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红尘归处

　　这个秋天注定是个多事之秋，正在汪家一家人难得地团聚在一起时，负责碧水湾装修工程的施工现场突发大火。
　　高家翔接到负责人打来的电话时，脸色一下子惨白。
　　碧水湾是本城里最繁华的商业街新开发的楼盘，整个工程已经竣工，就剩最后的装修。
　　要知道能揽到这个著名的碧水湾装修工程是多少家装修公司梦寐以求的事啊。
　　当时工程招标的时候，高家翔也是通过层层关系的打点才获得了这个工程。
　　可是，一场大火，将所有努力拼搏都付之一炬。
　　经过调查，事件是由一个装修员工现场操作失误，引起的意外事故。当时大楼里火势迅速蔓延，将五名正在施工的员工淹没火海，还有三十多名员工严重烧伤。
　　此事件的更严重后果是高家翔在一夜间心脏病突发住进了医院，从此一蹶不振。
　　姜小米和冯涛赶往医院看望高家翔，汪雅萍因为去处理事故的善后工作，一直都是高建和燕燕陪在高家翔的身边。
　　高家翔打着点滴，眼神萎靡。见到姜小米和冯涛来了，他竟然视若无睹。
　　此时，姜小米也不知该说些什么能安慰高建。
　　冯涛拍了拍高建的肩膀，也许他能做的只能是精神上的鼓励。
　　高建看着父亲无奈地摇了摇头，他曾恨过父亲抛弃他们母子，但是，此时，他却恨不起来。
　　燕燕的父亲赵天安被“双规”入狱，正在等待法律的判决，此时，燕燕也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仿佛整个世界陷入黑暗之中，只是该发生的还是每时每刻都在发生着。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边赵天安已经向上级检察机关交待了汪雅琴向他提供仕途上资助的一些事情，检察机关也在找汪雅琴。幸好当时汪雅琴由于仗义相“帮”，也没有管赵天安要借条收据之类的凭证，所以，也只是赵天安口头上的供词，没有证据可依。
　　汪雅琴决没有想到在她落难时，赵天安非但没有出手相救，反而对她落井下石。她以为他始终是残存那么一点儿爱情在心头的，却不想到头来终是错了太多。
　　这许多年里，她不顾亲人的指责，儿子的愤怒，却满足了一个贪官的私欲，原来爱上一个人只用一瞬间，认清一个人却要用一辈子的时间。
　　没有什么比多年来一直坚守的信念一夜间被摧毁更让人绝望不堪，无法面对的。
　　汪雅琴多年来坚持的所谓爱情到头来却是错爱一场。
　　人世间有多少执迷不悟的错爱呢？
　　冯少军多年来无怨无悔地为汪家付出，汪雅琴感觉最对不起的就是冯少军，或许迟来的悔悟只能用下辈子来偿还，还好老天爷给了她机会。
　　汪雅琴决定回归家庭，把遭遇劫难后已经萧条冷落的生意交给了冯涛和姜小米来打理，她则安心做起了家庭主妇。
　　只是汪震在经历了大女儿的事故，又听说了小女儿汪雅萍的工程惨遭火灾后，情急之下竟是一病不起。
　　晚上，姜小米和冯涛来医院看望汪老爷子，他正躺在床上，床头挂着药瓶。医生和他俩说老爷子是因急火攻心所致，只需静养，免受刺激就会没事了。
　　小米和冯涛来到病床前，两人分别坐在病床两边。
　　“姥爷，医生说你只要好好休息，很快就会没事的！”冯涛拉着外公的手，亲昵地说道。
　　外公爽朗地笑了：“我一把年纪了，生死呀都看开了，只要能看到你们俩开开心心的就好！”
　　“姥爷，等你好了，我们一家人出去玩！”冯涛和姜小米对望了一眼说道。
　　“好好！”
　　汪震虽然老了，但他心里却并不糊涂，前尘往事，在他的脑海里一幕一幕上演。人生是太过漫长了，情感的重重叠叠，终究又是谁之过错呢？
　　想当年，他一手促成了汪雅琴的婚姻，却导致汪雅琴埋怨了他大半辈子，冯少军也郁闷了半生，冯涛从小生活在不和谐的家庭里，逐渐养成了叛逆不羁的性格。
　　他曾经叹息，到底还是错了太多！
　　小女儿汪雅萍亦不听他的劝说，执意破坏了高家翔的婚姻，为此，他把汪雅萍赶出了家门，但也没有阻拦得了汪雅萍嫁给高家翔。
　　错，错，错。
　　汪震一生叱咤商海，在事业上他从未输给任何一个对手，多年来汪家富庶的家业都是他一手打拼下来的，他也曾经为了光耀门楣抛却了太多红尘杂事，但此时躺在病床上，他的心却变得异常安宁，或许他早已看透了名利地位，这一切不过都是浮云。
　　他并不希望女儿再去插手外孙冯涛的婚姻，冯涛的个性里又岂能没有汪雅琴的影子，但是，好在汪雅琴终是选对了人。
　　姜小米第一次来家里，他便看出她是个善良纯真的孩子。
　　繁华如过眼云烟，奋斗一生却在晚年时看淡了太多的东西，女儿汪雅琴善用金钱摆平一切，但有些事却是金钱办不到的。
　　窗外，红尘依旧喧嚷，只是一切都有尘埃落定的时刻。
　　汪震看着姜小米和冯涛手挽手走出医院的背影，他舒心地笑了。
　　小米和冯涛走出医院住院部的时候，两个人的心情都有点沉重，最近发生了太多事情，让人无法提起兴致。
　　“大夫，我先交这两千块，剩下的我改天筹齐了，再交不行吗？”
　　“我都说过了，错过了最佳手术时机，病情会不受控制的。再说了，医院也不是我个人开的……”
　　姜小米看到那个和医生说话的人好像是胡樱桃，她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胡樱桃披头散发，脸色腊黄，完全不像当年那副俏模样。
　　胡樱桃朝这边看了一眼，认出姜小米和冯涛，她捂着脸想要离开。
　　“胡樱桃！”小米叫住了胡樱桃。
　　“发生什么事了？”小米追问胡樱桃。
　　胡樱桃见躲闪不及，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说：“没什么。你们走吧，我没事……”
　　姜小米想自己当年也曾赶走了胡樱桃，或许每个人都有自己难言的隐情。不记当年，如果可以，若有日狭路相逢，也是可以相忘于江湖的。
　　这个时候，姜小米知道胡樱桃是不会说的，但刚才胡樱桃和医生的对话她已经听明白了。于是，姜小米向医生处看了一眼，示意冯涛替胡樱桃补交了剩余的钱。
　　胡樱桃看到此情此景，拉着姜小米的手哭了出来。
　　原来，胡樱桃自从离开了“尚美”之后，又傍上了一个花花公子，就是那晚姜小米看到的那个三十多岁的男子。
　　胡樱桃来自于偏远的山区，十九岁就嫁给同村的所谓心上人。起初两个人还算相亲相爱，谁知后来，胡樱桃在生了儿子后，丈夫却在打工时认识了富婆，将带着孩子的胡樱桃无情抛弃。
　　胡樱桃从此不相信爱情，为了抚养未成年的孩子，一个人出外打工。她只有一个信念，挣坏男人的钱，养活自己的儿子。
　　可是一念之差，胡樱桃动了真情，爱上了有钱的有妇之夫。结果是两败俱伤，人财两空，还得了病，急需手术。
　　胡樱桃看到姜小米不计前嫌倾囊相助，心里充满了无限感激。
　　胡樱桃拉着小米的手说：“小米，谢谢你，你的情意我没齿难忘。”
　　小米摇头笑着说：“别放在心上了，没事的！”
　　小米不计前嫌，竟然还在安慰她，胡樱桃顿觉羞愧难当。胡樱桃心想自己和姜小米共事多年，心里一直嫉妒她，却没想到最后却是小米帮了她，人生的事真是很难说清。
　　“小米啊，其实我跟冯涛真地什么都没有，他对我好只是为了对付汪总的，冯涛他并没有爱上我。那十万块我还完好地保存着，有时间我会还给冯涛的……你们都是好人，我衷心地希望你们有情人能相守一辈子！”
　　临走时，胡樱桃向小米交待了她和冯涛的那段陈年往事，也算是对小米善良的回报了。
　　往事已矣，正如槐花镇村口那条奔腾不息的小河水，历经世事沧桑，依然向前奔流。
　　槐花镇历经了满目疮痍的伤痛过后，像个痊愈的病人，正一天天走向新生。
　　镇长赵天安被调查贪赃枉法，罪证确凿，已被公安机关拘捕。
　　几番风雨飘摇，槐花镇又迎来了生命的春天。
　　老槐树依然屹立在村口，张开健硕的臂膀，她在风雨里微笑点头，守候槐花儿女一辈一辈在这里成长，生活，发展，强大……
　　一年后。
　　姜小米在得知赵燕燕去世的休息时，着实震惊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儿来，昨天还活蹦乱跳的一个人，怎么说没就没了呢？
　　生命的短促如此触目惊心。
　　生命的脆弱也太不可思议了。
　　冯涛和姜小米赶到槐花镇高家老宅时，赵燕燕那张俏丽妩媚的笑脸变成了墙上的照片，赫然在目。
　　七奶奶握住了姜小米的手，她老泪纵横，一如当年送别徐凤珍时那副凄惨的模样。
　　要白发人再次面临送别黑发人的悲痛，命运真是太残忍了。
　　姜小米看一眼高建，她能想到高建此时的心痛。
　　高建木然站在赵燕燕的照片前面，他冷峻着一张脸，看不出悲伤的表情，或许是已经悲伤过度。
　　姜小米看到这一切已是泣不成声，想到当年和赵燕燕同时爱上了高建，两个人因此成了怨家，那些往事好像就在昨天刚刚发生过一样。
　　可是，如今那个气质超群，敢爱敢恨的槐花女儿却化作了一缕香魂，梦归天堂……
　　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啊？
　　良久，还是赵翠翠把一封厚厚的信交给了姜小米，说这是燕燕在弥留之际亲手写给姜小米的信，务必要小米看过了，她才走得安心。
　　姜小米的眼泪一滴滴洒落在赵燕燕的信上，洇透了信纸上清秀的深蓝色字迹。
　　小米：
　　当你打开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在另一个世界里了。
　　此时，是槐花飘香的春天，还是花落缤纷的初夏呢？是漫山遍野的金黄色油菜花开满山坡，还是冬雪层层覆盖原野的季节呢？可是我已经看不到了。
　　情不起所起，千般爱，万般念，我就要魂归天堂，有谁知道我有多少眷恋和不舍？
　　犹记当年，槐花树下红衣飘飘的你嫣然一笑的美丽脸庞，花瓣如雨，在你翩翩起舞的裙角如蝴蝶般落下，你的冰雪聪明，你的善解人意，让我怎能不嫉妒？
　　槐花树下翩然起舞的你让少年高建深情难忘，可是，你们谁也不知道，那时的我也在悄悄暗恋着高建。当你为高建哭泣的时候，我也在流泪，当你为高建考上大学而欢呼时，我亦是心花怒放。这一切全是因为爱，一场奋不顾身的爱。
　　我从小就生活在阴暗的一面，父亲脾气暴躁，经常不回家，母亲沉迷麻将桌上，家里全是靠姐姐支撑着。表面上我是镇长家的千金小姐，享受着无与伦比的尊贵，其实我的心里并不快乐，我不能像姜小米你那么敢于在阳光下从容微笑，你得到小伙伴们的仰慕，而我只能用任性和高傲来掩饰内心的寂寞和彷徨。
　　那天，小伙伴们都说你是“村花”的时候，我一个人躲起来哭了好久，为什么小伙伴都不喜欢我呢，难道只因为我有一个贪污的父亲吗？
　　我不服气，我默默发誓要超过你，我要抢走高建，我要赢得我的爱情。
　　高建考上了大学，临走时在槐花树下，他拉着你的手时那副依依惜别的模样，我全看在了眼里，当时没有人知道我心里的痛，也许不比你姜小米少。
　　你可以光明正大地享受这份爱情，更被众人称为金童玉女黄金组合，而我却只能躲在一角偷偷地爱着高建。这份苦涩的暗恋，让我在以后的日子回想时，还会痛到骨子里。
　　那一时刻，突然有一个念头在我的脑海里闪过，我不能这么委屈着活，我要用我有限的生命去追寻我的爱情，至少要让我爱的人知道我是爱他的。于是，我在父亲送我去艺校读书的时候，改行了踏上省城的列车，我要去追随我的爱，不管以后的路有多难走。既然做了这个决定，就会坚持到底。
　　在省城的那段日子，真地很难熬，在花光了父亲给我的钱时，我就想要自己找份工作。可是，人地生疏，我又能做些什么呢？
　　起先我是在高建大学旁边的一家饭店里做服务员，每天都累到筋疲力尽，可是有一个信念支撑着我，再苦，我心里也会觉得甜甜的。
　　尤其有时会看到高建和同学在街上走，那张酷酷的脸庞常常让我惊喜得睡不着觉。近了，近了，我的梦近了，我每天这样给自己打气，以期望在有生之年，哪怕不和心爱的人在一起，就这样远远的看着他也好。
　　后来，一个意外的机会，一个来饭店里吃饭的做音乐的人和我交谈后，得知我从小喜欢唱歌舞蹈，他看我的自身条件很好，就要招收我做他的学生。当时我好兴奋，能在异乡找到自己所爱的人，还能实现从小的梦想，这才是我最大的幸运啊。
　　经过艰苦的培训之后，我的进步很快。可是能在这个偌大的城市里找到一席之地谈何容易，因为没有唱片公司签约，我选择在地铁里天桥上抱着吉他大唱我的情歌，没有人知道我的每一首歌只为一个人而唱，每一个音符都是我的心在跳动，可高建，高建，我们近在咫尺，你是否听到呢？
　　后来，通过朋友介绍，我在离高建学校不远的一家酒吧里做了歌手，一脚踏进娱乐圈苦乐自知。在这个城市里每天都有像我一样心怀梦想的女孩，幻想成为天上最闪亮的星，甚至为了成名，不惜以青春赌明天。可是现实是残酷的，不是你有了实力就会成名，娱乐圈里的潜规则和黑幕人所共知。那些女孩们为了所谓梦想不顾一切，每天在名利与欲望的驱使下出卖着自己的青春和灵魂，而我自认要比她们高贵，因为我是为了爱情，只为了爱情。
　　可是不知是不是老天对我的眷顾，那天我竟然在我唱歌的酒吧里意外见到了高建和他的同学。那时，我唱的是徐美静的《城里的月光》，在幽幽的夜色下，我的歌声穿透了夜风的缠绵，一滴眼泪顺着我的眼角滑落下来……
　　高建没有看到我，可我每天都在关注他，只要看到他，我的心就会暖暖地安定下来。我看到在他读大二刚开学那年，姜小米来看他，两个人在校门口依依缠绵的身影，我看到了他挽着小米的手过马路，我看到他在马路对面挥手大喊：“小米，等我……”
　　一切的一切都让我痛彻心扉，我不知道自己这样的苦恋还能坚持多久，我怕有天我会发疯，然后冲上去大喊，高建，你为什么不爱我？
　　是不是我的情意感动了老天呢？在我唱歌的酒吧里，我竟然第二次意外地见到了高建。那天，他一个同学过生日，他们High到半夜时分，每个人身边都有女朋友，只有高建形单影只。有人讥笑高建，“你女朋友呢？干嘛要雪藏起来啊？哈哈哈……”
　　我当时不知道哪里来的力量，冲上前去喊：“高建！”高建回过头时，诧异着看了我好久，才回过神儿来：“赵燕燕，怎么是你啊？……”高建叫出我名字时，我激动得一下子拥抱住他……
　　高建只知道是场意外相逢，他怎么会知道是我有意安排呢？
　　或许是他乡相遇总会有太多的亲切感，那夜，我和高建站在月夜下的异乡聊到很晚。他送我回来时，我的心还在雀跃。
　　有天是高建的生日，那夜他和一帮朋友来酒吧玩，或许生日勾起了很多心事吧，想起了自己早逝的母亲，还有背叛的父亲，想到自己不堪回首的往事，那晚高建喝多了。
　　人都散去时，由于是半夜，我找不到他的宿舍，就把他带到我租住的房间。高建又哭又笑地说着我听不懂的话，我知道他真地是醉了。
　　高建，就让我为你燃烧一次吧，也许我只是一只小小的飞蛾，哪怕只为了那一点点火光，也要奋不顾身地扑上去，即使燃烧成灰，也要炫目一回。
　　那夜，我把自己完完整整地交给了高建。
　　醒来后，高建自责不已，我不愿意看他难过。高建从小就是我心中的白马王子，我不想他有一点点儿难过。于是我说：“高建，我不要你负责的，我无怨无悔。”
　　后来，我刻意回避和高建的见面，也是怕彼此见面后会有的尴尬。
　　那天，我在酒吧唱歌时，突然累得晕倒在地。等我醒来时看到高建坐在我的床边，我竟以为还在梦中。
　　当时是鼓手阿东把我送到了医院，阿东把我的一切告诉了高建。高建当时已是泣不成声，因为还有一个更不幸的消息，我从小就患有先天性心脏病，已经错过了最佳的手术时机，医生说我活不过25岁。
　　这是我早已知晓的事实，生命的长短我无法把握，所以，我只掌握我能得到的东西，那就是我的爱情。
　　知道一切真相后，高建和我抱头痛哭……
　　那一时刻我知道我已经赢得了我的爱情。
　　回到槐花镇的那天，我不知道自己有多高兴。
　　高建挽着我的手时，我感到他手心里的潮热，那是因为在槐花林中，有一个叫姜小米的女孩，是他一生不能忘掉的。
　　我知道自己的生命就快到尽头，能够爱一回，此生也无憾。可是高建说，无论我们的日子会有多远，他一定要娶我为妻，让我实现最完美的绽放。
　　那一时刻我泪流满面，因为我梦寐以求的一切都已经成为现实。
　　因为我父亲的贪欲和霸道，将姜小米一步步逼向了冯涛。
　　当小米你答应嫁给冯涛时，高建曾为你彻夜不眠，一个人的内心在两个女孩中间只能选择一个，这份煎熬我感同身受。
　　当浪子回头，冯涛肯为了小米不顾自身的安危，挡住那冰凉的匕首时，高建才深深地舒了一口气。
　　我知道他的心已经放下了。
　　可是我的生命正在进入倒计时，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对我来说都弥足珍贵，我怕来不及，我要抱着他，我要把我的每一寸情思缠缠绕绕，倾其一生。
　　那些都是我们最幸福的时刻，每天早起，我是一个小妻子为高建准备一份可口的早餐，为他打理一切，看着他清清爽爽的出门。我小心翼翼地呵护着这份爱，我们舍不得吵架，因为属于我们的时间真地太少太少了。
　　高建，生命太短，爱你一辈子怎么够。
　　如果走到奈何桥头，我不会喝掉那碗孟婆汤，来生我必化做一道星光，夜夜将他守护，我不能忘了高建，不能忘了他也曾用心爱过我。
　　有生之日，我亦不想从此再也感受不到他的呼吸，我不想在他回家时，一个人面对空荡荡的房间时那份无言与寂寞，我不想因为失去了我，他从此将变得不快乐……
　　在弥留的日子里，我知道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每天看着高建依然快乐地出门，幸福归来。我的心就会很痛很痛，在他出门后，我一个人呆呆地望着窗外的一切，我想我的幸福已经够多了，此生无憾。
　　我就要化做一粒尘，与草根树叶葬在一起，可是我真地已经爱过。
　　爱你，用尽了我一生的力气。
　　 赵燕燕
　　
　　清风摇曳，花落缤纷。
　　槐花飘香的时节，草木苏醒的时刻里老槐树又迎来了生命的春天。
　　山坡上，小米手捧一束鲜花，静静伫立在赵燕燕的坟前。
　　赵燕燕那妩媚的笑容已定格在她最绚烂的年华。
　　风吹槐花纷纷落，雪白的花瓣在风中旋舞，盘桓……
　　槐树下几只鸟儿在林间歌唱，惊落一地雪白花瓣。一阵风过，地上的残花被风卷起，瞬间已不知飘向何处。
　　姜小米在赵燕燕的坟前沉思良久，一切犹如一场梦境，在她的脑海里重现。从高建上大学那天，她们在槐树下依依惜别，老槐树后面，赵燕燕也是同样深情的目光，看着高建的身影消失在槐花村村口，后来赵燕燕不顾一切，奔向高建读大学所在的城市。青春里那些无边的漫漫思念，彼此相依度过无数个青春的寂寞，再后来高建从大学回来，他们手挽手踏过石板桥，彼此已经情根深种。在这场爱恋里，赵燕燕更像一只飞蛾，扑向了火光。她无怨无悔地完成了化茧成蝶的蜕变，只留下这一地落花哀叹。
　　一阵风过，燕子归来，在槐树上啁啾未绝。
　　墓杯上，赵燕燕的笑容依旧妩媚，她好似在说：“小米，你还是输给了我呀！”
　　是的，燕燕，你赢了，你用你倾城一世的美丽牢牢占据了高建的心，他将用余生的感叹去回味你们相爱的点滴。午夜梦回时，你仍是他心里爱过痛过的痕迹。
　　尘缘未了，斯人已逝，空留五月槐花遍地香。
　　良久，姜小米回过头时，才看到她身后，高建面无表情，站在燕燕的坟前。
　　“小米，燕燕她知道你来过，她会释然。”
　　高建的眼睛里泛着薄雾似的泪光，风掀起他的衣襟，令他翩然的身影显得清瘦而孤绝。
　　此时，面对两个他曾经深爱过的女孩，她们留给他的只是一场悠长的梦境。
　　繁华落尽，一身憔悴在风里，任多少深情独自寂寞。
　　姜小米曾经多少次幻想过和高建重逢的情景，槐花开了又谢，燕子去了又回，朝朝暮暮的期盼里醉了几度春风，落了几场相思雨？
　　此情此境，再度重逢时，世事已千年。
　　姜小米不禁惋叹，不禁唏嘘，只是她再也不会哀怨，就像那一树槐花开到荼蘼时。
　　“高建，你将来有什么打算吗？”
　　良久，小米才晓得问高建，再相问时，心情已是万分平静。
　　高建目视前方，缓缓地说道：“等父亲的病好些时，我在北京有个同学邀我去那里发展！”
　　“燕燕她会在天上祝福你的！”姜小米望了一眼赵燕燕的照片说道。
　　“小米，你要保重！”
　　“珍重，再见！”
　　他的身后几片花瓣随风飘落，“幽幽一缕香，飘在深深旧梦中”……
　　这便是她们最后的重逢了，梦里期待过无数次的场景，终于在老槐树的叹息里，彼此走过人生的又一段路程之后，互道珍重。
　　相忘于江湖，这就是滚滚红尘最后的归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