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花征文★庆元旦】紫烟天堂（54）

山里权力真空状态持续了十多个月。在这一段时间里，紧紧相邻的文家和李家的人享受着绝对安宁怡然的幸福生活。只可惜，这种安宁的好日子很快又受到山外混战余波的骚扰。山外混战的加剧，其余波象大海的潮头，将一些弱小的势力抛进山里来了。小股游击队不能和正规军队抗衡，被逼得退回山里来了。
陈真盛和姜克立利用日本人和中央军退走后的权力真空时机，在方圆数百里范围内建立起地方政权，革命势力迅猛发展，宇龙的特务连很快壮大为特务团，有三百多人，而且装备精良。宇龙按照陈真盛的指示，纵横征战，将占据各山头的数十股土匪武装，或剿灭，或收编，使这一片山区完全控制在游击队手里。
山外，小日本经过连续多年恶狠狠的折腾后，这时已经渐渐显出日落西山的恹恹之气来。中央军在日本人的精疲力竭中缓过气来，他们便腾出人手来挤占共产党游击队控制的地盘。他们一边和游击队合作打日本，一边趁游击队不备时，在游击队的屁股上狠狠地揍上一下。
陈真盛吃了几次亏后，便决定对中央军敬而远之。他们主动放弃城镇和丘陵地区，收缩到山里。因天堂寨一带地势险要，群众基础好，加上当地人骁勇善战，陈真盛就将发展中心移到天堂寨，总部仍设在付家祠堂。
这里的人本来就和陈真盛十分熟悉，现在又有很多当地青年在他的队伍里，所以军民关系比以前更加亲密。战士们都散住在各家各户，和主人同吃同住同劳作，就象一家人一样。陈真盛趁这大好机会着手组建地方组织，发展农会。
以前的农会几乎是形同虚设。这次陈真盛派出得力的地方工作队在家家户户做工作，将所有人都拉进农会里，农会组织也象模象样地运转起来了。本来他想让光远和付大叔担任农会的正副主席，但两人都拒绝了，主席便仍由潘希润担任。其他几个闲汉也自告奋勇地担任了各种职务。这几个人本来就不喜欢劳作，现在当了官，就更名正言顺地袖起手来东跑西溜。他们平时在当地被人轻视讥笑，现在摇身一变成了官，自然免不了有些趾高气扬地自觉高人一等起来。刚开始，他们在乡亲们面前叉手叉脚地摆官架子，但乡亲们对他们的发号施令嘻嘻而笑，毫无敬畏遵从之意，更别说对他们点头哈腰，巴结奉承了。他们不得不灰溜溜地收起官架子，整天跟在陈真盛后面跑腿打杂，混碗饭吃。
农会里缺一名妇女委员，陈真盛便极力争取紫烟加入。但面对陈真盛的苦口婆心的劝说，紫烟就是不答应。最后逼急了，她笑说，我只听飞天哥的，他让我加入，我就加入。
李飞天知道紫烟的意思，忙说，加入那些有什么好，整天开会，忙得我们见面的机会都没有。
陈真盛大笑，说，现在都什么年代了，我们提倡妇女解放，男女平等，哪里还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那一套。
紫烟红了脸说，我是嫁给飞天哥，可不是嫁的鸡狗。
陈真盛觉得失言，笑说，我只是打个比方。我的意思是，男女平等，女的不必非听男的不可。
紫烟快乐地说，可我喜欢听飞天哥的。
陈真盛知道紫烟在装糊涂，故意搪塞他，心里十分失望。他觉得，紫烟识字，而且枪法如神，若能将她拉进队伍里，无疑会给队伍带来新的活力。他见说不动紫烟，就转而说服李飞天。他想，只要让李飞天先加入队伍，他们两个整天形影不离的，紫烟自然也会加入的。想到这里，陈真盛也为自己的妙计得意起来。
紫烟似乎看穿了陈真盛的计谋，整天和飞天哥在一起，让他无机可趁。他好不容易逮到和李飞天单独在一起的机会，便用各种理由劝李飞天加入到队伍里。他叹息说，男人在世，就要为国为民建功立业，怎么能蜗居在山沟里荒废岁月呢。
李飞天自小受他爹的影响，后来又受光远等的影响，对男人的建功立业思想也充满了蔑视。他见陈真盛拿出这一理由来，不禁笑了起来，说，你快别提男人的建功立业了。世界上，正因为一切的男人都渴望什么建功立业，所以七争八斗的，弄出天下混战来了。如果想建功立业的男人少一点，天下说不定还要太平一些呢。
陈真盛被他这话噎住了。他正想反驳李飞天的话，突然一支冷冰冰的枪口顶在他的脑门上。他诧异地抬起头来，见紫烟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旁边。
紫烟生气地说，你不准引诱飞天哥的。
李飞天拉过紫烟，挽着她的腰说，宝贝别胡闹。
紫烟收起枪，嘟哝说，是他一直在胡闹嘛。
陈真盛哑然失笑起来。心想，原来自己不惜流血牺牲所追求的事业，在这小丫头眼里竟是胡闹，难怪他们这些人都不愿意加入队伍里了。看来，对这些人，得耐心一些才是。
没能将光远等拉如革命队伍，这总让陈真盛心里有些遗憾。但驻扎在这里期间，群运工作还是大有起色，扩军工作也有重大进展。经过地方工作队的努力，不断有新的青年加入到队伍里，游击队发展到七百多人。为了提高队伍的战斗力，他们利用农活间歇开展大练兵活动。他们主要练习射击投弹和拼刺技术。
陈真盛请光远和紫烟向战士们传授射击本领。光远和紫烟觉得盛情难却，便抽空教教他们。
陈真盛一直用二十响的驳壳枪，平时也经常亲自参加战斗，可枪法一直稀松平常。这次局势暂时缓和，时间充裕，也决心好好练练枪法。他一心一意地跟着紫烟学了十多天，自觉枪法大进，心中十分高兴。他兴冲冲地进行真弹试射，结果几枪都打飞了。一气之下，他将枪扔草丛里了。
光远见了大笑。陈真盛嘟哝说，笑啥，你们肯定留了一手没教给我的。
光远意味深长地说，若说留了一手，还真说不定呢。
陈真盛说，那你快教给我啊。
光远笑说，这是学不来的。
陈真盛不服气地说，只要你们能会，我也能的。
光远严肃地问，我问你，你学枪法是为了什么。
陈真盛说，当然是为了打仗杀敌人了。
光远叹息说，这就是了。我们学枪法的目的是为了猎取食物，养活人的。你们学枪法是为了毁灭人的。目的不一样，效果自然就不一样了。
陈真盛还没完全明白光远的意思，说，枪法好坏与学枪法的目的有什么相干呢。
光远说，关系大着呢。枪对于我们来说，就象我们种田的锄头一样，都是刨食的工具。但在你们手中却是杀人的工具。无论怎样冠冕堂皇的理由，杀人总是不好的。更何况，很多时候，军队奉命开枪时，眼睛一直就是瞎的了。要学好枪法，首先就要使枪和身心融合为一体，然后才能运用随意。如果在学使枪时，心里总想着杀人，是很难达到枪人合一的了。
陈真盛瞪着眼睛望着光远，说，你这象和尚说的话，并不全对。就拿日本人来说吧，他们跑到中国来杀人放火，简直和野兽一样，我们朝他们开枪难道不应该么。
光远微微一笑，说，朝小日本开枪又得另当别论了，但从大的道理来说，也是一样的。无论什么理由，有组织地杀人，一般都是为了一些所谓的理想野心等等正大光明的理由的，说到底，都是为了权势而杀人立威而已。世界上，最伟大的人，最让人景仰的人，大多是杀人最多的人。越是伟大的事业，就越是依靠无数人的苦难甚至是死亡堆砌而成的。权贵的舒适和荣耀同样是由大多数百姓的艰辛和卑微为代价的。实现这些和维护这些，最终还得靠枪杆来完成。带有罪恶性质的枪使用起来就会是盲目的。
陈真盛在光远的话里找到了理论，说，正因为社会象你说的那样不公平不合理，所以我们就要革命，用革命的枪杆子扫荡社会上一切不合理的东西，建立一个和谐合理的社会。
光远摇头说，用枪杆子只会扫荡一切的反对派，但不能扫荡社会赋予人性里的奴性。恰恰相反，枪杆子只会增强人们骨子里的奴性。就说你们所要建立的美好社会吧，万一某一时候百姓的意见和你们这些当官的不一致，百姓要求你们交出权力，你们是顺从百姓的意愿交出权力来，还是用枪杆子保卫你们的权力呢。
陈真盛觉得现在正是向他灌输革命道理的好时机，便热烈地说，你所说的情况根本不存在，到时候，一切权力和军队都属于百姓。
光远说，话虽如此说，但你们的权力不是百姓给你们的，而是你们从别人手里抢过来的，这种抢来的权力从本质来说，是和百姓没有任何关系的。百姓永远没有资格真正掌握这种权力。最终，权力还是在当官的手里。当官的让百姓偶尔掌掌权力，那只是给百姓特殊的恩赐而已，权力的主子仍然是官们。百姓只能养活权力和武力，权力在官员手里，武力也自然会站在权力一边维护权力的尊严。
陈真盛听得有些生气，说，你对社会未免太悲观了一些。
光远说，不是悲观，过去和现在的事实如此，将来的事实仍会如此。当然，你所说的美好社会也不是完全不能实现的。但必须等到人们骨子里的奴性完全褪尽，官员不再比百姓高贵，百姓不再对权贵奴颜婢膝时，这种理想社会才能降临人间。
陈真盛和光远说这些时，紫烟站在一旁听着。她突然问陈真盛，陈叔叔，等你当了官，你不会欺压百姓吧。
陈真盛大笑，说，当然不会，因为我也是百姓嘛。
紫烟说，那我就放心的。
陈真盛不解地问，你放心什么了。
紫烟说，如果你以后欺压百姓，我会用鞭子抽你呢，那时多不好意思。
陈真盛听说过紫烟用鞭子抽胡团长的事，笑道，要是那样，陈叔甘愿领受你的鞭子。
紫烟和光远都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