,不看还好,一看,她更加绝望了。所有的哲学家都是聪明过头的人,所以,他们活得比谁都痛苦——人本来就只能活一次,终生生活在痛苦里,是比较不值得的;因为痛苦而癫狂的哲学家更是占了不少比例,为此献身的哲学家更是比比皆是,因为学问做得太专注了而终身贫苦的差不多是全部。
小别看到了哲学家们思索出的那些简单而又无法得到答案的问题,她更加绝望了。人类原来活得这样无知,在无知里诞生,在无知里灭亡,人不知道这个世界是从哪里来的,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从哪里来的,更不要说对于未来的归宿,所有的一切都是假设。人类连最简单的问题都回答不上来。
原来人类在想摆脱痛苦的过程中,陷入了更大更深的痛苦当中,从此溺死在痛苦和绝望之中。陷入不可知论的小别更加悲哀了。
学问使人痛苦,更深的学问使人会有更深地痛苦。原来,这么多年来,她能够快乐地活着,是因为她有足够的无知和愚昧。
十四.跟踪老公
我们进行了一次短途旅行做为婚礼项目。傍晚的时候看野花在山上放着芬芳,幸福也仿佛来临并温柔驻步:我变得十分脆弱和贪婪,我很快习惯了两个人的日子,在花好月圆的时候很快担心失去它的惨烈。
一切完好地进行着,我隐隐担心着会有一些模糊不清的细节破坏着我们的幸福,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我已经不习惯平顺的正常的生活。
第一天,很正常。第二天,很正常。第三天夜半的时候,酒店的座机突然响了起来。我在洗澡,很熟练地对付这个骚扰电话——我已经确定它的性质。
我喂了几声,里面传来一声微弱的喘息,果然,对方听到我的声音,立即把电话挂了。我重新打开水笼头,恰好听到了手机的震动——是泓磊的手机。
是谁这么晚会打电话来?我轻轻关了水笼头,从洗手间走了出来,看到他果真拿起了手机。如果不是非同寻常的关系,怎么能够在这个时候打来?
我敢肯定,刚才打到座机上和打到手机上的,应该是同一个人。骚扰不可能来得那么巧。
那个人知道泓磊的行踪,她先是打到酒店里来,在听到我的声音后,又打了泓磊的手机上。
那个人,那个已经消失了几个月的女人,突然间又闯到了我们的生活里,我的脑袋又开始痛了。
我观察着泓磊的表情,我只看到他急欲隐藏的背影。
我必须在短暂的时间内判断出电话的来处。可他除了“嗯,啊”之外,再也没有别的语言。他一直背对着我。
我走到他跟前,他低下了眼睛,这是一张缺乏表情的脸,我发现我不了解他,不知道他在什么状态下会哭,会笑,会发火,会做出什么样的举动和表情。此刻我觉得他看似真实的脸上写满虚假。
如果这正好是个巧合,先后两次打电话不是一个人,或者压根不是那个我猜疑的女人?
挂了电话,他似乎不经意地翻看,并迅速按了键——删除。他的举动加深了我的猜测。
“是谁的电话?”
“一个朋友。你不认识。”
又是两声声响,是信息的声音。是他挂了那个女人的电话,那个女人不甘心发出的呐喊吗?他似乎很紧张,匆匆看了一眼就要删除,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
“谁发给你的?”
“是发错的。”
“给我看。”
“真的是发错的。”
他已经被我逼到死角了,我伸手接过了手机。电话和信息已经提前被他删除了。
“你为什么删除?”面对着他的反抗,我恼羞成怒。
“是垃圾短信。”
“你为什么把电话也删除?”
“本来就没有号码显示。”
我不相信。
“是谁?”
“是工作上的事情。颜旭,虽然手机里没有什么秘密,我郑重地提出,我们之间应该保持距离,为了我们能够长久。”
我太不了解男人了,我太不了解他了。我更加断定与方才打电话的是同一个女人。这个女人究竟是什么样?如果她已经有三十多岁,应该不会有这样稚嫩的举动,那么,她是二十来岁?如果是这个年纪,泓磊为什么又不和她结婚呢?她是不是在暗角冷冷地笑呢?我希望泓磊此时对我说:亲爱的,不要理会任何纠缠,只要相信我就好了。可是,他没有说这样的话,也不打算说,那个若隐若现的女人成了我心头抹不去的阴影。
呻吟,口红,电话,我的脑袋又麻了,我毫无知觉地到了洗手间,耳边只有哗哗的水声,将我浇了个透心凉。很久,我都靠在洗手间的墙上。我太没有做妻子的经验了,我不知道别的女人,在面临我这种现状时,会怎么办。而这种难题也无法诉诸于人。
我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泓磊背着身睡去。这是一个男人的智慧,还是一个男人的经验?我凭着感觉断定,在我跟他之间,一定存在着一个女人,这个人,从来就没有消失过!她极恶劣地影响到了我的心情乃至生活。
翻涌上来的绝望让我不能平静。我在对着镜子呆坐。在幽暗的灯光下,他的手机放在枕边,继续传来了两声嘀嘀的信息声。
我没有勇气去看,只要我去看,也许一切事实就清楚了,可我不应该去看,我不应该关注。
谁能告诉我,一对情侣间的距离有多远?
短游结束,我们疲惫不堪地回到家里。模样婀娜的滴水观音,在它宽阔的叶子上,开始涌出一道道的暗流,滴落到地上,像是一滴眼泪。
我从梦中惊醒,看到身边沉睡的男人,心中突然涌起无名的恐惧。当意识到我已经结婚时,浓重的失意又包围了我。我不再是未婚,不再将拥有我的小巢,美好的独身年华如梦一般地走过,我已步入了新的生活。
我看着睡梦中的泓磊,他从此是我生命中最亲近的而且无法分割的一个人。可我越看越觉得他越是陌生。为什么我们已经结婚了,我反而有这种感觉?是不是因为我独身太久?今后,婚姻生活又会把我变成什么样子?
我有好长时间都会从梦中惊醒,有好长时间都会惊慌地在屋里走动,我不能告诉任何人我因为结婚而抑郁了——大家会认为我疯了。可我也明显地注意到泓磊有几次从梦中醒来,似乎很吃惊地发现身边还有个我,虽然他什么都没有说,但我从他的眼神里也看到了某种失落。他也在怀念单身的日子吗?或者,他是在暗暗怀念别的什么人吗?他有没有同我一样有惊慌失措的感觉?
出于不安,我决定找个私家侦探,这纯属我的臆想,哪里会有侦探肯为我做这种事情?我又如何能把心底的猜疑告诉一个陌生人?我决定亲自跟踪他。
在跟踪他的日子里,我了解到,泓磊是个很随意的人,他有时候开车,有时候打的,有时候骑自行车,他可以穿几千元一件的衬衣,也会很随意地拐个弯在地摊上买十多元一件的T恤,有一天在他单位附近,堵车实在太厉害了,他索性把车停在一个胡同里,冒雨跑步去单位,在雨中看到他单纯地快乐着。
我开始对他有些亲近感了。奇怪,为什么在相恋的三年内竟然没有这种感觉?
我开始留意与他来往的朋友,他几乎很少打电话去问候谁,与人打交道非常理智,又不失礼杨地惜字如金,从他冷静的表面上,无从判断跟他通话的是男人还是女人,是老有还是少年,仿佛统统都是他的客户。
每当这个时候,我跟在他身后,觉得我们的物理距离是如此近,心理距离却是如此遥远,也许我走上前去,一切都会好起来?有几次,我几乎被黄昏中的孤独击垮了,很想上前去挎住他的肩膀,好好地把这一生走下去,可是想到几次他紧闭的嘴唇,又把这种冲动忍下去。
在家的时候,我常常在走神,似乎想了很多,又似乎什么都没有想。泓磊大概也因此感到很不舒服。
“你在想什么?”
“没有。”我说。
“你分明在想什么。最近,你心事很重。”
“没有。”我只有掩饰:“可能是你不了解我,我就是这个样子的。”
都结婚了,你不了解我,我不了解你,既荒唐又可怕。
“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以前是我不太敢暴露。”我说:以前也疲惫,现在更加疲惫。一个疲惫的女人,不是那么可爱的。
“你的眼神有些像她。”泓磊转身,从墙上转过一个画框,上面画的是蒙娜丽莎:“让人琢磨不透。”
我仔细地看了看蒙娜丽莎,天哪,就算她是个怎么样的美人,那样的眼神此刻透过来,意味深长地冷笑着,传递着一种宗教般的色彩,让人心虚。
“你没有被吓坏吧?”我不怀好意地说。
“啊,我被吓死啦!”
我们都笑了。白天的疲惫,晚上睡梦中也是在跟踪他,不停地跑啊,飞啊,跳啊,第二天仍然是一脸疲态。这天夜里,我睡得朦胧时,听到电话响,我搞了半天,才知道是真实发生的事情,紧接着泓磊穿衣出发了。
几乎是出于本能,我从梦中挣扎着醒过来,连忙跟了下去。
那个神秘的女人,就要现身了。
我在的士里,带着一丝慌乱的兴奋指挥着的士进行司车。
车拐来拐去,我最终看到他开车到一个酒吧里。
他身影诡秘地向酒吧走去。
我裹着衣裳跟进了酒吧。我看到他在座位上等了一会儿,音乐很繁杂,之中有个重重的鼓点在伴奏,咚,咚……是我猜疑的心。还好,不久,我看到一个人走了过来,这个人是个年轻男子,两人握手,一同喝酒。我从来没有见泓磊如此轻松地笑过,没有见过他这么亲密地跟一个男人约会。
我看着他们的身影在鬼魅样的烛光中闪烁,他们时不时拍对方一下。他们是老同学,老朋友吗?也许……莫非他们是同性恋?
我没有答案,我越来越没有答案。
我疲惫不堪,做了一夜的梦。第二天,泓磊说:
“公司临时通知我要出差。你要照顾好自己”。
我的脑袋里闪过一个地:上海,那个带有敌意的地名。
“是去广州。”泓磊说:“约一个星期左右的时间。”
“我去机场送你。”我不由分说。
在机场,我和泓磊告别,一个毛头小伙子毛手毛脚地跑过来,差点儿撞到了我,泓磊挡在了我的面前,喝斥道:
“小心点儿,小陈!”
不用他介绍,我认出了,这个小伙子就是那天晚上我见过的。他介绍说,是他单位的同事小陈,我冲小陈笑一笑,近距离一看,他不是我见惯的那种老庄持重的年轻人,我的猜疑似乎又错了。
“早些回来。”我说。我突然很怕时空会拉长我们的距离。小陈回过头来,冲我做了个鬼脸。我这才看到,旁边还有个端美的小女子。
回来的路上,我知道了,小陈虽然年纪不大,很早之前就结了婚。看来,他和泓磊并非我想象的同性恋。
我松了口气。
十五.恶梦般的一夜情
小别给自己定了底线,如果春天来临的时候,她还没有忘记他,她就不顾一切地去追求他。
春天是何等的短暂,何等的撩人,小别注定失败于自己的诺言:她不能再忍受没有花前月下的生活,不能再任春光白白溜走。
电话打通了,结果却出人意料。五星级男人非常冷静非常客气地接待了她。他一下子就记起了她的名字。这让小别心神动荡,可对方再没有别的表示。
“我要见你。”小别说。
“好啊,等我有空。”
“什么时候有空?我现在就要见你。”小别下了决心。
“那请你到我公司来。”
小别想了想,总是有些不妥。凭什么她想他,就要到他的公司去?虽然她已是大龄青年,他比她更老;他事业有成,她也不差。她可以做一些妥协,却不能做更多妥协。不是妥协就能够达到目的的。
两人在电话里开始讨价还价。争执了很久。五星级男人还是固执地要求小别来找他,因为,如果他去找她的话,路上会堵车,再说,无论到哪里,停车位也很难找。这似乎是个理由。
小别放下电话,很快又开始后悔,他是开车,而她是步行,步行难道比开车更快吗?就算是堵车,她难道不会被堵在路上?
“我认为这样不公平。”小别再次打通电话,讨价还价。
“那我们各走一半路好不好?建国门,不,我们在日坛路见,好不好?”五星级男人像买菜一样算清了明细账。
这笔账算得小别心里怪不是滋味的。但她总算争取到了一些权益。她匆匆地收拾,出发。
两人在日坛路相见。是小别先到的,当她举目四寻的时候,那个男人出现在不远处,微笑着看着她。小别忍不住微微地心头荡漾,流露出“人约黄昏后”的感觉,她感到所有的目光都聚在他们身上,爱情使她有抑制不住的骄傲。
可是,他并没有着急走过来,甚至,他连走过来的意思也没有,他站在那里,稳稳地点了一支烟。小别想,他会不会和自己各迈十几步走向对方啊?最后还是小别乖乖地走了过去。
“我们去哪里?”
“去茶楼?”小别说。
“不好。”
“西餐厅?”
“不好。”
“麦当劳?”
男人突然说道:
“不如去那里。”
小别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是一家酒楼,她点了点头,一面纳闷不是在饭点,干嘛去这种地方。男人的步子立即地快了起来,饿了一样地奔向饭店,她走在后,过了一条马路,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小别有些傻眼了。他们去的并不是酒楼,而是酒楼旁边一个破败的宾馆,上面写着几个大字“钟点房”。想到里面肮脏的设施,小别忍不住一阵呕吐。
那个男人已经举步向前了,小别停了下来,再向前走,就没有退路了。看着他高大的飒爽英姿的背影,小别明白了,有些男人,只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作出一副绅士的样子。绅士只是多一点儿耐心的色狼,第二次就本性毕露,所以,第二次相见就是个错误,小别心头冷冷的,像是迎来一场春寒。
一株粉红色的紫叶李,就立在路边,温婉地开着,一阵风来,树上的花无声地落下,一下成了空枝。小别看到,不禁发呆。这不就是自己吗?短暂的青春过去,她还有什么?如果连个错误都不曾犯过,人生还有什么?
在找丈夫这一点儿,漂亮的女人经常不如相貌一般的女人,后者知道自己的弱点,肯于趋尊,只要是认定了对方的条件比自己好,往往能够准确无误地下手。而漂亮女人,是心高气傲地等待着别人来追的,这就被动了。
不,即便是个错误也要犯。可小别不想到是去那种地方。小别还是摇了摇头。
男人不解地问:
“你找我,不就为了那事吗?”
小别突然间脸红,像是被人当众扒下了衣服,她感觉自己非常的跌价,她心虚地看着左右的行人,可行人的面孔定定的,仿佛什么也没有听到,也许司空见惯不当回事。小别的心里在做着激烈的搏斗。
罢了,小别又抬起头来,仰视着让自己神魂颠倒了数月之久的男人,小别还是找到了一些心神动荡的感觉。谁先动情,谁就输了。所以,人们只是调情,却很少动情。虽然有些不情愿,小别最后还是决定带他到自己家里。家总比肮脏简陋的招待所好得多。
路过一个药店,她暗示他去买避孕物品。
“五星级酒店”又开始讨价还价:“我从来不去买那种东西。”
小别想,不买就算了。她已经有些提不起精神了。男人衡量了一番,终归去了。大概,他想,再找一个女人要比买避孕药麻烦得多。
他们一先一后上了小别家的楼。男人的脚步轻一脚重一脚,时不时地左右探头看,俨然像做贼一般,相比之下,小别坦然多了。
他们进了小别家的门,男人在屋内左右环视着,小别开始以为他在欣赏她的布置,后来看他看看这里,看看那里,才明白,他是想看看小别有没有装探头。
他以为她会要胁他么?可笑!
最后,他拿的却是女性服用的药物。当小别用疑问的目光看他时,他简单回答他不习惯避孕套,也不适用任何避孕药物。
一切令人败胃地进行着……
“怀孕了?”我惊讶地说。一切都比计划来得早,我还没有准备好呢。
我接到了小别的电话,里面却久久没有声音!
“喂,喂!”我激烈地叫喊着。
“你能不能……过来一下?”是小别。
“出什么事了?”
小别在电话里什么都没有说,她的声音奄奄一息。
我冲出了门。电梯停电,我从一楼跑到了十七层。
小别家电视机声音开得老大,里面放的是喜剧小品,我在屋子里到处找她,叫她,最后发现她站在阳台上。我轻手轻脚地过去,使尽了全身的力气,一把从身后抱住了她。
“你要干什么?”我大叫:“就算是失恋了,就算是怀孕了,就算是出了最不好的事情,也不能去死啊!”
很久,小别才轻轻地说:“我没有打算死。”
是的,她很绝望,简直绝望死了,她的人生从来没有这样绝望。不过,她已经不打算死了。
我听她说得诚恳,这才小心地放开小别,她转过脸来,面色苍白而浮肿,但从她表情里所透露出的绝望之色,简直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绝望使人一下子从惊恐中进入了中年。
“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小别轻轻地摇摇头。
“没有发生什么大事。可是为什么,在一场男欢女爱之后,会有如此绝望的心情?刚才,我走到阳台上,差一点儿跳下去,就差一点点。”
我连忙把小别拉回到了屋里。
“我跟他,一切都有了,一切又都结束了。”
既如此,不过是一场男女间的游戏,既然已经过去了,又何必认真?
“不是认真,是绝望,我对爱情充满绝望,对人生充满绝望,我真的已经没有力量再活下去了。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太出乎我的意料了。”
就在几个小时前,她把那个男人带回家之后,因为那个人处处于细处计较,让小别感觉不对劲,她突然忍受不了一个人的寂寞,忍受不了空气中隐隐飘来的花香,忍受不了内心的躁动,她迫切地想要结婚,想要生个孩子,她迫切地想要有一个人,跟他合二为一。
为了爱情,小别忍受着吃避孕药带来的不适感,接下来,他们很僵直地把自己脱了,很僵直地抱在了一起。这时候,小别想起了一个词:“同床异梦”,她才发现,他们是那么的不了解对方,那么的缺少默契!
在与他体肤之亲的一刹那,她感觉到了他粗糙的大腿砂纸一样磨过她,与他的双脚接触时,感到了他脚后跟的两块老茧像两枚铁掌一样钉在那里。她躺在了他的臂弯里,——她曾经多么渴望能够躺到这个人的臂弯里,闻到了隐隐发出的酸味,直冲心脾。她的感觉更加坏了。
她闭着眼睛,却无法屏住呼息。整个过程以无法想象的粗糙潦草的方式结束,然后他呼呼睡去。
小别冲洗后,一个人坐在客厅,内心无比失落。这时候,她听到屋里传来一阵奇怪的声音,她竖起耳朵,紧张地向里靠近,她听出来了,是节奏不一的呼噜声,震天震地。不,她又紧张起来了,还有更奇怪的声音,咯吱,咯吱,咯吱吱……她抱着探险的情绪走近了他,才发现,他在睡梦里死命地磨牙。
她慢慢地走近了他,越走近,越陌生。她发现男人比女人还要会化妆。此时的他,头发像是做了特技,全部竖起来,透着滑稽的效果,脸上的老青春痘,头上的油光,鼻子上还有些麻点,肿肿的眼袋,隆起的肚皮……无一尽现,她惊讶自己爱上的原来是这么个人,失去了包装的男人,原来这么不禁看。
她的“五星级酒店”式的男人,“四A级”的男人,能打满分的男人不过如此。
原来,不止是女人的老让人倒胃口,男人也同样如此。
怎么会是这样?小别想,自己不可能走眼如此厉害,一定是上帝给她调了包。
她不甘心!她想再看看清楚。他被弄醒了,误解了她:
“宝贝,请你原谅,我可再没有这精力了,而且我以后也没有那么多精力来陪你。”
声音还是那么迷人,他以为她在索要什么,一切过后,他迫不急待地要斩断跟她的必要联系,而不是全部。在情感上,他还不想背负任何的债务。
“我知道。”她闭着眼睛,努力地宽容着。
“我也很理解你,你正处在这个年纪……”
她的眼泪快要涌出来了!他破坏了她的全部美感!
“我是说,你处在这个年纪,也很能理解,我可以送你……”
小别忍无可忍,骤然把他推开,他差点儿掉到了地上。
“你给我……走!”
小别好不容易,才没有把“滚”字说出来。
他很狼狈地站起来,匆匆地穿衣服,他每穿一件,就体面一层,当他穿上了所有的衣裳,就又变得那么完美。他走向门边,才想起来要不失礼节地向她草草告别,随着门声响动,一切都结束了,一个大而荒诞的梦,小别看到自己的爱情像婴儿一样被溺死到水里,发出一声啼哭。
“我以前一直不了解,为什么一夜情不能够长久,在我的理解,有了感情毕竟是美好的。我现在才明白了,感情没有到那个火候,当然很快就会完的,人生是多么坎坷而漫长,没有足够深的感情,是经不住任何考验的。所以,我才会有虚空的感觉,我和他之间不是真正的爱情。可是,要怎么样才能爱上一个人啊,怎么样才能有一场恋爱啊?”
我无语。
小别进了洗手间,突然间低叫起来。在洗脸台上,她发现了几颗假牙,和几根零落在梳子上的涂了发腊的白发,——是那个人落在这里的。这些头发曾经根根都充满魅力。小别用纸巾卷起这些物什,丢到了垃圾桶里。
“我能在装假牙之前,头发变白之前嫁掉吗?”小别很无助地问我。
“能。”我说。
“真的能吗?”
“能。我们都会得到幸福的。”
小别点了点头,很惭愧地说:
“对不起亲爱的,我不应该这么想。可是看到你实在太幸福了,我真的有些受不了,我是不是太坏了?”
我摇摇头:
“我也会嫉妒过得太圆满的人,不过我想,没有谁过得真的就像看上去那么如意。”
“真的吗?”小别问。
“真的。张爱玲说,婚姻是一件华美的袍子,里面长满了虱子。”
小别泪水涟涟。
我替小别感到绝望,替自己感到绝望。小别的一夜情结束了,我与泓磊的婚姻又能走多远?情绪一动荡,我忍不住一阵干呕。
“莫非你?”
我点点头,小别的眼睛睁大了。
“你太不像话了!你先结婚倒也罢了,你怎么能偷偷怀孕,怎么能不等我。你丢下我一个人,够朋友么你?”
面对她不讲理的一番指责,我仍然万分欠意,不应该的,真的不应该的,我们应该一起恋爱,一起结婚,一起生育,那样,我们会有同样的感受,会一起解开生活中的各种难题。
“我并没有忘记你。”
“你没有忘记我,是因为你不够幸福,是因为你对幸福没有十分的把握,如果你有,你就会把我完全忘记了。”
我愕然。显然,她说的是真的。
“为什么我对幸福没有十分的把握?”
“因为你就是这样的人!”
我这样的人,是注定得不到幸福的人吗?是不是一个妇人,只有傻傻地,别无他念的时候,才能得到幸福?我越来越绝望,越来越糊涂了。
“你走吧。别刺激我了。”
“你不会做傻事吧?”
“肯定会的。”
我出来后,愁绪又包围了我。是不是过了适龄的年纪,便不会再有那样简单坚持的心,寻找爱情便如登天一样困难?我们还都不老,是爱情的花期太短了吧?短得像你拉起鱼钩的一瞬间……泓磊,泓磊,他今夜在哪里?如果与他在一起的那个女人,他们之间已经有了无数个一夜情,他们的感情又到了什么程度?
十六.无法破解的秘密
我回到家的时候,妈在掉眼泪。听到我的脚步,她急忙地擦去了泪水,指了指电视屏幕。她又在替古人担忧了。
人是需要自虐的,每个人自虐的方式不同。人在自虐的时候显然说明:一些愤怒是针对自己而发的。
“我爸呢?”
爸听到动静,举着扫把出来——他正在扫灰。因为怕我提那天的事情,他很亢奋地说了一大堆一点儿都不好笑的笑话,当他不得不停下来喘口气时,突然忘记了该讲什么。
“我想起来了。”爸叫道:“我给你妈买了样东西。”
他从屋里取了一瓶香水出来,讨好地喷到了妈的身上,我突然明白了,妈一定是在生爸的气,爸送给妈香水,讨好只是一方面,最重要的作用是麻痹妈的神经,让她闻不到另一个女人留在他身上的气味。
一瓶小小的香水里,埋藏着这样一个小小的阴谋。我忍不住冷笑了。我恨自己,这双洞察了真相的眼睛。我突然间发现,妈的头发已经花白了,我才离家短短几个月,却好像过去了几十年。不管她的头发就是在这几天之内白,或者是早已变白才被我现在发现,都是让我辛酸的事实。莫非,妈也知道了爸的行径而在苦苦维系着这段痛苦婚姻?
爸妈的婚姻是这屋里褪了色的家具,是一杯泡乏了的茶,要求他们继续下去,对爸来说真的挺难。可是,多么疲惫的婚姻,妈不是也挺下来了吗?
“爸,有空带我妈去茶楼坐坐,我妈就不会对着电视掉眼泪了啦。”我意味深长地说。
爸明白了我的暗示,非常紧张地说:
“一定。一定。”
我相信爸这一代的男人,还是有良心和爱心的男人,否则,什么样的警示对他都是失效的。
幸福也是自己争取来的。为了我自己,为了腹中的孩子,我不能绝望。我要维护我的幸福。
泓磊出差的这些日子,我每天都走很远的路,仿佛有很大的力气使不出来,也仿佛只有这样无尽地走下去,才能解除内心的焦虑和苦闷。爸陪着我一起散步,我们一面走,一面说一些往事,我恍惚觉得过去的岁月距离我很远了。
爸已经越走越艰难了,我却大步流星,仿佛我不是孕妇,而是长了一双翅膀,恨不能展翅高飞,我以一种逃亡的意识在走着。一次走着走着,我突然发现只有我一个人在走,我回过头,看到爸在原地喘息。
“你怎么能让一个老人每天走这么远的路!我已是老人了!老人呀了!我的生命已经在养育你的过程中耗尽了,我没法跟你比了!”爸冲我叫道。真好笑,这个时候他记起他是老人了。
我只好让这个老人回去。
“对我妈好一点儿。”
爸说:“不要以为你妈老是受委屈受气,她常常会唠叨得把我逼疯!”
看着爸远去的背影,我摇摇头。春风沉醉的晚上,暖意袭袭,我一个人在街上一圈一圈地走着。电话铃响了,是泓磊打来的,看到他的电话号码,我突然一阵神经质的紧张,我害怕在电话里再听到那个女人的任何声响。
泓磊告诉我,他明天回来,我松了口气,感觉这一段的煎熬结束了。我筋疲力尽。
“嫂子!”挂了电话,有人叫,我半天才反应过来,对方叫的是我。
一辆出租车恰好停在了路上,小陈从车里钻了出来,一面拖出了行李箱。
我一愣。
“嫂子怎么还不回家去?”小陈还是一脸调皮的神色。
在我们生活的这么大的城市,很少能在街上遇到熟人。突然遇到小陈,我感觉到了上天的某种暗示。我从他的这句话里读到了潜台词,我看着小陈无辜而灿烂的脸,我想,这个孩子,是藏不住什么秘密的。果然,他说:
“快回去吧,要不泓磊要着急了。”
泓磊刚才的电话说是明天到家。莫非我听错了?小陈走了很久,我才回到家里。我不知道,我是怎样回到家里的,整个过程已经在我的记忆里删除了。
在楼下,我看到了自家黑暗的窗口,我有些犹豫。我终于忍着心跳一步步上楼。我轻轻地打开门,开了灯,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打开了门,屋里没有人影。屋子里的任何一个角落我都没有看到泓磊。
钟表滴滴答答地走,我喝了一大杯水,耳边反复着小陈的几句话,莫非,还是我听错了?我的心理使我的听觉出了错误?我耐心地等,时间越来越晚,无数次门有响动,可惜那是我的幻觉。
我觉得自己要被煎熬死了。我拿起手机,给他打电话,不料却是关机。我想起小陈的话:“快回去吧,要不泓磊要着急了。”小陈的表情,不象是在说谎。
泓磊今晚一定回来了,他去了哪里?他为什么对我说谎?也许,是他被打劫了,也许,是他在回来的途中出了车祸……我宁可事实是这样的,也不要被欺骗。
如果,他欺骗了我,我只能忍无可忍地提出离婚。离婚!一刻都不能犹豫地离婚!我铁定了主意,万劫不复。
整整一晚上,电话都没有打通。我已经精疲力竭、身心憔悴,正当我昏沉想睡去的时候,手机却激烈地响了起来,泓磊!
我跳起来接电话。不料却是小别。短短的时间内,我已经将她忘记了,我的生活里全是泓磊带来的烦恼。
“你怎么了?”小别敏感地问。
他对我说了谎!他对我说了谎!
“你想过没有?你已经很幸福了,有了刘泓磊,有了幸福的家庭,可能你不太知觉,因为你一直沉浸在一种莫名的烦恼中,我是想告诉你,你不要把这好不容易来临的幸福打破。如果你查来查去,那个女的根本不存在,而你们的感情却因此受到致命的伤害,泓磊不是傻瓜,他不可能对你的调查没有任何察觉。”
可他对我说了谎!如果不是一些很关键的事情,他怎么能对我说谎!
“退一万步讲,就算那个女人存在,你又能怎么样?”
我在想,就是查出来了,我到底该怎样做,我又能够怎么做。
“因为她而舍弃现有的幸福?都是不够理性的。就算那个女人存在,泓磊选择了你,她也是溃败了。就算她溃败了,有些时候还会纠缠泓磊,这也不是泓磊的错。”
“可我觉得不是这么简单。”
小别突然冷笑了。
“我不知道。很多男人都这样。男人把孩子丢给老婆,自己在外面偷欢,无性婚姻,无婚姻有性,这种现象比比皆是,早已不是什么秘密,就算发生在你身上,也没有什么特别!”
我感觉全身发冷。
“比较比较还在单身,有可能永远孤独下去的我,你已经够幸福的了。不要给自己暗示,觉得自己很不幸好不好?野外的花是不是很香?阳光是不是很灿烂?不管怎么样,你会记住这个春天的,是不是?不要轻易去打破幸福。明天他就回来了,你先想一想,跟他好好谈过一番再做决定好不好!?”
……
泓磊是第二天晚上到家的,我听到他开门的声音,奔到了门口,我从猫眼里看着他,一种奇怪的视觉将他还原成一个伪君子。头是大的,身子是小的,在头部,鼻子是大的,正以一本正经的姿态面对我。
我越看他越是陌生,竟然令我隐隐作颤。
我忘记了开门,泓磊从门里挤进来后说,由于工作忙,他今天早上下了飞机,直接去了单位,所以才回来。
我对此表现得非常从容淡定,昨夜,与小别通过话后,我就已经拿定了主意了。今天一早,我就到泓磊的单位去,找到了小陈,请他不要把昨天晚上看到我的事情告诉泓磊。小陈感到纳闷,但还是答应了。
泓磊洗澡的时候,我按照预先想好的步骤,翻了他的公文包,在一堆文件里,我找到了一张机票,他终于有了闪失,忘记把机票放在办公室里了。机票显示的日期是昨天晚上的。
我像被人激了冷水,说不上什么感觉。相识三年,相恋两年,我才知道他有秘密,却不知道他是什么秘密!我花了好长时间整理思绪,他不在家里,又去了哪里?是什么人什么事使得他要跟我隐瞒?在我与他之间,真的有一道无法横越的距离,所以,我们无法靠近。
我冷静地把机票放回到原来的位置,作出很轻松的样子听着音乐。
泓磊从洗手间出来,淡淡地说:
“广州的天气很热。”
即便他穿着睡衣,也是相貌堂堂,面孔白皙严肃,令我肃然起敬。
十七.无奈地选择
我要掩饰住此刻极为绝望的心情,我要装作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的样子打起精神去上班。自从我结婚后,我已经不再是单位的骨干,我沦落为一个最普通的没有事业心的家庭妇女。
我还没有到单位,就头晕得要命,面如土灰地折回到妈这里。进门就摔了个跟头。爸妈被惊动了,爸看了我一眼后,照样走开,把难题丢给了妈。
“出什么事了?”妈问。
“没有什么。”
“到底出什么事了?你可瞒不了我。”
“真的没有什么。”我躲避着妈的眼神说,我心里觉得很委屈,很委屈。结婚是这样的艰难,婚后还要同一个看不见的女人生闷气。所有的火都藏在心里,所有的苦把心淹透。
“要是你不愿意说,我也不强迫你。不过,作为过来人,我还是要告诉你,有了问题,跟我们商量商量,我们总能给你点儿建设性的意见。你可不要凡事闷在心里,胡乱猜疑,跟自己过不去。”
我不能说。除了泓磊,没有人能够给我答案。
“退一万步讲,就是泓磊真的对不起你,咱也要把握事实证据,跟他好好谈。可离婚,生气,打架,都不是办法。啊?”
我一愣。这是妈的哲学。多少是给我一些警醒的。我看着她的眼睛,那一瞬间,我觉得她什么都明白的。我看到爸在门口偷听,这时候他说:
“该吃就吃,该喝就喝,该乐就乐。要不,会内分泌失调的。女人生三分钟的气,就内分必失调半年,要吃多少中药才能调回来啊?”
是啊。爸妈说得完全在理。我才结婚几个月,怎么能够因为一些莫名其妙的信息断送了自己的幸福?我一面说服着自己,一面撑着爬起来,但是,我的心里依然像是着了团火,我说:
“妈,给我杯水。”
妈去倒水,想了想,又把我前不久用过的奶瓶拿过来,兑上了水,试了试,递给了我。我接过奶瓶,突然想起那位突然间就患上了自闭症的姐姐,此时,我是多么能够理解她。我多么愿意回到童年时期,回到那个没有烦恼的年代。
我请妈出去,忍不住热泪横流。我与我最亲密的爱人,却有着无法跨越的距离?无论她如何翻越,也不可能到达对方心灵的彼岸?
上海,女人的呻吟,车上的口红,猜不透的电话,泓磊的撒谎,短信……我原以为,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可以把事情想明白些,但是我反倒越来越糊涂,越来越不明白。也许,本来就是没有能够破解的真相。那么,我该怎么办?
这几天,泓磊没有来电话,解释是笨拙的,会越描越黑,可不解释,又说明了什么!我觉得自己在一点点崩溃。
不!我不能被自己击垮!我要走出一个又一个的迷惑,好好地活下去,我还要过好我的每一天生活。
我游走在街上,又看到了父亲和那个女人在一起。这次,女人不再是去餐馆,而是去逛商场。女人挑选了一些衣物,每挑选一件,爸就在旁边说好,着急着去付款,女人却不急,又挑了一件,一件一件的,爸的怀抱越来越满,脸色在变绿,这些衣服已经超过了他口袋里的数目了,不,是超过他能够承受的范围了。我想,他再也没有勇气提出要付款的要求了。
最终,爸讪讪地看着女人自己付了款。女人接过衣物说:还是对老婆好点儿吧,老婆挺不容易的。
女人走了,爸呆在了那里。
女人在角落里找到了我,把满袋子的衣裳还给了我,我如数地还给了方才她花掉的钱。这出戏是我导的,连她的台词都是应我的要求说的。
“谢谢你。”我说。
“我也该谢谢你。我真不知怎么回绝他。”女人说。其实,她不是个坏女人,虽然她单身,也没有打算去插足别人的家庭。她只是不善于回绝罢了。
我冷静地看到,爸迈着缓慢但坚定的步子回到家里。我挽救了他那颗野马般的心,挽救了他有生以来的最后一次可能的出轨。
我回来就病了。高烧。为了保护腹中的胎儿,我坚持不用任何抗生素。
有一天,在我病得恍恍惚惚的时候,突然听到了泓磊说话的声音。我不顾一切地从床上爬起来,脚下软软地奔向他,可泓磊永远距离我那么远……我哭着,叫着,我突然醒了。
我慢慢地睁开眼睛。原来,一切都是我的幻觉,我是永远不会那样扑上去的,只有向一个多么溺爱自己的人才能做出那样的举动啊。我正安安静静老老实实地躺在床上,但是我惊呆了,我看到了一双深情的眼睛,这样的眼神,我是第二次看到,当他第一次用这样的眼神看我时,我就被打动了,决定一生一世跟着他走。然后,我期盼这样的眼神,梦萦这样的眼神,今天,他又回来了。
我们对视了很久,语言仿佛已经失去了力量,眼神在交流着两个人的无奈。我明白,我是爱他的,铭心刻骨地爱,真心真意地爱。因为爱,给了他无比多的自由和空间,因为爱,而产生了紧张和怀疑,因为爱,才小心翼翼非常内敛,害怕自己一旦失常,会把他们都烧死。
青春时期前几次短暂的恋爱,就是因为燃烧过度而告终的。虽然短暂,却杀伤力极强。
我此后明白的是:要慢慢去爱,仔细去爱,小心地去爱。
“你有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几乎没有勇气回答:是我不信任你,是的,你让我不信任你,你让我对爱情生活不抱信心。
我看到了他从内心泛滥而出的喜悦。正是这打动我的喜悦,让我跟他回到了家里。
爸妈看到我的举动,仿佛长舒口气。这几天来,他们有着比我还重的心事。
家,依然地宁静。可我想到,我曾经目睹周围好几个男人的婚外恋,旁人尽知,唯独他的老婆被蒙在鼓里,而那个可怜的女人,可能是这世上唯一坚信自己丈夫忠贞的人。
现在,我就成了这个可怜的女人。所以,我的婚姻会维持得稳稳当当。可我不是那样的女人,如果我这时候不问,过后可能就永远不会知晓答案了。
“我能相信你吗?”泓磊给我端水过来的时候,我问。
他愕然,没有回答。
“我能相信你吗?”
“你放心,对你和孩子……我会尽职的。”
这是个什么样的答案啊。纠缠它,显得过于琐碎;听之任之,我又深感不安。我不敢祈求爱情的天长地久和地老天荒,但我相信,在爱情步入婚姻的那一刻起,是不带有任何的杂念的。
“你让我相信你,好吗?”我泪水涟涟,抬起头来。
又是沉默。泓磊表情坦然,眼神镇定,像是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
如果他在哪里这件事情不是关系重大,他为什么要刻意隐瞒?我是不是不该问?还是该换一种柔软的口气问?可如果妥协的口吻都问不出来,我又该以什么口吻去问?……好久,我想摆脱这件事情,却不能够,我明白越是不甘心,结果会越坏,但我控制不了自己。
如果我放弃这桩婚姻,只要我还想结婚,我就必须像小别一样,奔跑在寻爱的路上,历经艰辛,饱尝折磨。
我一直像守护生命一样守护着我的热情,但我也有疲惫的时候。就算我能看守住自己的热情,我不能看守住别人的热情,那么多的同龄人,在生活的煎熬中热情殆尽,很难再找到一个人进入恋爱。
就算我再幸运,能有一场恋爱,爱情也会像个沦落的女人,最终变了味道。
所有的婚姻都是坚持下来的。以前,对这样的婚姻,我嗤之以鼻,而现在,我竟然成了这样的婚姻的维护者。
我一直有一种预感,我知道我会从婚姻里走出来,只不过出来时身边会多了一个孩子,我不想让这种预感变成现实。
“你不觉得,我们应该给彼此存在一定的空间吗?”沉默之后泓磊说。
我的期盼,被他无情地丢开并弃之脚下。我开始因为绝望而恼怒,而泓磊,闭口不再去解释那天晚上的事件,仿佛一切从来没有发生过似的,一切看上去恢复了正常,但——可怕的疲态无法抵制地过早来临。
泓磊突然无比惊讶地看着我的手,我这才发现,我手中的杯子已经被我捏碎了,手上鲜血横流。
十八.意外的横祸
我的跟踪继续进行。我自嘲地想,等我的孩子出生,一定会是一个出色的侦探。由此,我犯了一系列的错误:在餐馆吃饭时忘记了买单,在银行提款时忘记了取回卡。
我跟随着他,可依然没有答案。原因是我无法进入他内心深处。这一次,泓磊是去一家酒店,他特意地换了高级西装,洒了香水,进去的时候特意地几次回头……酒店外的霓虹灯诡秘地闪烁着,我赶到酒店外的时候,感觉到这个城市在飞速地旋转,令我头晕目眩。
绝望和紧张在交替着。
物欲的充裕,使得爱情越来越稀少,越来越微不足道。男人和女人相遇了,却无法真心地投入。男人对爱情的不忠贞,女人对情感的不敢信赖……我突然地知道这让我痛苦的答案了!
我一阵惊颤!
我一抬头,几乎不见了泓磊的身影,我一阵着急,向前闯去,我听到了车轮磨擦地面的长长响声,和重重的撞击声,是我的身体被撞倒的声音。
泓磊在进酒店的一刻,也被车轮的磨擦声惊动了,他回过头来,脸色变了。
他冲了过来,我被抱了起来,满身都是血。我只记得一张焦急的脸,和一张阴险的脸,在交替着。
“颜旭!”他的声音变了调。
一切如同幻觉,我多想扑到他的怀里,把一切的猜疑打碎。可我不能够了。我隐隐地听到了救护车的响动,这个尘世在眼前模糊了。
……
我想起了最近与小别的一次谈话。
在一个喧闹的酒吧,小别一杯一杯地喝着鸡尾酒,在别人的快乐里发愁,她每次都在问同样一个问题:
“我该怎么办啊?”
每次想到自己都快三十岁了,小别就痛苦欲绝。
“你才二十六岁,你正处黄金年华呢。”我说:“最新调查,百分之八十五的男人愿意娶二十五六岁的女子做为结婚对象,只要你愿意,你随时可以步入婚姻。”
“你又笑话我。你要知道,虽然我年龄显示是二十六岁,表面上看我也不过是二十六岁,可我的心当然不会是这个年纪这么简单。因为不是这么简单,你上述的情况就不存在!”
所以,改了年龄有什么用呢?最难骗的是自己,是岁月!难道仅仅是隔着四五岁的岁月,就会让人这么忧愁这么无望吗?
“我有一种感觉,我也许要孤独一辈子了,我能想到自己老来孤独的样子……我倒并不怕这个,可我的人生怎么能如此糟糕,仔细想了想,活了这么大,我竟然连一场恋爱都没有过,这不跟等于白活一样吗?就算不结婚,能谈恋爱也好啊。”
“你有过啊。”
“那不是恋爱,统统都是单恋。我喜欢的人不喜欢我,喜欢我的人,我又不喜欢。”
“单恋也是恋爱。”
“算吗?”小别疑惑。
“算!”我肯定地说:“有心动的感觉,就叫恋爱。”
小别变得欣喜无比,她仔细算着:“照你这么说,我已经谈了三次恋爱了。你呢?”
“应该是四次。”
小别听了,刚刚提起的精神有些泄气了:“还是比我多。”
你还在继续爱啊,在不断不断地爱。爱情,其实就是一段段的感情。没有哪一段感情能够完整地进行下去,都是在不断地开始,不断地结束。
我看到旁边有个男人别有寓意地盯着小别。很久了,他的目光都不转个弯。
“他好像对你有意思。”我说。
“别理他。”小别说。
我们换了个地方,那个男人又晃过来了,时不时看小别两眼,像是传达着什么信息。
“他就是他。”小别说。
我不明白。
“他就是那个他。”
我明白了,我再看那个男人,忍不住大笑起来。
我怎么能不笑?天哪,我简直怀疑小别的眼光真的有问题,这么一个普通得有些丑陋的男人,在她的眼里竟然是个“五星级”男人,“四A级”男人,为了他而寻死觅活,而失去了对生活的信心,因为他的一举一动而对自己加倍的折磨。
酒精的作用使我的笑变为狂笑,我想,每个人都在他的魔障里不能挣出,痛苦和绝望都是自己找来的。过后看来,全部不值得。
我们大笑而归。
……
可是,我怎么笑不出来?我看到了,我是在急救车上。所有的白口罩雾蔼一样地遮掩着我。所有的眼睛都冷静得像冰块。
我分辨不出哪一双是泓磊的眼睛。
……
我又看到,妈正害重感冒躺在床上,见爸回来,赶紧从床上爬起来准备做饭。爸按住了妈,开始给她做饭,令妈受宠若惊,妈想了半天,越想越不是滋味,突然去问爸:
“老实说,我是不是得了什么绝症?你才对我这么好?”
爸说没有。
“那是不是你得了什么绝症?才对我这样好?”
爸摇了摇头。
还有一天,爸突然从午觉惊醒,惊慌失措,眼带泪花,直奔到妈的屋子里,把妈摇醒,看到妈一切完好,这才松了口气,突然间形容悲怆。
妈问他怎么了,他好长时间,才说道:
“我梦见你死了。我想我完了。我欠你那么多,那么多,再也还不了你了。老婆啊,我跟你争争吵吵了这一辈子,到现在才感觉对不起你,这些年,我为你做的,真是太少了!”
妈听了也忍不住一阵感伤,她安慰爸说:
“放心吧。我不会死在你前头。”
“我也不想做短命鬼,死在你前头。”爸犹豫了一下说:“那样,你多孤单啊。要不,咱们俩到时候一起走吧。”
两个人想了想,很郑重地点了点头。适才的感伤随着他们互挽起来的手一下子烟消云散去。
我也感伤,但是我情愿把爸妈想象成画里相互立誓的两个孩子。
爸和妈一起来逛商场,路过珠宝柜台的时候,爸提出,要为妈买一个戒指。他们趴在柜台上选择珠宝。妈从镜子里看到了自己,已经苍老成那样,衣服又穿得不合体,与商店的布局很不协调,她再也没有勇气看下去,非常惭愧地要回家去,但是爸拉住了妈。
爸十分坚定地将一只十分老土的黄金戒指,吃力地戴在了妈已经有些变形的手指上。
我看到他们,心里赞叹道:这是多么好的一幅画面。
多么好的一幅画面啊。
……
我被推到了医院里,一路跌跌拌拌,一路起伏不平。我感到万分孤单。在这个世界的角落,到了此时,我已经没有退路。
我的手中还握着谁的手呢?不,这个世界,此时,只有我与腹中婴儿,我们共受煎熬,或者生,或者死。那个与我谛共同造腹中胎儿的这个男人呢?我为什么我没有勇气相信他,把自己的希望完全寄信于他?
我挣扎着睁开眼睛,我在张望什么?我想看到我的爸妈,我想看到好友小别,快来啊,我想,我要等不及了,我要撑不住了。
快来啊……
……
极大的睡意困扰着我,就在我快要昏睡过去的那一刻,有一个人向我扑过来,一面叫道:“颜旭,你要坚持住,你要坚持住啊。”
虽然我已经陷入昏迷,但我清晰地记得落到我身上的眼泪。他的眼泪。
“相信我,相信我!你要学着相信我!我要让你信赖我!”
我想问:我能相信你吗?
他回答什么,我不知道了。
(完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