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星月奇情（六）

　　元宵节的那天上午，杜月带着宇星从家里走出来，来到了离居所不远的，就在澄江大道对面的江岸旁，澄江花园内的“青枫亭”里坐下来。杜月对宇星说，“哥哥，你上一次来，我都还没来得及带你在这小城里及澄江两岸到处逛逛呢。真是对不起你了。”
　　宇星连忙对杜月说道，“妹妹快别这么说，那次你不是正生病住院么？怎能说是你没能够陪我出去转转看看呢？”接着又转而说道，“妹妹，你今天的葫芦里装的到底是么事药呢？你一通电话，把我从大老远的古南给招了来，又不见你今日有啥样咯动静，你总不会是叫我跑那么远的路，从古南赶到宁州，在这青枫亭里喝上一肚子清风吧？”说完之后，用充满狡狤眼神看着杜月，同时，且不无得意地冲杜月地笑了笑。
　　杜月说，“哥哥，我今天就是要让你在这‘青枫亭’里喝上一肚子的清风呢。”说完也不由地朝着宇星调皮地眨了眨眼睛笑了。
　　宇星踱步在青枫亭下，见一江秀色尽来眼底，禁不住被眼前的美景所吸引，心神慢慢地安静了下来。他步出亭外，不由地四处打量起来。
　　青枫亭前的廊柱上有这么一付对联，联语曰：“澄江东去三千水，幕阜西来第一亭”。青枫亭虽然算不上很大，却也能够同时容得下十几个人来的。偶尔闲坐在亭中，泡上一杯香茗来端在手中，抿一口茶水，细细地品咂着它的味道，咀嚼着人生的七味，与此同时，持一份淡定静看澄江东去，江水绵绵永无绝期，再回过身来，看那幕阜西来第一峰，“青枫峰”的雄峻、岱青、峨绿、葱翠的秀美身形，不由得让人顿觉心旷神怡，生发出魂静魄宁，淡定安详的心态，内心深处油然而生出“宠辱不惊，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任天上云卷云舒”的深刻人生感叹。
　　此江此水，此峰此亭，让宇星刚才还似躁动的心绪安宁了下来。他平静地对杜月说，“妹妹，我们俩在里面走走看看吧。”杜月答道，“嗯呢，哥哥，我就是要陪你好好看看呢。”说话间，杜月挽着宇星的手，她们俩随意地在澄江花园里漫步徜徉开来。
　　这一路之上，宇星不由自主地执起杜月的手，踩着尚未消融的积雪，在亭台楼榭之间、江岸旁、浮桥上、渡头前随处转来，他们一边欣赏着远江上的风景，一边散漫地聊着人生的话题，不时地感慨着生活的多姿多彩，也不时地对人生中的许多无奈发出沉重的叹息，这造化弄人，生活往往会在不经意中百般地去捉弄人呢。
　　宇星和杜月这么一聊起来，还真是聊得十分地畅快。杜月说，“哥哥，我渴了，我们去亭子坐下喝喝茶吧。”宇星说，“好呀，妹妹。我也正聊得喉咙冒烟呢。”说着话，杜月便拉着宇星向青枫亭内走去。
　　等宇星和杜月他们俩走进青枫亭时，蓦然见亭子内的石桌上摆放上了一只热水瓶，热水瓶的边上，站着的是两个薄胎瓷器茶杯，茶杯上的寿字青花素美洁雅，让人一见，好不喜欢。茶杯的后面是一瓶用盐腌制过的，用来泡茶的鲜菊花，菊花瓶子过去，还另外摆了一溜同样大小的瓷瓶，瓷瓶里面装的是什么，宇星他不知道。
　　宇星在亭中坐了下来。杜月说，“哥哥，我来泡茶给你喝。”并立马摆开了一种泡茶的架势，神情是那么的专注与虔诚。宇星便好奇地仔细看着杜月是怎样去泡这菊花茶的。
　　只见杜月伸出芊芊素手，拿起茶瓶来旋开了瓶盖，用一只长柄调羹舀出色泽金黄，湿漉漉的的菊花来放入杯中，接着便依次从不同的瓷瓶中，各自舀来白芝麻和黄豆，冲好开水，端在手上用调羹搅动起来，随后将杯盖盖上，单膝上前，两手平举对宇星说道，“哥哥，请用茶。”宇星连忙双手接过道，“妹妹辛苦了。”说着话时，下意识地对杜月投去深情的一眸，他的整个身心，似乎被这眼前妩媚、温婉的杜月小妹给醉倒了。
　　当宇星双手接过杜月递过来的茶杯时，一股沁人心脾的暖流，通过宇星的双手流遍了全身，在心中激荡起层层的爱意。宇星的血脉为之贲张，血液为之烧得滚烫，情感的波澜似乎要从他的身体内迸发出来，将他击打得粉碎。
　　宇星深为自己新年的第一次踏雪远行而陪感欣慰，也为他能在数百里之外有杜月这样的一个妹妹而欣喜。他的神思，不由得跟着意念的脚步畅游了起来。
　　宇星将与杜由相识、相交以及相知的交往全过程，就像放电影似地从头到尾在他的脑海中走了一遍，他发觉杜月这个人是既温婉聪慧，又贤淑雅静，是一位值得信赖的妹子，也真的不愧是一个贤淑，体贴的好女人。他真心地为自己在人生的路上能认识杜月而十二分地高兴。
　　宇星在家里是个幺秧子。他常常在人前自怨自艾地说自己没能有个好妹妹，总觉得是他这一生中的最大遗憾，他老羡慕别人家有妹妹了。
　　那一年的冬天，蒙命运中幸运之神的百般佑庇，让他与杜月不意邂逅在江城，相识在东亚，真的是可以说得上是凭空白地里从天上掉下来了个好妹妹。从宇星的內心里来说，真的是喜出望外，喜不自胜的一件大好事啊。
　　那一天的晚上，月辉星光，随意地播洒在他和杜月两人的身上。他们俩相扶着走在一起，漫步徜徉在浔江岸边，畅谈生活中的理想与热望；轻轻地诉语于琵琶亭下，低语婉转间，嘤嘤而泣，柔肠百结的儿女情长。他们俩人，时而似英雄豪迈，敞开胸怀，面江而笑；时而见涕泗长流，掩面哀吟，临水而泣。夜半时分，在皓月星光的披拂下，在天地星辰的见证下，他们俩于浔江边巨石之上，叩月而拜，结为了一对异性的兄妹。从此，宇星的心里，便多了一位让他牵肠挂肚的人了。
　　杜月的父母和弟妹们都远在千里之外南方谋生，一年之中，是难得有机会来宁州一趟的。只留下杜月她独自漂泊在宁州，孑然一身的她，既远离了亲人，也远离了亲情，让她感到心身俱疲，心神俱碎，自觉独力难支。每日里，如果不是有个幼小的女儿连洁在她身边相伴，还真没有人能知道她究竟有多么难受呢！
　　所以，杜月与他的不期而遇，想来，这也是上天在造化弄人，在故意地捉弄他与杜月俩人吧？竟然让这完全不相干的两个人结下了这么一段难解的不解之缘。
　　宇星想着想着，便不由将心思转想到了妻子黄樱的身上。他觉得黄樱这次没能够和他一起来宁州与杜月相聚，真的是她人生中的一大憾事呢。于是，他竟然在不知不觉之中，“哎。”轻叹了一声出来。
　　杜月听见宇星“哎”的一声轻叹，又见他这样傻乎乎地看着自己，禁不住心生欢喜地娇声问宇星道，“哥哥，你这样看着我做么呢？是妹妹身上长了刺么？”宇星这才从沉思中回过神来，赶忙接过杜月的话道，“妹妹说哪里话来，你可千万别这么说哈，哥哥我身边有你，高兴还来不及呢。”
　　“哥哥，我们喝茶吧”。杜月说话间端起了茶杯向宇星举了举。
　　宇星连忙也端起了茶杯来回答杜月说，“喝茶，妹妹。”说完便冲杜月笑了笑，掀开了玲珑精巧的茶杯瓷盖，只见抢入眼帘的是一片片晶莹剔透的金色花瓣，直立着浮在水的中央，似欲争相盛放，芬芳斗妍。沉入杯底的黄豆们，象极了一颗颗滚圆的黄色珍珠散落其间，让人心生爱慕，漂浮在水面上的白芝麻，似夏夜星空的繁星点点，耀人的眼目，扰人的视线。杯口处，一股热气自杯中腾地升起，扑鼻而来的是一阵淡淡的清新的馨香，味道是那么地清馨而又绵长，令人的精神一振，顿觉神清气爽。
　　嘬一口琥珀般金黄色菊花茶水，不禁沁入了宇星的心脾。宇星细细地咀嚼着杯中茶水的滋味，不由得神思恍惚起来。品味着金黄的茶水，在芬芳的清香中，似乎还带有某种生活的味道，苦辣酸涩咸五味俱陈，横亘在人们的心头。喝过这茶之后，的确值得让人们去咀嚼；让人们去品咂；让人们去回味；让人们去感伤与感动。
　　宇星手捧菊花茶，看着身旁的杜月静静地伫立在身前，默然地不发一语，无语地看着他。一如千山之外，浩繁雪域中的独立寒梅，婷婷玉立在青枫亭下，清丽而不失妩媚之态；秀美而不故作妖艳；鲜亮却从不过份张扬。她神韵内敛，气质高贵，举止贤淑端庄，忍不住叫人看了一眼便心中暗生爱慕之意。犹如杯中的花茶水，喝过之后的唇齿之间，尚留有余香，韵味绵长。
　　宇星平素不喝酒也不好烟抽。他唯一的爱好便是在得暇时，喜欢邀约上三五好友，在他的那个书斋里，泡上一壶上好的茶来，品茗论道，海阔天空，无所不谈，上至秦皇汉武，下至黎明百姓，畅所欲言，无拘无束，好不快活。什么福建安溪的铁观音茶，浙江杭州西湖的龙井，还有云南的大叶普洱茶等等，一些常用的花茶有苿莉花茶，玫瑰红茶以及大家通常喝的干菊花茶。而象今天这种用细盐腌制的菊花茶，却是宇星在杜月这里来了之后才喝到的。
　　“这茶真香，妹妹。”宇星喝过之后，连声赞道。
　　“嗯呢，哥哥。”杜月回答说。
　　蓦地，杜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地对宇星说，“哥哥，你看今日这青枫亭下，你我兄妹二人临江把盏，据亭而立，是多么难得的一件事啊。妹妹我今天就以茶代酒，敬哥哥三杯可好？”说这话时，杜月的脸便先顾自红了。杜月那娇俏的模样和柔声的话语，让宇星的心不由得为之沉醉了下去。
　　宇星对杜丹说，“好哇，妹妹。我俩就共同干三杯。”说着举起手上的茶杯同杜月碰了杯后，便一口干了下去。杜月也紧随其后，喝了个底儿朝天。
　　放下自己手中的茶杯后，杜月便伸手将宇星手中的茶杯拿了过来，整齐地摆放在一起。这时，只见她将刚才没打开的瓷瓶一次性地打开了，依次从中倒出了一些蜜枣，金桔、花生、莲子放在了两个茶杯之中，然后再加入菊花并将水注入盖好茶杯之后，方才对宇星说，“哥哥，等下这杯茶喝下去是有讲究的，你可不能撒赖哈？”宇星说，“有什么讲究呢？”杜月就说道，“这杯茶只能喝不能饮。喝干了茶水之后，还得一口将其中所有的物事吃掉，不能掉下地的哟。”宇星说，“这个简单。”说过之后，便抢着双手端起了茶杯，杜月抢过了宇星先前用过的杯子说，“这次的杯子换过来，咱们才能喝呢。”说着一仰脖子，先就咕咚咕咚地将茶水喝了下去，接着竖起茶杯将蜜枣，金桔、花生、莲子一起含在嘴里嚼了起来，神情无不得意至极。
　　宇星也如法炮制，喝得畅快舒心，嚼得津津有味。
　　最后，杜月再次拿起了一个茶杯，将一应的菊花，黄豆，芝麻，蜜枣，金桔、花生、莲子等统统装在了杯中，最后注入热水捂上了盖子。只听杜月又对宇星道，“哥哥，咱这第三道茶，你先喝。但你只能喝一半呢，剩下的一半是妹妹我喝的，你听清了没。”继而又接上道，“如果你要是全都喝了，妹妹就不理你了，我让你在这里流落街头，不管你了。”
　　宇星咋一听这话，对杜月扮了个怪脸说，“妹妹的规矩也太多了，我听你的就是。”
　　这时，杜月端起了茶杯来，掀开了盖子，双手送到了宇星的唇边说道，“哥哥，妹妹端着你喝。”说着，两眼直视着宇星喝了半杯茶水下肚。杜月见宇星喝下去了，便急忙将茶杯往身前一带，仰起脖子也将茶水喝进了肚子，并紧接着一古脑儿地将杯中的菊花，黄豆，芝麻，蜜枣，金桔、花生、莲子全都吃在了嘴里，那猴急急的馋猫相将宇星都逗乐了。
　　自从这一次宇星和杜月在青枫亭喝过了菊花茶之后，宇星便不知不觉地喝了数十年，这数十年来，宇星习惯了这独特的菊花茶的味道，它香而不腻，咸而不涩，其味醇厚，有如人生。是啊，宇星的心中无时无刻不惦念着那幕阜深处，散发着浓浓清香的菊花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