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身志》第三十二章

　　
　　“我呀，就得住这样的楼梯间，或者车库改住宅，或者是一楼。因为我有这个电动车，需要经常充电。楼层高了，不方便。”
　　因为在家里，厉英随意的穿着一个吊带裙，说话又活泼，越和她接触，越觉得她象小孩。
　　尽管，据她说她属兔，大梅朱政五岁，已经三十三岁了。
　　梅朱政还处于觉得三十岁可怕的年龄。比三十岁更可怕的，当然就是三十好几岁。但她出于礼貌，掩饰住自己的意外。没有问厉英，你怎么还不结婚？
　　但厉英主动说了：“难怪你的精神状态那样。我一看就知道你发生了什么事。不过现在离婚算什么啊，太多人离婚了，根本不是事儿。也比我这样从来没结过好，为了证明我正常，我早晚也得结个婚。”
　　话题转移到她自己身上去了。梅朱政心想，自己又要聆听了。
　　没想到厉英说：“你说，我听。”
　　可是梅朱政本就不习惯说自己的事情。更何况，她和厉英还不熟悉。
　　在厉英循循善诱的问询下，梅朱政还是大概讲了一下自己为什么离婚。简单归纳来说，就是婆媳矛盾问题。
　　往深层次上分析，就是丈夫无能。或者用婉转的方法说，对家庭矛盾无能为力。
　　她自然不能跟一个外人，讲得太多太细。也不想对别人，抵毁林铁的形象。
　　但厉英这一晚上，说得最多的一句话是：“我理解你。”
　　太多人对梅朱政说的一句话是：“你听我说。”通常这话只是一句开始：“你听我说……”后面是滔滔不绝的倾诉。
　　但厉英温暖地说：“我理解你。”
　　和记忆里年少的厉英，判若两人。
　　“我理解你。其实对于没有血缘关系的夫妻来说，如果他令你烦恼，两个人又没有孩子，你完全可以离开他。但是对于有血缘关系的人来说，就不行了。无论你离他多远，他始终是你的亲戚。”
　　“不过现在想起来，有时也心烦。”梅朱政叹了口气。
　　“那你就不明智了。你为什么离婚啊？不就是为了求得解脱么？如果你现在心还纠结于那些往事里，那你还何必离婚呢？”
　　厉英的话，简单明了，让梅朱政豁然开朗。
　　“其实，你这点事不算事。”厉英讲起了自己的往事。“我叔那才叫气人呢！我爸重男轻女，认为自己没有儿子，一直偏向着我叔家的男孩。叔叔欠了外面的债，我爸是担保人，还让我爸还。我妈一气之下，突发脑出血去世了。我去叔叔家理论，他们一家人出来打我，把我从院子里一直打到大街上。我爸还不向着我，索性搬到侄子家住去了。我就回山东老家了，前年刚回来。”
　　“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
　　“现在我已经和他们断绝关系了，从那事之后，就再也没有回过那个村子。他们也不知道我在哪里。可是我心里还非常恨我叔。要不是他，我妈也不能死。我总想着雇人打断他一条腿。”
　　“你放不下仇恨，伤害的是自己啊。”梅朱政看着厉英脸上鲜明如初的仇恨，那么多年前的事情，在她心里还没有泯灭么？
　　“我怎么可能忘记！这么多年，我一直是靠着这份恨活下来的。我一定要狠狠的报复他！”
　　“那你还不如化仇恨为力量，自己活得好，就是对仇人最大的报复了。”梅朱政试图疏导她。果然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这么一会功夫，刚才那个明智劝导梅朱政的厉英就不见了，而是陷入狭隘的、阴暗的观念之中去了。
　　“你有没有听过寒山问拾得那段有名的话？”其实原话，梅朱政也记不清了。但她把这段话的意思，讲给厉英听。
　　昔日寒山问拾得曰：世间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恶我、骗我、如何处治乎？
　　拾得云：只是忍他、让他、由他、避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待几年你且看他。
　　“如果世人有对不起你的地方，你不用理他，再过几年，一看他过得怎么样，你就明白了。其实恶人自有恶人磨，时间过去了一段时间，你就会看到，他们也都是软弱的人类，也会有他们的生老病死，生活得不一定如意。即使不从迷信的角度讲，生活中，播种善缘，自然会有人帮助。而总是播种恶缘，恐怕他的路，就会越走越窄。他肯定不是只对你一个人如此，肯定对不起过一些人。那么他将来的道路，就可想而知。”梅朱政讲着讲着，就想起了林钢。
　　现在比起林铁，恐怕她对林钢的印象更深。因为林钢欠她一笔债。而再过一些年，或许她已经想不起林铁和林钢的名字。也不会去关注，他们过得好不好。因为，当你把这些往事放下时，他们就都与她没有关系了。
　　“这个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啊。我可没有那么高的境界。”厉英越想越生气：“如果不是他，我的生活不会是现在的样子。我可能还有母亲疼爱，也不会一个人在外面漂泊！”
　　这些不完全怪她的叔叔吧。毕竟，当她三十几岁时，如果按正常的轨迹，应该有丈夫和儿女相陪了。
　　只是初见之下，梅朱政也不好说这么多。也只能略微劝解一下。
　　一有时间，厉英就打电话给梅朱政，约她一起玩。有时，两个人去江边散步。夏天的时候，江边人很多。有一起漫步的情侣，有悠闲的老人，也有夫妻带着淘气的孩子。这条江，就是平安县城人们的灵魂寄托。无数人的记忆，都与这条江有关系。
　　这里，自然也有梅朱政的许多回忆。只是对于她来说，已经领悟到，很多事情，该忘则忘。即使忘不掉，也要尽量不再想起。即使会想起，也会告诉自己那都已经成为过去。
　　当下最重要，眼前的一切最应该去好好感受。
　　只是，厉英的工作性质，决定了她随时会被电话召走。她做的是上门静点，类似于无数家庭的家庭护士。很多人生了小毛病，比如感冒，懒得兴师动众去医院，身体不舒服，也不愿意下楼。或者是由于工作忙，可能就在工作的地方，打电话找一个护士来打针。
　　厉英每上门服务一次，收费五元。如果是六楼，就再加一元。六楼以上，加两元。
　　“感谢这门技术，让我一个女孩子，能够凭自己的能力，干干净净地在这个社会上生活。”厉英如是说。
　　她每每提及未来要找的男朋友时，总是说自己要求不高。可是细细一听，其实她要求的不少。要懂得她，要有一定的文化素质，要有一定的经济基础，要……还有一些她没说出来的条件，其实她不说，梅朱政也知道。要长得差不多点，至少得顺眼。要能体贴包容她，要和她能谈得来……
　　厉英有时会憧憬一下，那个人是什么样子的。
　　而梅朱政这种经历过一次婚姻的人，却知道，并不是你想找什么样子的人，就能遇到。在生活中，是你遇到了什么样子的人，而去选择是否接受。
　　比如，梅朱政也曾想找一个能罩住一切，什么都不让她费心的大树。结果是，她在生活中与这样的人相处时，根本合不来。她也有自己的主见，和一个有主见的男人在一起时，摩擦不断。
　　而她其实并不喜欢林铁，但最初，林铁却以他的耐心和温暖，打动了她。
　　但她这样跟厉英说时，厉英很不爱听：“你的意思是，我找不到自己理想的另一半呗？”梅朱政顿时觉得自己是讨厌的乌鸦嘴。
　　可能是未婚的原因，厉英虽然已经三十几岁，仍旧当自己是年轻的小女孩。仍旧对生活充满幻想。
　　而梅朱政，却已经对生活充满失望之情。
　　可能每个人心里，都对自己有一个定位。比如，一个年轻人，可能觉得自己有一颗苍老的心。而一个老人，可能心里面反而住着一个顽童。这已经和年龄无关，而和自己的认识有关。
　　有时候，两个单身女人，也在一起吃饭。厉英不忙的时候，会把梅朱政叫到她家，她买了菜，试图做饭。虽然她的手艺，不敢恭维。
　　和梅朱政的手艺差不多。即使是简单的炖菜，也把豆角和土豆炖糊了。明显是由于心不在焉，没有把做饭当做一回事。
　　端上桌来的时候，都没有盛到盘子里。厉英把整个锅放在了桌子上，两个人就对着一只锅吃。
　　不过，梅朱政还是感动于一个细节。厉英小时候，和她们这个年龄阶段的很多人一样，家庭贫困。那个时候的人都贫困，都吃不上猪肉。一次杀了猪，她一个孩子，居然吃了整整一碗。其实，梅朱政小时候，也干过类似的事。不过两个人的后果严重程度不一样。梅朱政自那次以后，很久都没有碰肉。而厉英是至今不吃猪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