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酒殇(第十三章~第二十章)(完本)
作品名称:酒殇 作者:安徽杨小凡 发布时间:2013-04-30 15:48:54 字数:71704
第十三章
一、扛起了三八枪
这一段时间,戚志强感觉特别累。
他一直想静下来休息休息,哪怕是几天都行。
正好有个机会,是与台湾一家公司在南京谈判。这是一次接触性的谈判,双方主要负责人只是见一见面,互通一个各自的想法。但这却是一笔大买卖的前奏,还必须要戚志强和对方的一把手出来才行,而且是秘密性的。戚志强是想把天泉整个集团的控股权卖出去。台湾这家公司早有收购天泉股权,以此为跳板进军大陆食品业的想法。
戚志强想,这既然是一次接触性的会晤,就把它当成一次休息吧。
他与台湾的秦先生见面之后,双方感觉十分融洽,进行了一次长谈。当天就约定到安徽的九华山去,在那里边看这座佛山,边进行其他内容的交流。
九华山上,戚志强与秦先生谈得十分投机。因为他们俩都对佛教有共同的兴趣。
在肉身殿门前,秦先生问戚志强:“请问戚先生,你是真信还是假信,是真学还是假学?”
戚志强笑笑说:“我不是信佛也不是拜佛更不是求佛,而是学佛。学佛的睿智,学佛的智慧,学佛的风度,学佛的境界,而不向佛索求什么东西。”
“是啊,就说地藏王吧,那种‘有一不成佛者,我誓不成佛’的精神境界,确实让我们景仰啊!”秦先生感叹道。
“秦先生说得对,我们做国有企业的老总,如果没有境界,只有两种结局,一种是企业倒台;另一种是企业也许不倒,但个人要倒,最终企业也是倒台。”戚志强一脸肃穆地说。
“戚先生说得对呀,我研究过大陆国有企业的老总,不靠境界是做不到企业兴旺而自己安然无事的。”秦先生笑着说。
戚志强点上一支烟说:“在大陆有一句话,叫‘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走进国有企业就要相信命运。时也命也,时是什么,是机会;命是命中注定。命中注定的东西你是改变不了的,这东西有时候是一种自然规律,人超越不了的,超越不了就把它变成神话,就信了。”
“是啊,这个时,现在就是市场经济全球化的态势,命,就是机会与机缘。”秦先生感叹道。
晚上,戚志强与秦先生喝过酒后,已经是十一点多了。这一天,戚志强都没有开手机,这是按他与秦先生在南京的约定办的,他们都不开手机,不让任何人打扰。
到了九华迎宾馆,戚志强把秦先生送到房间,来到自己的房间时,他才打开手机。一看,一天之内竟有二十多个未接电话转到秘书台,而且有的电话多次打来。他刚打开手机没有五分钟,宋弋的电话就来了:“戚总,你住在九华吗?”
“你在哪里?”
“我知道你住在九华山,可找了不少地方就是找不到你,急死我了。”宋弋说。
“你既然知道我在九华山,还找不到我呀?”戚志强笑着说。
“是啊,我给司机和其他人都联系不上,打电话把大些的宾馆都问了,就是没有找到你。”宋弋故作生气地说。
戚志强笑着说:“你也真是,我就必须要住大宾馆呀?我就不能住家庭店?这里比大宾馆感觉好多了。”
“那我马上到,我找你有事啊,急得很。”宋弋说。
宋弋找戚志强就两件事,合并同类项之后,就是一件事,那就是关于内部职工股的问题。
对于上市企业来说,内部职工股是个大问题,既是企业内部的问题,也是方方面面投机钻营的问题,更是权力寻租的问题。作为原始股的内部股工股,一进入二级市场,一夜之间就是翻数倍的事。天泉B股,据山一国际公司的估计,一上市每股就可能突破14元,要翻5倍之多。
现在,内部职工这一块成为焦点,公司从高层到中层乃至普通员工都十分关注,谁都看到了这其中的利润空间。市里一些领导更是这样,尤其是施天桐。他虽然没有说过一句话,但肖馨却一直不停给宋弋打电话,她并不是直接说要,而是问如何认购的事。
宋弋不好回答,也不知道如何回答,他必须给戚志强汇报。这个事定不了,与承销商山一国际公司,就没有办法进行定价的谈判。他们日本人对中国的国情是太了解了,他们最怕的就是政府权力的参与。因为中国的国有企业,虽然看似所有者缺位,但关键时候政府是握有生杀大权的。
宋弋把这些事汇报后,戚志强并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掉转话头,给宋弋讲起了佛的事。
戚志强又点着一支烟,喝了一口茶,给宋弋讲了起来。
他对宋弋说,人其实很简单,从字面上看就是一撇一捺两笔,而其他任何事物无一例外地要用更多的笔画来书写认知。现实中的人其维系生存的形式很简单,纵有广厦万千不过身眠七尺,孔子说颜回一箪食一瓢饮也不改其乐,罗丹说雕刻就是把不要的东西统统砍去,就是说人生要简单,要减欲。
见宋弋不住地点头,戚志强心情很好,他接着就说起学“觉悟”的事。也许是这两天一直在九华这个佛教圣地,戚志强说的话总和佛联系得较紧。
“觉悟”一词,追其本源是出于佛教的。佛便是觉悟者,其对立面就是“执迷”,就是停留在表面的现象之中,而不能看到事物的本质面目。人只有在经受病痛、牢狱、突发的灾变,直面死亡后才能真正觉悟。
戚志强给宋弋讲一通自己的感受后,很是兴奋地说:“这两天我在九华体会很深,过去几次来九华都没有这次这样。这一次,我想了四句话,说诗也行,那就是,‘半山雾锁半山阳,俗心未泯祷瑞祥;地藏无语点迷津,男儿求福须自强。’”他狠狠地吸了一口烟,然后说:“我们不想追求那些利益的东西,至于其他人,还是那句老话,谁拉的屎谁吃!”
宋弋听罢还是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他再次问戚志强:“肖馨要我们帮她做原始股认购的事,如何办?”
戚志强笑了,然后说:“你也真是,人家肖馨这般聪明,就是不想让我们太作难,你没有看出来吗?”
“是啊,我不太明白。”宋弋一脸疑惑地说。
“唉,就一层窗户纸。山一不是施天桐介绍的吗?你就给山一说一下,让他们来给肖馨汇报不就行了?与我们有何相干?”
戚志强说罢,宋弋突然明白了过来。
十天后,戚志强赶到上海与山一国际公司,进行最后一次协调会。
会前,宋弋和顾力华都跟戚志强说,现在关键是价格的问题与山一谈不拢,说不定就要崩盘,发不好。
戚志强说:“你们说啥叫发好?发掉就是发好,你们得有这个决心!”
协调会的前一天晚上。上海延安饭店。
戚志强第一次为股票的事,正面与山一公司东京总部负责人交换意见。这一次,戚志强分五条说服了他,谈得很愉快。谈判结束后,日本人很高兴。
吃饭的时候,其中一个年轻的日本人很有意思,在卡拉OK厅唱了一支抗日战争时的歌:《扛起三八枪》。他一手拿话筒,一手做出扛枪的样子用汉语唱着:
民国二六年哪,鬼子进了中原,先打开卢沟桥,后打开山海关哪,火车站就通到了中原呀嗯儿哟。
鬼子放大炮呐,八路就拉枪栓哪,瞄了一瞄准,嘿,打死个翻译官哪,他两腿一伸就上了西天哪,呀嗯儿哟……
这位日本青年人的演唱,逗得在场的人开怀大笑。他是没有军国主义思想的。
第二天,真正谈判的时候只用了两个小时。山一这位负责人说,既然你们天泉的主帅这样义无反顾,我们干了!
十天后,戚志强登上了去新加坡的飞机,进行发行前的推介。
二、壮壮失踪
北京世纪大酒店。旋转餐厅。
宋弋正在陪山一公司的人吃日本料理。
他是喜欢吃寿司的,那种把米饭捏成团,抹上芥末,再放上新鲜生鱼片的食物,吃起来十分爽口。荞麦面面条和烤鳗鱼串也相当有风味。
宋弋一边吃着,一边喝着日本清酒,加上舒缓的轻音乐,感觉很好。
这时候,手机突然响了。宋弋按下接听键,一下子惊呆了。
电话是他母亲打来的,说他的儿子壮壮已经有一天找不到了。
壮壮今年十一岁了,是一个聪明伶俐的孩子。他出生在故原,并在故原长到七岁。四年前,宋戈的妻子裴芊到深圳她哥哥的公司去时,把他带走了,壮壮就在深圳上学了。但每逢寒暑假他总是要回故原住上一段的。
一周前,壮壮放暑假刚从深圳回到故原。宋弋只与他在一起两天,就出差了,照料壮壮的事就交给宋弋的母亲了。现在突然找不到了,孩子能到哪里去呢?宋弋听母亲在那边哭哭啼啼说:“早上吃过饭他下楼,在小区里与其他孩子一道打球。十点多的时候,我下来找,没有找到,以为他与谁家的孩子一道玩了呢,可找了一下午也找不到。我把所有的亲戚都喊来了,都在找,就是找不到。我咋这么没用呢!壮壮到哪里去了呀!”
宋弋的母亲在那边哭。
宋弋挂了母亲的电话,立即给戚志强打了电话。
电话一通,已经得到消息的戚志强就在那边说:“你别急,我已经安排人了。也许是与谁家的孩子一道玩去了呢。你等着,有消息我会立即告诉你的!”
宋弋一夜没有合眼。他不停地与公司和家里人联系,但就是没有壮壮的消息。他心急如焚,想象着种种结果的出现。他想壮壮绝不会走失,也不会出车祸什么的,因为全城都查了,没有车祸发生。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就是被绑架了。谁又会绑架他呢?宋弋把自己这些年的交往圈子全部搜寻了一遍,没有把谁得罪得很苦。他一直与人为善,就是对伤害过自己的人,也从未太过分过。他不是把事做绝的人,从小母亲就要求他,打狗要留狗道。如果是绑架的话,也许只有燕克仁了。
这边,戚志强也焦急一夜,一次次地与市里通话。他两次给施天桐打电话,要求动用尽可能多的人力和最先进的手段去找到壮壮。
清早五点钟,宋弋就从酒店出来了,叫了辆车,直接到北京首都机场。昨晚没有回省城的班机,不然他夜里就赶回去了。
宋弋赶到故原时,已经是下午一点多了。他直接到了公司,因为戚志强正在办公室里等他。
戚志强让宋弋坐下来,倒了杯水说:“别急,我判断壮壮这孩子,极有可能是被绑架了,但正是因为被绑架才不会有问题。”
“可我们现在都没有接到绑匪的消息呀!”宋弋焦急地说。
“既然他要实施绑架,就是为了一种目的。只要有目的,最终他们会告诉我们的。我是这样判断的,而且已给市里主要领导通过话了。”戚志强说。
宋弋从公司出来,就回家了。他母亲正在那里哭着。宋弋安慰了几句,就坐在沙发上不吭声了。他心里也急啊。
这时,手机响了。他猛地掏出来,一条信息闪了出来:找卫单独交涉。鑫。
宋弋一看信息并不是燕鑫的手机发来的,而是信息台发来的,心里突然升起了希望。他立即给戚志强打了个电话,把信息告诉他,并问戚志强自己该如何办。
戚志强想了一下,低声说:“你要直接接触卫,就以请他帮忙尽快找为理由。最好,只打个电话,不要约见他。那样他会认为你怀疑他,容易节外生枝。如果他要约你,你立即告诉我,我会安排人把你们相见的所有资料录下来的。”
宋弋放下电话,找了一支烟点上,只吸了两口就丢在了地上。他担心给卫相如通电话会有坏的结果,但不通又不行。现在卫的妻子燕鑫让他找卫,说明她肯定知道些什么,再者这事一定与燕本华的案子有关。宋弋定了定神,拨通了市刑警一大队队长卫相如的手机。
“卫队长吗?我是宋弋。”宋弋尽管要求自己镇定,还是声音颤颤地说。
“啊,你好,宋总。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你别急,我们这里一天一夜都没休息了,正在排查线索呢。你回来正好,你想想有谁可能做出绑架的事,是不是得罪过人了?我们好排查。”卫相如在那边,既焦急又贴心地对宋弋说。
宋弋定了定神,说:“我也想了,没有什么仇人。要是为了钱,我也没有多少啊。”
“你别急,宋总,我们一定会尽力的。”卫相如说。
与卫相如通过电话,宋弋就把情况给戚志强说了。戚志强说:“别急,现在不能怀疑谁,有些事情最可能做的人反而最不会去做。再等等吧。”
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宋弋和许多人的心,都因没有消息而揪着,揪得痛痛的。
很快,一夜又要过去了。宋弋一直守在家里的电话前,放在充电器上的手机也在面前,生怕有人打电话自己接不到。其实,公安局负责电子监控的专业人员,从接到报案后就开始对有关电话进行了监控。
凌晨四点多的时候,宋弋的手机突然响了。他翻开手机盖,那边传来一个外地口音:你让他们不要再逼别人承认给燕本华行贿了,否则,你的儿子就会没命的!
宋弋正要说话,那边突然断了。他看了一下号码,立即给市公安局赵副局长打了电话。赵局长说:“我们知道了,电话是从广西打来的,肯定是公用电话。不过,现在你不要太急了,他们的目的明确了,壮壮不会有事的。他们一定还会再打电话的。”
中午十点二十分,果然又有一个陌生人给宋弋打了电话。那人声音很阴地说:“明天你们到南宁火车站广场来领人!如果燕本华的案子不结,下一次就不客气了!”
接了这个电话,所有的人都松了口气。宋弋与市公安局的六个人立即向省城赶,他们要坐飞机到南宁去。同去的,除公安局赵副局长外,还有卫相如。
与此同时,戚志强来到了施天桐的办公室。
他们经过商量,决定燕本华的案子到此为止,不再向下查,而且现在就立即移交到检察院。他们都想到了,也许是燕克仁和女婿卫相如做的事,但都没有明说,倒是对燕本华的事能不能移交进行了分析。
戚志强心里明白,如果对燕本华不继续取证,只凭韩国那个元顺基交代的材料,不足以证明燕本华受贿。检察院极有可能不接这个案子,就是接了,将来到法庭上也是可以翻掉的。
但施天桐不这样认为,他对戚志强说:“这个案子先压一压,暂不移交,先让燕本华出来,监视居住,等待询问。来个内紧外松。绳在我们手里,到合适的时候再收!”
戚志强同意施天桐的意见。
壮壮在火车站被领了回来,可没有抓到那几个绑匪。
宋弋的妻子裴芊是一周后才知道儿子壮壮被绑架的事。在壮壮被绑架那几天,宋弋跟她联系不上。她哥哥到国外去了,她的手机和固定电话都联系不上。宋弋只顾找儿子壮壮,也没有心思与她理论什么。
可等与她联系上时,裴芊却突然提出离婚。宋弋虽然知道她一直要与他离婚,但没想到在这个时候。她离婚的理由很简单,就是一句话:不想在一起过了。
虽然这样说,但宋弋还是觉得她是对自己与燕鑫的事,仍不愿放弃怀疑。
事已至此,宋弋就悄悄地与裴芊办了手续。
办手续那天,裴芊的妹妹裴薇从上海来了。裴薇在上海华东师大附中教书,她一直对姐姐不太理解,也曾多次劝过姐姐裴芊。劝得多了,裴芊竟产生了误解。过去,只要宋弋到上海出差,她总是要三番五次地询问宋弋和裴薇,然后把两人的话仔仔细细地对照。为这事,不知吵过多少次。
现在,裴芊与宋弋离了,裴薇就直接把壮壮带到了上海去读书。宋弋心里也想过不太妥当,但又没有什么好的办法,也就同意了。
送壮壮和裴薇去上海回来的路上,宋弋碰到了燕鑫。
宋弋本来打算停下车,对她说点什么,但最终没有。而燕鑫却发来了一条信息:当理性和信心已经出发,就不要担心风雨。鑫。
三、骗局
“驰名商标”,就是在市场上享有很高的知名度,并且为公众所熟知的主要品牌。
驰名商标实际上包括了企业的综合实力。天泉目前全国的市场占有率达到了1%,市场的全国覆盖率达到了100%,已经大大具备了综合实力,应该说早在几年前就已具备了条件,但就是没有被认定为驰名商标。
企业商标被认定为驰名商标是一笔财富。因为,“驰名商标”是扩大类别的保护,扩大区域的保护,拥有者就拥有了追诉的权力。在向前五年的追诉权力下,其他厂家抢注的和你相近相似的商标都要撤掉。另根据“驰名商标”的权力规定,对企业与之相近相似的也有两年追诉权,也就是两年以后审批的带有相同字样的各种单位名称都要更换。谁拥有了驰名商标,谁就拥有一片“蓝天白云”的可能!
戚志强对这件事十分恼火,不止一次地批评过企业品牌部的经理陈士东。
这时,施天桐的情人肖馨知道了消息。
有一次,她与施天桐在上海认识了一位自称搞名牌大厦的孙孝虎。此人曾经说过,他跟国家工商总局的领导相当熟悉,能做驰名商标的事。当时,肖馨就想找天泉,让天泉来做这件事。但施天桐给挡过去了。那时,施天桐正因威尔乐和一号楼的事摆不平,让戚志强来办,就没有同意肖馨去找戚志强做这事。
驰名商标一开始是评比,现在变成一种“认定”。“认定”完全是政府行为,由国家工商局根据“驰名商标”管理办法的七个方面来认定。这样,在当时情况下,企业都对“认定”的程序不是很熟悉。
但戚志强认为,认定就带有很强的主观性。面对主观性的东西,企业却摆不平,而且天泉的实力和影响又实实在在地存在着,肯定是具办人办事不力。
他把宋弋和陈士东叫来,狠狠地批评了一通。他们离开时,戚志强说:“我就不信羊不吃麦苗!”
宋弋回来后,又把陈士东说了一通,要求他无论采取任何办法,今年这一届一定要把天泉认定为驰名商标。
陈士东急坏了,四处找人,找关系。
现在肖馨觉得是一个机会,就对施天桐提出要做这件事。
“老施,我想给天泉牵线做驰名商标认定的事。”肖馨对施天桐说。
“你何必呢,事情做多了,不是跟自己过不去吗?”施天桐有些不高兴地说。
“跟自己过不去有什么不好?只有跟自己过不去,才能发挥自己的能力极限呢。再说了,你现在在台上,我们不搞点钱,将来你退了怎么办?而且我还不知道,哪一天才能被你扶正呢。我就要干!”肖馨也生气地对施天桐说。
施天桐是喜欢肖馨的,很多时候他是把她当作女儿看待的,她一撒娇施天桐就得依她。他想想也是这样一个道理,就答应说:“那好吧,我找时间给戚志强打个电话说一下。”
“不要你了,只要你同意就行。我已经和具体办事的陈士东说了,只要有机会你说一下与那个孙孝虎的关系就成了!”肖馨搂着施天桐的脖子说。
施天桐吃力地点了点头。
前两年,全国有很多地方要搞名酒城,中华商标协会就准备在上海浦东搞一个中国名酒城,名字叫“上海名牌大厦”,30层。那时,上海名牌大厦是中华商标协会的一个成员单位。这个协会成立于1994年9月,当时这个协会成立是一位副总理批的。
中华商标协会,可以起到一种推荐作用。经肖馨的安排,上海名牌大厦安排来了个人,叫孙孝虎,这个人原来在《经济导报》当记者,现在是上海名牌大厦公司的技术策划总监。
他来了,就在肖馨的带领下与陈士东见面。陈士东说“驰名商标”是商标局管的事,上海名牌大厦怎么能管这个事呢?你怎么能做到推荐天泉呢?
孙孝虎很是牛气地说:“现在是在中国办事,你是相信正规渠道还是相信其他渠道?你不信那就算了,要不是肖小姐相邀,我还真不来呢。去年我帮忙认定了两家!我又不收你啥费用。我纯粹是看在施书记和肖小姐的面子上才来的!”
陈士东当天就把这事向宋弋汇报了。宋弋和他都认为:第一,他来推荐并且协助我们天泉创驰名商标,不收我们什么费用;第二,人家已经搞过一次了,毕竟在这方面很有经验,就决定请他来做。
孙孝虎把有关认定的文件拿了出来。这文件企业确实是看不到的。陈士东就根据他说的七个方面组织材料。一是商标注册时间、商标的历史,二是商标在同行业的地位,三是市场占有率,四是广告宣传费用的投资额,五是获奖的情况等。天泉做了材料以后他审查。他一看,认为基本上可以,但认为材料打印得不是很好。于是,他就专门把材料带到海南,在那里的一个印刷厂,重新设计、印刷了,印刷得很精致。
一个月后,孙孝虎请上海名牌大厦的老板出面,把商标局一个副局长请到了天泉。这位局长其实并不知道让他来还有另一层意思。他来后,跟戚志强见了面,对“驰名商标”的一些认定工作,也谈了一些情况。
当时戚志强说,像“天泉御酒”这样四次蝉联国家金奖的名牌,质量一直保持平稳,并且效益一直在中国500家最大国有企业行列,发展势头和市场占有率越来越好,应该是驰名商标了。这位副局长也认为“天泉御酒”确实能搞成驰名商标,他就题词说:“天泉御酒驰名中外。”这位副局长还谈到,你们这个驰名商标认定,中华商标协会可以推荐,另外你们也可以通过地方局搞双向推荐。戚志强也认为很有道理,协会作为一个组织推荐,同时地方政府和企业的主管部门也一起推荐,会更有力。他对孙孝虎也打消了疑虑。
又过了一个多月,孙孝虎说离申报的时间已经很近了,但就是不给报,总以材料不太行而推脱。这时,肖馨就传话说,孙孝虎想让天泉对上海名牌大厦投入一点,投120万,可以给天泉公司在名牌大厦派个展位,永久性的。
陈士东向宋弋汇报后,宋弋觉得现在正是关键时候,应该做出让步,而且还有上海名牌大厦的展位,就向戚志强汇报。他向戚志强汇报没几天,施天桐就打电话过来,跟戚志强说:“现在天泉上市在即,弄个驰名商标的牌子,对在海外发行B股是十分有利的,而且你们天泉不为故原争光,故原就永远不可能有驰名商标了!”
戚志强经过认真思考,认为此事也有道理,就同意投入120万给上海名牌大厦。
120万打到上海后,孙孝虎表示立即把材料送到北京,保证一定能评上。
过了三个月,国家工商管理局公布了驰名商标的认定结果,但天泉却没有评上。
戚志强十分恼火,要求和孙孝虎联系,问具体原因。可已经找不到孙孝虎了。他感觉出问题了,就让陈士东到国家工商局去问。陈士东到国家工商局,问为什么“天泉御酒”没有评上?国家工商局查了资料后说:“我们根本就没有收到任何关于推荐天泉的资料,因此,无资格参评。”
打听后才知道,像天泉这样受骗的企业有五家呢。戚志强这时才知道上了孙孝虎的当,也上了肖馨的当。他们联手把天泉和自己愚弄了一回。但事已至此,也没有任何办法了。
他没有批评宋弋和陈士东,而是在心里重复了他最喜欢说的那句话:谁拉的屎,谁吃。
第十四章
一、推介会
B股的发行,运作到现在,需要的就是惊险的一跳了。
这一跳就是在境外的推介和新闻发布。戚志强决定今天就从上海动身到香港。
同行的山一国际公司人员,给戚志强准备了两大本子材料,都是别人如何问该怎么答之类。从上海出发时,戚志强就开始熟悉了。飞机上,戚志强觉得按他们的框框,肯定不会太成功。到了香港,戚志强临时决定就按自己的方式来谈。
香港富丽华大酒店。窗外的维多利亚海湾,风景极美。
但戚志强却没有心思去欣赏,在海外推销股票确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一个小时会见一家公司,日程排得满满的,戚志强他们就像机器一样,被山一公司的人安排得有时只得吃盒饭。这次与众多基金经理的会见是成功的。虽然戚志强开始的时候还有些紧,但谈了几家后就得心应手了。他们那些人基本上关心的都是共同的问题,回答一个,下一个就好回答了。
戚志强现在关心的是股票发行时的定价。股票发行时定价的事最重要,不仅关系着发行公司的利益,而且关系着承销商的利益。新闻发布会的头一天晚上,他必须与国际山一公司敲定价格。关于定价问题,一直是个争论不休的大问题。天泉同对方讨论了一两个月的时间都没有定下来。
晚上,九点钟,山一公司又觉得价钱不对,原来定价是根据天泉的赢利来定价的,就是每股0?894,乘一个议价的倍数就是3?92元。但山一公司把赢利算错了,他们把天泉所有的赢利加上募集资金,在计算利息的时候忘了扣税了,把所有的利息都当成净利润,而实际上利息乘以67%,就是去掉33%的所得税才算净利润。照他们那样算天泉的赢利数字就比较大。除掉利息,大约差5分钱的样子,5分钱乘8000万就是400万。日本人真是吓出了一身汗,他们算错了就是他们自己的责任。最后终于定下来了,3?92港币/股。
香格里拉大酒店,天泉御酒股份有限责任公司的B股发行新闻发布会就要开始了。这实质上是对中国香港、新加坡的基金经理做的一个演讲。戚志强穿黑色西服,花色的领带,花纹很夸张。
他首先介绍白酒的历史渊源,从发酵酒介绍到蒸馏酒,介绍了白酒的历史也介绍了白酒的市场,还介绍了“天泉”的历史及现状。
接着,提问就开始了。
有人就问:“中国目前有4万多家白酒厂,竞争如此激烈,天泉如何能保证你们的市场?”
戚志强微笑着答道:“整个白酒市场是供大于求的,现在中国年产700万吨白酒,就是压缩到500万吨、400万吨这个量都不算少。但白酒市场分成两块,一块是中低档酒市场,一块是高档酒市场。目前,中低档酒太多,小酒厂太多,劣质酒太多,但是高档酒这块还是供不应求的。全国17家名酒厂,高档酒加在一块不到整个市场的10%,也就是70万吨左右。随着人们生活水平的提高,人们素质的提高,对健康的要求越来越高,就逐渐从高度劣质酒向优质低度酒发展。优质低度酒的发展空间是非常大的。”
一个矮个子日本人又问:凡是发股票的企业,都是资金不太充裕,向社会上筹集资金,继续扩大再生产,但是你们已有6个多亿的现金在流动。从投资的观点来说,不需要发股票,不需要向社会筹集资金,你们为什么还要发股票呢?
戚志强环顾一下全场,侃侃而谈:“我们一是从现代企业体制建设上入手,另一个也是筹资,我们资金仍不够,需要筹到更多的资金。但更重要的是建立现代企业制度,因为天泉这个地方比较偏僻,如果能够用现代企业制度来规范企业的动作,会提高企业的竞争力。”
接着一个大个子韩国人提问说:据我们所知,贵国领导人提倡“节约粮食,少喝白酒”;你们的《光明日报》也发表了类似的言论,号召少喝白酒,公务宴请禁止饮用白酒。戚先生,你怎么看白酒在中国的发展前途?
会场立即静了下来,都望着主席台上的戚志强。
戚志强胸有成竹地说:“这位先生说的确有此事,但我觉得,尽管白酒是受限制发展行业,而天泉与一些优质酒厂家却不仅不会受其影响,而且会得到更大的发展,原因有三……”
整个推介会开得很成功。他们又提了一些十分敏感的问题,戚志强都回答得恰如其分。天泉是今年第一家B股上市的公司,他们预计也不会有多少境外证券商到会,就按200人准备的会场,设想能到会一半人也就不错了,结果整个会场坐满了,后边还有站着的。
美国一个大的基金公司老板,长得高高的、白白的,三十多岁,不戴眼镜,黄头发。他对戚志强在推销会上的表现,以及他所描绘的公司发展前景和公司对股民负责、对投资者负责的态度也极为欣赏。天泉的8000万股,他们一家就买了1000万股。因为这家美国公司投资比较大,他的知名度、投资基金比较稳健,他的项目成功率比较高,所以相应的其他公司都跟着这家公司走,认购比较积极,推销会开得比较成功。
会议结束之后,有一些小的券商找到戚志强入住的富丽华大酒店,要求再给他们拨一部分数额。原来拿到的指标,现在都全部卖空了,他们想借助天泉,再多赚点钱。但因为天泉没有多余的指标了,只好婉言谢绝。
下午,深圳香格里拉大酒店,被一盆盆鲜花和一个个花篮装点得喜气洋洋。
4点50分,激动人心的时刻终于到了!天泉B股发行有关协议的签字仪式正式举行。在接下来的新闻发布会上,深圳证券交易所的总经理,对天泉B股进行了中肯的分析。第二天,深圳各大报都对天泉B股进行了报道,迅速形成当时深市的一个热点。第三天,天泉B股开始配售。第六天,配售工作结束,8000万股B股被全部认购。
天泉B股上市之后,中国的B股市场就开始活跃。天泉B股发行之后,把一直低迷不振的B股市场激活了。深圳证券办高度评价说,天泉公司的B股质量高,推销得好,二级市场表现好,把整个深圳的B股市场带动起来了。6月下旬,整个A股市场才开始缓缓启动。天泉股票的表现受到了深圳交易所、深圳证券办包括国家证监委的一致好评。
一个月后的一天晚上,戚志强与施天桐在一起吃饭。施天桐说:“天泉应该再多弄些额度,更多地募集资金。”
“书记,我认为天泉的股票发行,也许能使天泉走进一个铺满鲜花的深渊。募集到的大量资金,如果没有很好的投资去向,有可能使天泉因钱多而跌入投资的死亡之谷。”戚志强表情严肃地说。
“是啊,钱多了就有些不知所措了。现在发行股票有不少公司就是为了圈钱。”施天桐笑着说。
“要让人疯狂,就给他钱与权。钱多了,就可能使思维错乱。书记你说是不是?”戚志强说。
“这,我不太知道,也没有体会。”施天桐眼睛向上瞄着说。
“一个企业的成败有时就是一个决策,这个决策就是一个人的决策。一个企业有时就系于一个人,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国内企业正反两方面都已有了许多例子。我真是担心啊!”戚志强说完,长出了一口气。
二、满月酒
宋弋被人敲诈了,而且,敲诈他的人还不是一般的人物。
这个人,就是市委书记施天桐。
敲诈与被敲诈往往是提前就埋下伏笔的,宋弋从离开上海虹口机场那一刻,就中了施天桐下的套。
宋弋此次是以天泉集团公司总经理、天泉制药公司董事长的身份出现的。
四年前,天泉集团新建了天泉制药公司。当时,戚志强力主建药厂考虑得很简单,一是药的赢利性太诱人了;二是故原这片土地自明清起就是全国的中药材种植地和集散地,而且有名列全国前几位的药材和药品交易市场;另外,自古药酒同源,酒为百药之长,天泉由酒而发展制药顺理成章。戚志强当时是希望,制药能成为天泉新的增长点,进而成为天泉集团的另一个经济支柱。
也正是出于这个考虑,从创建之初,无论从规模、档次,还是人员的配备上,戚志强都做了最精心的安排。药厂的生产车间,是按国内最先进的标准配建的,完全超出GMP标准,10个月就投入生产了。一开始生产的全是药典上的中成普药,黄连上清片、板蓝根、六味地黄丸,并为其他药厂进行药剂提取。因为,天泉还没有自己的品牌新药,而且一种新药从研制到药理试验再到临床,以至最后进入工厂生产、走向市场,这些个环节没有三至五年是绝对不行的。
天泉没有自己的新药,只靠生产药典上哪家药厂都能生产的药,是难以赚钱的。更为重要的是,因为是新厂,从管理人员到车间生产人员技术都欠熟练,生产成本高。本来就薄利的产品,加之要面对黑洞一样的药品营销现实,天泉制药公司不但没有实现当年创建当年赢利的目标,反而运转一年后亏了400多万元。
迫于公司内外的压力,戚志强只得把天泉制药公司的总经理曹春江调离降职。同时,起用在天泉集团呼声比较高的副总经理楚大军。楚大军上任后,立即加快新药“心泰安”和“女儿红”的审批、试验工作。楚大军是个机灵人,他见新药一两年批不下来,生产药典的普药和靠给别的厂家进行药剂提取加工,扭转不了亏损局面,就另想了一招,收购倒卖中药材。
楚大军事前并没有报告戚志强,他以天泉制药公司作为抵押从银行弄出了600万元的短期贷款。钱贷出后就立即大量收购桔梗,以求涨价。当时,楚大军心里暗喜,他一直认为桔梗会涨价,再者他想就是不涨价也可以把桔梗加工成食用菜,出口韩国。当时,他已与韩国一家公司进行谈判。可人算不如天算,当年的桔梗不但没有涨价反而一直在降价,加之大量收购时下面的人把关不严,收来的桔梗不仅质量存在问题,而且含水量也不合格。看没有涨价希望,等到要出手还款时,已经出现了烂库。600万元的存货最后只收回280多万元。戚志强知道后,大为恼火,把楚大军臭骂了一顿,撤职。
在这种情况下,宋弋不得不按戚志强的安排,兼任了天泉制药公司的董事长。
宋弋上任后,就向戚志强提出,出让股权,与国内或国外制药公司合作合资。戚志强对此是同意的。这两年他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天泉涉足制药业就如同进入了别人家的院子,没有市场和其他资源的优势,过去创建之初所考虑的优势难以被激活。但天泉制药公司有两个新药正在临床试验中,最终还是有希望打开市场的,戚志强一直坚信。宋弋却以另外的理由来说服戚志强,他认为就是新药出来,不做大量的广告或营销工作也是打不开局面的。
戚志强同意了宋弋的建议。于是,宋弋就开始与国内一些知名的制药企业接触。这中间,施天桐给宋弋推荐了日本一家制药企业,松下制药。这家企业与宋弋谈得较为直白,他们称就是要在入世之初抢占中国市场,天泉制药公司是他们最为理想的合作对象。天泉药厂是新建的,设备先进,又坐落在中药材的集散地,这里的人力成本又极低,他们是志在必得地要拿下天泉制药公司。
宋弋跟戚志强汇报后,戚同意了让其去考察。宋弋就与市国资局一个科长童海全去了日本。这次考察时间是18天。按说出境考察是不能超过14天的,但日本人采取了其他办法,延长了时间,考察地点也从日本境内扩大到了北美一些国家。在美国考察时,宋弋和同行的童海全因多喝了些酒,就稀里糊涂地被弄进了娱乐场所,并与陪同的日本人进行了消费。
这虽然是国外企业对付中国企业和政府官员的惯用手法,但宋弋还是跳进了早已司空见惯的陷阱中了。人的一生其实就是永远在做一道选择题,选择的正确与错误,决定着成功与失败。宋弋在这个题目上做错了。
通过对松下制药的考察,宋弋明显感觉到是不能合作的。对方提出的条件太苛刻,就是以一种药的知识产权和经营网络入股,而且要占51%的控股权。虽然这两方面按国际惯例和实际价值,都是可以入股的,而且也真有可能使天泉制药的固定资产投资盘活,但他们显然有控股后再通过资本运作掠夺固定资产的嫌疑。因为,他们在四川已经有过这样的做法。凭着对企业负责的精神和良知,宋弋是不能同意的。
然而,就在宋弋做考察报告时,施天桐出现了。他把宋弋叫到自己的办公室。
施天桐只打了声招呼,就把一份纪委的红头文件递给了宋弋。宋弋一看,原来是对童海全的处理文件。
宋弋看后,心里一凉,望着施天桐不知道说什么好。施天桐这时笑了笑:“小宋呀,你们真糊涂,这种地方能进吗?进去之后就没有想到,这些日本鬼子会给你们留下记录吗?现在好了,举报的资料全来了。”施天桐指了指自己的桌子抽屉,接着说,“我先把小童给处理了,不处理不行啊。但对你,我还在考虑补救措施。”
“请书记关照!我真后悔了。”宋弋用企求的语气对施天桐说。
“我也想保护你呀,可他们日本人不愿意,直接送来这些证据给我。我采取了舍卒保帅之策,处理了小童,可他们还不罢休。”施天桐又看了看宋弋,接着说,“这些日本鬼子,非要让你促成与其合作的事。”
宋弋现在明白了,这肯定是个圈套。施天桐明明与松下的中国首席代表是朋友,他们肯定是设好的套。如果自己不同意,就有可能被他们搞得身败名裂。他只得暂时答应了施的条件。
其实,施天桐原本是不想这样做的。他当初极力推荐宋弋到天泉来,是想把宋弋培养成自己在天泉的代言人。他没有想到宋弋到天泉后竟渐渐地脱离了自己的控制,不听招呼,或者说宋弋当初来之前就根本没有打算让自己控制他。现在,既然你不被我所控制,我就要给你一点颜色看看,而且还可以达到自己的目的呢。
施天桐敲诈宋弋应该说一点都不高明,而且是不得已而为之。因为,他的这种敲诈办法是跟别人学的,而且这种敲诈是别人逼着他不做不行。他在两个月前参加松下制药安排的考察中,也同样被日本人敲诈。日本人开出的条件,就是只有促成松下与天泉的合作,他在国外召妓和收贿的事才不会被公开。
现在,他把难题转到了宋弋的头上。
接下来的几天,宋弋一直坐卧不安。一种危险的感觉始终缠绕着他,逼他做出选择。在他思考的瞬间,他也考虑过采取欺骗的手法做一份可行性报告,让戚志强同意,以保全自己,但他又深知戚志强不是那么好哄的。直说现在的处境,又怕破坏戚对他的印象和信任。现在,他深深理解了那句老话,危险就是在你不经意时积累的灾难。宋弋一直在后悔和自责之中,推脱了几次,都不敢正面与戚志强谈这件事。
宋弋甚至想到了退缩,不在企业干了。他觉得在企业干太累了,尤其是国有企业。这些天,他的心境一直处于矛盾、焦虑的惶遽状态。
他的情绪变化,戚志强看出来了。
这天中午一上班,戚志强就打电话让宋弋到他办公室。
宋弋进来后,戚志强直截了当地问:“去考察的情况如何?不能没有下文了呀!”
宋弋一时不知如何说,为难地看着戚志强。戚志强有些不解地又问:“有什么不好说的?行就行,不行就不行。”
“这,这件事我有些拿不准,但又不知道如何跟你说。”宋弋一副为难的样子。
戚志强吸了一口烟,突然紧锁眉头地问:“另有原因吧?国资局那个童海全的事我知道了,你也……”他用眼睛逼视着宋弋。
宋弋这时心理防线突然崩溃了。他在戚志强的追问下,如实把经过说了一遍。
戚志强一直在抽烟,一口接一口地抽。
宋弋说完后,戚志强突然微笑着说:“今天不出错,明天不出错,后天还不出错,这样的人应该在神呆的地方生存。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我来帮你摆平。合作不成没事,你再继续寻找,汲取教训把工作做好就行了。”
宋弋听罢,感激地站起来:“戚总,我这一辈子都感谢你,我会把工作做好的。”
“不要说感谢,常在河边走没有不湿鞋的。遇事多考虑三分钟,就会加快成熟了。”戚志强说。
接着,戚志强就给宋弋讲了山鹰重生的故事。鹰的寿命是七十年,但到三十五年左右时它就要到山顶上,把羽毛用喙全拔光,然后再把喙放在石头上磨掉。只有等新羽毛和喙全长出来后,它才飞下山,开始以后的新生。
戚志强是在鼓励宋弋不要灰心,要敢于面对失败,要勇敢而主动地重新投入工作。
但首要的是要解决他的现实问题。宋弋走后,戚志强又把对付施天桐的办法想了一下。
其实戚志强现在对付施天桐的办法很简单,他拉的屎还端给他吃就行了。戚志强想,现在只要给施天桐打一个电话,告诉施,宋弋和自己听说他的情人肖馨生了个儿子,想喝他的满月酒,就能把施给摆平。
戚志强准备还施天桐一个礼物,也来敲诈一下他。
于是,戚志强拿起了电话。
“施书记吧?我是戚志强呀。听宋弋说肖馨生了个儿子,我们想去喝满月酒,行吗?”戚志强笑着说。
施天桐在电话那边干笑了两声,然后说:“还是让这个不长脑子的宋弋,好好工作吧!”
三、外来的和尚
戚志强决定引进职业经理的想法,一年前就有了。
他深深地感觉到,目前天泉集团在营销上出了问题,尤其是酒的营销体系出了问题。要想建立新的营销体系,靠本企业的人已经不行了。
他与阮夫勇谈过后,更坚定了引进的信心。
阮是美籍华人,曾在中国做过东北一家大企业的副总,后留学美国,加入美籍后,先后在美国、加拿大从事市场营销工作,现在是美国麦加食品公司的中国区副总裁。他对中国白酒十分感兴趣,对戚志强的企业经营思想也很有兴趣。他在业内,以做通路执行力强而闻名。
戚志强决定聘他担任天泉集团销售顾问的原因,不仅仅是做市场,而是想以此来推动目前制约天泉发展的其他方面的变革。从这个意义上说,后者所占的比例更大。
但这一点,其他人并不能理解。
戚志强跟阮夫勇基本谈妥后,就召集天泉的董事层议了这事。
当时,大多数人是担心的。一是担心阮及阮带来的团队,能不能与天泉现在的人融在一起,再者,就是这个外来的和尚就一定能念好经吗?如果他不但做不好,反而影响我们现在的销售怎么办?
戚志强知道这种担心肯定会出现的。
他为此发表了自己的看法。他认为,职业经理人是相对于企业的股东或所有者而言的,他们是借助于他们所受到的专业训练或拥有的专业技能而走上管理岗位的人。所有者的职能是提供资本,而经理人的职能是运营资本。职业经理人之所以出现,是因为企业的发展需要更多的专业化管理人才。职业经理人阶层的出现,是企业管理高度专业化的结果,也是企业管理成熟的标志。
其实,戚志强更重要的是想通过引进职业经理人,来促进天泉内部机制的改变。职业经理人的到来,就是承认天泉人才的缺乏,就能给天泉人带来危机感。同时,职业经理的高薪酬,也能促进天泉薪酬制度的改革。
这次会上,戚志强重点强调,资产所有者要有宽阔的胸怀。现代企业不能搞家天下,在全球化的今天,不大胆引进先进的理念和人才,就必然要在竞争中失败。最后,他重点强调了信任。他说,信任带给商人的是财富的基础,无论精神财富还是物质财富,没有信任你将一事无成。
这次会议两个月后,阮夫勇和其所带的14名职业经理人,空降到天泉。
在阮夫勇与销售人员的见面会上,戚志强再次强调了引进的意义和纪律。他说:“引进职业经理人就是引进新的营销模式,对他们要真诚配合,主动参与,不能做旁观者、评论员,不允许有任何形式的抵触,要缩短磨合时间,提高执行能力。在这个问题上,谁心态不好谁下岗!”
应该说,阮夫勇和他的职业经理人们的到来,确实给天泉的营销工作带来了起色。他推行的通路建设和深度分销方案,很快促进了销售量的上升。但与天泉人观念、行为上磨合的问题,销售成本过高的问题也开始显现出来。
转眼间,到了年底。一年的销售业绩出来后,戚志强把阮夫勇叫到自己的办公室,他要很好地和阮谈谈了。
戚志强看着报表,心里多少有些失落。虽然销售收入增加了一个多亿,但利润却下降了3000多万。这固然与全国白酒企业利润都在下降有关,但他所期望的应该比这更好些。
阮夫勇尽管谈了一些客观理由,诸如天泉人执行力不够、市场成本全国性加大等,但戚志强还是强调职业经理人的落地问题、本土化操作问题。
他说:“我对‘海归’及国内MBA们,并不迷信!论起干活的本事,还是要靠业绩说话。”
阮夫勇一听戚志强如此说话,脸一下子红了,他感觉到了戚志强对他的不信任,甚至是轻视。他解释说:“戚总,如果对我的工作觉得不太理想,我们可以提前解除合同。我们职业经理人强调的是效果与敬业。但我要遗憾地告诉戚总,市场通路的建立是需要时间和成本的。”
戚志强突然笑了。他深知,企业所有者与职业经理人之间存在着天然的矛盾,即委托—代理矛盾。企业的所有者将资本交给职业经理人去运作,而运作结果的好坏既不能完全预知,又不能完全控制。这是由于经营本身既存在着各种客观风险,如政治、经济、市场、技术风险等;同时,还存在各种主观风险,如职业经理人的能力、道德风险等。
他点上一支烟,解释说:“阮总,你误解了我。我只是说,你是不是也应该注意一下与公司内部的沟通。”
“那当然应该了,只是我还不太了解和理解公司内部的一些游戏规则。我一直想找你谈谈呢,请你指点一下。”阮夫勇诚恳地说。
戚志强想了想,说:“我以为职业经理人与企业所有者的冲突,主要表现在四个方面,即能力冲突、利益冲突、道德冲突和信念冲突。要想解决这些冲突,一定不要忘记密切联系群众,尤其是广大中层干部。你的创意、你的计划、你的方案,要想得到顺利推行,首先一定要取得他们的支持。要坚信世上只有别人好,别人支持的干部像块宝。”
这次谈话之后,阮夫勇感到了从没有过的压力。他觉得在目前的中国大陆,职业经理人也是很难生存的,必须懂得急流勇退。
在之后的一年里,戚志强先后在集团公司不同岗位,引进了三十多位职业经理人。天泉开始了双轨运转。新的模式导致了新矛盾的产生,天泉内部管理人员有时岗位与职业经理人是一样的,但待遇相差最高的达十倍以上。一时间,公司内部议论纷纷,抵触和不满情绪漫延。有的人公开说,你戚志强才拿30万,他阮夫勇们凭什么就能拿30万、50万、60万、100万、130万?薪酬改革的呼声此起彼伏。
戚志强知道大家的心思,在为他戚志强抱不平时也是为自己叫屈。这正达到了戚志强的一个目的。职业经理人的引进,确实给天泉带来了一股强风,一下子冲破了过去难以扭转的平均主义思想。现在,天泉人基本接受了企业中存在等级的现实,但仍对职业经理人采取看的态度,公开反对是不敢,我就站着看,看你怎么办。你动作多了,总要出纰漏的,尤其是对营销方面的职业经理人来说。你们不是能吗?为什么利润上不去!
戚志强也感觉到来自内部的压力,他觉得也许再有一年,如果销售利润再上不去,阮夫勇他们就有可能被员工的议论哄走。
他的判断是对的。现在,他就接到一份调查十分翔实的报告,题目是《看职业经理人与代理商如何在终端蚕食天泉》。戚志强看罢,十分吃惊,文章所列的情况,细一分析确实存在。有些经理人与代理商有合谋从广告费、促销费等环节,从天泉洗钱的嫌疑。
这种现象普遍吗?程度有多深?戚志强有些拿不准。
还怎么让这些外来的和尚好好念经呢?这是困扰戚志强的大问题。当初是他极力聘请职业经理人的,但两年多过去,酒的销售利润每年以大于10%的速度下滑,他该如何向天泉的员工解释?就连他自己也难以找到说服自己的理由了。
中国这块土地真是邪门了,什么样的东西一到这里来,就会变种,就非驴非马了。
戚志强陷入了苦恼中。
第十五章
一、女儿红
宋弋这一段时间心情都很沮丧,这种沮丧的心情来自多方面。
过去他一直有一种情绪周期,一年之中总有一两个月情绪不太好,一个月中总有几天情绪不太好。他曾经暗自想过,女人有生理周期,生理周期中情绪低落,自己为什么也有呢?别人有吗?
这些天,影响他情绪的原因集中起来说出自两个方面,一是工作上的,二是感情上的。
工作上是不顺利的。天泉制药的新药“心安泰”和“女儿红”的批号一直办不下来,与松下制药的合作谈得又不顺利,这都让他感到压力很大。他现在几乎看不到天泉制药起死回生的希望。最可怕的就是没有了希望,没有希望就没有了一切。
另一件让他着急的事,是关于天泉金融平台建设的事,也办得不太顺利。他已明显感觉到,戚志强对他的不满或者说能力的怀疑。半年前,戚志强决定天泉要走产融结合的路子,宋弋是支持的。戚志强分析得十分有道理,从这件事上宋弋也感觉到了自己与戚志强的差距,进而对自己的能力产生了怀疑,他觉得就是将来戚志强把天泉这一摊子交给他,他也没有能力去做好。
戚志强是一个有梦想、敢实践的人,那种敢为人先的勇气和魄力,让宋弋感到折服的同时也感到了压力与自卑。在二月份的党代会上,戚志强力主通过了“实施产融结合战略,推动天泉第三次创业”的决议。这对天泉人来说是一个既振奋人心,又令人担忧的事。天泉现在表面看是一派繁荣,但作为造血功能的主业白酒和葡萄酒却每况愈下。天泉的第三次创业,真能像戚志强描绘的那样前途光明吗?
但戚志强坚信。他分析说,前些年,天泉的兼并收购、改制上市使企业迈上了资产经营的道路。今天,要在资产经营实践的基础上,突出产融结合,打造金融平台,形成产融联动互动,推进天泉第三次创业的实现。这是挖掘天泉现有产业能力、释放企业有形和无形能量的重大举措,是调整和改造现有产业结构、推动集团产业升级再造的一个重要途径。同时,它也是天泉与时俱进、与世俱进,顺应经济全球化和中国经济发展的一个重要战略。
在戚志强的设想中,天泉以现在的天泉投资公司为突破口,与市政府合作成立“故原市建设投资公司”,同时成立“故原天泉中小企业担保公司”、“天泉典当公司”,并努力推动在故原市农村信用社和城市信用社的基础上,成立天泉控股的商业银行。
戚志强的这个规划相当科学,规模宏伟,如果真正实现后,天泉加上两个上市公司就成了产业和资金的酻化器。因此,他对这一块抓得相当紧,并让宋弋作为副组长具体办理。经过半年多的运作,“故原市建设投资公司”、“故原天泉中小企业担保公司”、“天泉典当公司”均已按计划成立,但最为重要的商业银行却不太可能。
虽然有政策上的制约,但是戚志强一直不忍放弃。他再次要宋弋去省里协调。
宋弋这次来省城的任务很重,一是两个新药批文的事,再一个就是关于商业银行的事了。
临出发前,他还向戚志强委婉地提出,自己不想担任金融办公室副组长了,建议让投资公司的姜春明来接任。姜春明现在也已经是天泉集团的副总了,而且宋弋知道戚志强对姜的运作能力是相当满意的。但戚志强没有答应,也没有反对,只是说:“你要继续抓,你是总经理,你不抓谁抓,至于你提的建议,以后我会考虑的。”
宋弋这次到省城,除了司机外又带了总经理秘书姚翌和被抽到金融办公室的小于。姚翌大专毕业后就被安排在总经办工作了,这几年她进步很快,已经能帮助宋弋单独处理不少事了。宋戈对她是满意和喜欢的。有许多时候,她陪宋弋一道出去办事,凭着她的机灵、干练和年轻漂亮,办成了不少并不好办的事。她酒量也大,在酒桌上只要一出马,基本上能把请的关键客人给摆平了。现在社会上都说,喝酒有四怕,“扎小辫的、红脸蛋的、带药片的、没见过面的”,这四怕姚翌都具备了。因此,在酒场上被宋弋称为“女杀手”。
这次任务比较艰巨,关键是让省药监局签字批准。一种新药从研发到上市太难了,首先要经过临床前研究、临床研究。临床研究又包括临床试验和生物等效性试验,临床试验又分为I、II、III、IV四期。这一切都过了,才能进入到新药的申报与审批阶段。新药的申报与审批又分为临床研究和生产上市两个阶段。
现在,天泉制药从四年前对实验室开始投资到今天,为了治心血管病的“心安泰”和治乳腺病的“女儿红”两种新药已投入800多万元。目前手续已经到省药品监督管理局了,只要他们一批准,就可以送到国家药品监督管理局复审了。然而关口就卡在了省药监局了,严格地说就卡在了那个快六十岁的桑处长手上。
这个桑处长,也许快要退了,五十九岁现象在他身上表现得十分明显。他不仅敢明目张胆地收贿赂,而且也色得很。每次喝过酒都要去唱歌,唱歌后还要去洗澡、找小姐。宋弋一提到他就恨得牙根发痒,但也没有办法。今天,宋弋不仅给他准备了现金,而且准备把他喝倒了,争取一定要让他批下来。
晚上,金元大酒店包厢。
桑处长表现得特别兴奋,一开始就没有像平时那样,故作姿态,而是主动地端杯。宋弋和姚翌本人都知道,这个老色鬼是因为姚翌在场,才这样兴奋的。姚翌知道宋弋为新药批不下来着急,她就使出浑身解数劝桑喝酒,一杯接一杯地喝。尽管中间,桑不时地挑逗她,用腿去蹭她的腿,但她还是忍住火气,强作笑脸。
姚翌之所以这样表现,不仅是为了公司的事,也有种私情在里面。自从她父亲去世,宋弋就一直关心她,毕业后就把她留在身边工作,她渐渐地对宋弋产生一种想往和喜欢。但她始终不敢表白,一直把这份爱埋藏在心里。开始的时候,她也为燕鑫与宋弋的关系而心里难受,后来宋弋与妻子裴芊离婚,她又充满了希望。虽然,她也感觉这种希望其实是一种无望,她也许永远不可能与宋弋走在一起,但她对宋弋的关心却加强了,她甚至都在以一个妻子的关爱,在暗处悄悄地对宋弋表达着自己的心。
其实,宋弋也看出了姚翌的心思。过去,他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这个比自己小二十岁的女孩子怎么会爱上自己呢?他也是喜欢她的,但这是一场连言说都不能的爱恋。因为,虽然他们间的爱是纯洁的、真诚的,但外界肯定不会这样看。宋弋想,如果自己真的爱上姚翌了,并且发生了些什么,那他将成为社会舆论攻击的焦点,也会影响自己的前程。在中国,对一个事业成功的男人来说,情感的变化仍然是别人攻击的靶子。现在,自己又离婚了,如果接受了姚翌的这份爱,别人一定会说是因为她才离的。所以,宋弋一直强迫自己把姚翌当妹妹、当女儿待,把自己的心包藏起来,一层又一层地包藏起来。
现在,姚翌之所以这样应付桑,就是为了帮宋弋把这件事办成。她认为,公司的事也是宋弋的事,这件事办成了,就能为宋弋减轻一份压力。
酒一直喝到九点半。已经喝醉的桑处长,又提出到楼上去唱歌。这个金元大酒店是他的点,他喜欢在这里活动。宋弋本来不想答应他,怕他趁酒劲对姚翌做出什么不轨来。但姚翌却很主动,说:“那好吧,桑处长,明天你可一定要给我批文呀!”
桑处长拍着胸脯说:“只要今天我高兴,明天保证,我保证!”
歌厅内,桑一会儿让姚翌与他一道唱,一会儿邀姚翌一起跳舞。当然,在唱歌和跳舞的时候,对姚翌是大胆而不轨的。后来,宋弋实在看不下去了,就以喝多了为由,对桑处长说:“处长,我们今天结束吧。你看我和小姚都喝多了,明晚上我们少喝酒,我让小姚好好陪你,行不行?”
桑处长十分不情愿地说:“宋总,你吃醋了吧?你的秘书我就不能摸摸了?那也好,明天让小姚到我办公室拿批文吧!”
第二天上午,按照分工,宋弋去省人行协调商业银行的事,姚翌去桑的办公室拿批文。
中午十一点多的时候,宋弋才回到酒店。他本来是打算请人行的人吃饭的,可他们推脱了,说是晚上。宋弋心情也不好,就顺坡下驴了。
他来到酒店时,姚翌已经回来了。批文是拿到了,但宋弋感觉到姚翌表情有点不对劲,估计是那个姓桑的处长又做什么了。问姚翌,她总是支支吾吾地说没有什么。宋弋知道肯定是那个桑处长对她动手动脚了,便不再说什么。
因为宋弋晚上要请人行的人吃饭,明天还要参加全省的一个经济工作会议,姚翌就一直坚持自己下午回去。宋弋劝说,等两天一道回,或让司机送她回去。她都拒绝了,说没什么,她坐依维柯三个多小时就到了。
宋弋见拦不住她,就同意她回去了。临走的时候,宋弋还目送她离开酒店大门,看着她离开。宋弋过后还想起她在车上背诗的情形: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她来寻找光明。
但让宋弋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姚翌乘坐的那辆依维柯,在高速路上出了车祸。姚翌和其他三个人撞成了重伤。
宋弋听到这个消息后,一下子瘫在了沙发上。
二、壳变
戚志强是一个野心很大的人。
用他的话说,没有野心的人就不能做企业;就是做了企业,也不会做大。
过去,戚志强一直想通过做市场,把天泉酒业做成全国最大的公司。但残酷的市场竞争让他觉得这个梦想难以实现。天泉A股和B股上市后,他的梦想发生了改变,他感觉做实业太难也太慢了,资本运作才是企业急骤膨胀的捷径。
按说,天泉完全可以通过上市的天泉御酒股份公司这个壳,进行配股或扩股,从而实现大规模筹资的目的,但戚志强一直没有让这样做,他始终坚持现金分红。这样做有他更深的考虑,他是想进一步树立天泉的品牌形象,进而寻找机会再使天泉的酒店业上市。这样,天泉集团就拥有了两家上市公司,三支股票。如果真能做到这一点,就无疑使天泉拥有了一个神话般的“摇钱树”,基本上可以做到任何时候,都能从市场上融资。
现在,天泉集团已经成立了天泉酒店集团,酒店集团旗下已拥有珠海天隆大厦、故原天泉大酒店、省城的新东方大酒店,加上托管的七家酒店,完成具备独立上市的条件。戚志强一直想把酒店集团这块较好的资产,从天泉集团剥离出来单独上市,融资后就可以实现在上海、北京等地再建新店的酒店业托拉斯梦想。
公司要上市太难了,而且一旦上市就不太可能退市。因为,与一般企业相比,上市公司最大的优势是能在证券市场上大规模筹集资金,以此促进公司规模的快速增长。上市公司的上市资格就是一种稀有资源,要想做到这一点,需要的不仅是实力,更重要的是机遇。从酒店集团成立之初,戚志强就给董事长孙玉柱下达了指令:力争三年上市。
第一年过去了,孙玉柱几乎看不到一点上市的希望。他有些急了,向戚志强建议采取借壳上市的办法。
那就是,让天泉集团把酒店集团这一块资产,想法注入已经上市的天泉御酒这个壳中,从而实现酒店集团的上市。这种办法,戚志强给否定了。这其中的原因,不仅是跨行业借壳运作也十分困难,更重要的是戚志强想弄两个上市公司,将来有一天把天泉集团这个母公司,通过天泉御酒和天泉酒店公司两个壳,实现整体上市。
在天泉酒店集团上市的问题上,戚志强一直倾向于买壳上市。
他让孙玉柱积极寻找那些业绩较差、机制转换不彻底、经营管理不好、在证券市场丧失了进一步筹资能力,即将被ST或者退市的公司。他不止一次地对孙玉柱说:“只要能找到,就不惜中介成本,以酒店集团为投资主体收购其控股权,实现先买壳后借壳上市。”
这个机会终于来了。半年前,与天泉有供贷关系的“亚太包装”,有出让股权的意向。
戚志强听到消息后,十分高兴。他安排孙玉柱利用各种关系打通关节,寻找一家中介公司或中介个人进行谈判。
亚太包装,戚志强是熟悉的。这是一家民营包装企业,十五年前在深圳上市。盘子小,股权也较为单一,其中作为当初公司发起人的三个大股东各占21%的股份。十几年经营下来,他们也都赚了不少钱,但由于合作的关系,其中两个大股东都想退出。通过评估,注入1个亿应该能实现控股。现在,这正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戚志强想到这事,心里就兴奋异常,他决定这一次必须拿下。
戚志强几乎每天都要与孙玉柱通话,询问谈判的进展情况。
按戚志强的要求,孙玉柱飞回了省城天泉大酒店,戚志强已在那里等他了。
西餐厅里,戚志强与孙玉柱、宋弋边吃边谈。
“你说说现在关键的问题在哪里?”戚志强叉起一小块牛排说。
“有两个问题,”孙玉柱放下红酒杯说,“一是资金问题,一旦谈成我们立即就要付出1?2个亿的现金,而且对方要求我们谈判前,就必须先将这部分资金打入指定账户,怕谈后不能兑现。”
戚志强端起酒杯笑了笑,说:“看来他们谈的家数一定不少了,这个条件可以答应。目前,我们天泉有的是钱,还有什么?”
“中介人要的中介费太高,要一点五个百分点,而且是税后净的。我一算,快要200万了!”孙玉柱摇着头说。
“那是高了点,这里显然有什么名堂,说不准与出卖股权的股东是串通好的,想多要我们出钱。”宋弋插话说。
戚志强看了看宋弋和孙玉柱,笑了,点上一支烟后,笑得更响了。笑过之后,才说:“好啊,我看这单生意做成了。他越是要的钱多,说明越有可能做成!”
他端起酒杯抿了一口酒,接着说:“中介费高怕什么,我们就当多出200万买的不就行了?现在中介费是合法的,只要缴了所得税。他收合法,我们给也合法,只要我们自己人不从里面拿,就不会有任何问题。我还是那句老话,你们要记住,谁拉的屎谁吃。”
饭没吃完,戚志强就下定了决心。他决定一定要拿下来,并成立了以他为组长,党委书记顾力华为副组长,宋弋、孙玉柱、庄之讯为成员的领导小组,要求立即进入实质性的谈判。
那天晚上,戚志强特别兴奋,比天泉B股上市时还兴奋。在他的心里,如果这次买壳能成功,对于天泉来说将比那次上市还重要。吃过饭,他提议要到歌厅喝支歌。
戚志强一般是不唱歌的,过去曾在公司中层管理人员家属招待会上唱过,那已经是六七年前的事了。那时候公司管理人员不算多,不到200人。戚志强为了凝聚人心,提议每年春节前邀请中层管理人员及其家属聚会一次,地点都在故原市里的天泉大酒店,楼上楼下一下子40多桌,很是壮观。每次吃饭后,他总要唱一支歌,这支歌就是:何不潇洒走一回。
那时候,戚志强想的是用家庭般的亲情来凝聚人心。那副每年必有的对联,就是最好的印证:“你心我心心心系天泉你家我家家家连一家。”后来,他感觉到温情管理办法已经不行了,必须要用冷冰冰的市场关系来做。加之,随着管理人员的增多,搞起来也困难,戚志强就宣布聚会取消了。从此再没有谁听过他唱歌了。
今晚,戚志强仍然唱的是这支歌。音乐响起,他手把话筒,十分投入地唱了起来:
天地悠悠过客匆匆
潮起又潮落恩恩怨怨
生死白头几人能看透
红尘啊滚滚痴痴啊情深
聚散终有时
留一半清醒留一半醉
我拿青春赌明天
何不潇洒走一回
唱过歌已经是十一点多了。戚志强还是没有休息,他到了房间再次打电话,把宋弋和孙玉柱喊到自己房间。他又一次细致地安排了一遍,并要求他俩想法找一家水平高的会计事务所,防止在评估中资产多评了。
谈判进行得十分顺利。经过一个多月的谈判,就签下了收购46%股权的协议。但并没有像戚志强想象的那样,实现控股。
收购小组向戚志强汇报时,戚志强并没有感觉不满意。
他对孙玉柱说:“我们拥有46%的股权,实质上已经实现了间接控股。因为剩下的都是小股东,他们看我们天泉这样出手,自然会站在我们这一边的。到有决议要表决时,我相信我们能控制局面。再者,我们以后可以通过配股,对另外那个23%进行稀释,最终就一定能控股。”
又经过两轮审计评估,两个月后天泉酒店集团收购了亚太包装的46%股份,并将公司更名为“天泉亚太股份有限公司”。
现在,天泉拥有了两家上市公司,这在国内是少有的。
戚志强感到从没有过的兴奋。他想下一步,如果能成功实现天泉集团国有股权的退出,天泉就真能进入核裂变时期。
天泉迅速发展成上百亿资产的公司的梦想,就一定指日可待了。
三、期股期权
期股期权问题,一直困扰着天泉的发展和戚志强本人。
戚志强思考这个问题,已经很长时间了。这个问题就是薪酬制度的改革。
这些年,天泉股票上市后,随着股权的变化,机制也有不少变化,但人们的精神却始终难以振奋起来,企业运行质量难以提高,一直扼制不住效益下滑的趋势。根本的原因,就是薪酬制度设计得不合理。再往下深究,就是国有企业对人力资本的不承认或者说是漠视。
最近,戚志强一直在琢磨,为什么国有企业搞不好?就是不承认人力资本。像天泉里的人包括自己,应该说非常能干,但政府不承认。不承认的结果是就给那么点工资,大家心理都不平衡。心理不平衡,你光靠雷锋精神短时期内可以,长时间就要自己给自己找平衡。无外乎两条办法:该给的不给,我就给你花那不该花的;该给的不给,我就偷着拿。
戚志强接触和思考的国有企业很多,所有国有企业都存在着大量浪费的现象,天泉在自己的把持下,应该算是好的了。现在国有企业普遍存在着“我赚这么多,不能多拿,我就浪费”的现象。比如,你国家不是加强监督,让“四菜一汤”吗?企业就理解为一个人四菜一汤,一桌10个人吃饭就是40个菜10个汤!不承认他的人力资本价值,他们就恶意反抗。
戚志强记得有一次他到北京参加人代会,河北一个国有企业的负责人请他吃饭,竟安排在钓鱼台国宾馆。当时戚志强说,随便找一个地方吃着聊聊就行了,何必在这里挨宰呢。可那人不同意,他说:“国宾就是不是自己人的意思,不是自己人就要讲排场,讲排场就要挨宰,我就想被宰一把。”结果四个人包了个厅,20平方米那么大,他们孤零零地坐着,每人后面站一个夹菜的姑娘。吃完饭一看单,1?97万。这个负责人一看钱数,有些兴奋地说,戚总,别看我们这些国有企业老板挣的钱不多,但我们可以多花,我们也只能“不求有钱但求支配”了!
人是社会关系的总和。任何人也逃脱不了社会的影响。
戚志强看着社会上许许多多国有企业负责人,纷纷被五十九岁这个坎击垮,心里感慨万分。去年,与他一起在十三年前被评为省优秀企业家的渡江烟厂厂长雷达成被判刑,对他刺激更大。雷达成一辈子都非常廉洁,就是快退休了,出问题了。
戚志强分析起来感觉原因很简单。雷达成干了一辈子企业,还剩半年了,马上就要走人了,结果干了一辈子什么都没有啊,不行,他得拿一点。由于离他退休的时间很短,时间比较紧张,拿的方法不注意,就被抓住了。戚志强想,如果一个人出这个问题,可能是品德有问题,大面积出现,而且是前赴后继,这一定是制度管理的问题。必须改革,不能这样干了,国有资产极其重要,人力资本也极其重要。
现在,戚志强决定必须实行薪酬制度的改革。
他把这件事交给了宋弋。
此时,广州和上海方面对国有企业,正在实行薪酬制度的改革。宋弋与人力资源部邓中超经理作为薪酬改革的具体负责人,马不停蹄地进行方案的设计。
宋弋和邓中超他们,经过出去考察和参考一些企业的办法,只用一个月的时间就拿出了方案的第一稿。
基本框架是,董事层和经理层的年薪=基本年薪+效益年薪+期权收益。有关经营者的期权(期股)收益。具体办法是:经市政府委托中介机构对天泉进行年度审定后,按“如果天泉实际上缴的税后利润超过20%,超过部分按3%计提收入,不封顶”;如果天泉完不成国有资产保值指标或上缴税后利润指标,要按照差额的5%扣减基本年薪或全部年薪收入。
戚志强看后,认为其他基本可行,就是要求必须把风险团队扩大。由原来的董事层和经理层,扩大到各子公司正副职、财务总监和本部的部门经理。这样做,戚志强是出于天泉的实际来考虑的,毕竟这是国有企业,平均主义根深蒂固,只有扩大实行年薪制的人数,才可能稳定住天泉这个管理团队的人心。再者,也容易在市里通过。
天泉现在的资产主体仍是国有占大头。股票上市后,国有资产仍占67%,因此,薪酬方案必须要市里通过。
戚志强考虑成熟后,决定约施天桐。地点是施天桐选的,仍是他喜欢的紫宫迎宾馆。
戚志强没有兜圈子,开门见山地把天泉经营的情况、目前薪酬的弊端、上海及广州年薪制实施的办法及天泉的方案,给施天桐介绍了一遍。
施天桐听罢,笑着说:“国外企业家的身价,是由他对企业的股权来决定的,企业家能得到的回报,其中一部分是企业资产增值,另外一个是企业的利润和资产膨胀。国外的CEO持有15%或更多的股份,所有权清晰。这种条件下,没有什么分配不分配的问题,股权给他带来了天经地义的权利。”
“是啊,在中国,国企的官员被任命为董事长、经理,并不持有股份,合法性来源只是一个文件。在相当多的情况下,国企做不到让其经营者的收入和贡献相一致,致使一些企业人心理失衡。”戚志强吸了一口烟,接着说,“国企负责人经营的资产是国有的,风险是国家的,待遇没跟风险挂钩。现在采用年薪制来激励国企高层管理人员,一定程度上达到了国有资产保值增值的目的。”
戚志强说罢,施天桐喝了一口水,然后说:“实行年薪制和实行期权制,企业领导人为了在短期内要将经营业绩搞上去,可能会竭泽而渔,搞点数字游戏很容易。这样损害企业的中长期利益,那数字一两年弄高了,随后就砸了。美国的安然公司就是把账本瞎编乱造,把企业的赢利弄得非常高,几个高级管理人卷走了钱。”
从施天桐的话中,戚志强听出了另外一层意思,施天桐心底里并不太同意天泉的方案。戚志强想,必须去争,如果这件事弄不成,天泉人才流出将加快,企业效益下滑的趋势将更难以扼制。
想到这里,他十分严肃地说:“短期行为不可排除但也不是绝对的。要想使国有资产保值增值,就必须承认企业经营者的人力资本价值,责任与利益从来是不能分的,如果仍按目前这种分配制度,我戚志强不敢保证天泉的人才不流失,更不敢保证效益不下滑。”
戚志强与施天桐争得很厉害。最终,施天桐让步了。他同意此方案交市里讨论修改后实行,但只能先批准试行一年。
戚志强最终也妥协了。他现在越来越理解火可说过的话,做企业、经商最重要的是学会妥协,因为你不妥协就得不到更多的资源,何况做国有企业呢,不学会妥协是根本不行的。
谈判就是双方的妥协嘛,试行一年也算有进步,第一年实行了,只要效益能提高或稳定,戚志强相信第二年也会实行的。
那天晚上,戚志强睡得很晚,他怎么也睡不着。
这其中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吴琼给他打了个电话。吴琼总是在天泉关键的时候,给戚志强打电话。这次,她对戚志强说:“要记住,钱永远是烫手的,在别人的眼热中,不烫手是不可能的。”
放下电话戚志强就想,自己是企业的负责人,同时还是党的干部,还有一套党的干部的行为规范,在经营上、财务制度上和其他方面要都要按照约束来做。党性和个人人品在里头起了很大的作用。
这些年他戚志强是凭着良心和党性来经营企业的,自己没有多贪多占。也许,这些不会有人相信,但他自己心里是清楚的。不仅如此,他还在通过教育和影响,带动其他人努力工作。
戚志强深信,国有企业必须进行以产权改革为突破口的综合改革,这是一个不以谁的意志为转移的趋势。
正如狄更斯在《双城记》中所言:“这是最美好的时代,这是最糟糕的时代;这是智慧的年头,这是愚昧的年头;这是信仰的时期,这是怀疑的时期;这是光明的季节,这是黑暗的季节;这是希望的春天,这是失望的冬天;我们全都在直奔天堂,我们全都在直奔相反的方向——未来取决于我们的行动。”
进一步改革的想法,激荡着戚志强的心。
第十六章
一、独立董事案
孙玉柱绝没有想到,这两件事都会发生,而且会同时发生。
这两件事应说是大事了。一是,天泉亚太被证监会通报罚款,而且还对三个独立董事分别处以10万元的罚款;二是,独立董事程永新,坚决要起诉天泉亚太公司。
戚志强也同样有两个没想到。
他一是没有想到孙玉柱会这么大胆;二是为什么他这样聪明,却阻止不住程永新的上诉,给天泉带来如此恶劣的影响。
天泉酒店集团收购亚太成立天泉亚太后,戚志强本来是想让孙玉柱先努力搞好经营,然后以实绩来实现扩股的目的。可是,酒店经营并不像戚志强和孙玉柱想象的那样好。孙玉柱决定采取虚增利润的方式,加快扩股目的。这是受在上海建天泉五星级酒店资金缺口的驱使,更重要的是,孙玉柱建天隆大厦时“超常规筹资”的毛病又犯了。
搞财务出身而且具有注册会计师资格的孙玉柱,对企业虚增利润的办法是相当熟悉的。
他调动了所有的智慧,采取了多种手段和方式来虚增利润。
一是,通过虚假销售,提前确认销售或有意扩大赊销范围,调整利润总额。他故意错误运用会计原则,将非销售收入列为销售收入,通过对开增值税销售发票,虚增收入;通过混淆会计期间,把下期销售收入计入本期,或将本期销售收入延期确认,来调整当期利润。
二是利用关联方交易进行利润调整。通过资金拆借,向关联企业收取资金占用费;同时,通过转嫁费用的形式,让天泉集团这个母公司来分担广告费、人员费用、管理费,用来调节利润。
三是通过资本公积科目进行调整。在资产评估时,将待处理财产损失、坏账、毁损的固定资产和存货、待摊费用等确认为评估减值,直接冲减资本公积,相应虚增利润。
四是通过“其他应收款”、“其他应付款”科目进行调节。其他应收款,被孙玉柱称作“垃圾箱”,里面相当一部分是应该结算而未结算的费用,采取长期挂账隐藏亏损;其他应付款被孙玉柱称作“聚宝盆”,其中实际有相当一部分是虚列而无须支付的款项,以此隐藏收入。
通过上面的办法,孙玉柱一年之内虚增利润1740多万元。凭着大胆和精明,玩了一次“账面大赢利”神话。
孙玉柱对这种操作是熟悉的。他通过做工作,请香港一家会计师事务所,顺利通过了审计认定。
当他安排人把审计报告交由独立董事签字时,心里一直还在打鼓,生怕他们看出问题而拒签。这样的报表,按说独立董事是应该看出问题的,但比他想象得顺利,三个独立董事只是对利润数字感觉大了些,最终还是签字了。
这时,孙玉柱才感觉出戚志强的高明来。
去年,证监会要求上市公司必须聘请独立董事时,孙玉柱就跟戚志强说:“我依托酒店的平台,认识了不少相当有水平的经济学家,想请几个担任天泉亚太的独立董事。”
戚志强当即否定了。
他说:“证监委的想法是好的,是想通过独立董事的独立身份来保护中小股东的利益,但在中国,所有事都可能挂羊头卖狗肉,我估计一段时间内独立董事只是花瓶而已,根本起不到应有的作用。”
“为什么会是这样呢?”孙玉柱认为也许他们能发挥作用,有些不解地问。
戚志强笑了笑,说:“独立董事具备基本的资质条件,只是有效履行职责的必要条件而非充分条件,他还必须有足够的时间精力来履行职责。有的公司一味追求名人效应,导致出现一人担任多家公司独立董事的现象,对其独立董事职责义务能否真正履行我是怀疑的。”
孙玉柱觉得戚志强说的话有道理,但对不请名人来还是不理解,他说:“既是装点门面,那我们为什么不找有些知名度的人来做呢?”
“你呀,我认为这些人太有知名度也不是好事,说不定他为了表现自己的水平,不知啥时候就会给你弄出点麻烦。我们现在是满足证监会的要求,既要满足他们的要求,又要尽量避免麻烦。”戚志强解释说。
孙玉柱正是在这种思想的影响下,才改变了原来的想法,没有请知名人士,聘请的三位独立董事均来自不同的高校。程永新就是经贸大学的教授。
但孙玉柱没有想到的事,接连发生了。
公报一出,证监委就接到了天泉亚太虚增利润的举报,立即派人进驻天泉亚太进行重新审计。审计的结果很快出来,虽然没有把1740万的虚增全部审出,但毕竟审出了900多万。尽管孙玉柱和戚志强都想尽了办法,进行解释和通融,最后还是没有免去通报及罚款。
最没有想到的是,证监会下的罚款中还有三个独立董事的,每人罚款10万元,并永远取消入市资格。理由是:不负责任,签署公司虚假文件。
独立董事被上市公司作为“摆设”,而且因为“摆设”还要“挨板子”,一下子成为媒体争相报道的热点。全国近百家报刊纷纷进行报道。
事情发生后,孙玉柱立即分别给三位独立董事做工作,即罚款由天泉亚太交,并每人补偿30万元。
另外两位董事均已接受了孙玉柱的条件,但程永新却说什么也不同意,给再多的钱也不同意,他非要起诉证监委。
他的理由很简单:当时天泉亚太聘其为独立董事的目的,并非让其直接参与公司经营管理,而只是为公司的总体发展方向提出建议,他本人也是抱着这样的目的担任这一职务的。至于签署的报告,是在天泉董事会向其提供注册会计师审计过的报表时签的,他根本无从了解天泉内部真实的运营状况和财务情况,对披露虚假信息也无从得知。
戚志强要求孙玉柱再做工作,一定要让其撤诉,但程永新始终不撤,他表示就是要以此来推动国内独立董事制度的进步。
孙玉柱和戚志强及天泉的所有人,都没想到快六十岁的程永新竟是一头犟牛。
对于这样的人,什么办法都是无效的。他吃了秤砣铁了心。这个官司一打,势必使天泉亚太置于媒体监督之中,更引起证监会对天泉亚太的注意。
一个月后,程永新起诉证监委的案子在北京开庭。
在三个多小时的庭审中,围绕着程永新是否应对天泉亚太违规披露信息行为负责,及对其处以10万元的罚款是否合法等,展开了法庭调查、质证和辩论。最后,审判长宣布,合议庭根据已查明的事实、证据以及有关法律的规定,驳回上诉。
程永新虽然没有打赢这场官司,可他打出了知名度。在这场官司中,虽然天泉亚太作为第三方,表面上看没有任何新的损失,其实真正受到重创的恰恰是天泉亚太。
这是令戚志强和孙玉柱都没有想到的结局。
三、坐庄
这些天,戚志强太累了,可以说是精疲力竭。
他感觉到,像自己这样操作着几十亿资产的国企老总,无时无刻不处在悬崖的边缘。
一个事接一个事地出现,让他有些顾头不顾尾的感觉。一年前投资的天维高科技有限责任公司,投进去1?4个亿不说,现在不仅没有按计划投产,而且面对IT产业的巨变,大有血本难归的趋势。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继续追加投资,上更新的生产线,要么就这样建下去,生产出的产品毫无市场。
上海的天泉大酒店也正面临着问题。它的主体结构已封顶,接下来的是装修了。而现在天泉亚太由于独立董事案件,新扩股筹资计划受挫,银行授信也由AAA级降为AA级,所有贷款必须有担保或抵押。这个问题虽然通过在建项目抵押能贷来一部分款,但资金缺口还是难以解决。
在这个当口,宋弋又提出参加省经委副主任的招聘考试,他想离开天泉。按说这对他个人来说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他是做官的料,做企业缺少灵性与韧劲,但他的走将无疑给天泉内部和社会舆论带来负面的影响。一个有两家上市公司的集团公司总经理突然离开,是不可能不让外界产生议论的。
这些问题还不是太让戚志强为难的,最让他为难的是坐庄案发。现在,证监会和公安部门已经立案审查,具体负责股票运作的天泉投资公司董事长姜春明已被秘密收审,投资公司的所有账户均被查封。如果这件事摆不平,天泉股A股和B股两支股票都可能被ST,天泉将面临不可预知的劫难!如果能过了这一劫,把股票运作的利润抽出来,资金的问题就会迎刃而解了。现在,就是一个坎儿,过了就生,倒了就死!
人倒霉时,喝凉水都塞牙。这些天,那么多事一个接一个、一遍接一遍地在戚志强脑子里晃来晃去,使他浑身发紧。现在他在浴池里已经泡一个多小时了,脑子里一直在盘算着解套的办法。他已经忘记了自己还在水中泡着了。
天泉投资公司违规炒股案,是由海市制造公司炒股案牵扯出来的。天泉曾先后拿出1?2亿与海市制造公司联合动作,海市制造被证监会查到后,自然就牵出天泉了。证监会认为天泉既然能与海市制造联合炒股,就绝对有可能自己也进行违规运作。于是,穷追不舍。
其实,天泉进行股票运作从天泉御酒B股和A股发行后不久,就开始了。那时,几乎全国所有的上市公司都在或多或少、或明或暗地进行股市运作。社会上的单位和企业更是如此,全民炒股是当时的现象。
开始,戚志强并不想做这些事,他觉得既已经融到这些资金,就该靠投资推动实业,赚没有政策风险的钱。但全国都如此,如果天泉不去做,就等于天泉自动放弃了挣钱的机会,放弃了资金效益最大化的可能。股市就是一个印钱的机器,只要你能把握好。赢利使戚志强也动了心。
天泉首先采取的是基金式运作,戚志强认为这样做是没有什么问题的。当时,天泉集团的工资积金节余很多,就以年终效益兑现奖的形式造册到每一位管理人员和员工头上,这一笔就是1300多万元。然后,再把这笔钱转入刚成立的天泉投资公司,以员工委托的形式进行股票运作。接下来,每年都从应发的年终效益兑现奖中留出一部分,转到投资公司,追加股票运作的本金。这样两年运作下来,赚了1个多亿。然后通过房改,把这笔钱又按人头返回到每个员工手上。天泉投资公司只赚了1%的手续费。到现在,戚志强也认为这并不算什么违规操作,而只不过是替员工办了点事。
天泉亚太买壳上市后,天泉在股市上的运作才真正开始。采取的办法是以天泉亚太公司名义购买天泉御酒公司内部职工股1000万股,加上此后从一级半市场上另行购买的50万股内部职工股,这分散在50个个人账户中的1050万股内部职工股,成为炒股的工具。此后,把所赚的1?5个亿,通过虚开销售发票、伪造销售合同等途径,计入天泉亚太的主营收入。然后,再由天泉亚太转入母公司天泉集团,最终完成了获利的运转。
与此同时,天泉集团把资金注入到天泉投资公司,以天泉投资公司的名义进行新股认购和股票运作。这中间有赚有赔,目前账面上仍有2?1亿的赢利。
戚志强现在最担心的是,姜春明能不能过了审查这一关。只要他在调查组面前,不供出来没有发现的事,就有可能大事化小。昨天,他已通过北京一个关系,摸清了姜春明秘密审查的地点。如果顺利的话,现在姜春明应该知道他该怎么做了。
戚志强决定他必须立即去省城一趟,马上就去。现在政企还没有分开,孩子哭了不抱给娘抱给谁?天泉是国有企业,就是国家的企业,我戚志强没有从中多拿钱,赚的钱都给市里、省里、国家了。天泉垮了,对市里对省里也是一个巨大的损失,无论是经济上还是社会影响上。
另一方面,火可从故原市委书记升任副省长了,但故原却流传着贬低他的顺口溜:农民子弟,偏想做官;人挺老实,能力一般;不偏不倚,外忠内奸;学历太浅,没有靠山;别人贪了,你也就贪;提拔高升,为了惩贪;明天办你,一点不冤。戚志强知道这是火可的反对派们故意传的,而且有可能与施天桐有关。火可一定知道这件事,他为了证明自己也会极力帮助天泉摆平这事的。不然,这事就有可能牵连到他身上。而且,火可的后台就是张省长。
从这些来判断,戚志强认为,张省长和火书记是会兜这个底的。他本来不想这样做,这样做有些阴了;但不这样做又能怎么做呢?我戚志强已经别无选择了呀。
这次去省城,他带了两双千层底布鞋。一双是给那个最爱穿这种鞋的张省长,一双是给在故原就开始穿这种鞋的火可。
戚志强是先见的火书记。
火可一见到戚志强就皱着眉说:“这事我知道了,你也不年轻了,为了啥呀?”
戚志强也苦着脸说:“唉,火书记,你说我为了啥呢?我自己也不明白呀!赚的钱我一分也拿不到,我思来想去还是我的好胜心,我就是一直想把天泉做大,有时候对后果想得就少了,功利呀!”
火可望着戚志强很久才接下句:“这下好了,你给我捅了大洞了。”他停了一下,又接着说:“人呀,都去不了功利心啊。”
戚志强感到委屈地说:“我们企业人一门心思想的是赚钱、是效益,官员想的是政绩,企业的效益就是官员的政绩,想想心里真凉呀。”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出事了,再当缩头乌龟也不行的。我前天跟张省长也碰了一下,你也去找找他。我们共同出面,这毕竟也是省里的事呀。”
火可递给戚志强一支熊猫烟。
戚志强给火可点着烟,说:“我是来征求火书记你的意见的,不然我是不敢贸然去找张省长的呀。”说完,才又把自己手里的烟点着。
临出门的时候,火可说:“老戚呀,我看你也年岁不小了,天泉不是在考虑改制吗?省里支持,一旦改好了,你就出来吧,到社科院做个调研员什么的,我们也好没事聊聊天。”
戚志强心里一热,知道火可一直是把他当作自己人的。
第二天上午,戚志强在张省长的办公室见到了张省长。
张省长第一句话就说:“志强啊,你可给我惹大麻烦了,证监会都给我发了内部通报。现在,规范证券市场建设可是中央的指示啊,在这个时候,天泉要是出了问题,我们省里如何向中央交代呀!”
戚志强连忙欠了一下身子说:“省长,都怨我没有按政策办,在追求企业效益上急功近利了。天泉和我都是省长你一手扶持成长起来的,我不该事前瞒着不向你汇报。我这次来是请罪的,请省长批评、处理。”
张省长看了看戚志强,喝了一口茶,然后说:“处理就不要说了,现在关键是如何给上面解释的问题。短期行为,是国有企业的顽病,中央提出的可持续发展战略实在是太及时、太重要了。尤其我们省,是一个经济并不发达的省份,发展和持续发展是个大课题呢。”
戚志强看着张省长说:“省长说得对,我们在下面就是认识不太清,只想着加快发展速度,对持续发展问题重视不够。”
“这次,省里会给上面交涉的,我们省上市公司不多,经不起折腾。这次如果真要把天泉紧急停牌,罚没你们的炒股所得,依我看上市公司、投资者、监管部门三方就要进行一番博弈了!”张省长为自己的判断有些得意。
戚志强显然十分不解地问:“我不太明白,请省长给我上上课。”
张省长笑了笑说:“很显然,就目前我国的证券市场来说,只能是处于成长期,亿安科技、银广厦一系列的案子,证监会不都是弄了个烫手的山芋吗?他们接了盘,与其面对投资者和他们打民事赔偿官司,不如让上市公司面对投资者了。”
张省长兴致不错,与戚志强谈了四十多分钟。临结束的时候,张省长说:“看来,要净着身子出来是不可能的了。罚款通报、重新公告是必然的结果,至于被冻结的资金要等半年甚至更长时间才能解冻。你先回去吧,要安心抓经营,年底我要去你那里看看呢!”
是呀,现在关键问题应该在省公安厅。他们以国有资产保全为由,把冻结的资金转到他们的银行账户上,一是可以吃利息,二是只要案子不结就可以借调查为名,到全国出差,当然不想早结了。
戚志强离开省城,心情好多了。有张省长和火可的态度作底,他觉得自己可以长舒一口气了。现在既然张省长和火可有了这种态度,一定会很快有结果的。
但他心里也一直在想:我这样做到底是为了什么?是为天泉,也是为自己。为了自己什么呢?并不是钱和以后的位子,他并不贪财也断了做官的念头。那是为了什么呢?
快到故原的时候,他突然有所悟——也许就是为了心里那个梦想,就是要试一试自己到底能把天泉做多大!
这时,他又想起了吴琼的那句话:要放过自己。
又有几个月没见了,连电话也没有通一次,他有些想她了。
于是,他决定见一见吴琼。
第十七章
一、找到陈仓
对改制这件事,戚志强认准了。
认准了的事,对戚志强来说就一定得做。做让自己后悔的事,是弱者的选择。但做要有做的法儿,做事不得法,往往事与愿违。尤其是国有企业,要想把事做圆了,脑子不转几个回合,那是不行的。
多年来的经验告诉戚志强,有些事要从下向上做,这叫推着做;但有些事得从上往下做,这叫拉着做;而还有些事,得上面拉着下面推着,上面劲儿大叫上拉下推,下面劲儿大叫下推上拉。这里面的学问可大着呢。
关于改制这件事,戚志强认为必须上拉下推。上面不认可,不在关键时拉一把,就做不成。先走上层路线是别无选择的,上面不活动,下面就别想快活。
戚志强决定到上面走走,活动活动。在省里,无论是火可副省长和张省长,戚志强都一直走动着,这根天线就是他的方向,有时也是一把手,很有力的一把手。
在以前火可到故原去时,戚志强已经给他透露过要改制的事了。所以这次见到火可,谈起来就更直接些,火可是支持的。
但这次,当戚志强谈了市里一些人可能会有阻力时,火可给他谈了权力资本导致国有资产流失的事。
他说,中国的权力资本经历了五个阶段,每一次都导致大量国资的流失。一份资料上说,农村土地承包时有大约20亿集体财产落到集体干部手中;商业资本阶段,由国家垄断的贸易渠道转为私人所有时,有5万亿转入私人手中;以生产资料双轨制为标志的生产资本阶段,腐败加剧,直接靠审批权获得好处,有约350亿落入私人手中;九二年开始的金融资本阶段,股票、证券、房地产、贷款等方式又使一大批国有资本流入私人腰包;现在进行的企业改制、重组,不知又要有多少国有资产流失呢。但这是必然的成本,不改又不行。中国的经济也正是经历了这几个阶段,才发展到今天。
火可边忧心忡忡地计算着,边不停地摇头。
他最后提出,要戚志强注意谨慎操作。他说:“操作,操作,这个词很好呀。再有可能成的事,不操作好也是不行的。你还是向张省长再汇报一次,像天泉这样的大企业,省里不形成统一意见是不好操作的。”
再一次征得火可的认同后,戚志强就通过张省长的秘书小毕,与张省长约了时间。现在秘书太重要了,戚志强是深知秘书政治的。他每次来都先给小毕秘书打个电话,当然也在尽可能的条件下给他办几件事。这样,戚志强要造访张省长,就比较容易了。
第二天一上班,毕秘书就打电话给戚志强,说:“戚总,九点能到吧?省长十点半有个会,现在有时间。”
戚志强十分钟就到了。到了之后,就直接被安排进了张省长的办公室。
张省长正在那里看一份文件。他见戚志强进来了,欠了欠身子,招招手说:“志强,坐吧。又有两个月没见到你了。”
“是啊,省长忙,不敢打扰。但不找你我心里没有政策的底呀!”戚志强站着说。
“坐下,坐下说。我还是愿意听来自企业的声音的,你就是我了解企业的一个渠道嘛。”张省长边示意戚志强坐下,边笑着说。
戚志强说:“省长,我这次来就是向老领导汇报一下改制的事。这几年,我越干越没有招了,天泉效益的下滑使我压力很大。国企之病、体制之痛、机制之弊一直在困扰着企业,使我们在许多问题上一直不能有一个根本性的、本质性的突破。与许多民营企业、私营企业和外企相比,天泉多数子公司的市场竞争力还处于明显的劣势。”
张省长一直静静地听着,戚志强说完,他把背向后靠了靠,微笑着说:“这几年,天泉在改革和创新方面是取得了一定的成绩的,省里是肯定的。但由于体制本身的缺陷,导致企业的经营机制还没有得到根本转变,这也怨不得你。改是要改,这也是中央、省里的调子,但要稳妥,一切要从考虑大多数人的利益出发。”他停了一下,把头抬了抬,然后问:“你打算咋个改法呀?”
“过去,我也考虑过用MBO的方式来实现改制,但我有顾虑。如果全都是员工持股、管理层收购,在天泉并不是不能操作,但是,这种操作在中国目前的情况下,不可避免地会有内部交易、内部控制的嫌疑。只有第三方的介入,才可能形成一个公平价格。更何况,天泉人自身也没有那么多钱能买得起。”戚志强说。
张省长一边微微地点着头,一边问:“第三方找好了没有?这可是个关键呀!”
戚志强有些发愁地说:“是呀,难找呀。省长您还得帮我们推荐呀,您推荐的企业我们放心。”
“你说说,你倾向于什么性质的企业。”张省长微闭了眼,一副思考状。
戚志强停了几秒,才说:“我们也和国内很多大型知名公司谈过并购的事,五粮液、茅台都有这个意思。”戚志强看了一下张省长的脸色,接着说:“但五粮液这样的企业对天泉参股或控股并不能解决天泉的问题,因为它们也是国有企业,参股之后天泉仍会有国企之弊。民营企业可能会好些,它在给天泉带来巨大资本的同时,会进一步激活企业机制。”
戚志强说罢,张省长有半分钟没有说话。这时,戚志强有些紧张,他揣摸不透省长想的是什么。终于,张省长有反应了,他点了点头,然后很慢地说:“我想了一下,有道理呀。我们要有开放的思想嘛,要与国际接轨,但要注意操作,切不可让群众有意见啊。当然了,也不能因为个别人想不通就畏首畏尾,影响了改革的推进。”
听着张省长的话,戚志强在心里想,当官的就是不一样啊,他说的哪一句话都和中央文件差不多,原则性和技巧性都强。他们的话,就像一个球,圆得很,有时候是没用的,但有时候就有用,你还找不出一点空子。
戚志强从张省长办公室出来,就又拐进了毕秘书的办公室。他对毕秘书说:“毕处长,你在领导身边,接触的人和事也多,有好的企业信息可别忘了给我说啊。”
毕秘书笑了笑,说:“天泉是我们省的知名企业,为了天泉的改革我是愿意出力的。再说,戚总要办的事,我能不办吗?”
从省里回来,戚志强就加快了与一些企业接触的速度,但都是秘密的,公司内几乎没有几个人知道。他一边与一些合作伙伴谈,一边与施天桐和新任市长仇东升谈。
施天桐是表示支持的。这既是大势所趋,再者对市里也没有什么影响。再说,副书记王莫平被双规使施天桐心神不定,他的心思都用在了这件事上。王莫平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都知道是他的“四大金刚”之一,上面动了王莫平,对于施天桐来说,总是不妙的。
仇东升更是支持,他现在刚到故原来,缺的是政绩。现在,天泉把股权卖出,政府可以套现那么多资金,这些资金又可以由他来支配用于出政绩的事上来,况且改后税仍在故原纳,说不定比过去还要多纳呢。他当然要支持了。
其实,最作难的是戚志强,他必须找到一家符合他想象的公司。
戚志强与顾力华很深地谈过,收购天泉的第三方必须具备这样几个条件:一是真正有实力的民营企业;二是必须是真正的实业公司,而不是资本运作型的公司,不能让它把天泉当成洗钱的工具;三是这家公司的理念必须与天泉有可兼容性;四是业态也要有相同或相近性。这样条件的公司,还真不是太好找。先后谈了五家,都不太合适。
越是大家闺秀,婆家越难找。天泉现在还是靓女,她所找的婆家也一定要与之相配。
正在戚志强发愁的时候,毕秘书给他打了个电话,告诉他,让他有兴趣来省里一趟,有一家香港企业大地集团适于和天泉合作。
戚志强立即决定去。
他知道,毕秘书推荐当然有他的目的。现在企业并购,中间人是可以收中介费的。他极力推动,肯定是为了中介费。这一点,戚志强不怕。因为,中介费由买方出,只要他把握好合作的条件,与天泉是无关的。香港大地集团戚志强是知道的,前年他去香港时考察过。如果他们真有合作的诚意,说不定还有可能成呢。就是不成,对天泉和他戚志强也没有什么害处,不就是去省里一趟吗?
戚志强一到省城就见到毕秘书。毕秘书向他介绍说,大地集团应该是对天泉研究过的,前天我与省长到广东考察时与他们老板谷忠明见过面。他对天泉好像很感兴趣,张省长好像对大地也印象不错。
毕秘书最后说:“昨天下班后,我收检省长的东西时,见他用过的废纸上写了几个‘大地’,我征求他的意见后,就推荐给你了。”
戚志强知道按有关规定,省部级干部用的废纸秘书每天都是要收检的,有字的都要留着或者碎掉,因为上面有可能写的就是属于国家机密的事。据说,有些国外的间谍也利用这种渠道,盗窃了不少机密。领导有时随意写下的字,可能就代表他正在思考的事或一些意见。想到这里,他笑了笑,说:“感谢你操心。请你帮我们天泉约一下谷总,好吗?”
“可以,要不你见一下省长后,就先回去?我约好再通知你。”毕秘书说。
戚志强想,说不定是省长牵的线呢,现在去问肯定不合时宜,让他不好说话,不如不见。想到这儿,他笑着说:“省长这么忙,我就不打扰了。等谈得有些眉目了,我再汇报吧。”
“那也好,我尽快给你约谷老板。”毕秘书说。
一周后,戚志强在北京与谷忠明进行了一次秘密会见。
这次谈得很好,令戚志强十分满意,而且相约十天后谷去天泉一趟。宋弋被录取为省经委副主任后,顾力华又兼任了天泉集团的总经理。戚志强回来与顾力华商量后,更坚定了与大地集团合作的信心。
真正让戚志强坚定与谷忠明合作信心的,是他看到大地集团设立的“败家子基金”。大地集团有20多个股东,其中有7个高管。而这些高管子女们,平常喜欢按照父母在公司股份多少排座位。后来,谷忠明就提出原始股东会成立基金会,请专家管理。同时要求这些高管的子女,念完书以后不要进大地集团,要到外面去打拼,并在打拼过程中对他们进行观察和考验。若是成器的,可以由董事会聘请到大地集团工作;若不成器,是败家子,由基金来养那些败家子。
戚志强从他这个败家子基金会中,看到了大地集团的审慎与危机感。这样的企业绝不会做坏的,也绝不会对合作伙伴不负责任。他当即与谷忠明私下达成了意向性协议。
谷忠明来天泉也是秘密的,他是以客人的身份来的,只有戚志强和顾力华知道其真正的来意。谷走后,戚志强召开了一次董事会。
会上,戚志强首先要求保密,然后介绍了改制的进展及拟与大地集团合作的原因。
他分析说,大地集团是个有实力的实业公司,不是资本型公司,它参与改制,是对天泉今后发展的一种高度负责。而如果选择一家金融公司,其目的是为了炒作天泉,那对天泉发展极为不负责任。
再者,大地是靠药业发展起来的大型综合经济实体,天泉是靠酒业发展起来的大型企业集团,产业上天泉只比大地多出了个酒店业。而且两家在产业、经营理念上有惊人的相似,特别是在战略发展的价值取向上,双方是完全一致的。双方能实行战略合作,不仅能取得强大的协同效应,更可以产生强大的共振效应。
同时,大地集团去年6月初,收购了山东一家酒厂,现在正在与山西一家酒企业谈判。收购天泉后,他们就可以向“酒业帝国”的梦想进发。
虽然说是要保密,但有九个人参加的董事会上的事,从来就没有真正保密过。当天,天泉一些人就知道了,戚志强要把控股权卖给香港大地集团。
这是天泉人从没有想过的,也是不能理解的,尤其是普通员工。
但戚志强是坚决要改的。
他知道只有到了改制的那一天,天泉才真正市场化了!
二、车祸
这是一个阳光灿烂的早晨。
一队轿车飞快地直奔天泉镇而去。此时,田野里正是麦苗儿肥来油菜花黄,高大的成片成片的泡桐树怒放着粉红色的喇叭花,散发出一阵阵幽香。一望无际的白牡丹给大地铺上了一层翻动的祥云,嫩盈盈的芍药花正羞答答地把大地染成满眼红色。
飞驰在公路上的第一辆车是黑色六缸奥迪,汽车的后座上坐着天泉集团的总经理宋弋。
第二辆车是黑色奔驰,坐在里面的戚志强并无心欣赏窗外的美景,他在思考改制的事。
这些天,戚志强一直在想,这次改制必须做到“四个对得起”。即一是要对得起职工,维护职工的合理利益。如果自己维护不了职工的合理利益,感觉到已无能为力,就辞职!二是要对得起管理层,对管理层的工作要给予充分的肯定。三是要对得起故原的社会各界。四是要对得起政府。
戚志强想到这里感觉到,如果真能做到这些,改制一定会很快成功的。
正在这时,只见司机小马右脚一点,汽车又平稳地提速向前蹿了一截,紧紧盯住奥迪的屁股急驰。奔驰离奥迪前后最多20米远,小马能清楚地看清前面奥迪后座上的人影。此刻正是早上的七点半,路上行人并不多,汽车的时速都开到120迈以上。
这时,忽然前面的奥迪一个急刹车,车屁股重重地颠了两颠,就横在不足6米宽的公路上,紧随其后十几米的奔驰车想要刹车已来不及了。只见小马身子往右一歪,双手握着方向盘往左用力一拐,汽车就借着惯性向公路左侧冲去。就听在咔嚓嚓的撕裂声中,奔驰车擦着一棵粗大的泡桐树呼啸而过,“嘭”地撞在另一棵直径有40厘米粗、又大又高的泡桐树上。
顿时,车体发出一声沉闷的暗响。嘭,浓烟立时充满了整个车厢。正在沉睡的戚志强的头重重地碰在前面的挡风玻璃上,玻璃当即出现了许多细密的裂纹!睡梦中的戚志强突然觉得胸前抱了一个什么东西,睁开眼睛仔细一看,是一个硕大的气囊拥在他和挡风玻璃之间!他左右看了看,才知道刚刚在梦中撞了车!
“乖乖的!”戚志强拍一下胸前的大气囊,歪头看看司机,司机小马正愣愣地拥抱着方向盘上鼓起的气囊,仿佛痴呆了一般不知所措。他也完全被这不及一秒钟之内发生的事情惊呆了。
戚志强用右手使劲地打开车门,跳下车来。司机也随后从右手门跳出来。这时,前面奥迪上的宋弋及司机也跳下车来,紧随奔驰后面的一辆奥迪也走出人来。
“站远点!”戚志强冲着众人大叫,“汽车要爆炸!”大家什么也没说,往后退出了几丈远,躲在泡桐树后看动静。可是过了一会,车内的烟雾散尽了也不见有动静。知道车不会爆炸了,大家不约而同地围在了奔驰车前,只见奔驰车前的保险杠已深深地向里弯去,车左前边的引擎盖和叶子板全部撞毁,右轮胎炸破了,轮毂扭曲变形。
司机小马颤抖地摸着撞毁的汽车,眼里闪着惊恐的泪光。他心里暗暗地庆幸:幸亏是撞在树上了,这要是撞在前面那辆奥迪上,这么大的冲击力,后果不堪设想!小马看看正在和宋弋大声说话的戚志强,他除了脑门子上有轻微的撞伤以外,别无他恙。
这时人们的目光只注意到车和人,谁也没有注意到一棵约40多厘米粗细的大泡桐树竟被车头平铲下来,此时正直直地矗立在车头前。
过了很久,也不知是谁说了一句:“噫!这棵大泡桐树还直直地站着呢!”人们才注意到它。
不知是谁轻轻一推这棵泡桐树,泡桐树才乖乖地向田野一边倒去。
戚志强眼盯着慢慢倒下去的泡桐树,一脸严肃地说:“是这棵泡桐树救了我们的命啊。要不是它,车冲到公路沟里事也不会小啊。”这时,人们才注意到路左边两米多深的公路沟。
已经到了升国旗和厂旗的时候了,为什么戚总和宋弋他们还没到?
人们仿佛预感到什么,都不约而同地聚集到公司门口,往天泉镇路口方向张望,盼望着奔驰车的出现。
但,他们盼来的不是戚志强的奔驰,而是市里打来讯问戚志强是不是真的出车祸身亡的电话!市委的一个人打电话给公司总经办核实:“听说戚志强已去世,市长、市委书记都去人民医院看望了,整个市委大院都炸开了锅,戚总去世是真的吗?”
没有人敢相信这是真的,只回答说戚志强还没有到公司。可是来电话的人说有人正抬着写有“戚志强安息”挽联的大花圈到市人民医院去。他是出车祸死的。
在没有得到证实以前,谁也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整个公司笼罩在一种不祥的氛围之中,人们说话的声音都小了下来。
不一会儿,两辆奥迪车开了过来,桑塔纳也紧随其后,唯独没有奔驰,人们的心情愈加沉重。然而当汽车停在门口,从桑塔纳里走出来的却是戚志强!
人们紧绷的心顿时松弛了,国旗、厂旗也就在歌声之中飘扬在湛蓝湛蓝的碧空之下。
不一会儿,市委书记施天桐、市长仇东升都来到天泉探望。
戚志强见他们来了,就开玩笑地说:“好啊,看来这次改制弄不好,上帝还不让我走呢。你们可要支持我呀!”
上午,戚志强很认真地和施天桐、仇东升谈了自己关于改制的想法。
他一再阐述,说一定要做到三个确保。
一是确保天泉的改制合法、合规、合理,这是法律规定。天泉和他个人绝不徇私舞弊,而是依法改制、依法做好各方面的工作。二是确保员工包括管理层的合理利益。维护员工的利益,维护管理层的利益,改制工作才能顺利进行,改制后的新天泉才可能运转好,才能焕发新的生机和活力。三是确保天泉可以做到可持续发展。
戚志强说:“改制不是为了分钱,不是为了分资产,而是为了天泉能够做到可持续发展,把天泉做强做大,使天泉能够真正成为基业常青的企业,能够成为百年老店。这才是我和天泉人的最高理想和最高目标。”
施天桐笑着说:“看你戚总说的,我们相处这么多年了,天泉在你手上干了二十年,如果你想弄点钱,早就够了,外界都传你早就有千万呢。其实,他们哪能理解你的境界呢!”
戚志强知道施天桐是话里有话,但又不好反驳,他现在是为了改制,不是斗嘴的时候,就顺着说:“如果我们是简单地分点钱,分点资产,天泉今后做垮了,那点钱、那点资产可能消耗一两年也就完了。做好这个企业才是我们的最高目标。为了发展天泉,把天泉做强做大,做到可持续发展,天泉就必须要改制,这是历史发展的驱动。不改制,天泉是没有希望的。这就是我刚才所说的,晚改不如早改,早改早主动,早改早好。”
中午,戚志强心情很好,与施天桐和仇东升喝了不少酒。
事后人们才知道,就在戚志强出车祸的前几个小时,故原当地也有一个四十来岁的叫戚志强的药商于凌晨去世,是死于车祸。两人同名同姓,他仅仅比天泉的戚志强早出车祸几个小时!当天泉厂的戚志强出车祸时,那个戚志强的亲友正给那个戚志强送花圈,所以就闹出这么一场虚惊。
但虚惊归虚惊,有心的人就说了,天下哪有那么巧的事情呢?两个戚志强一前一后出车祸,阎王爷到底是拿的哪一个戚志强?如果要拿的是死去的戚志强,那活着的戚志强就不该出车祸。如果拿的是活着的戚志强,那死去的戚志强就成了替死鬼。阎王爷那里一笔勾销了戚志强的生死簿,这个戚志强就可以长命百岁了!
也有的说,两个戚志强都在被拿之列。只不过是天泉的这个戚志强把天泉做大了,造福于故原人,阎王免了他;或者是天泉的戚志强出车祸的地点好,他出在泡桐树王那里,他的命是让那棵泡桐树王给保下的,要不,那时车怎么有恁大的力量将一抱粗的大泡桐树齐齐铲断,像锯子锯的那么平,铲断了又直直地像一杆大旗站在那里不倒!
当然,也有人说,这是上帝给戚志强一个警告,让他停止把天泉卖出去。就是改了,也不要胡作非为。否则,天不会容他的。
戚志强出车祸的消息不知怎么传了出去,当天省城证券交易大厅的天泉A、B两支股票和天泉亚太A股价格都降了下来。
一个人对企业的影响力如此之大,真是我们没有想到过的。
三、斩立决
施天桐现在被夹在了中间,两头作难。
一头是,按戚志强所提的方案,积极推进天泉改制的事;另一头是,如何顶住和抚平市里几大班子里一些人对天泉改制的抵触,从而摆平由王莫平双规带给自己的压力。
这两边都是必须摆平的,而且都难以摆平。
按戚志强的建议,市政府打算将天泉的国有股权全部转让。具体方案是香港大地集团受让其中的60%,天泉集团管理层及员工受让另外的40%股权。而且,经过资产评估认定后,天泉管理层及员工先受让40%股权,然后大地集团才进入。
这样做,按说是没有什么问题的,但市里几大班子的人和一些退下来的老干部们,却不大同意,分歧就在天泉管理层及员工先受让40%股权的方式。按市里派到外地考察人员回来的意见,这40%的股份首先用来完成对天泉员工身份的置换,然后是对管理层及员工进行奖励,再次是天泉节余的1?6亿公积金置换,最后剩下的才是天泉管理层及员工掏钱去买。
明眼人一下就算出来了,现在天泉集团就是去掉无形资产和股票市值,总资产也应当有50个亿,乘以40%就是20个亿。天泉人要分掉这20个亿,这让他们心里怎么也不能平衡。天泉是国家投资的企业,现在发展大了,仍然是国家控股,你们天泉人这些年也不是没拿工资,凭什么就能拥有这么多资产?这是国有资产的流失!
但戚志强也不同意这个说法,按他的估计,这50亿的资产,剥离不良资产后评估认定最多只有20个亿。如果评估认定不公,他宁肯不改。再者,香港大地集团也不会收购另外60%的股份。
事情就这样僵着,施天桐必须摆平。不然,改制不成挨板子的也可能是他。即使改成了,社会上一些人不满意,就会说他与戚志强串通一气,就会加大人们对他的敌对情绪,举报信和举报电话就一定会增多。
施天桐应该是一个争议比较大的人。由于他胆大,一切以政绩为出发点,生活上又不检点,举报他的人就没有断过。但每次举报不但没有动他,而且还要往上升他。他知道关键是省里那个人帮了他。这次不一样了,省里那个人调到外省去了,而且不久也被双规。他不仅在上面没有了援手,而且现在又传要把他调到省里任政府副秘书长,他也怕调离故原后被查。在故原,他经营了二十多年,他不走,一般情况下应该是不会出什么问题的。如果他走了,反对派们肯定是要出招的。
这是施天桐最怕的。
但,现在怎么办呢?他想必须要确保天泉改制成功,说不定改成了自己又有了新政绩,会过去这一关的。对那些机关里的人来说,只有多做他们的工作,加大对他们的安抚。他与市长仇东升谈了,让他出来也做做工作,要坚定支持天泉的改制工作。
接下来,他在几次会上都出来做工作。他一直说,天泉改制的重要原因是整个集团发展处于下滑状态。天泉四年前的利润是4?7亿,三年前滑落至2?6亿,两年前只有1?8亿,而今年公司中期净利润只有4000万左右。以这种速度下滑,不改行吗?你们也不要认为天泉如何好,其实有不少资产是不良资产。
他这样讲就是要让大家心里平衡,要让大家支持。如果天泉不改革最终什么都没有。现在天泉改了,市里可以变现资金十几个亿,这些钱可以用来发展故原,而且,如果改成了天泉就会继续攀升发展。
施天桐这样说,对市里一些人是起到了些作用,但效果并不明显。而戚志强是高兴的,施天桐这是替他替天泉在做工作,是在降低故原社会各界对天泉的期望值。天泉现在越被说成一钱不值,改革会越顺利,社会上患红眼病的人就越少。
尽管作出这样的应对,施天桐还是觉得自己仍然处于两难之中。
随着王莫平案牵扯和双规的人增多,施天桐越来越沉不住气了。他分析现在不会直接牵扯到他的,因为从平时的观察来看,王莫平不到万不得已时,是不会把他说出来的。王莫平一定明白,把施天桐说出来,就等于自己在外面没有帮手了。但施天桐分析,很有可能要牵扯到肖馨。因为,肖馨做的许多事虽然是他施天桐在背后操作的,但王莫平是直接的参与者。肖馨与威尔乐的事、给天泉弄驰名商标的事及在天泉那里做的事,施天桐相信戚志强是不会承认的。况且,那些事也找不出什么把柄。要出事,一定会出在王莫平身上。
与其这样,不如让肖馨离开故原,甚至离开国内。施天桐从王莫平一被双规就这样想,但他一直拿不定主意。第一肖馨不一定愿意走,再者他与肖馨生的儿子才两岁,孤儿寡母的就是到了国外又如何生活。更何况,现在国家也在监控这方面的事。说不定,弄不好,人没出去,又牵扯出自己来。
施天桐一直犹犹豫豫的,不能决定。在这个时候,他决定再去找一次汪慎东汪大师,让他给自己卜一卦。
汪大师是以八卦在故原出名的。在施天桐的家里,他几乎没有说什么话,就开始摇了。他用两枚铜钱,一次一次地摇了六次,摇一次眉头皱紧一次。摇完之后,眉头几乎锁在了一起。他抬头看了看施天桐,先是叹了一口气,然后说:“书记,不好啊!”
“先生说说!”施天桐有些着急地说。
汪慎东拈了拈胸前的胡子说:“是噬嗑卦。有讼狱之象。”
施天桐更急了,有些紧张地说:“请先生明说吧。”
汪慎东看了看施天桐,然后慢慢地说:“此卦六爻均与讼狱有关呀。初九:屦校灭趾,无咎;就是说足戴的脚镣遮住了脚趾,不会有大的灾祸发生。六二:噬肤灭鼻,乘刚也;是说咬鱼时把鼻子遮住了,也不会有大事。六三:噬腊肉,遇毒,小吝,无咎;是说咬腊肉中了毒,但不会有大问题……”
汪慎东并不看施天桐,一直说下去。他把六爻都说完了,才停下来。
施天桐越听越沉不住气了。见汪大师停了下来,就急着问:“请问先生,可有破法?”
汪慎东看了看施天桐,然后说:“别急,书记大人。此卦虽为讼狱象,但如果把握得好,也是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
“请先生明示。”施天桐的脸色微微好看了些。
“破拒相生,万事均有破法。此卦也说,刚柔分,动而明,雷电合而章。柔得中而上行,虽不当位,利用狱也。”汪大师看了一眼施天桐,然后接着说,“交相运动而咬合,刚柔上下分开,雷电交合而彰显。柔者能奋力向上,又能居中位而得中道,就算不在纯柔的位置上,也有利于讼狱。”
见施天桐还在出神地听,汪慎东就说:“书记大人,看来你得与一个女人分开呀。分开了,一切都会过去的。”
见汪慎东后的第三天,施天桐就去了北京。他坚定了让肖馨离开国内的决心,而且立即就去操作。
但他这一切都没有告诉肖馨,让她一点感觉都没有。
他通过一个关系,拿到了两张加拿大护照。他决定把肖馨和儿子办到加拿大。加拿大的移民政策施天桐几年前就研究过,应该是最好的去处。中国的公民要求加入加拿大籍,只要具备两个条件,通过关系就行了。一是要有税后50万元人民币的个人资产证明,二是要在加拿大有50万元的置业或投资。
施天桐两年前,就做了准备。他不仅准备了一张肖馨名下的税后50万元人民币个人资产证明,而且在那里以肖馨的名字买了一套150万元的房屋。由于准备得早,通过关系肖馨和儿子的护照很快就拿到了。
晚上,施天桐来到肖馨住的紫竹苑小区的家。他亲自动手烧了四个肖馨最爱吃的菜,一个是清蒸黄花鱼,一个是糖酱西兰花,一个是烤牛排,一个是蟹黄豆腐,外加一碗荆芥黄瓜汤。菜烧好了,孩子也睡了。
施天桐拿出一瓶法国白兰地,放在桌子上。肖馨不知道施天桐要干什么,问他,他也不说。两个人坐下来时,施天桐把酒斟好,然后说:“馨儿,这些年你辛苦了,今天我陪你好好喝一杯。”
施天桐一边喝酒,一边回忆着与肖馨在一起的这些年一个个的细节。肖馨被施天桐的情绪感染了,也特别动情,两个人不停地喝。喝着喝着,肖馨就倒在了施天桐的怀里。于是,施天桐就把肖馨抱到沙发上,两个人做起爱来。
一阵疯狂过后,他们又打开一瓶法国干红。两个人继续喝,喝了一半,就又倒在了一起。等他们洗澡上床真正睡时,已经做了三次了。两个人都被对方的激情所感染,相互迷恋。有不少年了,他们都没有像今天这样。
到了床上,他们又做了起来。肖馨实在是累了,最后一次做过,倒头就睡了。而施天桐却睡不着,他就这样让肖馨在自己的臂弯里熟睡着,自己却在昏暗的光线中静静地看着她。
上午九点,肖馨终于醒了。
肖馨洗漱化妆完毕,已经是十点了。她为昨天和今天的施天桐而不解,就问:“你是怎么了?也不去上班了?”
施天桐没有做声,他从皮包里掏出了两个小本本,递给了肖馨。
肖馨一看,软在了施天桐的身上。
第三天上午,肖馨就抱着儿子,登上了飞往加拿大的国际航班。
就在这天下午,张省长突然来到了故原市。
此次,张省长来有两件大事,一是重组故原市的班子,宣布施天桐调省里任副秘书长,仇东升升任市委书记;另一件事,就是听取故原市对天泉改制的汇报。
第十八章
一、小泥人
每天早上起来都要择菜,这是戚志强的一个习惯。
戚志强的院子有四分多地,别墅的前面和后面都种了些菜。一年四季,各种时令蔬菜不断。他每天起来,一般都要摘好一点什么青菜,然后就一棵一棵地择,择后再洗干净。他的夫人吴冰哲,这时,一定是在烧早饭和准备他中午要吃的东西。戚志强中午没有人需要陪时,是不吃饭的,只吃些西红柿、熟鸡蛋、牛肉干和一盒酸奶。
戚志强摘菜和择菜都做得很慢,很细。其实,他是把这当作功课,当作晨练的,有时候更是为了思考问题。他大都是在这个时候,考虑一天应该做的事,把一天的事理一理,到了办公室思路就清晰多了。
这些天,戚志强心里装的都是改制的事。现在,他一边择着韭菜,一边在想如何才能完善改制的方案。昨天,顾力华从市改制领导小组,把《实施企业改制完善产权制度方案》拿给他,他就一直在犯难。这个方案显然是不行的,但要想使方案达到自己当初的设想,他必须敢于牺牲自我。
应该说这次改制损失最大的可能就是戚志强自己了。改后,大地集团控股,他就不能再担任董事长了,最多担任酒这一块的执行总裁。大地集团是想把天泉公司酒这一块,与其收购的山东和山西两家酒公司合起来成立一个酒事业部。按与谷忠明谈的结果,他是要出任这一块执行总裁的。过去,自己是说了算的董事长,二十多年了一直是这样,现在好了,自己却要听从别人的指令。
戚志强知道一个人最不能适应的是角色的转变,尤其对成功人士来说更是如此,但不这样不行啊。
改制后,天泉将完全变成一个民营企业。天泉在变成民营企业之后,随即带来的是国有企业文化和民营企业文化的一场严重冲突。这两种文化如何磨合,这两种价值观如何整合?戚志强想,它的深度,它的广度,它所持续的时间长度都将比目前公司进行的改制更为艰巨。天泉在改制成功之后所面临的,是更为艰巨的一场战争,那就是两种文化和观念的整合。整合的目的就是要脱胎换骨,就是要在磨合中融合,在融合中优化,以此来逐步塑造一个天泉的新企业文化、新价值观念,使公司更加开放,更加适应市场。
戚志强想他自己能接受这种变革的现实,但并不一定别人也能接受呀。
但天泉这样的国有企业不改制肯定是不行的。现在人人都是主人翁,人人都是企业的主人,其实人人都是“主人空”,从而也就造成了人人都不负责。国有企业里要求人人平等,把一个虚拟的“人人平等”政治概念,当作一个经济概念来理解,平均主义、大锅饭是非常严重的。而要改变这种现实,就必须改制,改制首先冲击的就是他戚志强。
戚志强一边择菜一边在想,他必须主动提出辞去市委副书记职务,这样才能表明他并不是在改制后,像别人传说的那样进入政界。再者,天泉改制成为民营性质的企业,自己也没有必要再戴红帽子了。这样既能得到政府一些人的认可,又能理直气壮地为天泉人争取应该得到的东西。
天刚下过雨,韭菜很干净,但拔起的几棵葱却带出不少泥来。戚志强把葱也剥好了,冰哲仍然没有喊他吃饭,他就捏起地上的泥在手里团了起来,团着团着就团成了个泥人。他看着手里的泥人,突然想到那个泥人过河的故事来。
这是五年前在成都青城山听到的一个故事。那天,他与天净子道长在一起喝茶,天净子讲了一个故事。
某一天,元始天尊给泥人国传下话来,哪个泥人能走过他指定的河流,他就赐这个泥人一颗金子心。这个话传下来,一直没有泥人回应。最后,终于有一个泥人站了出来,说自己要过河。元始天尊就问:你知道泥人不可能过河吗?你知道肉体一点一点失去时的感觉吗?你将会成为鱼虾的美味,连一点影子也留不下啊!小泥人没有退缩,他说,我不想一辈子只做小泥人,我想拥有自己的仙山,但我也知道要到仙山必须先经过脱胎换骨的修炼。
小泥人来到了河边,双脚一进水中,一种撕心裂肺的痛楚就覆盖了他,河水从下向上一点点销蚀着他的身体,鱼虾也贪婪地咬噬着他的身体。他只得忍受,忍受,再忍受。不知道过了多久,小泥人被痛苦折磨得快要绝望的时候,他突然发现自己居然上岸了。他低下头寻找自己时,却惊奇地发现他自己什么也没有了,只有一颗金子的心,而他的眼睛正长在他的心上。
听过这个故事后,戚志强常常想,从来就没有什么幸运的事,就连神仙也曾经在修炼中,走过漫长的路,挣扎得最艰难。而小泥人却能以奇迹般的勇气和毅力让生命的激流涤清灵魂的浊物,然后,照到自己本来就有的那颗金子的心。
苦难是河水,我们都是必须要过河的泥人,那么天堂和归宿在哪里?
现在,放在戚志强和天泉中高层管理人员面前的问题,何尝不是这样呢?他们必须要敢于经受割舍的痛苦。吃饭和坐着车子到公司的路上,戚志强都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上午十点,顾力华、史建明和庄之讯来到戚志强的办公室。现在,顾力华是党委书记兼集团总经理,史建明是天泉御酒股份公司总经理,庄之讯仍然是集团财务的一把手。他们要对市里提出的方案草稿进行讨论。
方案的主要内容,也是这次改制的主要内容有九部分,包括身份置换、分配工资节余、个人出资购买、一次性付款优惠、国有股权转让、政府奖励、有关税费的缴纳、劳动关系处理、职工股权管理。当他们讨论到政府奖励时,戚志强很有感触地说:“这一项是个大问题,能不能处理好是个关键。按市里政策,将净资产增长的5%作为对我们天泉管理层的奖励。我初步算了一下,应该有1?5个亿。再按对高管层奖励50%,对董事长、总经理的奖励不超过高管层总额的50%算,力华呀,你我就会有3500万股呢。我们能不能全拿?”
庄之讯和史建明就说:“这是正常的,南方一些企业改制后,董事长总经理一下子都成亿万富翁了。现在,既然政策允许,为什么不能要呢?况且,你们不要,别的管理人员怎么办呢?”
戚志强笑了笑,然后说:“我来给你们讲一下小泥人过河的故事。”接着,戚志强就把早上想起的那个故事讲了一遍。
讲过之后,戚志强看着他们三个人,大家都一言不发。最后,戚志强还是开口了,说:“我想,我们应该扩大管理层范围,同时高管层要降低比例,把多出来的股份再分给一般管理人员和普通员工些。我表过态的,现在再说一遍,我戚志强是绝不会按政府规定的比例拿的。”
史建明在戚志强说过后,就问:“戚总,你不是一直在强调三个‘人人’吗?人人都为自己的合理利益而努力工作,人人都为自己的合理利益而诚信劳动,人人都为自己的合理利益而行使监督权和约束权。现在怎么会这样呢?”
戚志强吸了一口烟后,说:“我是说过,但为了确保改成,把员工的意见降到最少,我们就必须牺牲自己的利益。因为,我们天泉人现在还没有所有者文化的概念,大多数人还认为这是国家的,你们为什么要多拿,我就要比你们少!”
“是啊,现在我们还没有确立等级观念。所有者文化就是所有者的主权文化,说白了就是要明白谁是老板,职级不同贡献不同,拿的钱就要不同。但现在人们还接受不了这种差距啊。”顾力华感叹地说。
最终,戚志强还是说服了他们三个人,只有牺牲自己才能促进和促成这次改制。
讨论结束,戚志强还一直在想:现在改制是河水,天泉所有人都是必须要过河的泥人!这对每个人都是一次灵魂的考验。
二、谈判
市里与天泉的分歧越来越明显,也越来越集中了。
分歧就在资产评定的结果上。这是戚志强早就预料到的事。
不论是按戚志强与大地集团谷忠明的谈判,还是从天泉的利益出发,改制之前对资产的评定都必须客观公平。故原市是天泉资产的所有人,当然是由他们委托会计师事务所进行资产评估。按照惯例,也为了促成这次股权的出让,这次评估首先要对天泉集团的非经营性和非主营资产进行分离,然后再对剩余的资产进行评估,评估结果才能作为出让的依据。
经市委扩大会议研究,一个月前就成立了“天泉改制领导小组”。组长由施天桐担任,副组长由仇东升和戚志强担任。领导小组下设办公室,由市政府、市财政局、国有资产管理局、计委、天泉集团等的十几人组成。
改制办公室成立之后,各种工作很快展开。但人们最关注是对资产的评估。
为此,市财政局聘请了国内三家会计师事务所,进行资产评估。
评估是按照天泉集团提供的资料,由三家会计师事务所分别进行的。评估的过程就是谈判的过程,天泉当然想把资产评低些、评实些,以此加大资产的可放大性。而政府则想把资产评多些,这样,政府在出让时就可以获得更多的收益。最关键的是关于资产分离的处置方案,分歧最大。
庄之讯和史建明几乎每天都向戚志强汇报评估的进度和存在的问题。这次资产分离按原定的相关性原则,对除酒业、酒店业、房地产业、制药业及与之存在上下游关系以外的资产进行分离;按照赢利性原则,对赢利能力不强或存在亏损的资产进行分离;按照战略规划性原则,把不符合企业战略发展方向的资产进行分离。按照这个思路和办法,分离资产的范围很大,有21家子公司的资产需要分离。
虽然评估结果还没有最后出来,但按照这种办法天泉资产分离后,最后认定可以出让的资产不会超过20个亿。这是市里和故原各界所不能接受的。他们认为天泉这些年号称总资产上百亿,怎么能这么少呢?!认为国有资产这样改制,肯定会导致流失的呼声很大。市财政局长相卫东的压力最大。
相卫东找到施天桐汇报。施天桐由于王莫平案和传说自己马上要调到省政府任副秘书长,心里很乱,就不太在意地说:“评定和分离的原则都是报省里批准的,就按那样弄吧。我的意见是公开公平公正。具体的事你向仇市长汇报吧。”
相卫东碰了个钉子,心里也不大痛快,但他必须要给领导汇报,不然,将来他可担当不起这个责任。第二天,他就去找仇市长。
仇东升对这次改制的想法是,尽快改掉,不然无论是对天泉还是对故原市各界,影响都太大。现在都在议论这件事。更重要的是,他必须要尽快促成这件事,省里已经把他召过去谈了,很快就要对故原市的班子进行调整。他原来是做老省长秘书的,这次,在老省长的努力下,他将接施天桐的职位。改制重要,自己的调整同样重要,某种程度上在他心里认为职务的调整比改制更重要。但现在改制是关口,这件事不处理好,很可能会影响到自己的仕途。
当相卫东向他汇报天泉资产分离的事时,他也对相卫东的担心有些不耐烦,何必这样节外生枝呢,能快一点就快一点。资产评定不结束,与大地集团谈判就没有结果。因此,相卫东找他时,他就有些不高兴地说:“你们现在的思想为什么还不开放呢?分离多少不是原则性问题。分离的目的是为了天泉轻装上阵、精干主业、提高竞争力,更重要的是让大地集团能够接受。人家会买你赢利性不强、成长性不高的资产吗?当然了,我们一定不能让国有资产流失。”
“市长,我当然是理解市里政策的。但关键是分离后,天泉可以用来置换的资产只有20个亿左右,社会上其他人不理解呀,会说我们这些人把资产弄流失了。”相卫东解释说。
“议论是不可少的,你见过不被议论的事和人吗?谁人背后不被说,谁人背后不说人呀。真理往往就掌握在少数人手里,你们要给社会上解释嘛,分离后的资产并没有流失,而是还在市政府手里。”仇东升有些不高兴了。
“市长,有些话我本不该说,但我还是想说,故原人可是喜欢斗的,抓住一点就能把人斗倒。”相卫东壮着胆子说。
仇东升扭头瞧了一眼相卫东,笑了笑,然后说:“老人家说过,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与人斗其乐无穷。但我认为,与政府斗后患无穷。”
相卫东听后,对这件事没有再说什么,接着简单地汇报了大地集团谷忠明一行来故原的时间和行程安排。
其实,仇东升说的是有道理的。分离后的经营性资产仍归市里所有,只不过是以这部分资产组建一个运营公司,然后,市政府再委托天泉职工控股公司进行经营,政府收取利润,天泉职工控股公司获得管理费用。时机成熟时,市政府可以考虑把这块资产进行转让,可以转让给天泉人,也可以转让给第三方,只不过天泉拥有优先受让权。
这也是外地的经验和从实际出发选择的办法。因为,分离出的这部分经营性资产与天泉的整体运作相联系,而且一直是天泉人在经营,由改制后的天泉职工控股公司运作是最好的选择。不仅如此,仇东升还一直在想,如果天泉人愿意现在就收购这部分资产,政府可以考虑打七折出让,但天泉人现在没有这个经济实力。
初步评估结果快要出来的时候,大地集团的谷忠明一行来到了故原。
故原市和天泉集团,对谷忠明一行这次来是十分重视的。市里专门组织了一个接待组,不仅改制领导小组的成员全部参加,而且施天桐和仇东升及市里六大班子的人都参加了。
考察总共安排了三天,由两辆商务车和四辆小车组成的考察团,白天不停地在天泉各子公司考察、参观,真正的谈判都在晚上进行。
故原是中药材集散地,大地集团此次收购天泉后,准备以天泉制药为立足点在故原投资药业。这一点,是市政府没有想到的,对市里非常有吸引力。因此,双方谈得异常顺利,当天晚上就敲定,资产评定和分离后,大地集团将收购60%的资产。如果按现在初步评定的结果,可以受让的总资产为20个亿的话,那就是大地集团将出12个亿的现金来收购。
不过,在如何付款上还是出现了一点小问题。第二天晚上谈得十分艰苦,一直谈到快十二点。大地集团因为最近两年大量并购企业,现金流量压力大,拟按50%、30%、20%三年分期付清。这天的谈判施天桐没有参加,他被紧急召到省里有事,仇东升在主持。他最后表态,明天市里研究再定。
第三天上午,按照事前安排,张省长到别处考察路过故原市,停了下来。
上午的考察,施天桐、仇东升和人大主任都没有参加,他们在向张省长汇报。考察团由戚志强陪同。考察已经不是主要的了,戚志强与谷忠明坐在一辆车上,一直在谈合作事宜。谷忠明通过考察和与市里的接触,很有信心。戚志强对这次合作同样充满信心。
下午,三点,紫宫迎宾馆。
张省长接见了大地集团的谷忠明。市里的主要领导和天泉的戚志强、顾力华、庄之讯、史建明也在座。
接见只用了四十分钟。张省长在听取谷忠明对大地集团的介绍及这次与天泉合作的有关想法后,应该说是比较满意的。他当即表态,双方要本着战略合作的眼光,立足这次并购,搞好今后的合作。
第二天,省里的日报发表了题为《张省长会见大地集团谷忠明董事长,大地集团将与故原市进行战略性合作》的报道。同期报纸还发表了关于施天桐不再担任故原市委书记,调省里另作任用及仇东升升任故原市委书记的消息。
20天后,天泉改制领导小组在仇东升和戚志强的带领下,赴香港大地集团考察。这次考察中,双方签订了合作的框架性协议。
这是一个有些庞大的考察团,市里方方面面和天泉的有关人员加起来有五十多人。他们一到香港的机场,在贵宾室里稍事休息,就被三辆本田高级中巴给接走了。前面是警车开道,后面也是警车殿后,好不威风。
当天晚上,内地和香港的媒体便有了关于大地集团收购天泉60%股份的各种版本的报道。接着,有关天泉和大地集团的报道,一时间成为热点。报道主要围绕着天泉资产评定过少,大地集团涉嫌进行资产运作的问题。
这一报道,很快对天泉、故原市及大地集团形成压力。天泉旗下的两家上市公司股票,也大幅度下跌。
考察组从香港回来的当天,天泉就在媒体上发布了公告:公司第一大股东天泉集团和实际控制人故原市政府确实与大地集团进行了一些接触,但双方只是相互进行了简单的考察,并没有签署意向性或具有实质意义的协议。
戚志强现在的感觉没有以前好了,他总感觉这次改制不会像他想象的那么顺利。果如戚志强直觉判断的一样,没几天,上面发布了《关于国有企业改制中要注意的几个问题》的通知。
戚志强捏了一把汗。
三、职代会
对天泉资产评定的结果,跟人代会通报后,没有得到通过。与会者大都认为资产分离过多,可出让资产评估过少,要求重新评估。
改制显然又遇到了新的阻力。但仇东升现在的态度很坚决,二次评定可以,但天泉的职代会必须如期召开,先通过《天泉集团实施企业改制职工安置方案》、《政府奖励股权分配方案》、《天泉集团职工股权管理办法》和《天泉集团资产分离及处置方案》。
这四个方案通不过,就是市里再愿意改,也会受到来自天泉集团内部的阻力,最终改制有可能中途夭折。这一点,戚志强最清楚,也最担心。
因此,这次职代会对于天泉集团、对于故原市来说都是特别重要的。
会前,戚志强是做了精心安排的。他首先让公司高管人员,通过一些渠道分别听取中层管理人员的意见,管理人员赞成了,问题就不会太大。天泉有近两万人,只要主要管理人员不出面组织,就不会有太大的问题出现。另外,各种方案对普通员工严格保密,不能让他们在会前知道,以免影响会议进行。
同时,这次职代会除正式代表外,经市总工会批准,又增加了70多人的列席代表。列席代表均为各分厂、子公司及独立单位不是正式代表的管理人员。他们虽然没有投票表决权,但他们可以在会议讨论时起引导舆论的作用。
会议开始的前一天上午,仇东升又一次约见了戚志强及市改制小组的有关成员。他要求戚志强一定要确保这次会议成功,尤其是要保证以半数以上的票数通过方案。
戚志强、顾力华、庄之讯、史建明从仇东升那里出来,就直接与仇东升一道,去参加了改制领导小组会议。这次会议是决定安置方案和奖励股权数字的关键。虽然,不能确认具体数字是多少,但可以确定基本比例,等资产评定结果最终出来,就可以清楚地算出来了。而且这个比例,要在下午的职代会主席团预备会上通报的。
这些数字是争议的焦点,政府方面和天泉方面争论比较激烈。仇东升和戚志强都一言不发,静静地听着两方的发言。现在,他们两个人谁的话,都可能直接影响这次通报会,谁也不想先说话。
时间已经到了十二点,争论仍在继续。戚志强一直在心里算账,如果按现在的比例算,天泉职工身份置换费平均数不到4万元。而那些参加工作时间短、职级低的普通员工更少。管理人员所得到的奖励股份也比期望值少得多。这个方案显然是很难通过的。顾力华、庄之讯和史建明仍在据理力争,政府方面也在激烈辩论。
又过了一个小时,会议仍形成不了统一意见。仇东升有些急了,他给戚志强写了个条子:管理层以下每人平均增加奖励1万元。
戚志强算了一下,总数应在1?5个亿。虽然加上这些,员工们获得的仍然嫌少,但仇东升也是尽了最大努力。如果再不同意,会议就僵在了这里。想了想,他把纸条又传给顾力华和庄之讯。用目光征求过他们的意见后,戚志强向仇东升点了点头。
接着,仇东升发言了。他说:“天泉集团这些年确实为故原做出了巨大的贡献,资产增加了50倍,上缴总利税近50亿,政府是应当加大奖励力度的。我提议,参加改制的管理层以下人员,每人平均增加奖励1万元。这个数字前些天也是酝酿过的。大家看看还有什么意见?”
仇东升讲过,大家便不好再说什么。个别人出来支持这种意见,有些人在下面私下议论,但直接反对的意见没有了。仇东升最后宣布,原则上就这样定了。他说过后,就让戚志强发言。
戚志强知道,这是要他表态的。其实,刚才他就想好要讲什么了。他环视了一下参会人员,开口说:“既然书记让我讲,我就讲三点。一是感谢,我非常感谢市委市政府及在座的领导们,对天泉这些年来成绩的肯定,对我们改制所做牺牲的理解;二是支持,天泉是故原市的,改制的主动权在市里,我们也衷心拥护改制,对市里为了改制做出的所有决定,我和天泉所有员工都会大力支持的;三是无奈,可能社会上一些人仍认为天泉管理层和天泉员工这一次得到了不少,其实,参考南方的企业改制办法,根据天泉为故原做的贡献,天泉人没有得到应该得到的部分,但天泉就坐落在经济不发达的故原,我只能为这种结果感到无奈。”
戚志强讲过,会场上静得出奇,没有人再说话。持续了一两分钟,仇东升又征求其他人发言,见没有人说话,就宣布散会了。
此时,已是下午两点十分了。戚志强饭都没吃,立即返回天泉,那里的团长预备会正等着他去通报呢。
戚志强和顾力华、庄之讯、史建明赶到会议室时,大家已在那里静静地等着了。
接着,庄之讯就通报了本次会议需要通过的几个方案。最后,戚志强作了总结发言。他首先把这一年多以来与市里和大地集团谈判的经过回顾了一下,然后又对方案进行了具体解释和说明。
戚志强安排好明天会议的具体事宜后,才想起一直没有吃饭。他确实有点饿了,也累了,就打电话让司机小马去给他弄点吃的。
饭刚送来,他的手机响了,打电话的是吴琼。她在那边说:“志强,别太累了,也别太较劲了,我一直在心里支持着你和天泉的改制。”
早上,天泉宾馆门前彩旗招展,大门两侧一边四个保安警惕地站着。在职工子弟小学的锣鼓声中,各代表队排队而入。
上午是开幕式和通过例行的年度财务报告等议程,十一点半就结束了。下午转入对改制有关方案的讨论。
虽然,会前做了工作,而且要求各代表团团长要确保统一意见,但分组讨论时仍有不少意见。生产系统是大系统,而且人员多,戚志强就在这个代表团里。尽管戚志强在场,大家依然提出这样那样的问题。戚志强感觉到生产系统的思想难以统一,说不定要出事的。所以,他作了很有感染力的发言。
他说:“有些问题无法做到一加一等于二这个简单的模式,有些问题在客观上是算不清楚的,做到最后很可能是‘清楚不了糊涂了’。我说的‘清楚不了糊涂了’已是第二次了,第一次是在天泉的住房制度改革时期。当时,公司费了很大的劲,运筹好各方,从国有资产中拿出4900万来解决已有房子和没有房子的,来解决全体职工人人都有的一份。但有些同志说:戚总,我们还得再算细一点。我说,很可能到最后有些账还算不清楚,那我们只有清楚不了糊涂了。”
戚志强又接着说:“我请同志们放心,凡是能够算细的,凡是能够量化到每个环节、量化到每个人头上的,我们将尽量量化,以体现公正、公开、公平、透明。但是,有些时候算不清楚,也只能请同志们谅解了。我们将根据这些东西来制定好天泉改制方案的实施细则,来体现我们职工代表提出的意见。本次会议结束以后,我们继续欢迎职工代表,欢迎我们的职工来给公司提意见。我们将把同志们的意见吸纳过来,制定一个非常好的实施细则,以此体现公正、公平、公开、透明。”
在一天的分组讨论中,戚志强和市改制办公室的人,三次听取代表团长的汇报。从总体上看,大家是支持的,但最大的争议就在身份置换费上,普遍认为人均5万元相对于天泉人的贡献太少了,再就是对管理层的股权奖励、工资积金分配比例不满意,认为等级差别太大。但据改制办和戚志强判断,明天的投票应该是能通过的。虽然是这样想,虽然采取以代表团为单位、记名式的投票,戚志强这一夜却怎么也睡不安泰,翻来覆去地担心。
投票开始了,所有人脸上的表情都很沉重。计票期间,仇东升就给戚志强打电话询问结果。戚志强很有信心地告诉仇东升,他相信一定能通过,但他的心却一直在悬着。结果不出来,他的心就放不下来。
结果终于出来了,代表中有77%的人投了赞成票。戚志强深深地舒了一口气。主持人宣布结果后,按议程,戚志强要总结讲话了。此时,他精神很好,有一种解脱后的轻松。
他来到发言席上,清了清嗓子说:“这次职工代表大会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年度会议,而是一次决定我们天泉集团未来命运的大会。我和同志们一起光荣地出席了这次会议,并且亲自投下了神圣的一票,审议、通过了天泉的改制方案。对于天泉集团来说,这具有历史意义。在天泉发展的关键时刻,同志们能够拥护改革、支持改革,顾全大局、维护大局,为天泉事业的发展表现出了高度的觉悟。我想,我们今天所做的一切历史将永远记住,未来的天泉将永远记住我们!未来的天泉将把这次大会所起到的作用永载于光荣史册。”
他在最后说:“改制对每个人来说都是痛苦的,我们做了多年的国家人,现在要变成社会人了,我们多少年来所习惯的这些东西,所习惯的这些制度都将要被改变,将要在一种新的制度、新的规则、新的秩序下生活,大家要面临许许多多的改变,这对每个人来说都是痛苦的。但是,这是历史发展的大趋势,不是我们做不做,而是历史的潮流在推动我们这样做。此次会议为天泉的改制大踏步地向前迈进了一步,并为继续做好改制工作奠定了一个至关重要的基础。”
但令戚志强和市改制办没有想到的事,还是发生了。散会后,天泉宾馆大门口已聚了100多名工人,他们站在门口堵着出来的人们。
戚志强应该是有思想准备的。因为,昨天他就听说,班车上一些人不让戴眼镜的人坐车,说是这些知识分子占去了他们的位子,没来几天就要分去不少东西。当时,戚志强就想,说不定一些人要闹事,会有风波的。
见此情形,戚志强就下了车。他快步走到前面,人群慢慢地闪开了一条道儿。接着,参会的人和车才陆续出来。
下午,戚志强就要到省城去报到,与省里的全国人大代表,一道去北京参加会议。
临走的时候,他在市里召集有关人员开了个会,要求密切关注员工思想动态,防止员工闹事。
他估计肯定会有些风波的,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很快就闹得这么大,以致出动了300多名警察,持续48个小时才平息。
第十九章
一、罢工
顾力华没有到市里参加戚志强开的会,他留在公司本部,是为了观察动向的。
十二点多,围在天泉宾馆大门前的人陆续散去,最后竟一个也没有了。顾力华在心里高兴,他估计工人也就是一时冲动,堵了一会儿门,也就散了。
下午一点,戚志强动身前又给顾力华打了个电话。顾力华在这边说:“戚总,你放心到北京开会吧,我分析不会有太大的事,现在人都走了,我估计像是有组织有计划的行动。”
“那你们也不可掉以轻心,下午要立即分级召开管理人员会议,尤其是生产车间负责人的会,要让他们各自看好自己的人。我想,只要过了两天不闹,就可能没事了。”戚志强仍不放心,他在电话那头安排道。
顾力华放下电话,立即把史建明和庄之讯及总经办主任耿辉找来。他们在一起研究了一下下午会议的事,决定下午两点,由公司五位副总分别召开有关子公司和系统的会。同时,安排安保中心做好安全保卫工作,防止工人闹事。这样安排之后,顾力华觉得还不够稳妥,又安排宣传部,一旦有工人闹事,就要注意用摄像机和照相机秘密做好资料,以备查找重点人,控制局势。
安排妥当,顾力华点上一支烟。他在想,是不是太紧张了,有点杞人忧天了。
这时,电话响了。保安中心主任周大同报告说,公司大门前一会儿就聚集了四五百人,开始的时候以为这些人是来上班的,可他们来到大门前却不往里面进。而且,有些人开始阻拦要进厂的人。两点半上班,两点钟正是人来的时候。人越聚越多,到两点半的时候,大门前已经聚集了100多人。
顾力华听过之后,立即安排通知车间管理人员,到大门口劝说本单位人员进厂上班。几位车间主任来到大门前,聚在那里的工人不但不听,而且开始谩骂。这时,顾力华让史建明去劝说。史建明拿着扬声器,在门口劝大家进厂上班,有什么问题可以选出代表与公司和市改制办公室交涉。
人越聚越多,一会儿竟聚了200多人。这时,有些人开始进入公司大门。史建明心里暗喜,感觉自己的劝说起作用了。可他没有想到的是,这些人进入公司后,并不上班,而是分别堵在各工作场所,把持着不让想上班的人进入,有些人甚至动手拉去上班的管理人员。
顾力华慌张地向戚志强汇报。戚志强说:“我马上给仇书记打电话,看来不让公安局介入是不行了。你先安排,保卫好重点部位,只能劝说,不能强干,千万不要与工人冲突。现在,他们正处于无政府的激动状态,如果处理不好,他们会采取过激的行动!”
在顾力华与戚志强通话时,他的另外一部电话和手机也不停地响。他放下戚志强的电话,下边的电话就打了过来:“顾总,有人冲进了热电站,要关闭锅炉阀,如何处理?”
“一定要阻止,然后停止锅炉发电,以防危险!”顾力华放下电话,又接手机,手机里同样是焦急的声音:“顾总,现在公司大门前和东西大道上聚了四五百人了,有人打出了标语。”
“什么标语?”顾力华着急地问。
“打倒等级差别。我们要饭吃。反对出卖天泉。”说话的人吞吞吐吐地不想再说下去。顾力华大声说:“还有什么?说呀!”
那边接着说:“还有打倒戚志强,打倒你,打倒故原市政府。”
顾力华放下手机,立即给戚志强打电话,打了好长时间才通。戚志强正在路上呢,他坐在车上,也一直在接电话。戚志强说:“市里已经紧急调动100多公安干警和武警了。你现在立即让公司的广播站开始播音,你通过广播劝说大家,我估计市里的人一会儿就到。同时,你要安排其他同志,赶快组织由管理人员组成的护厂队,保护重点部位,并安排一些可靠的人进入闹事的人群,密切注意三分厂和市里的一些情况。”
公司的广播全部响了起来。顾力华在上面苦口婆心地一遍遍劝说,但混乱的人群依然如故,而且乱哄哄地喊着口号,在公司内、公司的大道上像决堤的河水冲来荡去。
现在,顾力华按市里安排,除了组织人参加保卫外,就是分头劝说。
闹事的工人,见公安和武警到来,起初有人阻拦,但看到都被强硬地推开后,就不再阻拦。公安人员和武警迅速到达预定地点。之后,陆强、赵志全、肖国良和其他五个人,分别在带扩音器的警车上喊话,要求工人不要冲动,赶快离开现场。
但聚在一起的人群并不理会,仍然乱哄哄的,不时有人带动喊口号。有人不停地起哄说,市里也组织了起来,我们要去卧轨。更大的混乱一触即发。
晚上八点,几个地方的人群仍没有散去的意思,而且有些人情绪更不正常。这时,经逐级汇报,上面已决定增加警力。紧急调动的180名警察,向故原赶来。
十点钟左右,赶来的警力开始陆续到达指定地点。
十一点左右,聚集在天泉公司和市里的人开始慢慢散去。他们大多数人没有吃晚饭,而且初春的晚上寒意也浓。人们说散也快,到十二点半左右,沸腾的人群消失了,天泉公司因为已全部停工,显得异样的安静。公安人员和武警战士也开始分班吃饭,分班休息了。
而此时,天泉四楼会议室里,却灯火通明。
顾力华按市里安排,正在组织人员,在认真研究和分析事态的发展,以及明天应急解决的方案。
第二天天一亮,值警人员的心又紧了。他们不知道这些工人还要做什么。从六点到八点,没有任何迹象,公司外甚至连一个人都没有。陆强、赵志全、肖国良、顾力华等人感到更为可怕,他们分析事情绝没有完。这些人肯定还会出来聚集。
果然如此。八点半后,一些人开始从四面八方向公司大门前聚集。警察拦着他们,他们说要上班,只得放他们进去。就这样,十点多钟,天泉公司内外重又聚集了五六百人,比昨天还多。这里面有天泉的工人,也有一部分社会上看热闹的人。人少的时候,人群还比较安定。人一多,又开始喊口号、打标语了。他们也不破坏公司的东西,就是这样喊着,叫着,僵持着。
这时,市里的形势也与昨天有所不同了。聚集在京九线附近的人,而且大多是年纪较大的女性们,一次次向铁路靠近。被守在这里的武警拉开后,过一会儿,又靠近。而聚在天泉大酒店的五百多人,也开始堵住大堂,不让营业。在市委门口的人群,也打着标语,不时地呼口号。
在天泉职工小区的一些人,分成两拨,每拨都有一百多人。他们手里拿着小喇叭,分别聚在戚志强和顾力华的别墅前,不时地喊:打倒戚志强!打倒顾力华!
下午两点左右,虽然警力不断增加,但闹事的人们并不理会武警和公安的喊话,不愿撤回,就那样有说有笑地与武警们僵持着。有的人实在无聊了,竟找些报纸往地上一坐,几个人打起了扑克。
省里和市里都急得心焦,一时间没有更好的办法来疏散人群。
时间就这样一分一秒地过去。到了晚上六点,从昨天下午到现在已经28个小时了,问题仍解决不了。事件办公室一再找代表出来谈,力图通过代表的出现和谈判让人们撤去,可就是找不到一个人出面。还要这样僵持多长时间?人们都捏了一把汗。
此时,省里张省长正在召集有关方面研究此事。最后,定的方案是:如果到夜里还不散,晚上11点将强制疏散。
事态很不明朗,矛盾一触即发。
这天晚上,戚志强一夜未睡。他又想起了吴琼的那句话:要放过自己。
又有几个月没见了,连电话也没有通一次。他有些想她了。
于是,他决定这次风波过后,一定要见见吴琼。
二、紧急召见
晚上八点,戚志强接到了个电话,是省政府办公厅打来的,要他立即到办公厅参加会议。
戚志强一边接电话,一边就作出了判断:肯定是为职工闹事的事。
按说,都28个小时了,戚志强应该向火省长和张省长汇报。但他没有,他只是与仇东升保持着联系,严格地说是仇东升一直与他保持着联系。在处理这件事上,戚志强显然不太主动。因为,这已经是政府的事了,出动了这么多警力都控制不了,他能有什么办法呢?
更重要的是,他心里明白,这样闹一下,可能会推动市里和省里对天泉的改革。他们也许会明白企业员工的不满,也才能知道经营一个企业的难处。他虽然这样想,但他的心却也一直紧成一团,究竟会闹成什么样子,他心里也没有把握。但他想,工人们只不过是想多争取点身份置换的钱,至于其他搞破坏的想法可能也没有。
这个判断是有依据的,一是现在有很多人都是一家几口在天泉工作,天泉垮了,他们真的失去了生活的基础。再者,从刚才妻子吴冰哲打电话说的情况判断,工人们现在还是理智的。六点多的时候,一些人再次在他家门前喊话,吴冰哲就把大门打开,让他们到家里喝茶。这些人一见吴冰哲好言相邀,就停了喊话,而且一会儿就离开了他家的大门。
戚志强这样想着,车子就到了省政府大门。出示证件后,车子就直接开到了省政府办公大楼下面。他直接上了三楼的小会议室。
会议室内,只有毕秘书一个人。
戚志强正在发愣,毕秘书说:“戚总,我们先到省长办公室去吧。张省长和火省长都在那里呢。”
戚志强进了张省长办公室。火可省长和张省长正坐在沙发上,都没有说话。见戚志强进来了,火可省长说:“志强,坐下来说吧。”
“我正打算向省长汇报呢,就接到了通知。”戚志强说过后,才到火省长旁边的沙发上坐下。
张省长看了看戚志强,沉着脸说:“你倒能沉住气呀,你们天泉都炸了锅了,你还安坐泰山呢。”
戚志强立即坐直了身子,解释说:“省长,我一直与东升书记保持联系,也知道你一直在后面操着心,就没敢再给你添乱了。”
“就别解释了,现在关键的是如何平息这事。张省长想听听你的看法。”火可省长出来给戚志强打了个圆场。
张省长看了看戚志强,仍然沉着脸说:“你谈谈你的看法吧。天泉你干了二十年,你应该更了解这些人。”
戚志强有些为难地看着张省长,就是不开口。他不好开口呀,说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吧,谁又能把握住结果呢?说很快能解决,那你为什么不去解决呢?说问题不可预知吧,这显然不是张省长想要听的话。
这时,火可省长看了看张省长,然后说:“志强,我建议你明天不要去北京开会了,立即回故原,这个时候你必须出面!”
戚志强并不表态,他一直看着张省长,他是在等张省长表态。过了十几秒钟,张省长开口了,他盯着戚志强说:“事态发展到现在,也是省里没有想到的。既然如此,改制就必须坚持改,如果不改了,那以后省里及下面的改革就不要做了。我刚才和赵书记也商量了一下,如果再这样下去,今晚11点就强制疏散。不这样不行啊!你看看。”
张省长一边说,一边把一个文件夹递给戚志强。戚志强接过来,掀开一看,里面是一份打印出来的材料:
天泉集团职工抗议示威,有人被拘留
2月20日至21日,大陆天泉集团职工因公司转型(被大地集团收购),公司剩余资金分配及工人的待遇等问题,连续两天在天泉集团的所在地故原市举行了示威游行,于今天下午与控制局面的警察发生冲突。截至目前,共有三名工人被公安机关拘留,形势的进一步发展尚不明确。据悉,在这次转型的剩余资金分配中,该集团董事长戚志强将获得超过2000万元的股份,该集团总经理顾力华获得1000万元的股份,其余中高层获得的股份在百万或几十万元不等,而普通工人仅获得平均5万元的股份。该分配方案引起了工人的极大不满,成了这次游行示威的导火索。
戚志强合上夹子,张省长用手敲着沙发扶手说:“看吧,这是刚才办公厅的同志下载的消息,现在因特网上到处都是,影响大了啊,我们不立即解决行吗?我同意火可同志的意见,你今晚立即回去,协助进行强制疏散。但要注意影响,不能闹出乱子来。现在境外记者厉害得很,尤其是由于因特网的普及,几乎没有什么能封锁住的消息。”
他停了一下,又接着说:“当然,我也对仇东升和有关人员,在电话里进行了安排。你到故原后,要听从组织上的统一指挥。”
这时,张省长的电话响了,一直地响个不停。他起身去接电话。在他接电话的当儿,戚志强的手机也响了。戚志强见张省长在接电话,自己就接了。是顾力华打来的,他在那边说:“与昨晚一样,现在这几个地方聚起来的人又开始自动散了。”戚志强听着,也不好多说,只是用“嗯、知道了、要注意”这样的字眼应着。
顾力华在那边还具体地汇报着一些情况,戚志强仍然不多说话。见张省长放下了电话,戚志强就对电话那头的顾力华说:“就这样吧,我一会儿就动身回去了!”
张省长在接电话时,火可省长一直看着他。他放下电话后,就对火可说:“看来事情还不太好办,”他顿了一下,又接着说:“那边闹事的人又散了,老这样下去不太好办啊。”
火可和戚志强都望着张省长,也不接话。见他俩都不说话,张省长喝了一小口水,然后说:“明天如果他们再聚集,一定要采取措施了。”
火可看了一下张省长,有些为难地说:“关键是他们不破坏,如果有几个破坏的就好了,控制起来几个,其他人也许就不敢了。”
张省长想了想,看着戚志强说:“我相信,志强你回去一定能找到闹事的人!你立即回去吧,省里等你们那里的消息。”
戚志强从省政府出来,立即就出城回故原了。
路上,他首先给顾力华打了电话,要求中层以下管理人员,连夜分头去家属院和一些职工家做工作。要给他们讲明,省里态度已经很坚决,现在也调动了这么多警力,有事可以派代表谈判,如果明天再继续闹事,后果就是强制疏散,有些人很可能会被开除。同时安排,明天早晨七点钟由他召开各子公司、分厂、部门、车间管理人员会议。
给顾力华打完电话后,他又和仇东升通了一个电话,把张省长和他的谈话简单说了一下。他们两个达成共识:明天早晨,戚志强到公司用广播给工人讲话;市里连夜印制通告,内容包括把这次闹事定性为扰乱社会治安和影响正常生产事件,而不是游行。同时,把导致关闭热电厂行动定性为破坏安全生产事故,定性为事故就可以追究责任。这样定性后,就可以按相关法律和规定处理了。
戚志强到故原时,已经是凌晨三点多了。他没有回家,而是直接让司机小马把他拉到公司所在地的天泉镇。到了公司,他详细地听取了公司和市里有关人员的汇报后,又把一些事具体安排了一下。此时,已经是凌晨五点了。他让大家休息一会儿,自己却坐在办公室里一直没睡。
早上六点钟,去做工作的各方面人员把消息反馈回来,说是员工要求增加身份置换金额,而且没有找出谁是这次活动的主谋。戚志强心里有些放松了,只要没有背后的操纵者,就好处理了。这种没有组织的群众性示威,只要找理由强行控制几个人,然后再加以说服与瓦解,大多会很快解散的。
早晨七点的会议如期召开。戚志强和仇东升都出席了会议,并分别讲了话。他俩的讲话是一致的,就是必须在上午十二点以前把闹事的工人疏散,并安排下午各单位分别动员员工到公司上班,不然就以旷工论处。
戚志强和所有参与处理的人员,都焦急地等待着。八点半左右,各方面分别反馈回来消息,一些人又开始聚集。仇东升立即下令,寻找机会在每个聚集点上,强行带走三至五名领头的人。
随着真的把人带走,各聚集点上的人开始退场。人越退越少,人越少,其他人退得越快。一个小时之后,各个点上的人基本退得差不多了。
所有人都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持续48个小时的示威终于结束了。
下午两点半,一些工人在管理人员的动员下,开始进公司上班。四点,热电站首先恢复了运行。
但此时,各个点上的警力并没有完全撤退。
一半人去休息,一半人仍守在原地。
三、连环招
戚志强支了两个招,而且是连环招。一个对天泉员工,一个对故原市政府。
这个连环招其实就属于阳谋,有人能看明白,有人看不明白。无论是看明白的还是看不明白的,都得吃他这个招。
这其中的原因是,天泉改制必须进行到底,这是所有人的共识。现在天泉就像开了口子的气囊,必须一边向里面充气,一边补住口子。充气就是要加快改制的步伐,改制成功就是补住了口子。如果这次改制不成功,天泉的气也就撒了,未来的发展是不可想象的。
全面恢复生产的第三天,被强行带走的人被全部放出。戚志强和他们见了个面,对他们的过激行为进行严厉的批评,同时也表示理解。但要求这些人每人都要写出检查,并在公司广播站上公开承认错误。所有的人都这样做了。因此,每天早上上班前和中午下班后的广播内容,播的都是这些人的检查。
与此同时,戚志强安排纪委和保安中心,展开对闹事重点人员的审查。同步进行的是公司发出通告,凡主动承认错误、写出书面检查的不予追究任何责任;凡在规定时间内不主动交代的,公司一旦查实,将进行公开处理。
其实,这就是一个招。戚志强是不会处理任何人的,他这样做一是为了表明一下公司的态度,二是为了震一下员工,让他们知道此事还没有完。这样一来,其他人就不会再生出什么事了。加上各单位强化生产空余时的学习,让大家没有时间再酝酿聚集的事了。再者,这样做也是给市里看,你们看天泉人还是支持改制的,关键是你们市政府没有做好工作。
对市政府这边,戚志强一边做出让步,同意对个别资产进行重新评估,对有些资产的分离重新界定,一边也要求市政府重新测定对公司员工身份置换和奖励的方案。资产可以重新界定,但奖励方案必须调整,不然的话,谁也保证不了天泉员工不再上街游行。
戚志强就是这样给市改制办和仇东升摊牌的。
有些事只有一条路,你离了这条路就再无路可走。现在,面对改制,市里也只有如此了。因此,这一个多月来,一切都在戚志强想象的轨道中,向前推进。
现在,戚志强思考的是,应该给员工灌输一些什么样的理念。戚志强一直相信,对人的控制,首先是对他思想和观念的控制。他在想,现在要紧的是要输入一个全新的秩序,那就是建立、重塑等级差别理念,以及与之相配套的制度和文化。
我们必须承认,人的能力是不一样的,有的人可以当董事长,有的人只能去当门卫,去做茶水工。人的能力有巨大的差异,这种差异就会导致岗位的差异,岗位的差异就必然会带来收入分配方式的差异。市场经济的一个核心就是等级差别理念。尊重人权、满足人性的各种需求、实施人人平等,绝不体现在利益的分配上,不是利益分配的原则和措施。如果在“尊重人权,人人平等”的理念下,在分配上搞平均主义,那将来企业是很难运作的。
有了这种思想,戚志强就开始在多种场合,对不同人进行灌输。
这天中午,是团代会的闭幕式。戚志强本来是不准备参加和讲话的,过去都是分管的同志讲,但这次他不但去了,而且作了长达两个小时的发言。他是要借这次机会,给与会者传达自己关于改制的一些想法。
这些天,他确实有些累。会议散了之后,他就回到自己休息的房间了,他想让自己放松地躺在床上,睡一会儿。
戚志强刚刚睡着,放在枕头边的手机响了。他醒过来,迟疑一下,手机还在坚定地响着。他想,一定是出什么事了,或者是谁找他有急事,不然这个时候,手机不会这么响。
他按了接听键,那边就传来顾力华急促的声音:“戚总,出大事了,改制办的小刘在家里被杀了!”
“什么?你再说一遍!”戚志强忽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我也是刚接到电话,现在110已经赶到了现场。公安局肖国良局长打过来的电话。”顾力华的声音仍是那样急促。
“你在哪里?我马上就到办公室!你先让保安中心的周大同赶到市里,了解一下情况,随时向我们报告!”戚志强一边说一边下床。
戚志强和顾力华在办公室里,都已经抽了几支烟了,那边还没有反馈过来消息。他们都在思考和猜测着杀人的原因。戚志强考虑到,这对改制肯定会带来影响。因为,小刘是改制办的主要成员,如果有人把这件事与改制联系上,情况就会复杂得多。
他们都在心里想着,谁也不想说话。毕竟这件事来得太突然了,突然得让人难以接受。
又一支烟抽完了。戚志强又点上了支烟,然后说:“青天白日里,家又在我们自己的小区里,怎么会被杀呢?”
“我也在想啊。平时小刘人挺老实的,也没听说有什么仇人。不是仇杀,不是情杀,那只能是入室抢劫所为了。真是太可惜了。”顾力华边说边摇头。
“你再打个电话过去,问问到底是什么情况。”戚志强有些着急地说。
顾力华给周大同打电话。那边不知在说什么,他这里只是“嗯,嗯”地应着。戚志强看看顾力华接电话的表情,起身,在班台后面走来走去。
电话打完了,顾力华叹了口气。
“究竟是什么情况?快说说。”戚志强催促道。
顾力华把周大同报告的情况,给戚志强作了转述。
经初步查看现场,否定是入室抢劫所为。因为,小刘今天休息,是穿着睡衣和拖鞋死在沙发上的,脖子被利刃几乎分为两半,现场没有任何搏斗的痕迹,家里也没有少任何钱物,也没有留下作案者的任何痕迹。从死亡时间看应该是在十点半左右,现在尸检刚结束,从结果看死前没有发生性行为。
到底凶手是谁呢?戚志强和顾力华在讨论着。
命运是如此的难以预料,人的生命是如此的脆弱,像一缕青烟一样,说消失就消失了。戚志强想着这些,就对顾力华说:“力华,你也都快六十岁的人了,想想我们这是为了啥呢?这次改制过后呀,我真不想干了。我想回到家里看看书,写写字,真有点不想再争了。”
“是啊,改制不成我们心里不甘呀。改制了,产权明晰了,天泉就可能多生存些年,也算我们给天泉作了最后的贡献吧。”顾力华也感慨地说。
当天晚上,专案组的一部分人在市里展开调查,另一部分人进驻天泉集团了。专案组分析,不能排除仇杀嫌疑,尤其是不能排除这次改制中,不满分子的作案可能。
立即,关于这起案件的各种版本传遍故原市。有人说是情杀,有人说是仇杀,有人说是入室抢劫杀人,但多数人总是与这次工人闹事联系起来。他们分析,这次闹事中一些人被抓,肯定是为了报复。也有少部分人传,天泉其他当头的人也还会出问题的。一时间,谣言四起,人心惶惶。
市里和省里也很重视,要求尽快破案。为了加快侦破,从省里调来两名专家。经过缜密分析,基本断定是“流窜入室抢劫杀人案”。
但有关天泉改制的事,还是成为故原方方面面议论的热点。各方消息反馈,市里对改制有放缓进度的意思。
一个月转眼间又过去了。市改制办公室再一次召开会议,通报资产评定和分离的有关事宜。
这次会上,戚志强和仇东升明显感觉气氛越来越不对了。有些人提出分批分期改制的想法。那就是,现在杀人案未破,不能排除职工因为对改制有意见而报复的可能。为了尽量减少和缓和矛盾,应该先把天泉集团旗下的酒店集团、房地产集团、制药公司,进行产权出让。然后,再把作为主业的酒这一块进行出让。也有人提出,按国务院现在的通知精神,应该在资产评估后挂牌拍卖。
这些说法看似合理,其实是在间接给改制制造阻力。当天方案没获通过。
马上就能顺利进行的改制,再一次遇到了阻力。
事已至此,何去何从?该如何推进?如何才能把死棋走活?
戚志强为难,仇东升同样在考虑这个问题。
第二十章
一、死棋走活
戚志强一直在想,用“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但就是不发”来形容天泉目前改制的状况,最合适不过了。
改制进行到今天,突然放缓了步子。媒体纷纷猜测,香港大地集团与故原市政府和天泉集团,原本“一见倾心”的姻缘,在经过一帆风顺式的热恋后,现在却以延期订婚的方式示人,着实令媒体费解。
普遍的说法有这样几种,一是虽然天泉集团的资产评估结果尚未公开,但这很有可能是三方尚未达成共识的原因之一;二是,大地集团出现资金问题;三是故原市政府迫于来自天泉员工的压力,从稳定压倒一切的大局出发,有可能中途撤场。
这次重组涉及三方:大地集团、天泉集团和故原市政府,任何一方都有可能产生消极的因素,但中途撤席的成本是相当大的。在相关三方中,相对来说,天泉集团的话语权要小一些,因为其实际控制者故原市政府,在此次重组中站到了前台。
媒体做出这些判断是有其理由和根据的。这个理由就是,“H省香港招商投资说明会”。
5月26日,声势浩大的H省赴港招商团在香港举行新闻发布会,副省长火可在会上表示,在7天的招商活动期间,共签署合同类项目153个,引进资金173?2亿元。但是,这累累战果中,并没有包括备受关注的香港大地集团重组天泉集团项目。而据悉,该项目的签约仪式原本已经列入本次招商会议程。
戚志强看着一些媒体的报道,心里很不是滋味。由于员工的示威游行和人命案的出现,市里对改制确实放缓了步子。原定的签字仪式被迫取消。直接问题仍是关于资产评估和市里一些部门要求分期出让股权。资产已经进行了二次评定,第三次评定是不太可能的了。如果能再第三次评定,就有可能进行第四次第五次评定,这样下去就永远不会有个结束。而分期出让股权,显然也是行不通的,没有一个公司会这样受让的。
现在,天泉内部也议论纷纷,社会上更有不少传言。事情该如何办?
戚志强这些天一直在思考着。
时间会解决一切难题的。噩梦醒来是早晨。
经过二十多天的思考,戚志强终于想出了将死棋走活的法子。
他决定从上面找,上面的压力总比下面的推力作用大得多,尤其是在中国。现在对改制持积极态度的关键人物并不少,一个是张省长,一个是火可副省长,另一个是故原市市委书记兼市长仇东升。
戚志强分析,从毕秘书的言行推测,张省长一定与大地集团有关,不然他不会推荐大地集团的。就是没有什么特殊的关系,最起码也对大地集团有好感。只要推一推,相信张省长是会表态推进的。火可省长跟戚志强关系相当好,对天泉也最了解,他是支持改制的,而且不止一次说过,早晚得改、晚改不如早改、靓女快嫁的话。找找他,也一定是个很大的推动。而仇东升从心里也想尽快完成这件事,一是显示他的能力,再者也好向省里交代。但他也有顾虑,如果他太支持天泉了,故原市一些人就会骂他,这将影响他在故原市的口碑,毕竟他还要在故原干几年呢。
这样分析以后,戚志强就开始分头行动了。
他首先与谷忠明通了电话。他在电话里十分委婉地告诉谷忠明,要他想法找张省长推动一下,现在在内地国有企业的事仍然是政府的事。而且,戚志强还给谷忠明找了几条理由,比如请省长支持外商投资,比如此次合作久拖不下已经影响到了大地集团的声誉,更重要的是表明大地集团在H省投资的信心。谷忠明听他这么说,就立即明白了过来。按照与戚志强的约定,他立即飞赴H省,见了张省长。
从谷忠明反馈回来的消息分析,张省长虽然没有直接表态,但态度是积极的。因为,作为省长这样的大人物,是不会轻易表态的,态度积极就是间接的表态了。戚志强心里安泰了不少。
接着,他约了仇东升。
那天,在仇东升的办公室里,戚志强采取欲擒故纵的办法。
见了仇东升,戚志强就说:“书记啊,我戚志强确实累了。今天来你可别说我给你撂挑子啊,我真不想干了!”
仇东升看了看戚志强,笑着说:“戚总啊,你这不是撂挑子是啥?比撂挑子还厉害呢,我看你在将我的军呢。”
“看书记说的,我戚志强小民一个,哪敢呢。改制弄到今天这样子,我真是无法向天泉人、向故原人民交代啊。如果这次天泉改不成,人气可就散了,别说我戚志强没能耐,我看能起死回生的人不多。”戚志强摇着头说。
“不要急嘛,困难总是有的,办法也总比困难多。我不是在积极推动吗?对了,你分析一下,市里产生阻力的真正原因是什么?”仇东升给戚志强倒了一杯水。
戚志强点着烟,吸了一口,说:“我看呀,关键是红眼病。书记,我给你表个态,我与力华商量过了,市里按方案不是要奖励我们那么多吗?我们分别拿出一半,来匀给其他管理人员,你看行不行?”
仇东升想了想,然后说:“这样不好,该拿的就要拿嘛。红眼病怕什么,我看关键还是思想保守。”
接着,戚志强又给他讲了社会上的一些传言,以及媒体上的一些报道。仇东升最后表态,他最近两天就到省里,专门向张省长和分管的火副省长汇报。戚志强临走的时候,仇东升要求他也去省里找一找,这样会更快些。戚志强却说,他不能去,现在改制的责任人是故原市,他去不好。
其实,戚志强有他自己的想法。他要等仇东升去省里后,自己再去。这样一是可以知道省里的真实想法,再者,自己不至于被动。许多事都是这样,你主动了,最终却成了被动,你看似不主动,有时甚至是很被动,弄到最后却成了主动。
仇东升从省里回来的第三天,戚志强才去省里。
在去省里的路上,戚志强接了一个电话,这个电话是宋弋打来的。通过考试与考核,他被正式录用为省经贸委副主任了。戚志强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有祝贺,有无奈。他现在觉得,宋弋在企业也是能干好的。只是,他不愿意在国有企业干而已。
到了省城,他首先当然是见了火可副省长。从火副省长那里,他知道,现在省里对天泉改制的事也越来越重视了。尤其是这次招商会后,面对媒体的压力越来越大了。如果大地集团与天泉合作中途失败,就会影响香港企业在H省的投资信心。仇东升也已经找过他和张省长,省里最近就要研究,以尽快促成此事。
从火可副省长那里得到这样的信息,戚志强信心更强了。他通过毕秘书,第二天就见到了张省长。
张省长见到戚志强,第一句话就说:“志强啊,听说你要撂挑子?是对仇东升有意见,还是对省里有意见啊?”
戚志强立即不好意思地说:“不敢,不敢,对谁也不敢有意见。只是我对自己没有了信心。”他看了一下张省长,见他正认真地听着,又接着说:“我感觉现在国有企业太难干了,自己也没有了招数。与其占着位子,不如早退出来。”
张省长笑了笑,说:“我看关键还是对改制进度有意见啊。不过故原市也是有责任的,既然定了的事,就应该加快进程嘛。意见不统一,如果什么事意见都统一,我们党就不要在民主基础上的集中了。”
“但市里方案老批不下来,就进行不下去啊。大地集团那边给我们天泉透了些信息,如果再这样拖下去,他们就准备另选合作伙伴了。”戚志强见张省长的态度是这样的,就迎风而上,说了大地集团的担心。
“是啊,大地重组天泉一事也为香港许多企业主所观望。此次招商会上,一些香港企业就议论说,天泉与大地的合作影响了港企投资的态度。”张省长喝了口水,突然脸色严肃地说,“这个闹得沸沸扬扬的项目,如果最后不了了之,或者拖下去,那么,不仅仅是故原,就是我们整个省的投资环境也将受到质疑。毕竟,企业十分看重的是地方政府的行政效率嘛。”
“省长说的太对了。再者,从整合效果看,天泉的产业均为大地集团现有产业,双方整合的余地很大。两家在产业结构、经营理念上惊人地相似,必将带来天泉的大发展。”戚志强从产业结构和大地集团的实力方面,解释说。
张省长点了点头,然后说:“这正是省里认可的一个原因,整合是为了更好地发展嘛。你这次回去,积极做好企业内部的思想工作,其他的事都是政府的事了。”
…………
戚志强回到天泉一周后,火可副省长到了故原。说是检查安全生产,其实是来传达省里对改制的态度和决定,以统一故原几大班子关于天泉改制的意见。
参加过火可副省长召开的座谈会,戚志强在心里想:这步棋,终于走活了。
二、未济卦
市委副书记、纪委书记王莫平,在双规期间跳楼自杀!
天泉改制即将签字,天泉被香港老板收购,戚志强等一跃成为千万富翁!
这两条消息,像长翅膀的一群鸟儿,缠绕在一起,在故原市的天空中四处飞扬。
对于这些年一直平静的故原市,这两则消息确实让人们兴奋和猜测不已。在故原谁都知道有关施天桐腐败的几个段子,而且也都知道王莫平就是施天桐的真正腐败爪牙。施天桐的许多事,大都是通过王莫平的口和手来做的。王莫平被双规后,人们都判断施天桐也好不了几天。尤其是肖馨出国后,人们更是坚信施天桐肯定是要被抓的。后事都处理了,离被抓还能有几天!
但后来接连发生的事,老百姓们就越来越看不明白了。王莫平双规后,故原市副县级干部双规了11人,科级干部被询问的近百人,而施天桐不但一直没事,而且突然被提升为省政府秘书长。这让许多人心里越发不平衡,越发相信官官相护的古训。用老百姓的话说,当官的都穿着连裆裤,不能脱呀,一脱连自己的丑事也抖出来了。但也有人说他施天桐过不了这个坎,“只要反腐不放松,早晚要抓施天桐”的民谣四处流传,就是见证。
而现在,王莫平突然跳楼自杀,而且骨灰被运回故原,出葬那天竟有人拉出“王莫平同志一路走好”的挽联。这别说是老百姓,就是故原一些机关干部也找不到北了。王莫平在纪委双规期间何以能自杀?现在他又被称为“同志”,他的问题肯定就这样不了了之了。那么,施天桐呢?施天桐肯定也没有什么问题了!人们判断,王莫平的死使施天桐逃过了这一劫。
与这个案件缠绕在一起的就是天泉的改制了。
沸沸扬扬的天泉改制,终于尘埃落定。天泉为什么效益连年下降?为什么要卖给香港的私人老板?这里一定有一个国有资产流失的黑洞。传说的版本越来越多:天泉被施天桐他们掏空了,不卖不行了;戚志强们觉悟了,终于想成为千万富翁了;省里的某个领导牵线,肯定捞了不少好处;天泉的改制就是再一次为施天桐他们擦屁股……按照他们的判断,不少人深信,故原今后肯定还要出惊天大案。
在这两件事中,施天桐成了中心。当然,许多人也相信事情的原本,可能并不是这样,但还是喜欢这样顺嘴传言,发挥着自己的创作天才,添油加醋,添枝加叶。这样做的原因,也许就是发泄对施天桐这些官场人腐败的不满,也许是对天泉改制的不理解和诋毁。
每个人的灵魂都被两只手同时抓着,一只是上帝的手,一只是魔鬼的手。当被魔鬼的手控制时,这个世界的一切都变得邪恶而黑暗。戚志强现在认为,在天泉改制上,散布和传播谣言的人肯定是被魔鬼的手控制了。
他自己心里最明白,天泉改制不仅不会发生惊天大案,而且对于戚志强、仇东升及火可副省长来说,任何诬蔑都应该是冤案。他们是真真正正地为天泉好,为故原好。如果不尽早改制,天泉很可能慢慢地就要从故原大地上消失,故原人民就会失去一个主要的经济支点。许多事当别人不理解时,是不能解释的,越解释就越糊涂,就越说不明白。他戚志强并没有拿自己不应该拿的,相反,他把1000万股权无偿让给其他管理人员,这其中的用意又有几人能够理解?
但无论怎么讲,天泉改制就要成功了。戚志强这些天常常想起这句话,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他对各种谣传一笑了之,所有精力都集中在即将到来的改制签字前的准备上。他知道只有爱心可以包容和化解一切。他对天泉的爱,最终能包容由此所带来的误解和猜疑。
按原来的方案,这次改制首先是故原市政府向天泉全体员工出让40%股权。然后,政府再向大地集团出让另外的60%股权。
天泉改制在省里也算是一件大事了。虽然是先出让40%的股权,省里是要派人参加签字仪式的。省里决定派省政府副秘书长施天桐和经贸委副主任宋弋去参加。省里这个决定显然也是经过认真考虑的,施天桐作为故原领导近二十年,对天泉是相当熟悉的,尤其是又参加了前期的改制工作,由他代表省政府去故原是比较合适的。当然,施天桐也知道,下次与香港大地集团签字时,火副省长是要出席的。
让宋弋代表省经贸委去也是比较合适的,一来他曾经是天泉的总经理,再者他作为经贸委的领导去故原,也能更好地与故原和天泉的人沟通。
施天桐知道让他代表省政府去故原后,十分高兴。他高兴是有原因的。一是他自从到省里后,还没有以公开的形式到故原去过,这次去多少能够满足一下荣归故里的心理需要。更重要的是,他要向故原人表明一种事实,你们不是多年来都传我施天桐要倒了吗?我倒没倒?没倒。你们不是一直在举报我吗?每一次大规模的举报,我施天桐都要升一次职。你们不是说王莫平倒了,我肯定被抓吗?现在,我依然故我。
接下来的几天,施天桐都在暗自亢奋中度过。
按约定,施天桐与宋弋一道走。下午两点,宋弋来省政府喊施天桐。这天中午,施天桐早早地就从办公室里的那张行军床上起来,仔细地把自己收拾了一番。然后,点上一支烟,等宋戈来喊他。
两点,秘书来喊施天桐。施天桐稳了稳精神,让秘书先把他的包和茶杯拿下去。他到了办公室里间的那张行军床前,要找一本书,计划带到路上看。书掉在了床的右边,他弯下腰去拾,身子突然歪在了床上。这时,他顺势躺在了床上,伸了个懒腰,然后才拾起书,起身。
到了楼下,宋弋已站在车前等他了。施天桐看到宋弋,笑着说:“宋主任,几日不见你升官了,祝贺!祝贺!今天我们坐在一起,说说话。”
“那好啊,又多一次向老领导学习的机会呀!”宋弋笑着向车走过来。
这时,施天桐的秘书已经打开了副驾驶座的车门。施天桐抬腿弯身,坐了进去。施天桐坐车从来都是坐副驾驶位子的。这个规矩,故原的干部基本都知道。到省里来,有些人就不习惯他这样坐,他总是笑哈哈地说:“我是秘书长,还是秘书嘛!”
坐在车里,宋弋不太想跟施天桐讲话,但又不能那样做,那就犯了官场的忌。于是,他就说:“老领导,您看的是什么书呀?”
施天桐把刚才放下的书递给宋弋,然后说:“《毛泽东的心路历程》,这书不错呀,把老人家分析透了。”
宋弋接过书,找着话说:“老领导,你对老人家哪个地方最欣赏,或者说最崇拜?”
施天桐笑着说:“要说呀,我最喜欢这句话: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与人斗其乐无穷。”施天桐停了一下,笑了两声,接着说:“我给他加了一句,与政府斗后患无穷啊!”
宋弋笑了,然后说:“精彩,精彩!不过,”他看了看施天桐,又接着说,“应该是与法斗后患无穷。”
施天桐显然对宋弋的话不以为然,他轻笑了两声,然后说:“你呀,还是书呆子气。法是什么?法是人民意志的体现。人民意志的集中体现是什么?当然是政府了!”
宋弋笑了笑,没再接话。施天桐显然有些不高兴了,他不能容忍宋弋对他的质疑,就说:“你笑什么?最终你会明白的,笑到最后,才笑得最好。”
…………
施天桐和宋弋到了故原市。施天桐表现得很兴奋,尤其在酒桌上,那种荣归故里的得意劲溢于言表。而宋弋却很内敛,就是面对天泉的一些人来敬酒,他也高兴不起来。他感觉他考到省里其实是一种逃避。他本来应该有信心在天泉扎根的,而且要与戚志强一起把天泉做得更好,可现在却是这样一种境况。
刚吃过饭就接了一个电话,电话是裴薇打来的:“宋弋,你最近来上海一趟吧,壮壮想你了。”
“我最近忙呢,以后再去不行吗?”宋弋声音很低地说。
“就这么忙呀?壮壮和我都想你了,你还不来呀!”裴薇在那边娇着嗓子说。
宋弋停了一下,声音更低地说:“那好吧,你们等我!”
晚饭后,施天桐打电话把汪慎东约到了紫宫迎宾馆。
汪慎东又给施天桐卜了一卦。这次卦象很不好,是未济卦:小狐汔济濡其尾,无攸利。当汪慎东刚解释到“此卦象说,小狐狸就快要渡过河了,却将尾巴浸湿;看来此行没有什么吉利之处……”时,施天桐就挥了挥手,让汪慎东出去。
汪慎东刚出门不久,两个身穿便衣的人就进来了。
施天桐立即被宣布双规。
三、黄连香
明天,就是故原市政府与香港大地集团签约的日子。
今天上午,受谷忠明的请求,戚志强决定陪他去看一看故原的一些风物。
在洵水河北岸,他们看过花木掩映、松柏交柯的峨峨商汤衣冠冢,又到了南岸的巍巍商汤故里。商汤故里,北临洵水河,南对开阔无垠的田野,只可惜已找不到任何千年前的痕迹了。故里前,只有两株三人合抱、苍翠如盖的白果树。树下,一位白须飘然的老人正在那儿冥想。
当谷忠明询问此地掌故之时,老人便很热心地站起身来,手扶树干,讲起了这两棵巨树的传说:
说是很古的时候,洵水河里有一条小青龙。它本是东海的雨龙,因为脾气暴躁,动不动就掀波弄浪,使东海一带的人遭受无辜之灾,东海龙王就把它罚到洵水河里修身养性。几千年过去了,小青龙被两岸淳朴的民风改变了野性,变得善良了。两岸人要雨送雨,人们就感激它,在岸上修了龙王庙,四季香火不断。
东汉后期,奸臣当道,朝廷腐败,民不得安生。小青龙同情两岸人民,痛恨这个糟糕的世道,就想,我是一条真龙,只有当真龙天子,做一代帝王,才能改变人间世道。于是,它回到东海求老龙王让他投生。龙王说,你若有诚意,就从洵水河东头拱到西头,我才让你投生!小青龙答应了,一头扎进洵水河从东向西拱起来。拱啊拱啊,角磨伤了、爪抓破了、鳞磨掉了,可一想到两岸人民还在受苦受罪,就拼命朝前拱。这一天,它拱到故原城下,一头撞在城墙脚上。故原城墙又高又大,城脚又是青石砌起来的,小青龙心急力猛,一下子撞昏过去。醒来之后又拱啊拱啊,终于累死在那儿。临死,他觉得壮志未酬,又羞又恼,仰天长啸,两条青龙须笔直地伸出了地面,就成了这两棵高大的白果树。
人们的美好愿望,总是在时间的流淌中,被演绎成种种美丽的传说。
下午,戚志强和谷忠明在天泉大酒店等火可副省长时,两个人还一直沉浸在对上午故事的思索中。今天他们各自所做的事,所做出的努力,又会在这片土地上留下什么痕迹呢?作为经营企业的人,所创造的小财富属于自己,中财富属于后人,大财富将是世界的。又有多少人能理解,一个个为社会创造价值的企业人和他们的终极追求呢?
五点半,火可副省长一行到来了。稍事洗漱之后,火可就听取了由仇东升、戚志强、谷忠明等参加的汇报会。会上,火可对明天签字仪式作了安排。他拒绝了故原市为他准备的发言稿,而只准备临时讲几句。
晚饭后,按火可的要求,他将见一见故原的老下级。戚志强也正好脱身,去赴一个他已经答应下来的约会。他要去见一下吴琼。吴琼的退休手续已经办下了,明天将回北京。戚志强不能不见,也很想见。
吴琼仍住在老街深处的一方小院中。这是晚清时的建筑,小院只有十来平方的天井,迎门的是两间砖木结构的正房,正房的廊檐把右边的一间小厨房钩在肋下。一株夹竹桃舒展在正房左边的窗前,月光下射,与镂空砖院上的青藤,簌簌地浑然一体。
院门是虚掩着的,戚志强叩了一下,就径直进去了。站在廊檐下的吴琼笑着把戚志强迎进了正房。已经发出岁月油光的藤几上,已经泡好了两杯泛着清香的新茶。室内,环绕着古琴的乐声。戚志强坐下,端起一杯水,并不说话,他让自己沉浸在最爱听的《高山流水》中。
琴曲再次重放。叠弹过后,俨然潺湲滴沥,响彻空山。接着,幽泉出山,风发水涌,时闻波涛,已有蛟龙怒吼之象。息心静听,宛然坐危舟,过巫峡,目眩神移,惊心动魄。几疑此身在群山奔赴、万壑争流之际矣。忽尔,轻舟已过,势就徜徉,时而余波激石,时而旋洑微沤,洋洋乎乎。
琴曲一遍一遍地播放着。戚志强和吴琼淡淡地回忆着往日的旧事。快三十年了,他们的心是相印的,但又极少相逢。戚志强为了自己的事业,一次次地割舍了与吴琼的相聚。活一个人太难了,尤其是成功的男人和自尊的女人。他们没有谈及分手的往事,说得最多的是这些年各自的心路历程。或是一件小事,或是一句安慰,或是一个微笑,或是一丝伤感,在近三十年的岁月里,显得那么微小而又动人。
茶又续上了一杯。戚志强看一眼旁边那本书,毛纸封面的《往事并不如烟》,感慨地说,“吴琼,当初为了自己,让你这样生活了一辈子,我一生都在自责。”
吴琼没有说话,盈着水光的两眼望着他,一动不动。突然,吴琼失声大哭。戚志强愣了一下,起身抱住了她。这时,吴琼攥紧拳头,不停地擂着戚志强的后背:“你好自私啊,你好自私啊!”
…………
戚志强回到家里的时候,已经快十二点了。冲了个澡,就独自躺在书房的床上。这一夜里,他怎么也不能让自己入睡。明天,明天签字后他就可以解脱了。他拒绝了出任大地集团董事局副主席的邀请,他想让自己好好休息一下。二十年了,他的神经绷得太紧了,他要让自己放松一下。
早晨,戚志强五点半就起来了。当他走到院门时,他一下子吃惊了,门上被人抹上了屎。戚志强苦笑着摇了摇头,从花架下的水龙头接出水,一下一下地涮了起来。
签字仪式很快结束了。中午吃过饭,火可副省长就要返回。临走的时候,戚志强把一双崭新的千层底黑布鞋送给了火可:“老领导,到车上把鞋换了,舒服。”
火可笑了笑,接过来。然后,让司机打开车后厢,他亲自走过去,也拿出一双崭新的千层底布鞋。火可看着戚志强,一字一句地说:“志强啊,你也不年轻了,这是我到西安出差特意给你买的,脚下不生病,全身才能好啊。”
火可副省长走后,戚志强回到了家里。他休息了一个多小时,就换上火可送给他的布鞋,出小区院门,叫了辆人力三轮车,向洵水河北岸而去。
过了洵水河,戚志强才突然发现夏天真的到了。路两旁的泡桐树上,满缀着紫白相间的喇叭花;北岸村庄的屋前屋后,一马平畴的田野,到处怒放着姹紫嫣红的芍药花,到处是浓郁芬芳的芍药花香。这时,他不禁想起了清朝诗人刘开的诗句:“故原城外芍药花,十里五里生朝霞;花前花后皆人家,家家种花如桑麻。”
向北又走了一里多路,戚志强父母的坟地就到了。
他下了车子,自己向西拐去。伫立在洵水河北岸的父母坟头上,长满了青草。清明时才来的,当时上面的草全被拔净了,现在竟又长了这么多。戚志强弯下腰,一根一根拔了起来。这时,他又想起父亲临走前一天给他卜的那个否卦里,释文最后一句:否终则倾,何可长也。
是啊,何可长也,天下大事,五十年就一个坎儿;人生一世,五年也有个坎儿啊!
戚志强想,自己也许终于过了这个坎儿了。
西天的太阳,越来越圆,越来越红。戚志强离开了父母的坟,沿着洵水河堤坝,向回走去。走了几百米远,那棵黄连树就到了面前。黄连树枝叶扶疏,顽强地生长着,不知阅过了多少春秋。
戚志强从树干上揭下了一小块皮,放进嘴里。随着牙齿的叩动,一股苦味弥漫开来。他再咀嚼,竟有了丝丝的香味。
黄连苦。
黄连香。
2004年6月初稿于合肥
2005年8月定稿于亳州
后记:
1999年,《中国作家》刊出拙作,反映企业改革的长篇报告文学——《调查古井贡》时,我就决定要写这部小说了。
参加工作以来,在经历了五次工作变化后,我进入了全国闻名的古井集团,从而进入了中国经济发展的前沿阵地。在企业十几年中高层管理工作的直接经历及间接所见所闻,使我感受到了国有企业在目前的生存环境中,在中国官本位的文化背景下的尴尬与无奈。
当下国有企业的掌门人在与政府的互动游戏中,在欲望和诱惑的挣扎中,他们对于自己扮演的角色,对于你来我往的较量,他们内心深处的自我判断是复杂的——有自我欣赏,也有自我厌恶,有对私欲的拒绝,也会被诱惑的危险,有被逼还对手以颜色,也有设局主动施出狠手。其实,无论是政府权力还是企业权力,无论这权力的正当与否,权力本身对男人总是充满着与金钱、美女一样的魅力,或者说金钱、权力、女色实则是异质而同构,不然何以从古至今,男人们刀光剑影的搏杀中总有粉色的香唇与风骚的媚眼?
每个人都面临着选择,写作者也一样。一个有社会责任感的写作者必须对当代生活有所作为,那就是在当今急剧变化的时代不能思考缺席,不能失语,不能没有自己的文字。否则就不是真正的作家,就将被边缘化,就远离了读者和社会。生活的触动和作家的良知,让我不得不拿起笔去写。身在企业,看到企业运营中的方方面面,尤其是看到企业人被欲望扭曲的一幕幕悲剧,我决定以理想主义的笔调,来撰写一部能给人以希望的企业改革画卷。
当下中国,地方政府与国有企业之间、政府人与企业人之间、政治计谋与企业韬略之间、目的与手段之间存在着多重博弈与主题变奏。我把国有企业的命运、国有企业经理人的命运,放置在一个极其真实而生动的背景下展开,目的正当伟大与手段委琐扭曲构成了小说人物的悲壮与崇高。国企的命运与国企经理人的人生之路,我以为是一种无可逃遁、宿命式的隐喻:天命。我对现实和人生一直是取积极态度的。所以在这部小说中,我通过事件和故事的叙述,塑造了老一代国有企业负责人与新一代国有企业负责人在观念上的冲突和价值观上的异同。从而,刻画出国有企业负责人恪守政治、法律、道德、情感底线的智慧与才能、信念与理想、艰难与追求、探寻与求索的正面形象,展示了现实和人生的理想主义的光芒。
有一位作家曾经这样说过:一个作家的生活记忆与他的叙事资源是密切联系的,但虚构和想象也同样至关重要。正是基于这种认识,我才可以说这部小说里的人与事,并不是我实际工作和生活中的人与事。我的经历使我有一批官场、企业中的朋友,他们都是说真话的,书中的很多人物都有我生活中熟人的影子,当然也包括我自己,因为这些人的精神和神采深深地烙在我的记忆中了。他们都是人,都有七情六欲,我与他们的感情,让我不得不去以文学的形式对他们多一点悲悯情怀。这也是我对这些人、自己及自己这些年活着的一种尊重。我创作的过程绝不是先有了某种事件,然后去采访求证,进而构思创作。我总是先对一种现象进行思索,在事实的基础上让想象和虚构的翅膀飞翔起来,然后才能动笔。因此,我也不愿意看到一些自找没趣的人们把自己与小说中的人和事对号入座。
在这部作品即将付印的时候,我不得不在这篇《后记》中记下自己对姚劲华先生的感谢。是在他的鼓励下我才完成初稿,而且后来又一连改了三次。我还要感谢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副总编韩敬群、顾建平先生,他们多次与我沟通探讨,最终决定出版。同时,我更要感谢责编胡晓舟和王洪先两位老师,感谢他们对拙作的指导及修改。但我所能做的,只是努力写出“下一部”更满意的作品,以期回报关注我的读者和关心我创作的人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