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偶遇天注定

　　“下雪了！桃花雪！”一大早，不知是谁一声惊呼，惊醒了姚春雪的酣梦……
　　“桃花雪？”是在叫我吗？
　　正在北京出差的姚春雪睡眼朦胧地望向四周，除了自己，哪还有其他人？她揉揉惺忪的眼睛，拉开窗帘……
　　“呀！可不是吗？下雪了！真的下雪了！桃花雪！”隔壁大姐的声音在窗外响起。
　　“桃花雪！”姚春雪喃喃自语……
　　多少年没听到这个称谓了，如今在异地他乡，听到这三个熟悉的字眼，感觉是那样的亲切，儿时的记忆在她的脑海里悄然复苏……
　　姚春雪小时候经常听母亲说，她是在桃花盛开的阳春三月出生的，那时也下着这样一场大雪，她伴着嘹亮的哭声降临人间，母亲给她取乳名“桃花雪”。
　　她是名副其实的桃花雪！皮肤白里透红，面容灿若桃花。上初二的时候就已经出落成一个“君子好逑”的窈窕淑女！那脸蛋，那身材，曾让多少少女由羡生妒，曾让多少少男秋波频递！但羡归羡，妒归妒，暗恋归暗恋，没有人敢对其图谋不轨，因为她的学习成绩一直是绝对的第一，她是老师的眼中宝，学生学习的标兵！况且在那样的年代，学生的思想都极其单纯，没有谁敢逾矩。
　　初三毕业那年，姚春雪不知什么原因，在中考中发挥失利，县一中正榜名单中竟然找不到她的名字，她只能拿钱上委培。那年的夏季特别热，一中的校园经过一个暑假的休闲，到处杂草丛生。学校规定：新入校的高一学生必须先进行学校大扫除，铲除校园各个角落里的杂草。烈日炎炎，每个同学的衣服都被汗水浸透，很多同学的手都磨起了血泡，姚春雪的双手也都被坚韧的草茎割破，鲜血直流，从小在家中娇生惯养，在学校被众星捧月的桃花雪，哪里受得了这样的罪和苦？何况接下来的几天学校还要进行军训……姚春雪的眼中噙满了泪水……
　　晚上同学们都吃过晚餐各自在寝室整理内务，姚春雪才擦干眼泪来到食堂打饭。食堂里的人稀稀落落，忽然一道目光从她脸上闪过，刺得她手一哆嗦，汤洒了一地，手中的馒头也差点掉到地上……她恨那道目光！如果不是那道目光一直注视着她，她又怎能会落榜！
　　那是一位令她心生厌恨的同学。初三下半年，面临中考，每个同学的心里压力都很大，姚春雪肩负的压力更大。每次都考第一的她已经成为全体师生认定的一中正榜生，她又岂能辜负了师长们的心血和期冀？
　　在每个人都努力拼搏的日子里，姚春雪总摆脱不了那一道讨厌的目光……那是怎样的一道令人心悸的目光啊？无论走到哪里，无论姚春雪做什么，那道目光都一直盯在她的脸上……她多想逃开那个人的注视，可那个人一直如鬼魅一样如影随形，那道目光如芒刺一样刺得她浑身生疼，她却不敢告诉任何人，因为那时候的学生思想都很正统，怕别人耻笑她招引异性……终于有一天，她实在忍不住了，轻轻地骂了他一句，那是她平生第一次开口骂人。那道目光显然受到了极大的伤害，再也不敢正视她，她的内心一阵愧疚……她伤害了一位崇拜她的同学！她一直很自责，精神有点恍惚。很不幸的是，中考的考场安排，那个同学正好就坐在她的旁边。还是那个人，还是那道目光，影响了她中考的正常发挥，致使她没有如老师所愿考取一中正榜。“如今，在高中的校园内，怎么又遇到了这个人，又看到了这道目光？”姚春雪有些怅惘……
　　第二天早操时，在教学楼的楼道口，她和那位同学又不期而遇，那道目光依旧定定地直视着她，让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再也不出来。她要逃！她不能继续在这里读高中！那道目光使她感觉太压抑！
　　那天下午，她给班主任老师请了假，急匆匆地乘车回家，哭着再也不肯去县一中就读。父母没办法，只得给她办了退学手续。她又回到了母校复读，准备下一年考中专。
　　考中专的路并不平坦。那时每个学校都限制报考名额，她所在的那个学校只给三个名额。两百多人盯着三个名额，竞争达到了白热化。这时，学习成绩，家庭背景，权钱交易等等各个方面，学校领导必须认真地权衡利弊来决定那三个名额的分配。如果按学习成绩，姚春雪是必定的第一个名额。但是，事情往往出人意料，没有任何家庭背景的姚春雪无论学习成绩怎么好，怎么受老师器重，最终还是被刷了下来……
　　得知预选结果的那一天，姚春雪实在受不了那沉重的打击，病倒了，她的鼻子一直在流血，怎么也止不住。父母看得心疼，在本家一位奶奶的提醒下，让她平躺在床上，或许能够止住血。她刚躺下，感觉那热血汩汩地直往喉咙里流，她大口大口地吐着，父母焦急地请来医生，但医务室却没有止血药了。实在没有办法，她就平躺着一动不动，任凭鲜血往肚子里流……过了一会儿，血竟然停止不流了，奶奶说的那个方法真的管用！她那几天由于失血太多，头晕得厉害，一直卧床休息。一周后她重新回到了学校，班主任老师找她进行了一次语重心长地谈话。在老师的开导下，姚春雪终于想明白了：是啊，考中专有什么出息？还是考高中上大学才有前途！如果这次进了一中，一定要认认真真地把它读完，决不再半途而废。她很感激班主任老师的耐心开导，她记住了那位老师说过的每一句话。
　　下定了决心，明确了奋斗目标，就又有了上进的动力和希望。一个月后，她考取了一中正榜。
　　三年的高中生涯，她平平淡淡地追求着自己的目标，心无旁骛，安安静静地学习着……
　　临近高考，每个同学都在“浴血奋战”，竞争达到了白热化……姚春雪心理素质不好，经常失眠，医生说得了神经衰弱，她痛苦不堪……
　　一位先考上大学的初中老同学得知她的情况后一直写信鼓励她，安慰她，寒假还特意来看她，给了她最大的精神安慰和支持，使她能够有足够的信心和毅力走进考场。
　　经历过那么多心理磨难，姚春雪总算考取了一所大学，虽然不太理想，但她毕竟是她们那个小村庄走出来的第一位女大学生，也算是为她的父母争了光。
　　大学第一年，她便和经常写信鼓励她的那个男生恋爱了。
　　那个男生名叫杨刚，个子不高，人也不是很帅，但很有进取心。
　　相恋的日子姚春雪感到很甜蜜。那时没有手机，学校宿舍只有一部公用电话，打一个电话需要排很长时间的队，还不一定一次能打通。即使打通了，那边也不一定能找到你要找的那个人接电话。那时的电话费很贵，何必浪费时间和金钱去打电话呢？还是和高中时代一样写信吧！
　　回想那段等信的日子，总有一种说不出的幸福。
　　每到中午第二节下课铃打响后，收发员都会飞快地奔跑到传达室拿本班的信件，等信的同学也都急急地寻找自己期盼的信件。拿到自己信件的同学都各自躲开同学的目光，找一个角落品读自己的信中内容，或喜或悲，或手舞足蹈，或黯然伤神……
　　每一次姚春雪接到男朋友的情书，都跑到校园的花坛旁那个长椅上一边欣赏花坛美景，一边咀嚼男友信中给她的幸福。
　　她很喜欢杨刚称她为“Darling”，更喜欢看他在信的结尾写给她的爱语：“拥抱你，吻你，和你相聚在每一个梦里！”信虽然这样写的，但他们却从来没有拥抱过，更没有接过吻，甚至连手都没有拉过。因为那时的他们思想都很传统，很保守，不敢像现在的少男少女谈恋爱那样放得开。即使看到这样的文字也感觉非常羞涩，但心里又有一种说不出的甜蜜和温馨。
　　她很想牢牢地把握住那段美好和幸福，但事与愿违，正如席慕容的诗写的那样：“走得最急的总是最美的时光”。毕业之际，杨刚选择了考研，而姚春雪却因不喜欢自己所学的专业而放弃考研。她只想尽快地毕业，尽快地参加工作，尽快地结婚成家。而杨刚的理想和目标很远大，而且他说他三十岁之前不会考虑结婚。姚春雪很爱她的男友，但又不想成为他前途的障碍和感情的累赘，于是她选择了放手。放手时那是怎样的一种痛啊！为了使杨刚尽快地忘记自己，毕业前她给杨刚写过一封信，劝他把全部精力都投入到考研中，既然分手就要彻底，毕业后再接到男友的信他都未回，她选择了和一位爱慕自己的大学同学结了婚……
　　桃花雪脑海里翻滚着一段段往事，关上窗帘，迅速地起床穿衣，洗漱完毕，她决定趁上午开会结束后的空闲时间出去走走，到北京近郊去找一找雪中桃花。她到隔壁大姐那里打听了一下，说是郊外有一农家小院，前几天还看到桃花含苞待放，于是她就直奔大姐说的那个方向，去寻找她的桃花雪……
　　姚春雪急切地走出宾馆，心潮起伏。多少年没看到桃花雪了，多少年没听到有人唤她的乳名了……
　　轻盈的雪花柔柔地落到她的脸上，在她温热的皮肤上悄悄融化，融化成一滴滴晶莹的露珠，在她白皙的脸庞上蠕动……姚春雪很享受这种雪融化成水的感觉，像母亲的手在她脸上摩挲……
　　地上的积雪已经很厚，姚春雪的皮鞋踩在上面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那种节奏又使她想起了当年和杨刚一起踏雪春游的情景……
　　那是她上大学后的第二个学期，刚刚开学不久，杨刚来学校找她，他们一起去看电影，从电影院出来时发现不知何时天空竟飘起了雪花，那时的他们是那样的欣喜！
　　“走，到学校的花园去赏桃花！”
　　姚春雪坐在男友单车的后座上，哼着欢快的歌曲。单车载着他们在柏油马路上飞速行驶，两个年轻人如两只快乐的小鸟，欢声笑语撒满他们走过的路……
　　到学校了！他们放下单车，直奔离车棚不远的花园。花园里的桃花含苞欲放，晶莹的白雪落在粉红的桃花花苞上，煞是好看。很遗憾那时他们没有相机，也没有能拍照的手机，没能拍下当时的那种醉人的美景。但那雪中的桃花，却永远地开在了他们的心里……
　　回忆着往事，不知不觉已走到那位大姐说的那个农家小院门口。几枝桃花从高高的围墙内探出脑袋，似在窥探姚春雪内心的秘密，又似在欢迎这位远方而来的客人。
　　姚春雪抬头看着这娇艳的桃花出神：这些桃花大都盛开，比那一年和杨刚在一起看到的雪中桃花更美。晶莹的白雪落在粉红的花瓣上，花瓣在白雪的亲吻下笑得那样灿烂……
　　一阵微风吹来，门“吱呀”了一声，姚春雪从桃花上收回目光，从门缝里往里瞧：“呀！好大的一片桃树！除了一间小屋外，院子里全种满了桃树！一棵，两棵，三棵……姚春雪贪婪地数着，真想变只蜜蜂飞进门内去数个够，看个饱！她想敲门，却不好意思打扰桃花的主人……这里面该住着怎样一位高雅的主人呢？姚春雪出神地想着……
　　忽然，一阵“咯吱”“咯吱”的脚步声从背后传来，姚春雪一惊，连忙收回伸长了的脖颈，不好意思地站在了路边……
　　“你好！想进去看桃花吗？”
　　背后传来一个男性的声音，那样亲切，似乎有点耳熟。
　　来人说完掏出钥匙，打开了小院的大门，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
　　姚春雪抬头向那人望去，“你——”她忽然吃惊地张着嘴呆住了……
　　那位男士提着一大包食品向她发出邀请：“进来看吧！”当他转过身朝她看过来时，他也怔住了……
　　“你是——春雪？”他的声音有些激动，手里的包装袋也跟着响了一下……
　　“嗯，我是，你还记得我……你怎么会……”姚春雪颤抖的声音掩饰不住内心的激动，眼泪在她的眼眶中转动，哽咽的声音使她无法把话说完……
　　“你怎么来这里了？”那男士显然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来开会。你呢？怎么会住在这里？”
　　“这是我的科研基地，硕士毕业后我又考了博士，现在在农科院搞科研，专门研究桃树的种植和嫁接。别站着了，快进来吧！”那位男士说着，一边用手轻轻地帮姚春雪拂去身上的雪花……
　　姚春雪几乎不敢相信，现实生活中竟然真的会有奇遇！以前看书看影视剧总认为类似的情节都是瞎编的，没想到今天竟然会发生在自己身上，难道这世界上真有所谓的缘分？或者真的有神灵在指引？眼前的这个人竟然会是自己的初恋男友！打死她她都不敢相信，自己脑海中刚刚出现那个和自己一起在校园赏桃花雪的人，那个人就活生生地站在了她面前！这该不会是幻觉吧？抑或是梦？
　　“快进来呀！”杨刚已经打开屋门放下手中的塑料袋，姚春雪在这催促声中回过神来：这不是幻觉，这也不是梦！这是真的啊！
　　杨刚走进小屋，拿出一把伞撑开，举到姚春雪的头顶，陪她一起走进院子里的桃树下……
　　院子里的桃花开得正盛，红花白雪，相映生辉。姚春雪这次带了相机，一棵树一棵树地拍着照。有全景，也有单棵树的景色，还有一朵花、一个花苞的剪影……
　　“杨刚，你还记得吗？咱们那次在大学校园内共赏桃花雪的情景？”
　　“怎么会不记得呢？转眼十八年了吧？一切仿佛还如在昨天。”杨刚喃喃低语，看他脸上的表情，俨然陷入了对往事的回忆中……
　　是啊，那段记忆已经刻骨铭心，怎么会忘记呢？那醉人的花香，那迷人的雪景，还有美景中相爱的两个人，即使到了临死的那一天，其它的一切记忆都会失去，但那段共赏桃花雪的记忆也永远不会消失！那时的他，面对美人美景，多想拥抱一下自己心爱的人，但他却没有勇气……他怕春雪生气，更怕破坏了那桃花雪的美景和雪中赏花的氛围。那时，他虽不能拥自己心爱的女子入怀，但能够和她并肩站在同一棵桃树下共呼吸，已经是他最大的幸福了。如今，十八年过去了，自己心爱的女子又伴随着桃花雪翩然来到自己身边，他们又能够同站在一方天地里共赏雪中桃花，这难道不是上天给他的最大恩赐吗？
　　杨刚看着姚春雪兴奋地在雪中拍照，好像还是原来的那个小姑娘。他贪婪地欣赏着自己初恋情人的一举一动，很想把这一切都烙印心底。他多么希望这雪永远都不要停，这桃花永远都不会开败，这良景美人永远都不会消失……此时此刻，他连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他生怕一眨眼的功夫姚春雪就会消失……
　　杨刚为姚春雪举着伞，手臂麻木了，酸痛了，他都舍不得放下，连换一只手都不想。这是他的雪儿！这是他曾经热恋的人，而且挚爱至今！姚春雪的发香一次次沁入他的鼻孔，撩拨得他的心痒痒的，他浑身都酥醉了……
　　突然，姚春雪的脚下一滑，他赶忙用他健壮的手臂把她挽住，顺势用另一只手紧紧地把他的雪儿抱在了怀中……
　　“雪儿，我的雪儿，你终于又回到我的身边了！”两行热泪从他男子汉坚毅的面孔上滑落……
　　姚春雪没有挣扎，她紧紧地闭着眼睛，任凭泪水在脸上肆意流淌……
　　十八年了，当初共赏桃花时她也曾经渴望过这样的镜头，但女孩的矜持使她不敢妄想，她知道杨刚老实本分，也绝不会主动做出这样的动作来。十八年过去了，这脚下的一滑，竟然这样自然而然地补上了当初的遗憾。
　　杨刚丢下手中的伞，用他粗大的手掌紧紧地拥抱着他的雪儿，他多么害怕一松手他心爱的人儿就会离去……
　　他用手摩挲着她的秀发，用他温暖的手掌为他的雪儿轻轻拭泪，他多想吻她，吻干她脸上的泪水，温暖她冰冷的唇，可是他不敢，怕他这一吻下去他的雪儿会生气，会马上从这里离开……
　　他们就那样紧紧地拥抱着彼此，久久不愿分开……
　　“雪儿，我一直在等你！我永远爱着你！”
　　“雪儿，你看到这满树的桃花了吗？你看到这桃花雪了吗？我之所以选择了这个专业，选择了和桃树结缘，就是因为我一直放不下你！你知道我这些年是怎么熬过来的吗？读书的时候还好，我能够潜心以学，努力使自己的成绩出色，强迫自己不去想你，因为你已经成了别人的新娘。但工作后，家里逼着成婚，我总是逃，一直逃到现在，家里已经和我断绝了关系。宋代林和靖以梅为妻，以鹤为子，现代的我是以桃树为妻，以桃花为子。我天天盼着有一天能够和你团圆，没想到这一天终于等来了，可见老天对我是多么的厚爱！雪儿，这一切都是真的吗？”
　　“刚，这是真的，是真的。我来迟了，让你等了这么久……”
　　雪，无声地落满他们全身，一朵桃花落在了姚春雪的发际，天地似乎都在为这对久别重逢的“雪人”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