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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山人》第十二章

作品名称:兴安人      作者:北方樵夫      发布时间:2013-04-04 16:55:10      字数:4663

  
  山区的春天来得很慢,也很艰难。它不像小木匠孙光林和他老婆打架,劈头盖脸,拳脚相加,折腾一会儿便以他老婆的一路“花拳”分出胜负。而落魄的寒风要无赖得多,今天你看它好似走远了,可说不准哪天它又不甘心地溜达回来,与春风撕扯在一起,从地面扭打到空中,最后凝聚成一场绵绵的春雨。
  一直到谷雨前后,林场天气才开始真正暖和起来。人们惊奇地发现,房前屋后和汤旺河边的柳树不知不觉地钻出绒绒的“毛毛狗”。如果细心看,向阳山坡的枯草间,已经钻出点点绿芽,林场的人们知道,熟睡一冬的婆婆丁已经发了芽。
  女人们挎着篮子,带着小刀,遍布林场南边汤旺河边的草塘子。春风拂面,她们有说有笑地挖着婆婆丁,不到半个上午,每人的筐里都装满鲜嫩的婆婆丁。
  婆婆丁属于多年生草本植物,冬末春初抽花茎,开黄色舌状花,味甘苦,清热解毒。六个多月的冬天里,人们肝火旺盛,冷不丁吃上一盘绿油油的婆婆丁,顿感食欲大增,还可以消除整个冬天的火气。但它性寒,又忒苦,上顿下顿吃婆婆丁,吃在嘴里就能苦到心里,甚至能苦遍全身。于是,林场的女人都给孩子们讲着同一个故事。
  传说有一对夫妻不善待老母,将其撵出家门,让她去一个很远的山边种地,只给她带上少得可怜的粮食,欲使其暴尸田野。一个多月过去了,他们料想老婆婆早已饿死,可到地里一看,庄稼长势喜人,老人非但未死,而且活得比以前愈加水灵。问起原由,方知老婆婆整天在干草中挖一种刚刚钻出来的绿草糊口,越吃身体越棒。人们知道老婆婆吃草的事后,将这种能救命的草叫婆婆丁,那对夫妻也羞愧万分,将老人接回家,从此开始善待老人。这个故事成了大人们教育孩子吃那婆婆丁的蓝本。
  蔺秀兰领着仕柱和仕宏已经连续挖了几天婆婆丁,今天上午两个孩子吱吱扭扭,说啥也不想去。
  “妈,咱别去挖那破玩意了,我今天早上去茅房,拉出的都是绿屎,肚子都要疼死了。”仕柱用祈求的目光看着母亲。
  “不去也得去,一说起挖婆婆丁你俩就哭丧着脸,好像我乐意吃似地。可是没办法,要不是这春脖子,青黄不接没有菜吃,谁能总挖它吃?这样吧,你俩要是能弄来青菜,咱今天就不去了。”说着,蔺秀兰挎着篮子向外走。
  两个孩子对视了一下,又都咧咧嘴:“哼,真是逼鸭子上架,绿草才刚刚发芽,俺们上哪儿去弄青菜?”说着仕柱拉了弟弟一把:“鼠咪了吧,还愣在那儿干啥?走,跟咱妈去甸子里挖菜去吧。”
  说着,两个孩子撅着嘴,无奈地拿着小刀,挎着小筐和母亲一起挖婆婆丁去了。
  今天早上,天刚亮老霍就起了炕,穿上衣服出屋,轻轻把门掩上,他站在院子里又向远处眺望。晨曦中,风儿舀起一瓢瓢溪水,撒向林间,缝制成一道柔柔的雾幔,雾在风中若隐若现,在山脚河边化做朵朵白云,缓缓地在空中飘荡。
  这些天,老霍按照谭主任的吩咐,领着工人们去北山栽树造林。有的工人私下骂杂,说他把时间抓得太紧,但他不管这些,他不光让别人干活,自己更是不偷懒,抢着重活干。至于采伐、造林、抚育和透光的技术,他样样拔尖,连那些自认为行家的山里人都由衷折服他。他在林场的威信是自然形成的,他年年当劳模、上北京开群英会也是当之无愧。
  老霍心里清楚,植树造林不能错过季节,如果时间拖后,松树苗就很难成活。他和工人起早贪晚干了二十多天,才完成今年的造林任务。老霍上班前就琢磨,林子面积大,大家在一块儿栽树实在是窝工,于是他就把树苗分下去,两人一组,一个人挖穴,一个人栽树,早干完早下班。老霍除了完成自己的任务,还要负责验收工作,整天在林子里忙得团团转。小木匠孙光林干活慢,害得他老婆每天下午也去山上帮他栽一气儿树,晚上邻居们就能听见他老婆骂骂咧咧的声音,却听不到小木匠的动静。
  今年不比往年,以前工人们劳累了一天回家填饱肚子就四仰八叉地躺在炕上睡大觉。现在不同了,自开春以来,家家户户晚饭后或早上起来都纷纷赶往汤旺河边开垦荒地,巴不得地里立马长出庄稼,猪圈里的猪仔还等着地里那些口粮呢!
  霍队长扛着圆镐急冲冲地走出林场。前几天,他已经开垦出几分地。为了不耽误白天正常工作,他要利用早起时间到林场东边的汤旺河边去开垦荒地。
  今天早上起来,妻子蔺秀兰劝他不要开了,这么大的一块地种上土豆、饭豆、豆角就足够用了。霍队长边下地穿鞋边小声说:“你是井里的蛤蟆,就能看到那么一点天。所谓一年之季在于春,你春天不开地,到了夏天想开地都不赶趟了。”
  老霍晚上睡不着觉盘算着,他要多开些地,种上土豆、苞米和饭豆;再在地边的草地里挖些坑,填上熟土,撒进倭瓜种子,秋后有了收成,猪圈里那两个“大嘴”的口粮就不成问题。
  过了二月二不多日子,陈达升就从山下背来两个猪崽儿。猪底子钱是人家花的,老霍总觉得过意不去,所以想抽出时间多干些活,这样心里才好受。每天晚上,鸡上架猪进圈,人们都在院子里歇息,他碗一撂还要去河边刨上几镐。每每有人和他打招呼:“老霍呀,吃了吗?这么晚了,还去河边干啥?”他总是乐呵呵地说:“哦,刚吃过,到地里消化消化食儿。”
  这片开垦地与老霍实在是宝贵得很。在他眼里,那不止是一片地,也是一种希望,一种生活的曙光。
  河边雾气缭绕,他刨了一会儿,睫毛上就挂满了露珠,他卷着旱烟,坐在草地上休息一下。这时,河的下游岸边也隐约传来“吭、吭”的刨地声,他知道,那是司机赵文轩在开地。这小子在林场干活三吹六哨,就是不玩儿真格的,一有重活就装成病秧子,为了自己家却绞尽脑汁,浑身的病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前几天赵文轩碰见老霍在河边开地,就装模做样地溜达过来,抓了一把翻起来的泥土使劲攥了一下,他立马知道这里沙粒子少土质肥沃。第二天就领着老婆和二赖子到下游的河岸上,先刨出老大的一个圈,来个跑马占荒,然后再在圈里不着急不着慌地刨,等大黑瞎子来时已没了好地方。
  回到林场大黑瞎子就破口大骂:“赵文轩,你个兔崽子,你家生孩子都不长屁眼儿,那么大的地方,你都圈起来,你他妈的要当地主哇。”
  赵文轩两口子倒是沉稳起来,他们躲在屋里不吭声,二赖子也因上次用排钉板扎大黑瞎子的事而不敢出来,生怕大黑瞎子“擂”他一顿。
  日出东山,河边的雾气已经散去,老霍直起腰歇息一下。他向西边看了看,平素从不出力的赵文轩还在拼命地刨着地。老霍摇了摇头,心想:唉,赵文轩这个小白脸,纯是豆包踩扁了,不是块好饼;他整天阴阳怪气的,动不动就往山下的表哥家跑,以后还真得提防些才是呀。老霍边想着心事边扛着镐向家走去。
  林场的人们都已起来做早饭,家家的烟囱都缭绕着炊烟。老霍刚进林场,妻子秀兰正站在家门口,大声地唤他回家吃早饭,他已经干了一早上活,肚子也饿得叽里咕噜,听到妻子的喊声,他似乎闻到了锅里香喷喷的米饭味。
  老霍把镐头放到仓房里,洗了把脸进屋吃饭。他刚做在炕桌前,眼睛一亮,桌上摆着盛满了酒的酒盅,一盘炒“鸡蛋”正冒着热气。
  “老伴,今天是什么日子,大清早就炒了盘鸡蛋。”老霍吃了口“鸡蛋”又呷了口酒。
  秀兰笑呵呵地进了屋:“老东西,这日子让你过的,今天是四月十五你都忘了?是你的生日嘛。”
  老霍拍了拍自己的后脑勺:“还是老伴知疼知热,没忘了我的生日,这鸡蛋是林场分的?我怎不知道呢?”
  “半夜做梦吃饺子,你想得倒美,这不年不节的,谁给你分鸡蛋?那是你俩宝贝儿子昨天采婆婆丁时,去河边摸的野鸭蛋。”
  老霍放下筷子,心里热辣辣的,不知不觉孩子们已经懂事了。他又环视一下屋子,没见他们的踪影。两个孩子怕耽误上午上学,起早去采猪食菜还没回来。
  吃过早饭,霍其强刚到场部,陈达升就急三火四地跑过来:“老霍,你可来了,谭主任找你有一会儿了,快跟我去他办公室。”
  霍其强不慌不忙:“什么事,看你急的。”
  “你到那儿就知道了。”说着陈达升拽起他就走。
  “老霍,快进屋。山下革委会这两天要来林场检查工作,我和陈副主任商量半天也想不出个好法子。你鬼点子多,你看咋办吧。”谭主任不停地搓着双手。
  霍其强卷了支旱烟:“这点小事儿,看把你急成那样,这还不好办?咱陈副主任原来在林业局就是写材料的,他写材料,你汇报,不就完了?”
  陈达升站了起来:“霍队长,你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事情哪能像你想的那样简单?写材料和汇报都没问题,可咱林场太小,他们来也不可能总坐在办公室听汇报吧?咱林场家家户户都养猪喂鸡,他们也不瞎,能看不见吗?再说了,他们是检查工作的,不可能不问起那个老哑巴,从他来咱林场,咱可一次批斗会都没开过。”
  霍其强皱了皱眉头:“兵来将挡,水来土囤。再说人家是上级部门,来检查工作也属正常。”
  “我是问你该怎么办?”谭主任急了。
  老霍犹豫了一会儿:“猪的事好办,现在是春天,每家每户的猪崽子都是刚刚买回来的,我们几个分头行动,告诉各家今天把小猪崽都放在屋里,不许放出来。只要多给小猪崽些苞米糊糊,它们就老实多了,等下午检查的人走后,再把猪崽放回圈里。小鸡的事我们不用去管,山下林业局家家还养呢!”
  老霍停顿了一下:“只是,只是那老哑巴是个问题,我估计检查组不是来割资本主义尾巴的,他们来主要是检查文革运动的,所以我们要在老哑巴身上下功夫。”
  两人都点头赞同。
  老霍看了陈达升说道:“陈副主任,你今天写材料最好把老哑巴去年夏天在河里救贫下中农家孩子的事写上,说他来林场改造两年,转变很大。一会儿我们就去告诉老哑巴,让他明天穿得越破越好,掏厕所要卖力气。”
  “他是个哑巴,你怎告诉?”谭主任一脸疑惑。
  “谭主任,这事不用你操心,我自有办法。”说着老霍站起来:“领导也是人,人以食为天,所以明天中午的饭很重要。”
  陈达升赶紧补充道:“老霍说的对,我在林业局工作过,也跟领导下过基层,哪个单位伙食好,哪个单位就受表扬。”
  谭主任顿时就愁眉不展起来:“咱林场不像山下的区里,就这么屁大的地方,咱上哪儿弄那么多好吃的?”
  “这好办,我一会就去告诉杨老七,让他晚上把他家那两片大眼儿渔网下到汤旺河里去,明天一早准能挂到几条大鱼,中午吃一条,剩下的给检查组带上,河里产的东西,这不属于送礼,更算不上拉拢领导。”
  “杨老七能行吗?还是把赵文轩家的二赖子带上吧,我听说他打鱼也在行。”陈达升瞧着霍其强。
  霍其强一乐:“写材料杨老七不行,要说打鱼你不行。二赖子就不用带了,这小子不把握。哦,对了,反正我家仕柱那笨小子也不乐意学习,下午干脆就不让他上学了,给他弄些谷草,让他去场部东边多拍些家雀,明天让伙夫老潘做炸家雀,到时候准能香掉那帮领导的大牙。”
  说着,老霍出屋找老哑巴去了。两个人望着老霍远去的背影,都会意地笑了。
  老霍的想法是正确的,民以食为天,领导也是人,他们当然也喜欢吃些好的。应该说,五十到七十年代是很多人念念不忘的年代,特别是那些出过大力的老年人,他们每每看到眼下出现的腐败现象,就发出感叹:“唉,这世道变了,哪像我们年轻时那样,不管穷富,大家都有碗饭吃,现在倒好,连要饭都找不着地方;你要是犯病躺在路上,一准没人敢过来扶你,人家都怕你赖上,你说,这世道还能有好?
  其实,这些老人只说对一面,在五六十年代,领导和百姓的生活水准也有很大差距,即便在友好区这样一个偏远的处级单位,地位差别也十分明显,办公室里的桌子就能看出一个人的级别:科员三屉桌,科长一头沉,处级两头沉,局长(区长)是写字台带沙发。在食品方面更是相差悬殊,级别高的凭着耀眼的红色特供证,就可以满足家人的各类食品和“牡丹”之类的香烟。级别稍低的,如商业、粮食和医院等实权单位,可以通过“开后门”相互买到紧俏的物品和副食,“穿军装,骑锰钢(永久牌自行车)成为当时街头的一大靓点。而这些东西在那物资匮乏的票证供应年代,对于普通百姓更是很难见到,身在偏远的兴安林场,工人们更是做梦都不敢想。
  霍其强确实去告诉老哑巴明天林业局来检查的事,他确信,老哑巴既不聋也不哑。事实也的确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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