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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篇.三十六&三十七

作品名称:婚契      作者:庄生晓      发布时间:2013-04-22 17:21:37      字数:9360

  36
  孙明哲被苏兰的一巴掌打懵了--这是他出生以来第一次挨女朋友的打,而且是打脸。他还没反应过来,苏兰已经摔门而去。他摸着火辣辣的脸,渐渐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他的自尊心受到了强烈的伤害,因为这是他第一次被女人拒绝,而且是在他有必胜把握的时候被出乎意料地拒绝,就像一个常胜将军在将要获得理所当然的胜利的时候,却接到了全军惨败的消息!他一怒之下把地上的鲜花踩得稀烂,然后懊恼地躺在床上,呆了片刻之后,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女孩的号码,在对方按下接听键的霎那,他仿佛变了一个人,脸上尽是温柔的神情,声音里似乎能滴下蜜来,他说:“艳艳,我好久没有见你了,我好想你,我现在心情很不好,今天晚上你要陪我……”
  在孙明哲向苏兰求爱失败的这个晚上,严绍成也拿着玫瑰花校里校外地跑了好几圈,热得把羽绒服和毛衣都脱了,大伙都奇怪这个年轻人为什么拿着玫瑰花跑步,到后来连门卫都和他熟识了,说他如果搞定了对象一定要请吃饭,否则下次别想进门。严绍成拍着胸脯说没问题,成功了一年的饭都包在兄弟身上。
  他转了半天实在是找不到苏兰,只好厚着脸皮跑到她家的门前,因为惧怕苏老爷子的威严,踌躇了半天,最后鼓起勇气准备敲门时,门却开了,身材高大、脸色严肃得像国家元首的苏教授出现在门口,两道犀利的眼光在严绍成全身上下扫了一遍。严绍成顿时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被对方洞穿了,不过他还是故作镇定地说:“不好意思,我是来找马老师答疑的,看来我走错了。”正准备转身跑掉,苏教授哼了一声,说:“答疑,答什么疑?马老师,哪个马老师?你是来找苏兰的吧?”严绍成一惊,心想没理由啊,他怎么知道自己是来找他女儿的?肯定是在诈自己,临场经验丰富的严绍成说:“您大概弄错了,我确实是来找马老师的,他不住这里,看来我弄错单元了……”
  还没等他说完,苏教授就打断了他的话,说:“你小子可真够狡猾的,答疑--你这幅样子像学生吗?麻烦先把小胡子刮掉。还有,你小子在楼下跑了几圈我都清清楚楚,每次过来都盯着兰兰的窗户看,为什么不带一个望远镜呢?”
  严绍成本来就热得慌,现在更是窘得汗一阵一阵直往外冒,像在害热病。不过,苏教授没有再责备他,而是焦急地看着楼道说:“我也正在找兰兰,她从早上出去到现在就没见到人影,电话也打不通,急死我了!”
  严绍成一下子从困窘变成嫉妒,怒火似乎要从头发上喷发出来--他知道她和谁在一起,这么晚了还不回来,难道他和她的关系有了突破性进展?他的心酸溜溜的,恨得握紧了两只拳头,对苏教授说:“大伯,您不要着急,我现在就去找她!”说完飞也似地下去了,苏教授在后面叫他都没听见。
  与此同时,杨梓华正在召开主题班会,检查和讨论年前布置的寒假作业。
  检查的结果完全合乎他的预料,大部分学生都是在网上东拼西凑复制了一些评论,然后组装到一起,写上自己的大名交上去就认为大功告成。他们对这一套做法充满信心,因为根据以往丰富的经验,弄一篇对付老师的文章或论文简直是易如反掌,还有的学生甚至觉得用中文已经不能表达自己复杂和深邃的思想,干脆从国外网站上抄了一段英文评论作为自己的心得体会,老师读懂了固然好;读不懂,那就是老师水平低,与自己的文章无关。而一般的老师看到洋文,自然不敢去深究,因为他们知道这些学生可能是有备而来,万一自己才疏学浅捅了娄子,对自己以后的教学生涯是个极大的威胁--绝不能说现在学生的文学水平是江河日下,只能说他们没有找到施展才华的地方,如果让他们见到老师在教学上犯了低级错误,那他们是无论如何也不肯放过的。他们会像荷马描写特洛伊战争一样,以老师的错误为题材,先扩展,再修饰润色,写出史诗一般的文学作品;更要命的是,会有越来越多的比荷马身体更健全演讲更厉害的学生利用网络和多媒体对这些作品进行宣传,并乐此不疲。不到一周的时间,这些添油加醋的传闻便风靡校园,而且会随着新生的加入而代代相传--一个蹩脚老师的糗事可能和这个老师在这所学校的教书生涯一样长久,或许更长。
  不过这一套对杨梓华似乎行不通,他在复习考研时,是下过苦功夫练习过英语的,而且以往的英语基础还不错。他和那些引进外文的高材生们探讨了几个问题,几下子就说得那几个学生哑口无言了。他看着他们笑了笑,没有发表任何观点,而那几个学生搔了搔头皮,甩了甩飘逸的头发,笑了笑,表示“这次算你狠,下回抄几篇高难度的,咱们走着瞧。”
  他知道,90后或接近90后的年轻人大多都是比较叛逆的,他们享受着最前卫的科技,耳濡目染着最时髦的观念,可是接受的却是最古板和最乏味的教育。这种教育了无新意,自然也就没有快乐可言,激起不了他们学习的兴趣--兴趣,而不是责任、理想、希望或其他的什么东西--才是他们学习的最大动力。
  他看了看这些无组织无纪律吊儿郎当的学生,慢慢地走上讲台。这些学生似乎还没从寒假的无羁和散漫状态下走出来,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眉飞色舞地吹嘘自己在寒假里的传奇经历。他示意大家安静下来,两分钟之后,大家终于服从了班主任的意志,蛮不情愿地闭上了嘴巴。杨梓华说:“刚才我看了一下大家做的寒假作业,都写得很好,还有的同学用英语表达自己的感受,更是了不得。但是,我有一句话要提醒大家:我去年布置的作业是写一篇社会调查,题目应该是比较有深度的吧?既然是有深度的题目,内容应该不会太浅显,对不对?那么现在我想请几位用英语写作的同学用他们非常流利的伦敦音为大家演讲他们深邃的思想如何?”底下的学生对待“出类拔萃者”的态度并非铁板一块,毕竟抄英文评论的学生只是少数,犯不着为了这几个人让大家都背黑锅。安静了几秒,大家恶作剧似的大声鼓掌。杨梓华发现,方才那些抄英文评论交差的学生都低下了头,不吭一声。他拍拍手,示意大家安静下来,说:“哪一位勇敢的同学上来该大家展示展示--这个学期不是有英语演讲大赛么?现在上台也可以算是练兵嘛。”没有人愿意当出头鸟,或者说根本就没有人有资格当出头鸟。几分钟过后,杨梓华看看表,说:“我给大家说句实话,在这个寒假里,我自己每天都在思考这个题目,并查了很多资料。现在,我们先不谈这个调查的内容,首先想想为什么我们大学生--而不是小学生、中学生--要参加社会调查。大家如果认为这种调查没什么用,鄙视这种调查,那么我要给大家说的是,你们不经意之间就鄙视你们自己了--一个鄙视自己的人,一个对自己都不尊重的人,如何赢得别人,乃至社会的尊重?好了,我再给大家一个星期的时间思考刚才的问题。这次班会就开到这,下周的19点,我们再会!”
  
  37
  苏兰感觉自己像一个犯了错误内心惭愧的孩子,进入楼道之后就放慢了脚步,努力让脚步声轻到不能再轻为止。她走到自家门前掏出钥匙开门--钥匙还没转动,门就开了,父亲那张苍老而又焦急的脸呈现在她眼前。看到那张脸,她满心都是内疚和自责。苏教授见到女儿,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说:“快进来吧!”她低着头进了屋,进屋之后发现父亲没有开电视,而是一个人坐在客厅里边喝茶边等她,她的心里又增加了几分难受和不安。
  她轻声道:“爸,晚上少喝点茶,对睡眠不好。”
  “我知道,十几年了,晚上一直睡不好,喝一两杯茶也没什么关系--唉,操心啦!”
  她低头不语,沉默了一会儿,说:“爸,您早点休息,我去洗澡了。”
  苏兰洗完澡,走到客厅,发现父亲还坐在那里,她诧异道:“爸,您还没有去睡觉?”苏教授点点头,示意她坐下来,他有话要说。苏兰忐忑不安地坐到父亲身边。
  “今天你和孙明哲在一起吧?”
  苏兰嗯了一声,脸不知不觉地红了。
  “看来你根本就没有把我这个当爸爸的放在眼里啊。爸现在最操心的,就是你的终生大事,爸希望在有生之年能看到你快快乐乐的。现在的女孩子,缺少的就是眼力,跟着感觉走,能找到幸福吗?”
  “爸,我知道,我会很小心的。”
  “小心有什么用呢?你要知道,这个世界上,有的人,是一抓一大把;而有的人,你一旦错过,就永远也找不到第二个了!
  “我现在把我的意思给你说明白:我是不会同意你跟孙明哲在一起的,你要跟他在一起,你就不是我的女儿!以前我最大的心愿,就是将你抚养成才,不辜负你妈临走之前的愿望;现在,我最大的心愿,就是为你找一个合适的伴侣。我心里最理想的人选,就是杨梓华,我希望你能接受他,并最终和他在一起!”
  她的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哽咽道:“您为什么非要逼我和这个我一点都不喜欢并且非常憎恨的人在一起呢?并且您不是答应过外婆,不提这件事的吗?您不守信用--”
  “够了!”苏教授冷冷地斩断了女儿的话,以一种冷漠而坚定地语气说:“你不要用你外婆来压我,我是你的亲生父亲,我对你的未来幸福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你可能不知道,自扩招以来,学校至少有十个女生因为交友不慎导致终生悔恨!所以对于这个问题,你没有和我讨价还价的余地--就算你现在恨我,但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我的苦心!他,就是你最中意的人选!”
  她再也忍不住了,哭着大声道:“您为什么要强迫我!您这就是专制!您要我和姓杨的在一起,我死也不会答应!”
  苏教授大怒,猛地一拍桌子,说道:“反了你了,上次你喊你外婆来,我就没有说你,这次你还和我对着干,看来我是把你惯坏了,这么任性!人生的道路你走过多少?你有多少社会经验?你有什么眼光来辨别人的好坏?”
  “我就是不和他在一起,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处理,您强迫我也没有用……”
  苏教授气得脸色铁青,他伸出手指着苏兰,说不出话。突然,他牙关紧闭,身子直挺挺地朝后倒去,不省人事。苏兰吓坏了,哭着跑过去,抱起父亲的身子,叫道:“爸爸,您怎么了?您不要吓我!您是我最爱的亲人啊!您不要吓我!”她想起人昏迷之后掐人中或许有效,于是她用力掐父亲的人中,可是过了好一会儿,父亲也没有反应。她又记得应该打电话向医院求救,于是马上想到了霞姐。她颤抖着手打开手机,拨通了孙红霞的电话。孙红霞接听电话后,苏兰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姐,快来救我爸爸!”……
  孙红霞和众护士将苏教授抬上救护车,在车上她除了指挥护士如何救助之外,没有说多余的话。她将苏兰紧紧地抱在怀里,以安慰她这个可怜的表妹!苏兰不停地哭泣着,不时地自言自语:“都是我的错……”
  凌晨两点,实施救治的主任医师走出急救室,对焦急地等待着的孙红霞和苏兰说:“孙医师,病人是因为受了很大的刺激导致中风,现在他已经脱离了危险,以后千万不要再受刺激,否则为留下很严重的后遗症。”苏兰一听这话又哭起来了。孙红霞看见她这样子,就把医师拉到苏兰看不见的地方,详细地询问情况。
  送走医师之后,孙红霞走回去把表妹搂在怀里,拍着她的背说:“兰兰,别哭了,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你也不要太自责,现在要做的,就是先好好休息,然后再好好照顾姨爹,明白吗?”苏兰点点头。孙红霞看她眼睛已经哭肿了,很是心疼,说:“现在不早了,你先去我的办公室休息一下,那里有床。”苏兰摇摇头说:“姐,我现在睡不着,我要看到爸爸醒来!”孙红霞说:“兰兰,刚才那位医生已经说了,你爸爸的病情并不严重,只要好好休养,以后别再刺激他就行了。”苏兰说:“姐,你先去睡吧,我要等爸爸醒来之后才去睡!”孙红霞叹了口气,说:“你啊,脾气就是这么倔。”说完摇摇头走了。
  苏兰坐在父亲的病床边,看着他苍白的面容,心如刀绞。在这个世界上,父亲是赋予她生命的人,是她最爱的人;她愿意为父亲做任何事情,哪怕牺牲自己的生命!
  虽然一夜没有合眼,可是苏兰并没有睡意,她的脑海里不断浮现儿时的场景:春天,她和父亲在家乡的草地上放蜈蚣风筝,那个蜈蚣风筝是他花三天时间赶制出来的。风筝飞得很高,她拿着线,蹦啊,跳啊,好开心。可是线突然断了,风筝摇摇摆摆,落到了小溪里,她一下子哭了起来,父亲着了急,安慰她不要哭,自己跳到小溪里,在冰冷的溪水里将风筝捞了上来,回到家重新糊上纸,又带她出来玩……
  有一个冬天的深夜,下着大雨,她高烧到39度,父亲把她裹得严严实实,再套上一件雨衣,打着手电筒,背上她深一脚浅一脚走了20多里路来到乡卫生院。到了卫生院,父亲的衣服都打湿了,可是她连一滴雨都没沾到。卫生院的医生对父亲说,如果再晚来一个小时,这个孩子可能就没了……
  不知不觉,她泪流满面。表姐进来给她端来一盆水,递过一块毛巾,她洗了把脸,继续坐在床边,一动不动。
  十点多钟的时候,有人轻轻地敲病房的门,苏兰木然地回应道:“请进。”门开了,杨梓华走了进来。
  杨梓华这几天一直为学生的事情忙碌,好久没有向导师汇报学习和工作情况了,草拟完在下次班会上的演讲稿之后,他就到办公室找苏教授,可是找了几次都没人,打导师的手机也没人接听,他想干脆去家里找人。早上七点他来到导师家门口敲门,敲了很久都没有人回应,他很奇怪:父女俩这么早就出去了吗?他敲开邻居家的门问苏教授父女的情况,邻居告诉他说苏教授昨晚昏迷了,紧急送往医院后到现在还没有回来。杨梓华震惊之余,赶紧问送去了哪个医院,对方摇摇头,表示不知情。他飞身下楼,打的士几乎找遍了福汇区所有的大医院,才在康华医院找到了苏教授。
  孙红霞将姨爹安排在安静的单人病房里,这有利于病人的康复。杨梓华推门走进病房,一眼就看见躺在病床上的苏教授和坐在床边的苏兰--看见自己的恩师尚未苏醒,他的心一下子沉痛起来;还有苏兰,她似乎一夜之间消瘦了许多,让人不胜爱怜。
  病房里面有两张床,杨梓华在另外一张床上坐了下来,默默地看着苏教授,希望他只是在沉睡。苏兰似乎没有感觉到他的到来,仍然呆呆地坐在那儿,眼睛一动不动。良久,杨梓华说话了:“苏兰,你好像一夜没睡啊,眼睛又红又肿。”苏兰没有理他,他有点尴尬,不知道怎么做才好。这时孙红霞进来了,看见病房里多了一个陌生人,有点奇怪,她看了看苏兰,又看了看杨梓华,对他说:“请问你是?”他赶紧站起来说:“我是这位病人的学生,名叫杨梓华,昨天晚上听说导师病了,特地过来看看导师的病情。医生,请问病人得的是什么病?严重吗?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醒过来?”话音刚落,只听得苏兰突然尖叫道:“你出去,快出去,我不想看见你!”杨梓华吓了一跳,转头看苏兰,只见愤怒从她的眼睛里喷出来,像两道火苗,似乎要在他身上燃烧起来--他这才知道苏兰是要自己出去!他既诧异又难过--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难道她这么讨厌自己,连看望她的父亲都不行么!他站在那儿不知所措。孙红霞也吓了一跳,她赶紧走到苏兰面前,责备她说:“你嚷嚷什么啊?惊扰了姨爹怎么办?人家来看望你的父亲都有错么?兰兰,我看你是太累了,情绪很不稳定,我看你还是先去休息吧。”
  苏兰又哭了,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至少她不想在杨梓华这个外人面前告诉表姐真相--当言语无效的时候,眼泪也许是最好的表达方式。孙红霞的眼眶也湿润了,她像抱孩子似的紧紧拥她入怀。
  杨梓华很伤心,他知道自己是多余的,他对相拥在一起的姐妹俩说了一句“我先走了,你注意休息”之后就急匆匆地走出了病房。但是他并没有离开,只是来到楼下的花坛边,找了块空地坐了下来--在苏教授没有醒来之前,他是不会离开的。
  孙红霞待杨梓华走出门之后问苏兰道:“兰兰,你和刚才那个男的有过节吗?”苏兰摇了摇头,孙红霞又问:“那你为什么那么恨他?”苏兰只是哭,两个肩膀轻轻耸动,不停地抽噎着。孙红霞仔细打量着苏兰,好一会,慢慢问道:“兰兰,你告诉姐,他是不是欺负你了?要是这样,姐和你姐夫饶不了他!”苏兰又摇摇头,说道:“姐姐,求求你别问了,好不好--我好害怕!”说完把头埋在表姐怀里,孙红霞紧紧搂住她,跟着啜泣起来。她边擦眼泪边说:“可怜的孩子,才这么点年纪,为什么就要承受这么多的苦难啊?要是可能的话,姐姐真想替你分担!”
  孙红霞轻轻抚摸着苏兰的长头发,苏兰在表姐的怀里感受到了那久违的温暖--那是以前在父亲臂弯里才有的感觉。只要在父亲的臂弯里她就什么都不会害怕,父亲就是她的守护神,她可以安安心心地看蜻蜓在头上飞来飞去;或者看水塘里的鱼儿吐泡泡;或者调皮地摸摸父亲的胡子,每当这时父亲就用长满胡子茬儿的下巴蹭她粉嫩的小脸,逗得她咯咯笑,父亲也笑,难得地笑……想着想着,就像一个没有防备的人冷不丁陷入隐蔽的大坑一样,她猛地跌入了黑暗的睡眠的深渊,沉沉地睡了过去--苏兰太累了,一整夜没有合眼,又哭了那么长的时间,早已筋疲力尽。孙红霞见她睡着了,慢慢地将她抱到另一张床上,替她脱掉外衣和鞋子,盖上被子。安置好表妹后,她在苏教授的床边坐下,握住他的双手,仔细探了探他的脉搏,放心了。过了一会儿她站起身,揉了揉红肿的双眼,--她其实也没睡好--走出病房,继续工作。
  杨梓华在外边一直盯着病房的门,等孙红霞从病房里出来之后,他赶紧跟了上去,悄悄尾随在她的后面,等她离开病房很远了便拦住她。孙红霞大吃一惊,警惕地问:“你还没有走?你跟着我做什么?”杨梓华揉了揉双手,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我只是想问一下苏教授的病因和病情,你知道,我是他的学生--”孙红霞冷冷地打断了他的话,说道:“对不起,我不认识你,我无权告诉你任何病人的情况;而且,我表妹似乎很不想见到你,我希望你不要再进病房,以免影响她的情绪!”说完就走了,剩下杨梓华呆呆地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中午十二点的时候,苏教授醒了,他张开眼睛,看见雪白的天花板和吊灯,又慢慢转过头,看清了屋内的陈设和躺在旁边床上的女儿,心里顿时明白了。他想起来喝点水,可是大半个身子是麻木的,根本动弹不了。他用微弱的声音叫唤女儿的名字:“兰兰,兰兰……”
  读研之前,苏兰是很少做梦的,虽然有很多男生经常“骚扰”她,但是她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只要一挨着枕头便立刻会进入梦乡,一觉睡到大天亮,然后伸个懒腰,以饱满的精力去学习和玩耍。读研究生之后,随着心智的成熟,烦心事越来越多,她的睡眠没有以前好了,睡觉的时候经常做一些奇怪的梦。
  她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梦见自己在北极某个人迹罕至的地方,太阳很刺眼,气温并不是很低,似乎和深海的冬天差不多。她穿着厚厚的棉衣,在冰面上踽踽独行。不知走了多久,她想回家,可是在茫茫冰原上根本找不到家的方向,就好像陷在了一个迷宫里面,永无休止地转圈直至筋疲力尽。北风渐渐大了起来,太阳也像燃烧殆尽的煤炉,奄奄一息,在天空中摇摇欲坠,她感到了刺骨的寒冷。天上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那是父亲的呼唤:“兰兰,兰兰……”声音虽小但异常清晰,她顿时精神大振,急忙向声音的来源处疾奔而去,冰层很滑,她摔倒了--她醒了,听到了父亲的叫唤,她一骨碌爬了起来,鞋子都没穿就跳到父亲的病床前,把父亲的双手捧在胸前,哭道:“爸爸,您终于醒了!您吓死我了!”苏教授爱抚地摸了一下女儿的脸颊,拭去她的眼泪,吃力地说道:“兰兰,对不起!”苏兰摇头道:“爸爸,是我错了,是我错了,只要您能好起来,我什么都答应您,我求求您要好起来!”
  苏教授病倒的消息很快在学校里传了出去,来医院探病的人络绎不绝,杨梓华守在住院部门口,很容易地从探病的人口中得到了确切的消息,知道了导师得的是中风,目前并没有大碍,他虽然放心了,可仍然想看一眼自己的恩师!
  苏兰和孙红霞是轮流出去吃饭的,所以杨梓华打算在吃饭的间隙混进病房的想法落了空。下午两点的时候他实在饿得受不了才跑到医院门口买了两个馒头,跑回来后一边啃一边等。下午五点半的时候他看见孙红霞拉着苏兰的手出去了,才有机会溜进病房看望导师。见到导师头发半白,他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想忍都忍不住,苏教授微笑着示意他不要难受,俩人相对着坐了半天,没有说话。杨梓华忖度苏兰随时要回病房,不敢久留,对苏教授说:“老师,您安心养病,我要回去开班会了。”苏教授点了点头,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把工作做好。别担心!”杨梓华以为导师只是叫他不要担心病情,不知道其中还另有深意。
  在医院守了一天,杨梓华着实累了,可是还不能休息,七点钟的时候要开班会,出医院的时候是六点十分,坐公交车回学校是不可能的了,他咬咬牙,拦了一辆的士。
  杨梓华走后不久孙红霞就进了病房,她帮苏教授擦了把脸,扶他起床,没过几分钟苏兰也提着饭盒进来了,里面装的是她为爸爸做的饭菜,非常适合中风病人食用。苏兰喂爸爸刚吃了一口饭,便看见唐建强和唐密提着一包东西进来。唐建强一看到苏业鸿就大声嚷道:“苏老哥啊,你怎么病成这幅模样啦!”孙红霞急忙示意他小声点,不要吵着病人,唐建强哈哈大笑,丝毫不理会孙红霞的提醒。孙红霞有点愠怒,她认识唐建强,知道他是学校炙手可热的人物。她严肃地对唐建强说:“这位先生,请您注意这里是医院,不是学校!”唐建强看了孙红霞一眼,连连点头,说:“对不住,对不住,我太关心苏老哥,一下子忘形了,请医生不要介意。”唐建强并不认识孙红霞,他以为孙红霞是苏业鸿的主治医生。苏兰听唐建强故意大声说话,心里很愤怒,她冷笑着对唐建强说:“唐副院长,如果您想开会的话,请您到下面的花坛上去讲吧。”唐密听苏兰这么说,连忙责怪他老头子说:“你也真是的,说话大喇叭搞成了习惯,这样会吓着苏叔叔的,注意一下自己的形象嘛!”说完就盯着苏兰嘿嘿地笑。唐建强看儿子都倒戈相向,知道自己在表演下去肯定会激起众怒,于是他慢慢地在苏教授旁边的床上坐了下来,笑眯眯地望着苏业鸿。苏业鸿并不以为然,依旧慢慢地吃饭,脸上现出一丝轻蔑的笑--唐建强看在眼里,感觉不是自己在奚落这个半死不活的苏业鸿,而是他在嘲笑自己拙劣的演技。唐建强反倒笑得尴尬了,心里甚为恼火,想发泄,可是旁边有一个厉害的医生盯着自己--他还是分得清主场和客场的,这里不是他的地盘不敢造次,只得用最擅长的门面功夫--皮笑肉不笑,以掩饰内心的失败。
  在开车去医院的路上,唐建强就在脑海里对他见到苏业鸿之后的各种语言和表情进行了充分的彩排,并联想苏业鸿受他打击之后的各种悲凉和痛苦的反应。在高潮处,他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坐在后排的唐密以为老头子发了神经,连忙提醒他小心开车,不要出车祸。
  从进病房的门开始,唐密的两只小眼睛就滴溜溜地在苏兰身上转个不停,并且想方设法找她搭讪。她很烦他,把他和杨梓华列入最讨厌的黑名单里,不过相对于杨梓华,他还好一点,至少她可以躲开他;而杨梓华三个字,近来时常侵入她的思绪,令她恶心却又无可奈何,仿佛夏天的苍蝇一样。
  苏兰用默然和冰冷来面对唐密的嬉皮笑脸,而唐密费尽心思挑逗了半天,无什成果,而且还引得孙红霞利剑似的眼光向他射来,他躲闪不及,心一下子就虚了,再也不敢说风话。此时他也和老头子一样,十分恼火,只是老头子还能够坐在床上若无其事地干笑,他没这个修养,就跑到门口对着窗户边骂边吐唾沫,心想着如何报复。
  两个人待了一会,觉得医院还是没有学校好,没必要在这里活受罪,干脆起身告辞。唐建强在离开病房的时候冷笑了一声,用不高不低的声音对里面的人说:“诸葛亮再厉害,还不是输给了司马懿。苏副院长,咱们看谁熬到最后!”说完两人气冲冲地走了,把楼梯踩得咚咚直响。
  严绍成是晚上九点多钟来看苏教授的,他带了很多名贵药材和活血散瘀的补品。孙红霞一看他就觉得这个小伙子不错--人长得体面,彬彬有礼,事业顺利,而且心思也很细密,比前面的人不知强多少倍!她暗暗将这个人记在了心里,打算让表妹多多留意,不过让她有点着急的是,苏兰对严绍成的态度并不好,一直冷冰冰的。她看不下去了,当面埋怨表妹不通人情,不懂社会知识。苏兰没有理她,只是静静地坐在父亲的身边,为他梳理头发,父亲的白发让她心酸,她好不容易止住眼泪,并强颜欢笑。
  让苏兰诧异的是,孙明哲居然没有来看望他的父亲,只是发了一条短信表示问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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