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愿的烟火(一)
作品名称:许愿的烟火 作者:秦桑 发布时间:2009-08-29 16:49:23 字数:29975
(一)
那一年的冬天很冷,干烈的冷风把人裸露在外的皮肤撕裂成一道一道的口子,然后好似流出汩汩的鲜血,火辣辣的疼痛,直至天寒地冻的寒冷。
长沙十二月的清晨,灰暗与黑暗在挣扎,空旷山头,层层密林如鬼魅,如呛人的浓烟。秀丽的岳麓山一扫白日的新鲜与宁静,诉说着无法言喻的孤寂。
秦桑穿着薄薄的棉布睡衣,蓝白相间的花纹,从洗漱间回来。那是一段长长的裸露在外的走廊,上面挂满泛着淡淡香味的各式内衣。整个走廊湿漉漉,常天阴郁而寒冷。不远处的校园饭堂已是灯火辉煌,在黑暗中显得突兀,窗口里显映出忙碌的身影,仿佛有英俊小伙拭汗的情节,有勤工俭学的清纯少女打哈欠时流下的泪,还有长着胡子的大叔长长的吆喝声。她不自觉的靠在栏杆上,那些常年在不同稚嫩双手抚摸下的锈迹已变得平整而光滑,光滑下透出的冰凉却依是让人心惊,亦如人之成长。
清晨的五点,在大学,从来都是被天使们遗忘的时间。不再有琅琅的苦读,惺松的睡眼及不知所措的呓语,它安静而详和。秦桑捂了捂肩膀,长长吸了口气,还真是凉呢。转身回到尚有余温的被中,周围尽是室友均匀而流畅的呼吸,偶尔传来翻身时铁床吱吱的响声。常常就这样失眠,整夜整夜,盯着床板,茫然的对未来充满恐惧。很长时间内会突然觉得人生毫无意义。只是上天用来取乐的一群小丑,肆意摆放,随意安扎。他或许也叫你天使,却给尽黑暗与坎坷,鼓励你挣扎,却不给你出路,接受你不能接受的旨意。
又是一个狂奔的早晨,夹着数学课本,飞舞着满头乱发,在人群里穿梭。教学楼大门缓缓闭合的一瞬间,瘦削的身体,再一次顽强的穿越。回头看着那些气喘吁吁而又无奈得说粗话的同僚,成就感油然而生。秦桑慢悠悠,装做不经意地抬起左手,瞄了眼黑色而小巧的手表,莞尔一笑,8分钟,破记录了。
拿出阿妙早上留下的便条,方知是可恶的高等数学课,不知道那些符号和运算为什么总也学不完。更不明白,那些深澳而枯燥的微分,积分上哪可以用得着。她走到二楼教室门边,听到数学老师那熟悉的绵绵不绝于耳的声音,皱皱眉头,转身回到楼梯间,坐在台阶上大口大口的喘气,过长的牛仔裤踩在脚底,裤角早已破烂不堪,不知听谁说过:秦桑,你应该把裤角卷起,要不就干脆去剪短。
是应该剪短一点,可是我怕我会把它剪成短裤。
那换双鞋好了,你就不能穿双高跟鞋么?
天哪,你存心不让我活吗?运动鞋我还成天崴脚呢。
想不起来是和谁这样说话了,应该是有些时日了,床下会开始有高跟鞋的踪迹,但穿的次数依然少得可怜。最近发现想不起来的事情越来越多,这多少让她有点惊慌。
偶尔会抽烟,看那一明一灭的火光,在她鼻下闪烁,像呼吸的潮水,在汹涌中沉睡。对此却不会沉迷,就像酒,对她而言,只用来浇解忧愁。烟雾使她的舌尖麻木,她尝试去品尝,将烟含在口中,竟就这样狠狠的呛住,咳嗽的声音在楼梯间飞转流传。她扶着楼梯护栏站起,仿佛这样可以将呼吸道抚顺。一眼望下去,却看到一个穿大大的白色毛衣的男生站在她下面的楼梯上,坏坏的笑开,一缕长长的头发遮住了他明亮的眼睛。手上的登记簿表明,他是学生会查勤的。她将烟头摁灭随意的扔进垃圾桶。用手捋顺头发,转身走进教室。却听到后面有人小声嘀咕:应该是数学课吧。
静静的坐在教室最后一排,将课本摆在桌上,才发现原来千辛万苦带来的居然是国际金融的教材。千愁万绪开始涌上来,不能抽烟便只好睡觉。她是决意要去和周公商讨什么时候粗心和大意才会离家出走的。快要入睡时,手机铃声阵阵响起,那是一段婉转的红灯记,优美的旋律,空旷的唱腔。按下接听健后,从容的走出教室。5年不见的表姐。她能感受到后面如炬的目光,只听得教授叹口气:如今的大学生啊,便接着讲课。
冬天的夜空很美,高远而宁静,有时甚至会觉得还带有一丝妩媚。操场是位于半山腰的,周边已没有多少树的遮挡,入夜后会显得更为寒冷。很多年前便开始一个人在晚间散步,自说自答,静谧的享受。山风从遥远的地方吹来,冰冰的凉,坐在足球场的看台上,身体一直在哆嗦,喜欢这样将自已置于恐慌和痛苦中,牙齿的嗑碰声让她觉得难受本身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接受它的过程和挣扎,所以,明知是苦难,当你愿意接受它时,便也有了它的美好。
她从小便是孤僻的孩子,尘封在一个狭小的空间,只是在自已的世界里旋转回环,看不到外面,体味不到别人的生活,感受不到众生的炫丽和多彩。偶尔对着陌生人讲一大堆莫名奇妙的话,但没人能明白这莫名奇妙背后的的无奈和痛苦。无法感知幸福的残缺,常常思考生与死的差别,她有时会觉得自已是了解为什么要选择死亡的,死亡有时并不只是绝望的表现,或许他只是累了,需要休息,需要长时间的休息。经过一个漫长的等待,重新开始一段新的旅程。这段旅程或许会更为美好,却也可能更加曲折。但值得期待。但有时又会觉得害怕,害怕在另一个世界也要这样生活。
她从不是渴望金钱的女子,也从不认为金钱与幸福有什么必然的联系。但中午表姐的电话确实让人心动了。那是一个很漂亮的女子,有着透明的肌肤,很长的睫毛和高挺的鼻梁,已嫁到深圳多年,嫁给一个有钱的香港男人,有很大的啤酒肚和8岁的女儿。
表姐在电话里说:桑桑,过来见个人吧。三十多岁的生意人。
她当时并没有觉得奇怪,每个人都有既定的思维方式,犹其是当这种方式得到过肯定后,会更加坚定。
我在上课,考虑一下,你现在在长沙吗?
明天会在长沙,和你姐夫一起回来看看。那人挺不错。
哦,帅吗?话一出口便后悔了,她竟然会问一个四十岁的男人帅不帅。或许这就是传说中的神经短路综合症。
电话里传来爽朗的笑声,她17岁便跟了那个男人,20岁转正结婚,其实也就比我大3岁,25岁的女子,笑声却还能像孩子一样天真,笑容天真的女子,要么很幸福,要么根本不幸福。
帅,她肯定的答到,还是个孩子,呵呵。
寒冷的风从山谷的狭缝中挤了过来,更显凌厉,让人神志清醒。耳朵也冻得生疼,一把扯下脑后的橡皮筋,让头发泻下来,长长的黑发,很是柔软,曾有人说过,把头发放下来,你是美丽的。裹了裹大衣,拿出手机,康琪的信息:小美女,晚了,回来吧,给你留了好吃的哦。这些人,总让她觉得异常温暖。善良而温婉的康琪,精明而能干的阿妙,人缘好得不得了的小林,还有美丽的芹子同学。
回去时,宿舍里很是热闹,大伙都在,香香的口味虾,到处躺着的可乐与啤酒罐,小林站在床上跳舞,康琪边看书边骂她神经,语气轻柔而宠溺。她坐在芹子的床上,拿起可乐,想了下,换了啤酒开始喝。
我喝过的,笨蛋。阿妙伸出手猛敲她的头,喏,给你这个,今天又怎么了,多愁善感的姑娘。
康琪放下书,喝酒啦?有心事?小林,你别疯啦,真受不了你。
秦桑一口气喝完剩下的酒,抬起头,大有壮士一去不复返的气概。悲壮得很。我明天去相亲了。宿舍顿时安静下来,接下来便只见枕头乱飞,芹子把刚收的玫瑰一朵一朵的给拆了,花瓣撒了她一头。捡起一朵,放在鼻尖,真香。小林欢呼一声。EQ,你终于开啦,我们都等谢了。
开了?开什么?秦桑一头雾水。
花开啦,咱们是五朵金花啊,不是早跟你说了嘛,又忘了。真不知道你脑子是想得太多,还是根本没想,该记的一件都记不住。
他四十岁……没让人说完,大家都跳下了床。小林踩在一可乐罐上,疼得眦牙咧嘴。EQ,拜托,又让我受伤,大家眼镜都给跌破了。
我表姐说三十多……
那就是说可能只有三十岁咯,刚好符合你理想,大十岁呢。去吧。康琪不等她说完开始怂恿。
又高又帅又有钱,温柔体贴外加才华横溢。雪那样美丽,翌那样温柔,哇__芹子一脸的花痴样,满眼都是星星在闪烁。
明小溪小说看多了。阿妙白了眼芹子。
我估计没四十都有三十九。秦桑平静的说着,开始收拾满屋的垃圾。她比谁都明白,或许爱情可以解救她,中和那骨子里的忧伤,只是她一直都害怕,却不知道害怕什么。或许是伤害,或许是别离。或许是得不到,或许是得到又失去。就像看三毛和荷西,即使是幸福的时光也能让她泪流满面。对悲伤的预知时常让她觉得恐惧。
星期六的早晨,秦桑开始翻箱倒柜的找那条黑色的及膝短裙,宿舍里有人用翻身来表示抗议。突然想起,去年就已将它送人。找了条还算合身的牛仔裤,深蓝色,膝盖和腿部经过磨旧处理。拿起来,看了看裤角,还好,磨损得并不严重。赶紧套上去,有点松,是又瘦了,吃得很多,却总也胖不起来。黑色的高领毛衣,大大的领口,可以看到里面精致而明显的锁骨。披上米白色的大衣,穿着运动鞋便出门了。
是在五一路的南洋街口下的车,徘徊到平和堂,又走到步行街,虽说是零下一度了,路上的行人可是一点没少。成群结队,在城市的某个角落里游荡。湛蓝的天空,好似一副中国画,无懈可击的泼墨技巧。连绵而依傍的建筑,在冬日的阳光里显得格外单调,白花花的阳光,慵懒的人群,还有偶尔在头顶飞过的一只小鸟。
她已略有些烦躁,开始揉头发,跺脚。拨通电话,语气生硬,我找不到地方,地下党活动吗?,那么隐秘。
十分钟后终于看到一扇半圆形的木制拱门,门口服务生看着她的脸微笑,帮着开门,低头看到她的鞋,笑容的幅度有点加大。她有点拘紧,看到自已有点脏的球鞋,有点破的牛仔裤,还有点乱的头发。在陌生人面前,她总是拘紧,拘紧得不知所措。
旁边走过一名女子,精致的妆容,打理得很好的微卷的长发,高挑而丰满的身材,仔细看去,还有令人称羡的五官。薄薄的毛衣。薄薄的风衣,短短的裙子,长长的靴子。迎面而来,背面而去,留下阵阵余香,在光束的作用下,耳町发出夺目的光彩。这样的女子,仅从外表来看,该是人间极品。
回过神来的秦桑,朝着另一名人间极品的女子走去。表姐看到她,也忙起身,小心的在耳边说。
不是让你打扮下么?女孩子家这样就出门了?
头发给风吹乱了。"她满脸委屈,还不忘做个鬼脸。
我表妹,呵呵,还在上大学。
对面的男人,抬头看了一眼,微笑,继续看他的财经杂志,随口说道"请坐",他并不如想像中的老,头发有点少,但还不至于颓头,看不到他的肚子,穿黑色的夹克,偏瘦。
他抬起头,合上书,向她伸出右手"你好秦桑。"干净而修长的手指。她打量的目光正好落在他深隧的眼里,她有了一瞬间的恍忽。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男人,脸上的皮肤已开始松驰,粗糙而显得略失水份,眉毛粗重,清爽而干净。一个戴手表的男人。
你好。秦桑伸出早已冻僵的手,它因红肿而变得比往常更有光泽。
多穿件衣服吧,手太凉了。他继续打开杂志,冷不丁抛出这样一句话。偶尔会问问学校的情况,问问长沙哪些地方好玩。大多时间都是表姐与他在闲扯,她终是不善于与人交流,在陌生人面前又显得木讷。
整个过程,秦桑几乎没有主动说过一句话,不停的喝果汁或是发呆,那个叫韩洛的男人亦是少话,整个场面有点冷清,只有表姐在极力挽回些什么。或是夸她,或是夸他。事后想想,多少是有些幼稚的。从看到他戴手表的那一刻起,对他是有好感的,多年来,一直固执的喜欢戴手表的男人,没有原由。却正因为这一丝的好感,让她感到卑微。
临走时,他递给秦桑一部三星的手机,说是当见面礼,然后对她说,你太瘦了,年轻人,开朗点好。
她执意认为,他的意思是嫌她太闷,这让她很火大。
开朗与不开朗从来不是我们自已能选择的,先生。秦桑把手机推还给他。大声说,再见。拉开椅子,离开,因为生气力度有点大,大得颤到桌上的玻璃杯发生哐当的摇晃声,像暴风雨来临前,雨点由大及小,直至停止。她总是这样莫名的又不受控制的发火。
我会给你电话。丢给表姐一句话,秦桑把头发挽成一个髻,利落的离开。外面的风更凉了。
她一直享受这种忧郁,和灵魂对话是一件很美妙的事情,天马行空,毫无顾虑,她不能容忍别人对她人生态度的批判,从古至今,也没有哪条真理证明开朗要比忧郁来得优越。
(二)
她一如曾经的上课,下课,闲时看看校园美丽的风景,看看操场打篮球的帅气男孩儿,看看过往纯净的校园情侣。她只是很少说话,世界真正的美妙或许根本不能用言语表达,至少是不能充分表达。
日子如流水,缓缓的划过,不曾留下痕迹。
一个星期天的午后,冗长的睡眠让她觉得头痛似裂,决定起来喝杯水。事实上她很少喝水,没有味道的液体流入唇舌,喉间,通常会让她觉得想吐,但因为需要,总是像骆驼,一次性储存足够。
熟悉的京剧声响起,是个陌生来电,按下拒绝健后继续倒头睡去,顽固的声音再次响起。
谁啊,睡觉呢,打错了。电话里传来呵呵的笑声。
比想像中还要凶呢。有点熟悉的声音,标准的普通话。
是你啊,某某先生。
我回去想了很久,觉得你的话很有道。他饶有兴趣的说到。
嗯?秦桑觉得很吃惊,这个男人居然会给她打电话。
你说开朗与不开朗从来不是我们自已可以选择的。
世上本来就有太多的事是我们选择不了的,生与死,会遇到某些人,会错过某些人。
丫头,你学哲学的吧,不要学经济学了,呵呵。
是吗?我有哲学家的潜质吧。秦桑有点得意了,终于有人不把它理解成消极了,哲学呢,多智慧的名词。
她们开始谈苏格拉底,谈培根,谈黑格尔。从来没有人可以这样深入的了解她的思想,接受她奇怪的理念。认可她的思维方式。
他并没有要求再次见面。可秦桑竟然几乎想好了拒绝的理由,看来准备是过于充分了,但她习惯了事情有条不紊,按自已的意愿发展,那样才会有心情去欣赏事情发生时边缘所呈现的风景。
他说他会在长沙呆一阵子,并说已经开始和一个美丽的女子约会,觉得有点无趣,不知道为什么跟我讲这些,但感觉不错。
冬天快要结束的时候,谈了场恋爱。
开始有人陪着吃饭,陪着散步。那是一个又瘦又高的男生,戴眼镜,戴手表,穿白色运动鞋,时常还要拿着考勤册去查勤。那个曾经常在楼梯间看她抽烟的男生,会很温柔的与她讲话,会强行从她嘴里把烟抢掉,还佯装生气,会把她的日课表抄下来,每天提醒她什么时候起床。说一些从各处收集来的小笑话,只是她都笑得勉强,很多她都是听过的,但她从不打断,投入的时候,他会先自已摘掉眼镜笑个不停,这时,她总会捧起他的脸,很奇怪的盯着他,看他眼里残留的泪花,然后笑得蹲下去。
晚上看星星的时候,林梓枫握着她的手,把她的头拉进怀里,说:秦桑,你应该走出来,看看外面的世界,知道吗,你的眼睛比星星还亮。她意识到这个笑容温暖的男孩儿是要试图改变她的,望着繁星满空,开始一颗一颗地数,在昏暗的灯光下,她的眼角折射出些许波光,这一刻让她想变得温暖。
偶尔还会接到那个深圳男人的电话,他说他叫韩洛,做电子贸易,40岁,有个漂亮的女儿。她总习惯叫他某某先生。开始喜欢与这个男人聊天,并开始有所期待。她从不知道自已可以这般健谈,这样一个历经沧桑的中年男人接受她的人生观,偶尔还会加以赞许。可是第一见面
时,他说你要学会开朗。
三月,老教学楼后面的那一树樱花开得特别的好,满树烂漫,如云似霞。微微的一阵风吹过,便是满天飞雪,在不下雪的南方,是应该种植这种植物的。樱花,别名山樱花,分单樱和双樱两种,花每三五成朵,盛放时,美丽异常。在树下,林梓枫踩着樱花,夹着那个已陈旧的考勤本匆匆而来,轻轻地敲了下她的头,递给她一张电影票便匆匆离去,星期五的电影,走了三步,又折回来。
你不是该在上课的么?她低下头,想想该怎么搪塞。
别想了,回去上课吧,樱花晚上会更好看的。她点头笑笑,知道只是个谎言,大概晚上樱花得发光才能看得到吧。
晚上一起吃饭。把你那几个死党也叫上吧。
她们有事儿。她脱口而出。
你问过了吗?
哦,没有。她从来没有把他正式介绍给室友,虽然大家似乎也知道这么个人,成天拿她开涮,但心照不宣和心照而宣终就是两码事。
那就把没事的带上。
那不是晚上还得看樱花么?
吃完饭也一样,我先走了,记住,别又忘了。他今天有点不依不饶。
晚上仍是没有去的,她生病了,头疼。康琪一直用药酒和生姜在她额头上重重的按摩,阿妙从饭堂打了饭上来。她有习惯性的头痛,自已来,又自已走。小林一直在耳边唠叨:“康琪,你奶奶这招不灵啊,都多少次了,都没好转的。要不还是去看医院生吧。”
不去,疼死也不去。秦桑一下就翻身坐了起来。
打电话给林梓枫说有事,不能去了,他没说什么,只回了三个字“知道了。”电话里安静了一分钟,这一分钟却比数学课上的还要漫长。她想,他或许也是会生气的。
那我挂了。她说。
那边仍是没有反应,她正准备挂线的时候,他突然叫到“等一下,你什么事啊?”
我头疼。
十分钟后,他急急的来到她的宿舍。拉起她便要走。
你干嘛,不去吃饭也用不着这样吧。大伙拦住他,你一言我一语。恨不得直接把他从窗户给扔下去。
去医院啊,小姐们。他大声叫到。
轮到她不干了。我就头疼,又不是脑癌去什么医院。再说,就是脑癌我也不去了。她愤愤的回到床上,用被子捂住头开始睡觉,林梓枫一直坐在旁边,却不知道要干嘛。每隔一分钟便问她好点没有。他还只是一个孩子,还没有学会要怎样照顾人。
星期五的下午,天空晴朗。她在林梓枫宿舍看他和室友斗地主。那几个单身的男生一直嚷着要她给他们介绍女朋友。她只是呵呵的笑道,并不做应承。宿舍里很干净,是刻意打扫过的,每张床的墙面上都贴着一些体育明星的画报或是比尔盖茨的剪报。林梓枫的墙上贴的是----哈里波特。她在心里暗笑。
又你赢了,小枫。来,美女,到我身边也站会儿嘛,自你来了,他都没输过,太不给哥们面子了。睫毛弯弯的男孩叫陈池。
说什么呢,小心我揍你。林梓枫笑笑。
哎哟,看不出来。这么会护老婆的。大伙一起哄笑起来。秦桑蓦的脸红了。
这时,门一下被撞开了,钻进来一个一袭白裙的女孩。东张西望,那些小伙子立马把牌扔了,开始吹口哨。很漂亮的姑娘,大眼睛,白皮肤,长头发。她拿了张纸,直直的朝秦桑走了过去,她极力在脑子里回忆,确定不认识这个女生。她走到桌前,把那张纸展开,上面出现五个鲜红的大字,“我爱林梓枫”落款是国金一班夏沫儿。她就这样大摇大摆的,拿着这张应该算是情书的东西冲到了她的面前。
林梓枫看看这个女生,又转身看看她,脸一下红了又转白了。那群男生没心没肺的瞎起哄。他站起来,冷冷地对那个女生说,我有女朋友了。他把秦桑拉到身边,摸着她的头。
那你介意换一个吗?
介意。
多一个呢?女孩子勇气可嘉,她甚至会喜欢上她了。
同学,你怎么回事啊。我都说有女朋友了。他有点生气了,以前从不用这种口气和女生说过话。
女孩儿也生气了,噘着嘴,红红的眼睛盯着地面半天不出声。他却又心软了,回去吧,你那么漂亮,后面排队的人多着呢。
是啊,是啊,我们都在后面等着呢。陈池可没错过这表现的机会。
我漂亮吗?夏沫儿眼睛弯弯地看着林梓枫,噙着泪花的眼缓缓笑开。她用手指揩去那些还未酝酿成功的泪花,又摸了摸长而浓密的睫毛,还好是防水的,哈哈,你知道吗,我还特意打了睫毛膏呢。
嗯,漂亮,但是我只喜欢我女朋友。林梓枫有点得意而又深情的说道,而且,她也很漂亮。
夏沫儿把终于把眼光转向她,你有什么好,有我漂亮吗?
没有。秦桑很老实的回答,还对她微笑。
那你凭什么跟我抢。
我~~~~她确实没话说了,她想不起来几时有跟她抢过。
她转身对另一个男生说,介意把你电话留给我么?陈池转眼看看林梓枫,挠了下头,报了串号码。
夏沫儿把情书留在桌面上,对林梓枫撅了下嘴,独自一个人走了。那时候秦桑就想,这是一个多么率性而勇敢的女子啊。她对林梓枫说,其实你们很合适呢。多可爱啊。林梓枫把手里的牌全扔到地上,对着她笑笑。你到底怎么想的,好像不关你事一样呢。
是你的事,我先回去了。她弯下去,把牌一张一张捡好放在桌上,背身离去,她没有看他,因为她知道他一定在看她。
晚上,他们如约去看电影。带着开心果和两罐可乐。电影还没结束时,她送了一条请别人代织的黑色围巾,她喜欢黑色,但或许并不是适合他的,她只是觉得,若干年后,或许他还能记得这样一个曾经陪着他看电影的喜欢黑色的忧郁女子。林梓枫那一刹那是惊诧的,看着秦桑那平淡如水的面容,他说:“谢谢你,我觉得很温暖。他握住她的手,久久不放开。
电影是刘德华的童梦奇缘。结尾时,她控制不住的泪流满面,和着眼泪喝可乐,生命比想像中的还要脆弱。看到电影最后一幕,黄日华与刘德华无奈的眼泪,没有想过要离开的人,是无法体会的,她总是时常的想,假若她走了是否会有人绝望和伤心,是否也会有那么一个人会用一辈子去怀念或是责怪。人有时活着纯粹只是一种责任,我们自已可以不幸福,却无权去剥夺别人幸福的权利。
他用姆指拭去她脸上的泪痕,暖暖的笑开,傻丫头,用得着那么伤心么?只是个电影。
她说,我终就是要一个人走的,我有预感,但是我害怕。
不是还有我吗。我会一直牵着你的手,只要你愿意。
我不知道我愿不愿意,但是也许,一个月,或是一年,你也就不愿意了。她一个人,朝电影院的门口走去,幸福是流动的,她一直明白。所以幸福时,她惶恐,不幸时,她坦然,男人总习惯在她坦然时爱上她,给她幸福时又离开她。外面的月光很好,林梓枫站在她背后,大声说,秦桑,我会一直陪着你。他说得斩丁截铁。
夏沫儿常会不经意间出现,她什么也不做,只是在她面前送林梓枫一两句关怀的话,又或是灿烂无比的笑容,这些都是秦桑不曾给也不曾有的。他开始在意她的不在意,偶尔,他会故意和夏沫儿多说上几句话,可她只是安静而微笑的在旁边等待。等夏沫儿离开,他便会生气,这个笑容那么温暖的男生变得有点不可理喻,秦桑就会想,会不会就这样毁了一个人。
他已经很少跟她讲那些不知所云的笑话。他总是一个人走得很快,然后突然又回转身来,抓住她的肩膀,他说,秦桑,我要拿你怎么办,你为什么不能为我而改变,哪怕是一丁点。
我说过,我不会为任何人改变。她挣脱他的控制。
那个总给你打电话的男人是谁?他居然知道韩洛。和他在一起会比较开心吗?
她急于逃脱他的视线,不想理会那些断线的问题,异性知已这个词已变得多么苍白和无力。
他大步赶上来,低头在她耳边轻声说,你喜欢过我吗?
他只是我的一个朋友,别无其他。
你有没有爱过我?
她抬起头,一直都觉得他只是个孩子,温暖而善良,现在看起来,不仅如此,她抚摸他薄薄的嘴唇,把那些稍长的头发拨弄到耳后,好看清他的耳朵。
你让我觉得,总有一天,我可以走进阳光,正常呼吸。
但不是现在,对吗?现在可以带你进阳光的不是我对吗?
他终于有一次能够彻底听明白她的话。
(三)
六月份,毕业了。
论文答辩后,各式各样的散伙饭便陆续登场了。
校园前的街市,白日总是安静而落陌,陈旧的建筑,破败的马路,一些都像是蛤蟆的背,丑陋而灰暗。路上三三两两的行人,进进出出,哈欠不断,偶尔也传来一两声的狗吠,将那些正在厨房偷腥的野猫吓得怆惶出逃,却招来主人嫌恶及懒洋洋的一脚。
傍晚时分,华灯初上,倪红闪烁,一大群的大哥,大妈站在路边吆喝“吃饭咯,有座啦”,“生猛海鲜,川味火锅,应有尽有啦”,“今日大酬宾,折扣有送啰”。总之唱词五花八门,每每经过,亦会觉得悲哀。生存的不易,生活的艰难。
夜幕未完全遮盖大地,却早已见不到黄昏的景致。灯笼挂起,音乐响起,车水马龙,热门非凡。这里是有名的食街,不仅附近几所大学的学生经常光顾,即便相距甚远的人也驱车赶来。
秦桑是随室友们一起来的。大家已经决定一致南下(除金妙珍,也就是阿妙,准备回浙江。),也就少了那份生离死别的哀伤。人生最为美好的一段时光就这么远走,触景伤情却也还是难免。
开饭前,老师们开始致词,所有的致词大致都一样,基本上也就没有那么多的新人去认真听讲,都在三三两两的讲话。这时候,老师再也是不便强调什么纪律的,变得从来没有的宽容,男生们一个个踌躇满志,意气风发,女生们则眉目不展,愁有三千。男人与女人的不同正如此。
秦桑冷漠的望过每一个人开始沉思,沉思里有解脱,有喜悦,更有茫然。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大家开始喝酒,本不是没酒量的人,但很快已显醉态,很想流泪,突然开始憎恶自已,人生最美好的时光她却什么都不曾留下,美丽的友情,美丽的爱情,美丽的心情,有机会留下的却也始终失去。时间的流逝,总让人措手不及,来不及珍惜,更来不及挽留,生命的过客来来往往,是风景也是风情。
酒过三巡,大家互相祝福。胖子李杰,班上的生活委员,一个二十岁便有啤酒肚的男生,开始大唱一路顺风。大家附合起来,房间吵得天翻地覆。秦桑觉得耳膜振得疼,胃也起伏,忙朝门外走去。从外朝里推开的门正好碰到她的额头。抬头一看,一个精致的女人,穿黑色的套装,光洁的头发,半鞠躬说,对不起,我是大堂的主任,没伤着您吧,小姐。
没有。她从她身侧走过去,看到耀眼的耳町。一瞬间的记忆,她回转头,微笑着说,耳町真漂亮。
她靠着走廊的墙壁抽烟,一身酒味,像个风尘女子。
林梓枫在对面一个房间里走出来,穿白色的T恤,像个天使。遗憾的是这样美好的一个天使救不了一个风尘的女子。他也看到她,还有她手里尚未燃完的烟火。他眼里分明有一丝心痛,却驻足不动。她走上前,你头发又长了。
是吗,也应该长了
她朝他灿烂的笑开,看到夏沫儿站在门边。头发短了,留海长了,用红色的夹子把它别向一边。她向她招招手,把还未燃完的烟头扔掉,说他真的很好。她用无辜而天真的眼神望着林梓风,随后又低下头,自言自语般,就像南极一样干净。
夏沫儿转身进了房间,片刻便拿出三罐啤酒,大家干了吧,以后再一起喝酒不知何年何月了。秦桑不知道夏沫儿怎么知道她要离开,但还是很干脆的把酒喝了,林梓枫突然说,其实你笑起来很好看。她佯装呛到,一边咳嗽,一边抹去眼泪朝自已的方向走去。在她心里,知道自已只是一岭岭的荒漠,风一吹,尘土满天飞。
已不记得她们最初的相识,亦想不起那些平淡而温暖的过往。但他在樱花树下回转头温暖地说“原来是你啊”的画面却依然清晰,从那天开始,她知道他叫林梓枫,而在很久前,他便知道她叫秦桑,外号EQ。现在,她,背身而走。
6月19号,南下广州。
小林被父母拖在家里考公务员,芹子为了爱情留在长沙。阿妙也早于她们回了杭州。秦桑和康琪开始整理行装。去买火车票时,康琪有感而发:我喜欢安定,却注定漂泊。
注定是前世的因,今世的果。秦桑说完,两人沉默不语,直至眼泪出来。什么是前世呢,或许,它只是今世的一个借口罢了。
秦桑拖着大大的黑色行李箱,从公交车下来,突然下起了雨,长沙夏日的午后,总会莫名奇妙地下场雨,那些惊慌失措的人群嚷嚷着四处散去,溅起一串串水花,就如多年后站在大梅沙海边,看到海浪袭卷而来时人们的错愕。她继续她散漫的步伐,任雨水肆略,清晰的长沙火车站因模糊而显得遥远,路旁尽是惊诧的眼神,这样一个落寞而年轻的女子。康琪回了株洲,爷爷病了,依就是那天一起买的火车票,一张长沙至广州,一张长沙至株洲,10个小时与1个小时的车程。有时候越是害怕寂寞,便会越寂寞,所以我们要学会勇敢。
候车室熙熙攘攘,尽是年轻而张扬的面孔,秦桑将行李箱停在一边,抓起长长的头发开始拧干它残留的水份,过大的黑色T恤已湿透,紧紧地吸贴在身上,这样的她更显瘦削。
候车室门口进来一友男一女,男的利落的平头,俊俏的五官,眼神冷漠的看着涌动的人群,看似凶恶的拽着旁边的她。原来是她呢,秦桑不禁浅浅一笑,问道:去哪?
广州。你呢?
也是。到时候一起喝酒。
好。说完,夏沫儿被男生拉着去买零食,她无奈的朝我点点头后离开。
手机有一通未接来电,某某先生的。她没有回电,只是发个信息过去,称刚毕业,很忙,有时间会和他联系。
在火车上,坐对面的是一个不会讲普通话的阿姨,穿花布的衬衣,很是和蔼,会拿很多的花生给她和她旁边一个长着青春痘的男孩儿吃。男孩儿是商学院的学生,一身阿迪的运动装,很幽默健谈,把老太太逗得心花怒放。她在看三毛的撒哈拉的故事,已经是第四遍。男孩儿一直在表演吃花生仁的把戏,总是不成功,秦桑看不过去,抬起头想要教训一下这小子,却看到老太太高兴得不得了,男孩儿朝秦桑做个鬼脸笑笑:姐姐,你去哪啊?。我去哪,你管得着吗,秦桑心想。
要去深圳的话,我可以当导游的。她没有搭理他,继续看她的书。
看爱情小说吧?你们这些女人怎么都喜欢看那玩意儿,旁边有个帅哥,也不知道珍惜珍惜资源。
秦桑立马转过头去,花痴般地望了他三分钟,在他正得意时,秦桑突然做出哇哇直吐的表情,又立马钻到三毛的世界里去了,才不管他龇牙咧嘴的样子。
大姐,你电话多少啊?
秦桑用余光瞟了他一下,狠狠地翻过一页书。这该死的小子居然叫她大姐,还转身假装遗憾地对老太太说,阿姨,好可惜啊,这么漂亮的姐姐是哑吧呢。
妹子,你听得到不?阿姨很是难过的用长沙话说道。秦桑不知道要怎样回答,愣了半天,却看到那小子在一旁边幸灾乐祸,作孽呢!
我会说话的。她很是无辜。旁边那家伙因笑得过份而被花生呛了个半死。
活该!秦桑递给他水。
车上人很多,拥挤得不行,她就这样拨开人群,急急的走过来,站在她旁边。
有些事情你真的不懂珍惜,不要指望谁能救你,自已都救不了自已,你还能指望谁。她说完很快又往回挤,秦桑忙拉住她的手,我珍惜过了,不是吗?不过我陷在救赎的泥潭出不来。对于你与他,我终就只能是一道很远的风景。
是吗?是这样吗?一道毕加索的画么?她苦笑道,依然往回走,旁边的小朋友却一个劲的扯她的衣袖,姐姐,拉住她啦,我还没问她电话呢?
“谁的电话你都想要么?
没有啊,我只要美女的。现在你的我可以不要啦,你把她的电话给我就好啦。
你~~~~~~秦桑被他气得半死。
姐姐,好不好嘛。把她电话给我啊。堂堂男子汉居然开始撒娇,真是受不了。
谁是你姐姐啊,别乱攀亲戚了,我弟弟可帅着呢。
我也不差啊。她懒得再理他,又埋头看书,眼里却尽是陈梓枫暖暖的笑。
零晨四点,秦桑从广州火车站出来,小朋友在后面大声叫着“姐姐,姐姐,你到广州啊,我可以带你去玩的哦。”
你怎么回事啊,你不是到深圳的么?她想这个男孩儿也太执着了吧,为了要个美女电话居然提前下车。他挠挠头。呵呵,我以为你到深圳呢,故意跟你搭讪来的。
无聊。别傻笑啦,本来长得就难看。秦桑违心的说道,其实,他长得不错,有很开光的笑容。
YES,MADAM。他突然来个立正的动作。让秦桑不禁也笑了起来,这个调皮而可爱的小孩。
姐姐,这是我的电话,记得要打给我哦,我妈来接我了。他递给她一张字条,上面有电话和名字,易天。她怀疑他身上是不是准备了大量的这样的纸条,好方便他的不时之需。但还是拿出了手机记下这个号码和名字。
沿着路灯往外面走,有陌生的男人走过来,用氅脚的普通话对她说“小妹,打电话吗?”望着他手上那又叠比市价高出三倍的IC卡说“不用了。”一路看着指示牌往公交站台走去,踏上公交车的那一刹那才发现没有零钱,一名中年妇女走过来,说“换零钱么,靓女。”
谢谢。不知道广州原来还有这么人性化的服务,她忙掏出10块的纸币,对方找了四个一块的硬币后不再有反应。看着快要开走的公交车,她开始着急,麻烦您快点好吗?
给你啦,靓女。
才四块呢。
五块换两块零钱呢。
有没有搞错。这不是欺负人嘛。她把硬币塞回她手中,连拿带抢的夺回自已十快的纸币,跳上车,潇洒的把它投到投币箱。然后她听到那个女人很大声的朝她喊,你神经病啊。还向公交车离去的方向吐口水。这一刻真想跳下车,坐火车回长沙。
在车上开始打电话给广州的一个网友,男性,学历本科,98级校友,体貌特征不详,姓名不详,职业不详。她跟他说,现在是2006年6月21号凌晨四点半。
那边迷迷源糊糊地回到,哦,那你是谁啊?
秦桑。我刚到广州了。他一定是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声音和思绪变得清晰。现在在哪呢?
公交车上。
你知道坐哪一路公交车?
840,我会在三元里下车。你不该怀疑我的智商。
好,我在公交站台等你。
她准备挂线,听于电话里急切的声音,你长什么样的?
没什么特征,有一个很大的黑色行李箱。
我额头上贴了个创可贴。还有长得很帅。
收线后给韩洛发了个信息,告诉他,她现在站在广州的街头吹风。但很久都没有回复,一直犹豫,是不是该给陈梓枫也发个呢?想了很久,还是把手机放回了她牛仔裤的口袋。
一个小时后,拖着疲惫的身体和满是灰尘的行李箱坐在公交站台前的铁栏上,晃动着双腿,注视过往的行人,对面有一个男人,一直冲着她微笑,那笑容在穿梭的车流后面变得断断续续,直至看到清晨里的风,吹起他的长发,露出那一小片白色的印记。
(四)
秦桑朝他笑了笑,看他迎面走来,很是俊朗的男子,有粗重的眉毛和性感的嘴唇。
你好,秦桑同学。他接过她手中的行李箱,朝前走去。不错的普通话。
我忘了你叫什么名字。
佟新,你没有问过我名字。
她没有说话,感觉有一点亏欠的感觉。你长得没你说得那样帅啊。
嗯?他明显没有反应过来,我也一直以为你是个美女。
没想到美成这样是吧?秦桑笑着说,以前我是低调嘛,再说也怕打击你自尊心。
你的脸皮是用城墙做的吗?真厚。佟新摇着头说。
彼此彼此,请问你是用哪个牌子的城墙?秦桑漫不经心地跟他说道,手不停地拨弄额前刘海。
你是来投奔我的吧,就不知道给我留点面子。小心轰走你。
我是轰不走的,放心。赶紧走吧,困了,累了。
十几分钟后,来到了这个陌生男子的家中,略显凌乱,还算干净。他把那些脏衣服一件一件拿到阳台,有时间洗洗,当是付房租。
我最近都没时间。我是来找工作的,不承担保姆的工作。还有,等我赚钱了再付你房租,我没钱的时候,别催。对他,她总是这样理不直气也壮,两个互没有企图的人,相处是很轻松的事情。
他独自租住在单身公寓,当然,因为是独自,她才起意找他来蹭段时间,也认为凭自已的智慧,可以保护自已。最重要的一点,觉得他这个人还不错。佟新把她的行李箱放在卧室,又从卧室拿了毯子到沙发,回转头跟她说:“你睡房间,我睡沙发,别以为我是自愿的,我是为了减少被你剥削的机会。”
秦桑偷偷乐,心里很是感激。
谢谢啊,现在发现原来你是第二眼帅哥,越看越顺眼。秦又也好意奉承着。
这句就算了,以后对我好点就行。好了,睡觉吧,我再躺会。妈的,明天又要开会。
秦桑回到房间,小心地把门锁好。床上新换了床单,纯蓝色,没有任何花纹,突然想起了大学宿舍里的那些时光。睡觉前接到韩洛的电话,说会过来看她,很久没见了,觉得很是想念。躺在床上,竟然蓦地睡意全无,想起第一次见面情景,那一点点的心动,还有那离去时的一丝敌意。
睡到中午才起来,发现肚子饿得荒,咕咕直叫。厨房里很干净,估计很久不曾被使用了。冰箱里除了啤酒什么都没有。她从窗户往下看,到处都是差不多的高楼,以她的方向感,出去了,十成就不回来了。她就着烟喝啤酒,一支又一支。胃开始安静下来,秦桑笑笑想,它们会不会也醉了呢。与疼痛抗争是世上最愚蠢却又最无奈的事情。不幸地是,那不过是片刻的安宁,随后,它们便集体起义了。门铃响了。门口站着一位黑瘦的小伙子,跟她说,外卖。秦桑一阵暗喜,肯定是送错家了,忙从衣服口袋里找钱。有时候饥饿会让人学会满足,也容易感知幸福。他站在门口,一直摆手。说是一位姓童的先生付过。
这位姓童的先生,事后想想才明白是这位姓佟的。
与这位先生的相遇,要从四年前开始,那时候秦桑刚上大学。刚学着上网聊天,当然,以前她是从来不聊天的,她只是看书,写字,很努力的学习。
那天,突然有个网名叫狼与羊的陌生人给她发了条信息,说,介意跟一个坏人聊天吗?
不介意,因为坏人也降低不了好人的格调。普渡众生也是好的。那时候,她已开始喜欢上佛教的一些东西。
她回头问他,狼吃羊,孰善孰恶?
QQ的头像一闪一闪。
羊吃草,孰善孰恶呢?他反问道。
秦桑心里就想,这是一个有趣的人,也不低俗,她一直偏执的认为,懂得这样去思考的人,心里多是安宁和纯净的。
后来,知道他是她学长,比她高四届。那时候刚大学毕业。很小的时候,母亲便过世了,有一个在北京上大学的妹妹,那是他最大的骄傲。
他会跟她讲他的初恋,讲他暗恋过的女子,讲他生活的一些琐事。偶尔还会谈及一些人生哲学的东西,但谈得不深,在思想上,他们终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较她而言,开朗也现实太多了。当然,现实在很多方面都是一件好事,尤其是对男人。
再后来,甚至有跟他说过韩洛。他反对得很彻底,
你若不是看重他的钱,不是贪图富贵和虚荣,大不必如此,你若是图这些,我倒也是没话说。
有时候就只是单纯的感觉而已,不是一定要有所目的的。
中年的男人不会只凭单纯的感觉,他们世界的复杂不是你可以想得到的。
不知不觉,她竟也到了大学毕业的时候。其实回过去想想,真是没什么印象深刻的。她总是记不住温暖的过往,但却无故让她信任他,并把他当做心里很好异性朋友。她是愿意相信自已的直觉的。亦是相信世上总有些人,总有些事是提前就准备好了的。
晚上将七点的时候,佟新才回来,秦桑已经睡下,他买了些菜回来,给了她一张广东的手机卡,说是也要记在账上,等找到工作,要同房租一起连本带息的还给他。跟他说起中午外卖的事,他一转头“对哦,这个也得记上,到时候请我吃大餐。哈哈~~”
你会做饭?秦桑看着那些他刚买回来的材料。
那当然,我会有什么不会干吗?他笑着走向厨房。
那当然,每个人总有自已不擅长的,一个人能擅长活着就很不容易了。他朝她抡起拳头,又放下,像发现新大洲似的。
你不像网络里那个快乐的女人,总有淡淡而又浓郁的忧伤。
秦桑一把把他推进厨房。做你的饭吧!
每个人都见证了她的忧伤,但或许,她也是快乐的,只是还未曾有人发现。她回到房间,给韩洛发了条信息。但没有回复。
一个星期后,装着厚厚的一叠简历进了人才市场。终于深切体会到了中国实行计划生育的必要性。看上去,全是人头,或男或女,或高或矮。到处是汗液发霉的味道,空气似乎也变得稀薄。川流不息的人群,连蚂蚁也不可能逃生的拥挤。大屏幕上循环播放着职位需求及各种苛刻的要求。刺眼的蓝光更显得残酷。耳边充斥着不知所云的白话,谈笑,突然就想吐,比站在拥护的公交车上时来得更为汹涌。迫不及待地跑到楼梯间,妄想还有呼吸到点新鲜的空气。坐在楼梯间时,不自觉地落泪,孤单的城市让她感觉到孤单还有无助。
一个穿黄色T恤的中年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她旁边,鬼祟的目光。抬头望像五十岁左右的矮个子男人,捏着个劣质皮包,皮带上挂着串钥匙,还别了个手机。头发很亮,苍蝇也会打滑。
小妹,找工作了啊?
秦桑抬起头,瞟了他一眼,没有心情搭理。
你这么靓,还怕没工作吗,我这边缺人,要不要试试,待遇没得说,月入上万。
她起身离开,还不忘回头一笑,这么好,你自已去吧,别把机会浪费在别人身上了。看到对方莫明的眼神,觉得很解气。
终是没有递出简历。炫晕的嘈杂,无止境的喧嚣,一切都像猪肉市场的讨价还价。
带着来时的那些简历,走进白花花的阳光,像从黑暗的小盒子里出来,心情舒畅,却思绪沉重。穿着白色运动鞋,开始在天河北路游荡。没有目的,慵懒而散漫,偶尔经过那些人行天桥,会上去,仔细看看那些细碎的小花,还有小花旁边,顶着烈日的小贩。或是坐在路旁边小区的花园里,开始仰望,灰暗的天空,迷茫的未来。这是一个略显陈旧的城市,很多的立交桥,清一色的灰色水泥,不带色彩,偶尔还有一块块破损,或是人为加上去的各式花纹。迷蒙蒙的天空,断了鸟儿的归程。这也是一个繁华的城市,耸入云霄的大厦,琳朗满目的商品,美丽的女子,随处可见。偶尔会进那些大型的商场傻逛,肆意看那些好看的男人或是女人,哪怕只是借机吹吹冷气也是不错。但大多时候,去银行避暑是一个不错选择。
就近走进一家光大银行的营业厅,或是已至中午的原因,人并不多,找个位置坐下,随手翻了下宣传册,咨询了解下银行的相关业务。即便是没人,坐得久了,也是会遭人白眼的。
毫无预兆的,胃开始抗议,很久没有这种感觉,曾经一度以为,自已已经不知道什么是饥饿。有时,有进食的欲望也是人生的一大幸福。她站起来,朝门外走去,这样一个女子,在这样的场合,抽烟终不是让人欣赏的事。玻璃门外一盆蓝色而细碎的小花,在阳光下眨着眼情,它抬头安静在看她,她停下来,朝她微微笑开,往前一步,砰地一声,一束束目光聚向她迅速着色的额头,小孩的笑声钻进她的耳朵,她不知道所措,站在那里,有男人小声地谈认着些什么,或许是她,或许只是股票。有个身影急急地走来,蓦地停在她旁边。
好有缘啊。她却故作镇定地整理胸前的领结。却又扑噗笑了起来。
窗外有帅哥么,瞧你激动的。
秦桑环顾四周,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从什么地方钻出来的。她拉住她的手,你再坐一下,等会我就下班了。
这样跑出来,又该被骂了。她又自言自语的补充到。
秦桑望着她笑笑,我肚子好饿,但还是决定等你。这个曾把她当作情敌的女子,还是一如既往的风风火火,即使穿上这样一套深蓝色的套装,依然能看到她骨子里的张扬。突然想起第一次见她的情景,好像已是前世的事情,猛一惊,才发觉衰老是如此之快。
夏沫儿把她拉到宿舍,买了一打啤酒。
干净而空旷的房子,没什么摆设。她从抽屉里拿出一大包的湖南特产。事先说好,辣死人不偿命啊。
秦桑笑笑,你死了,我还不会死呢。拿了辣条便往嘴里塞。
心情不好,我就喜欢吃辣。
原来,还有这功效,但见到你,我觉得挺开心。
你当然会开心啦,见到我你特有成就感吧,你是我情敌,见到你,我心情能好才怪。再说,你见到我就算不爽,也肯定不会说。夏沫儿厥起嘴巴,像个小孩。
秦桑忍不住笑起来,像个姐姐般,你平常都这样讲话?居然能快乐的活到现在,真怪。
少来,我不知道多痛苦呢,失恋这事儿,可大可小,反正林梓枫对我打击挺大的。这也就算了,你就更过份了,我哪不比你好啊,漂亮,可爱,你居然还不要他,我看你就存心让我难堪……说着,她突然盯着秦桑,变得安静下来。
觉得你这人真怪,但又特让人喜欢。夏沫儿叹息着说道。
你也很怪,但也招人喜欢,至少我很喜欢你。秦桑发自内心的说道,我没必要奉承你。望着对面的夏沫儿,她也自个儿笑了起来。
对了,原来你笑起来真的很好看呢,真应该多笑。
嗯?
林梓枫说的啊,散伙饭那天,以前还不觉得,那时候就觉得你是世上最不知好歹的女人。说完,她哈哈大笑起来,全然不顾洒出的啤酒还有被辣得腥红的嘴巴。
可能是发现秦桑有点不自在,又忙着补充说:没有啦,我保证你现在是我最喜欢的一个情敌。好可怜啊,我居然连情敌都忍不住喜欢。她说得轻松,但掩饰不了眼里的落寞,或许她根本没想过要去掩饰什么。
看来,你情敌还挺多,火车站那个?秦桑打断她的思绪。
朋友,追我的,她一边嚼着薯条,一边漫不经心的说道。以为你不会问呢,看来,你也没那么冷血啊,林梓枫不把我当回事儿,我后面排队的可多着呢。他林梓枫有什么了不起的。
秦桑低头不语,喝着啤酒,喜欢那种口腔麻木的感觉,但味道确是不喜欢的。有时候坚持一件事,并不因为喜欢,只是习惯。
夏沫儿估摸有些醉了,开始喋喋不休起来,他有什么好,觉得也没什么啊,没那么帅,没那么体贴,也不见得聪明。简直是有点笨。
秦桑,你说他哪里好啊?
嗯?她明显被她突如其来的问题吓到,一瞬间还真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感觉他像南极一样干净。
光干净有什么用啊,你想找的是一个能把你从黑暗中拉出来,然后能让你自已心甘情愿在阳光下生活的男人。
秦桑心里突然就咯噔一下。老实说,连她自已都没有好好的想过这个问题。自然也就不知道要如何去反驳或是赞同。
你太悲观了,秦桑,忧伤这回事,看上去很美,可里面都是刀呢。还有,真的没有人能救你的,你那么聪明会不明白吗?是你自已留恋那里的风景,并不是你走不出来。你只是习惯了那样一个地方,还有……她停下来,想了下,可许你只是想着能与众不同,所以宁愿被煎熬。
秦桑从夏沫儿手里抢过鱼仔,一口塞在嘴里。或许里面是刀,但估计都被我磨平了。她不想反驳,也不知从何反驳。
她被家里安排在银行做柜员,当然,之前已安排她学了四年的国际金融。待遇,环境都不错,可是她跟秦桑说,这个工作不符合她的理想,她想去流浪,像三毛一样,体验不一样的人生。
秦桑只对她讲了一句话,三毛不见得比你现在快乐。
留了各自的电话,随后她去工作,她去找工作。
转眼,到广州已经半月有余,工作仍是没有着落。每天固定早上出门,吃早餐的时候接某某先生的电话,然后做笔记般的记下注意事项,要按时吃饭,按时睡觉,要出去散心,分散注意力等。只是他一直没来看她,叮嘱的事情,有时像对女儿,有时又像对妹妹。
佟新对她自是很好,像亲哥哥一样照顾着。但她终有寄人篱下的感觉,与身俱来的自尊感,还有后来而来的骄傲,无不成为一种负担。有时候甚至会开始埋怨自已的挑剔,觉得应该要学会将就,但下次遇到,便又是如此。对于生活,她似乎已失去学习的能力。
吃过晚饭,特意走到佟新面前,说想搬出去,这样老打扰他觉得不方便。
他抬起头,白她一眼,满不在乎。拿着报纸往沙发上一躺,少来,我可没觉得不方便,你要觉得不方便,就找房子搬吧。
明明是她需要的答案,却失落得不行。至少也得假装挽留一下吧。她心想:我有讨厌到那种程度吗?
她望着他的脚尖,参差不齐的脚指头,还有那么长的脚掌。轻声答到,哦。
佟新突然把报纸一扔,坐直起来,喂,你还是找到工作了再搬吧。工作都没有呢,搬哪儿啊?说着说着上,他越来劲,歪着头盯着秦桑,我说你,好歹也一大学生,人模人样的,咋行情这么不好呢,赶紧啊,小姐,我还等你走了找老婆呢。
什么啊?秦桑大舒一口气,自身质量问题少赖我头上,我没来之前你还不是一光棍,再说了,就瞎子也不会认为咱俩是一对,完全不是一水准。还没数落完,秦桑的电话响了,最后告诉你一句,你的脚真不是一般的难看,不过可以理解,还没进化完嘛。说完,她拿着手机,径直进了房间,懒得理会,身后那想杀人的目光。
哎,我说我脚关你什么事儿啊,你以为自已的多好看哪。后面那句明显底气不足,昨天才说她脚长得比脸好看来着,不过这好像也算不上什么夸人的话。
(五)
韩洛的电话。说刚忙完了工作,想过来看她。
可以出来走走吗?
你先忙吧!有时间的话再见。
这样啊,那麻烦告诉我,从你住的地方,回深圳该怎么走?
秦桑笑笑,你什么时候过来的。这个男人两小时前还跟她说,最近都忙,可能抽不出时间来看她。
过来就给你打电话了。很早就想过来看看你,但公司太忙了,刚在杭州布完展,明天就要回深圳了。你能不能下来,给我指指路,好让我回深圳。我可能迷路了。
你在那边等我一会,我换个衣服就下来。秦桑对他说道
好,不急。他很温柔的答到,听得出,他在微笑。
秦桑换了件黑色碎花的吊带裙,雪纺质地,高腰设计,及膝,可以露出她漂亮纤细的小腿。再加上一件黑色带蕾丝的小外套,精致而不招摇。把长发放了下来,略显凌乱,还有天生的倦容。红色或是黑色的高跟鞋让她有点难以取舍。最后,决定右手跟左手划拳,右手羸,穿黑色,左手羸,穿红色。
刚走出房门,就差点摔个四脚朝天,高跟鞋对她而言还是有难度。
佟新被她的惊叫声弄得莫名奇妙。家里也能摔跤,您是不是少了半边脑子啊?
我就算少脑,也比你没脑强。百步笑五十步。秦桑一边揉着脚一边说。
佟新显然是不习惯她这身打扮,盯着她半天没说话。哎哟,今天太阳打哪边出来啊,居然穿成这样。接着,又走过来,凑到秦桑耳边小声问道,是不是约会去啊?
约你个头啊,去见同学啦,超级美女哦。还有,你什么时候看到太阳晚上出来了。把韩洛说成美女,应该不会生气吧,她在心底暗暗笑到。
去见同学啊,这个嘛,可信度不高,但是,像你这种在职场都这么没行情的女人,情场多半也得意不到哪里去。与约会比呢,见同学的机率还是比较大。
没时间跟你瞎扯,我走啦。
她摇摇晃晃的出门,听到佟新在后面叫住她,以为又要唠叨什么。他只是轻轻说道,秦桑同学,以后穿高跟鞋吧,挺好看,。看她摇摇欲坠,他只是看到了好看,或许他是真把她当朋友,所以才希望她漂亮。林梓枫是不让她穿高跟鞋的,因为知道她穿不了,他已不在乎那多余的几分好看。
终于听到你说了句人话。秦桑笑笑。
那以后和超级美女出去,记得帮我订个席位啊。
阴谋。秦桑假装生气的出去。
下楼一拐角,便看到他站在那里,旁边是黑色的奥迪。他穿紫罗兰色的POLO短袖衫,藏青的卡其裤,偏瘦,略微的啤酒肚。即是这样,也是不易,见过太多的中年男人,都是肥头大耳,便便大腹,这应该是一个懂得自律的男人吧。
她朝他走过去,没有微笑,因为不知道有什么好笑,更不想伪装。心里还是有一点紧张,对于陌生人的,又或是对一个你些许有些心动的人。
这是第三次见他,印像中,他好似一次比一次更瘦。第二次只是无意中遇到,那时候还是在她上大学的时候,也是与他第一次见面后大约一年的时候。她与陈梓风一起去芙蓉路上的一家店看旗袍,想送给阿姨当结婚礼物。刚进店门,便看到他坐在那里,看街上的人来人往。他只是点头笑笑,并不做答。一抬头,便看到秦桑站在门口,他迟疑了一下,后恍悟般地起身,却看后面的林梓枫将手放在她的肩头。试衣间的门也在瞬间打开,走出阿娜多姿的女子。秦桑是记得她的,更记得她耳垂上常年闪耀的光环。第一次遇到她时,她便是如此吸人眼球,堪称人间极品。
秦桑随便看了下衣服,附和着店员说。你女朋友很漂亮。
谢谢,你也是。这是他的回答,听上去很诚实。秦桑没有买到合意的旗袍,倒是韩洛买了两套。秦桑拉着林梓枫出去,回头,看到他在店前张望,两人相视一笑。此后,他们的联络也才渐渐多了起来。
你好。秦桑轻声说道。
他说,你不一样了。
你不是指容貌吧,我沧桑得那么明显吗?
他哈哈大笑起来,还真是不一样了。
是吗?哪能老站在一个地方呢,地球一直在转呢。当然,如果是年纪和外貌也就罢了。秦桑笑笑。
还是一哲学家啊。工作怎么样了?在工作不大好找吧。
是啊,正在进行呢,好想让找工作成为过去式啊。
也不算长,有些一找找上半年。找个喜欢的,尽量少换。
你别恐吓我哦,找半年,不饿死也愁死了。再说,安定对我来说太难了。
这一点没变,呵呵。做一个随意的人不容易,世上也没有什么是按我们喜好来创造的,怕是满意了,有一天也会腻,学着安定一点,心漂着,日子不好过,你现在年纪小,可能还不能理解。
我的心很老了,所以,好像是理解的,身体还很年轻,所以做不到。
很感谢他没有说要帮忙介绍工作之类的话,那样让她觉得,在她面前,他骨子里就有优越感。
要不要去兜兜,看看广州的夜景。
不要了,每天找工作回来都看,所谓夜景,不过几盏倪虹,几缕清风。再说,怕你图谋不轨。秦桑半真半假的说道。
早知道就直接把你拉上车了,反正在你心里,我也不是什么好人。他爽朗的笑道。
是不是好人,可不是这么快就能知道的。这次她倒是有几分认真。
那在附近转转?去吃点东西怎么样?
逛一下吧,吃东西就不必了,我才吃过了,最近还没有增肥的打算。留着下次吧,下次要预约哦,我好先饿个几顿。就在附近走走吧,好久没在晚上散步了,人生的一大乐趣呢。况且附近我也熟,对防犯你有好处。下意识里发觉,这很像某个人的说话方式。同化有时候来得如此迅速而又不经意。
附近有个小公园,气氛好像不大合适,都是成双成对在阴暗处调情。秦桑与他一前一后地走着,灯光下丈量着她们的身影,暗暗地,摇曳的。他说起第一次见她的感觉,倔强,颓废,有想掌控整个世界的执着。
秦桑哈哈笑道,可我连自已都掌控不了。
所以,世上估计没有人能掌控你了。但总觉得,你不应如你表现的坚强。
我没有不坚强的理由。那些沉溺在爱里的人,才有资格不坚强。因为,她们有所依赖,亦是因为有人愿意为了她们而被依赖。
你,恐怕是自已不愿沉溺吧?
短暂的沉溺会让人更加不幸福,失去爱,失去自我保护的能力。
像你这样的女人,不会不幸福。你有最汹涌的感情。可以告诉我,你怕什么么?
秦桑低头沉思,我不怕死,但我怕死得不完美,比任何人都怕。
他不再讲话,她抬头望向他,他似乎陷入某种遥远的回忆中。她从他的眼里看到心痛,为了她么,她不敢确定。
你怕什么?
韩洛回过神来,若有所思,好像没什么可怕的。
秦桑没有再追问,心里却是明白,有些事,有些人,若是不想说,问了也只是讨个无趣。
秦桑,你若是愿意,我可以给你幸福。尽我的一切!
突如其来的话,让她很诧异,事情的发展开始偏离她想像的轨道。
为什么?
你是我要找的人,我很确定。也请你相信,我必定可以给你想要的幸福。
秦桑摇摇头,什么时候发现的?
刚刚
可是我并不爱你。
那请你给我时间,让你爱上我。
湖边有很清凉的风吹来,零碎的头发,活泼的裙摆跳起舞来。风伴着湖面一起摇曳,灯光下的湖面像熟睡的婴儿,弯弯的嘴角,还有略带皱纹的额头。
他们沿着湖边的小道,聊理想,聊未来,聊处事哲学,不涉及爱情,也不涉及过往。想不起走了多久,秦桑的脚步越来越慢,话亦越来越少,脚上钻心的疼痛感袭上来,每一步都如走在刀尖火海。但秦桑想,还是忍忍吧,总要有一点女子的矜持才好。虽已在极力掩饰,却依是被看出端倪。
累了?穿这么漂亮的鞋该累了。休息下,然后回去吧。秦桑起初摇头,后又忙点头。慢慢地坐在湖边的长椅上。韩洛低头看她的脚,露出吃惊的模样,忙拿出手帕。秦桑捂嘴悄悄笑了起来。
是不是想说,这么老的男人还带手帕啊?他居然露出一丝调皮。
不是,是现在居然还有人带手帕。秦桑小声地在他耳边说道。
或许我不是现在的人。他蹲下去,让她脱掉绑带的红色凉鞋,小指上关节上,已脱了皮,一直往外渗血。韩洛拿着手帕,碰了碰她的脚趾。秦桑猛地把脚放回鞋里,也顾不得疼痛,像猎人眼里受伤的兔子,惊慌失措。不,不用了,也不怎么痛。明天就好了。
他终是不勉强,把手帕递给秦桑。那自已来吧。以后出去若是要走路,就不要穿高跟鞋了,你穿运动鞋也好看。秦桑接过手帕,放在腿上,从包包里拿出湿巾,慢慢的拭去血迹。不要弄脏了手帕,这个就OK的。秦桑朝他晃了晃手上的纸巾。
他笑笑,不知又从哪里找来了创口贴,这个我有经验,我来吧。他不由分说蹲下去,小心地给她贴上。秦桑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古龙水味道,熟悉的陌生感。我经常给走走同志干这活。走走是他五岁的女儿。大家相视而笑,这个四十岁男人,不管表面如何风光,终已是一个年幼孩子的父亲。
一个人坐会,十分钟我就过来,还有,小心点。秦桑想,可能是打电话吧,不方便在她面前打的电话。突然就后悔,为什么不问关于那个女子的事呢。回头,又觉得是如此可笑,为什么要问呢,有那么一个人,能走进你心里看懂你心里的风景,已是很值得庆幸。不管他是男人或是女人,爱你或是不爱你。很多人,终其一生,也遇不到这样一个人。
想什么呢?他走过来,坐在她旁边,中间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穿这个吧,再穿高跟鞋回去,我可不忍心,你也不忍心让一个老头子背你吧。他竟然递给她一双粉红色带有卡通图案的小拖鞋。
刹那间涌起无数,细碎的,关于幸福的幻觉。她没有说话,甚至没有说谢谢。一直在挣扎,在想说什么才合适,可惜,她依然学不会表达感激。当然,她不会表达的远不止这些。韩洛笑笑,忙补充说,这个可不是随身带的,刚路过的时候在小店看到的。
秦桑拼命的回忆,脑里亦是没有任何小店留下的轨道。
她默默接下他手里的东西,说真好看。
并不是昂贵的东西,也就收下了。
继续奔忙于人才市场,和烈日斗争,和公车赛跑,和日渐消逝的信心谈判。有时候事情好得很突然,突然得让我们自已都不知所措。电话里说,是秦小姐吗?请您明天下午三点到公司来面试。带好您的有效证件还有一份详细的简历。随后,对方发来了公司的地址及联系人。投过太多的简历,对这个公司倒是没什么印象。秦桑当时就想,可能不是太好的公司吧,但凡合意的,她都有放心在心里。犹豫是有的,但终抵不过沦落街头的景象。将就就是这样来的,没有人天生就会。而且人性的东西,总是那么脆弱。
想不到的是,竟还是一个规模不小的贸易公司。人事部经理初试,白白净净的年轻男人,浓厚的书生气,严肃的面容,显得很不协调。
你面试的是经理助理,对吧?对面的男人扶了扶眼镜,盯着她问。
好像是吧,要不就是外贸助理。秦桑如实回答,并为自已的诚实自豪。可惜,诚实并不见得总是高明的做法,有时还让人觉得可笑,经理可能就觉得可笑吧,因为秦桑看到他嘴角的轻轻牵动。
简历上说英语不错,过六级了吧!
过了四级,我觉得算不错了。秦桑盯着这个让人懊恼的男人。
那肯定是面试经理助理了,外贸助理,英语最少也要六级。他笑笑。把简历放在桌上。英语水平上赫然写着四级。秦桑总算知道什么是皮笑肉不笑了。
兴趣爱好?
兴趣是看书,爱好是看完书后写读后感,习惯是先看书再读后感。
好习惯!会有人是先写读后感再看原文的吧!
考一下计算机操作吧,文职必备的,相信你这个总不至于有问题。
我什么有问题了,秦桑心想。白痴男!
啊?考什么?计算机?突然就反应过来了,面试不过就算了,没必要让她这么丢人吧,老实说,平时,除了聊天,用文档写作,她是从来不碰电脑的。
没,没,当然没问题。我上大学也是学过的。
半小时的手忙脚乱,EXCEL表格没做完,中途还将电脑强行关机。大惊小怪地硬说是公司电脑坏了,要不怎么突然就黑了呢。经理将电脑重新启动后,秦桑确定一辈子,脸都没那红过。
其实,我平时挺好的,可能是你站在我旁边才会这样。人难免紧张。说完以后,连自已都觉得奇怪,什么时候学会狡辩了呢,或许,这就是进步了吧,人的很多变化,是我们自已都觉察不到的。到某一天,突然一回头,看到从前的自已,会迷惑,现在站在这里的这个人又是谁呢?
回去等通知吧,电话保持联系。
你贵姓呢?秦桑想,问一下姓也没什么不礼貌吧,或许,应该早一点问。要不接电话的时候,都不知怎么称呼。
裴。他拿着她的简历从她旁边穿过,面无表情。
(六)
走出公司的大门,心里的惆怅发了芽,慢慢长成密不透风的挫败感。心底那一地的青苔,等待无数的失落来灌溉。她甚至好像开始明白,她也不过就是苍茫大地上一个无用的人,无奈高傲的灵魂却还在天地之间执着地徘徊。她想,如若,苏格拉底或是柏拉图来了,会不会也成为失业大军中的中流砥柱呢。想着,想着,她便又笑了起来。终于,她与伟人站在同一条水平线上了。
想找人说说话,首先想到了韩洛。他在她脑里竟已经排在了这么靠前的位置。但还是拨了夏沫的电话。
我今天去一家贸易公司面试了。
怎么样?
挺大的公司,环境也不错,做外贸的。
那敢情好啊。还可以免费出国吧,你一定要好好干,争取早日升职。到时候,你把我介绍进去顶你的位置,反正你是做不长的。我要现在走吧,风险太大,阻力也大。
什么叫我做不长啊?我可是想想好好工作的。
公司就是一个小社会,太多的虚伪和算计,我也是不能接受,可是我可以不理会,你却做不到。你终究是要去找一份喜欢的工作的。你亦是一个可以为了喜欢而放弃一切的人。
对我了解得这么透彻么?
当然,对你我可是做过多方调查,制定过无数做战计划的。她得意地笑了起来。
这么用功,难怪年年拿一等奖学金呢。
可惜有些事情,不是用功便可以做得好的。秦桑听到她的叹息,某些人,某些事,她还是不能释怀的吧。
哦,对了,我今天面试不大好,基本没有录用的可能吧。
那之前的话,我不是白说了,你不是存心套我的话吧?
秦桑假装深沉,你说呢?
想你也没那好使的脑子。对了,晚上一起吃饭吧,庆祝你继续保持自由之身。
好啊,你一个人,还是与朋友一起?
这里恐怕有的只是同事。
那我带我房东一起过来吧!
好,也想见见你愿意带的人。
一个人在街边游荡,无聊的人,无聊的景色。突然起了逛街的兴致。附近的状员坊,不过二百多米,却人潮涌动。成百上千的人,在街头穿行着。清一色的年轻面孔,写尽张扬和明媚。秦桑看着一个一个从身边走过的身影,想像他们的过往和未来,编织他们的幸福和忧伤。青春的笑容里流动着无数的自由与梦想。路过一家饰品店时,一个穿着大大白色T恤的男孩一直望着她,像天使般地笑开。他站在店门前,就这样一直紧紧地盯着她,或许他认为,她是一个外地来的摄影师,又可许,他不过是在卖弄他好看的容颜。
她从他前面走过,不再去理会。却听到从后面传来的声音。姐姐!
原来并不是一个天使。她转过头,回忆变得清晰,跟你说过,不要叫我姐。
不是让你打我电话么,一直等,一直等,你都没有打给我。
我有答应给你打电话吗?
相识就是缘份,你怎能这样不珍惜。你对身边的每个人都是这样么?如果不懂得珍惜,会让你失去很多东西。比如我,一个很好的朋友。
我珍惜我值得珍惜的。可有可无的东西,无需费那么多精神。
你如何得知我是可有可无的。
嗯?秦桑居然被这个小子问得无话可说。
一个人重不重要,没有什么绝对的标准,不过是凭你心里的尺度在衡量。当然,这不包括那些世俗的人。
这个在火车上笑容灿烂的男孩这样讲话,她觉得很惊讶,甚至为自已的武断而羞愧。没有人能做到真正的肤浅,因为纯粹的肤浅也是一种境界。
几天不见,你小子从哪学得这样伶牙利齿了。对了,易天,以后别老姐前姐后地叫了,叫我秦桑吧,要不所有的人都知道我比你大了。
我不叫,别人也能看出你比我大的,秦桑姐姐。原来你一直记得我呢,还知道我叫易天,一定是我长是太帅了,让你记忆犹新吧。
记忆犹新是因为你太难看了。
品味的问题,不与你讨论。姐,今天能否去你家借宿一晚?
莫不是还碰上了骗子?秦桑心思一沉,骗子手法又何至于如此低劣。何况,她亦不觉得自已有什么值得骗!
我家就在附近,你若是怀疑,我可以拿身份证和手机做抵押。我与我妈闹翻了,而且我没有朋友,从第一眼看到你,我便觉得我们会是很好的朋友,他笑着从钱包里拿证件。
我与男友一起住,你去恐怕有些不方便。
那样更安全,我还怕你见色起意,占我便宜,谋我钱财。
秦桑被噎得说不出话来,怒火中烧地看着他。他却站在那里,朝她灿烂的笑开,犹如阳光开了花,一朵一朵在周围漫延。
晚上我有活动,愿意的话,可以带你一起去。上次火车上的那个女孩儿,你还记得么?
记得,特别漂亮啊。
你只知道漂亮,真是个小孩。
重要的是她与你一样,特别特别。他看着她,脸上满是温暖的笑。秦桑想,这该是怎样幸福的一个小孩,竟快乐得让她有一丝心伤。
接到陌生来电,裴先生,他在电话里镇定的说,秦小姐,下个星期一,九点,请准时到公司报道。
她并不如自已想像的兴奋,甚至涌起短暂的失落,想要得到的东西,远不如放在别人那里美好。
告诉佟新,晚上一起吃饭。说起有美女时,竟兴奋得手舞足蹈。他总是早出晚归,为了工作不停地耗费精力。有时候,秦桑会觉得这样生活也是可悲,他却乐于其中,他告诉她终有一天,他不需这样生活。哪怕只是奢望,也会让他的生活充满力量。
易天斜着头问她,男朋友?
房东而已。
鬼才信!
那你去做鬼好了。
本是无意的一句话,却不想,他反应那样大。眼里流露出惶恐和不安。做鬼总好过做人,不用担心会死,却有重生的喜悦。
秦桑当作没听见,这个看似天真的孩子时常会让她神经短路。自顾自地给韩洛发短信:本人行情好转,成功出租。
在家附近的毛家饭店吃饭,一如她的喜好,佟新订了靠窗的位置。她总是习惯透过大大的玻璃窗,看陌生的人谱写陌生的情节。天空像刚被水洗过,她想,如何能把人心也冼得如此干净呢,那些附着在身体上的尘埃,总顽强进入血液。如此。一个纯净的人,终就变成一个纯粹的人。
夏沫儿从门外走进来,浓密的卷发在行走的风里,一缕缕地飘起。简单的T恤,白色及踝的棉布裙,被她穿得很是风情。她在门口张望,时不时引来那些男人隐藏的目光。秦桑敲着桌子,拉回易天的视线,给你个百年难得一遇的机会,去把我们家老沫带过来。他噌地站起来,乐颠颠地跑了过去。
夏沫走过来坐在她旁边,这毛孩是你房东?
不是,街上捡的。
姐。怎么能这样说。明明是我寻着你的。
秦桑捂着一只耳朵,不想与他讲话。
他怎么还没来?
你是说她男朋友吧,老沫。还在迟到中呢。
怎么成男朋友了,不是房东么?夏沫朝秦桑投去质问的目光。
听这小子瞎说。只是房东而已,早想到他会迟到了。
凭什么叫她姐,叫我老沫啊。她突然扭头望着易天,大嚷起来。
你看起来比我姐年轻漂亮多了,哪能叫姐啊。
夏沫得意地大笑起来,毫不顾忌周围的眼光。有时候很羡慕她能如此洒脱的生活,不在乎世俗的的眼光,只为自已喜欢。你真有眼光,小子。以后姐罩你。又回过头来,在秦桑耳边小声嘀咕,说我比你年轻漂亮呢。比林梓枫有品味。
他姐四十多了,你当然比她好点。
你就妒忌吧!这个张扬的女子,从来都是这样自信,幸而,她有自信的资本,亦自信得很坦诚。
韩洛在电话里说,他现在在来广州的高速。
易天站起来,朝窗外张望。夏沫也跟着站起来,看什么呢,小鬼。
我怕是要回去了,我妈过来接我。
不是还早么。
她总是这样大惊小怪。易天无奈地叹叹气。掏出的手机,姐,你的电话,还有老沫你的。
还以为你离家出走呢。秦桑报了串数字给他。
算是吧,我妈今天跟我说,以后再不管我了,让我陈尸街头。说着竟哈哈大笑起来。
你妈真狠。夏沫儿倒吸一口凉气。
怪我把她惹急了,而且,她总是为我好,我理解,却总忤逆她。
有人爱着,要尽量珍惜。犹其是父母之爱,无可取代,亦不能再来。秦桑低着头,似乎在对自已说。
我就是太过珍惜,才不知所措了,所以,宁愿,她不要这样爱我。好了,她来了,我要先走了,还有,老沫,你长得真是太好看了。
夏沫高兴地揉着易天的头发,无限宠爱。再聪明的女人,也喜人夸她漂亮。
黑色奥迪里走出的女人,很是精致,利落的短发,恰当的妆容,穿黑色的职业套装。很好的肤质,甚至寻不到多少岁月走过的痕迹。她走到秦桑夏沫儿面前,点头微笑。谁能想到她竟是一个十八岁男孩的母亲。
你们好,我是许诺,易天的母亲。谢谢你们照顾小天。她的目光落在秦桑的脸上,生出一瞬间的恍忽。
易天很可爱,无需人照顾。秦桑看着许诺,微微笑着。
那不打扰你们了。她没有再多说什么,带着易天离开,上车前,她特意回头,意味深长地看秦桑,这让她很不自在,她在脑海里仔细搜索,确定是不认识这样的女子的。
易天刚走,韩洛便到了。一如平常的休闲打扮。
我表姐的朋友,秦桑对夏沫说。
你好,他向夏沫伸出右手,我叫韩洛,秦桑的朋友。举手投足满是她喜欢的温文尔雅。
夏沫可爱的朝秦桑撇撇头,眼珠子自个转了圈,哦,幸会,幸会。小女子夏沫,乃老秦之死党。
夏天的泡沫,风一吹就没了,你不用理会他。秦桑与韩洛说着,他忽地就笑了起来。很好的名字。他把手放在她头顶,透过头发,有温暖的力量传来,夏沫站在旁边,疑惑地观望。秦桑的脸微红,借整理头发,把他的手轻轻推下。死佟新,迟到都半个多小时了,还不到,咱们点菜。
你打电话催催,我跟韩先生点菜了,都饿死了。夏沫在秦桑打电话的空隙,悄悄移到韩洛旁边,你们,认识多久了?秦桑拿余光盯着她,她打起马虎眼,随便问问,可以不回答的。呵呵、
快两年。
她腾地站起来,两年?可能意识到自已有点失态,忙又坐下,常听人说起你。
秦桑挂了电话,我没有提起过你。
他又呵呵笑起来,好,以后有的是机会提。
佟新终于上气不接下气地跑了进来,不好意思,两位美女,迟到了。
还好意思说,不是早跟你说好了么,让你别迟到别迟到。听力的有问题还是脑子有问题?
听力也属大脑管辖范围。
夏沫儿扑噗笑了起来,看出来了,脑子有问题。秦桑也跟着笑起来。佟新仔细看了看夏沫,哎哟,还有长这么漂亮的姑娘。
韩洛站起来,说,你好,想必你是秦桑的房东吧。很高兴见到你。
佟新一怔,想必你是韩先生吧。他朝秦桑看看,点点头。
久仰大名。说完便自个坐下,不再理会韩洛。
点菜了么?
点了,都是你不爱吃的,夏沫抢先说道。作为迟到的处罚。
你真狠啊,佟新望着秦桑,咬牙切齿。还好,秀色可餐。眼神趁机飘向老沫,还老舍不得回去。
那你别吃了,光看着老沫就好。秦桑说道。对了,介绍介绍,这位是夏沫儿,我同学,这位是佟新,我房东。
想不到还有这样帅的房东啊。夏沫儿竟也犯了花痴,这两人真还天生一对。
有点眼光成不?就他这样也能叫帅哥?
我觉得韩先生也很好啊,你觉得这样的眼光有问题?
秦桑转而说起公司。韩洛笑而不答,安静而宠溺地看着她。
吃完饭。夏沫主动让佟新送。
韩洛开车送秦桑。在车上,他送她一双白色高跟鞋,约五公分的鞋跟,上面有精致的设计。在公司,理应穿高跟鞋,我问过店主,这种设计穿着比较舒适。他说得漫不经心,却让她很感动。她侧脸望着他,他不转头,轻声说,不要心存感激,若是感激了,你如何能爱上我。我不过希望与你一起幸福。
她低下头不作答。
知道吗?女人是从高跟鞋开始的。
不是从男人开始的么?
他用右手轻轻梳理她的长发。想想,从什么时候开始,你盼望着穿高跟鞋。那时的你便已经开始朝一个女人转变了。
她极力安静下来,想去思考,是否如此,但思维却不受控制。她宁愿相信他,不想再去辩驳。却又怀疑,一切是否只是一个美丽的假象,一如海市蜃楼。
他握着她的手,认真地说,有些人,即便身体被现实玷污,却终有高尚的灵魂。你让我看到这样的一个你。很纯净,你无需怀疑我对你的感情。当然,以后,你自然会很好的明白。
秦桑突然觉得,他好像是某种酸,正在腐蚀她坚硬的外壳。
星期一,天气晴朗。
人事经理裴玉带她去各部门了解公司基本结构。绝大部分的女将,或是妆容艳丽,或是清纯可人,或是工作凌利。这样一张新鲜的面孔,并没有得到太多的关注,不过是偶尔从身边路过的同事会点头微笑,然后说麻烦让一让。大家依然做自已的事,甚至在裴玉介绍她时,也没几个人抬头。有些人忙得焦头烂额,有些人把电话粥煲得热火朝天。这是一个把自已工作做好便可在一定范围内自由的地方。
裴玉让他的助理将必要的工作流程告诉她。人事助理,一个很可爱的女孩儿,直直的短发,齐齐的刘海。圆圆的大眼睛总是忽闪忽亲。这让她不禁想起大学时的夏沫,第一次见她时,她便也是这般模样。她告诉她叫陈瑜,湖南人。想不到的是,她竟是陈池的双胞胎妹妹。秦桑自然没有告诉她什么。不过说与陈池是校友,有些事情,她不想再去提及。
约摸十点,裴玉把她带到总经理办公室。干净整洁,办公桌后面有很大的书柜。却发现除了金融,大多是医学方面的著作。
你好,秦小姐。欢迎加入我们公司。她说话很干脆。
秦桑看着她,笑了。原来是她,难怪会有那样异样的眼神。易天的母亲。你好。
你很漂亮。
谢谢,你也是。她第一次工作,不知道这样回答是否合适,却是由衷的答案。希望你不是因为这个而录用我。
当然,如果我是男人,倒是有这个可能。我每天九点会准时到公司,早上正式工作前习惯喝一大杯浓茶,书柜下面放有茶叶,一盒是两个月的用量,记住,不能太浓,也不能太淡,这是我多年的习惯。秦桑想,那六十份的茶叶分开后,用什么存放比较好。
你在听吗。秦小姐。
哦,是。
至于其他的,裴经理会告诉你。还有,我喜欢助理做事麻利。你有什么不理解或是要问的吗?
没有,秦桑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裴经理,我给你一个星期的时间,一个星期后,希望你给我一个合格的助理。她对他讲话,毫无感情。
他低头不看她,好。没事,我们就先出去了。
陈瑜告诉她,说许经理老公十多前年因为先天性心脏病去世了,她一个人管理公司。对于工作很严格,但为人却是很好。秦桑心想。难怪办公室会有那么多的医书。这个女人,有的不仅仅只是能干,或许还很重情。刹时,心里涌起无限钦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