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同心结（二十一）

七十六、时光

颜越软硬兼施才如愿将闷闷不乐的赵本本带到公园散心。
“时间过得好快，不要白白浪费……”赵本本沉默半天却冒出这样一句。
她的声音很轻柔，在他听来却无比钝重，分明是磐石砸在他心坎上。一向能言善辩的他薄薄的嘴唇翕动许久，却没吐出半个字。
“这几年上海的变化还挺大的……”终于发了句感慨。
赵本本点头，暮春时节，落花如雨，小公园的姹紫嫣红也比三年前多了不少。
“袅儿！”赵本本快速地脱口而出，颜越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果然，不远处，装束大变容颜未改的王袅儿行色匆匆。
她抱起一个两三岁的小孩，也许是不愿和他们碰面，向他们瞟了几眼，在悠闲的公园跑起来。
颜越却大叫，“袅儿！”一连几大步奔过去，挡住了她的去路。
王袅儿站住，面红耳赤，深深低头，喃喃絮语，“真的，真的，没脸见你们……”
颜越定睛仔细端详她，“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赵本本已经走过来了，她逗起眉清目秀的小孩。“妈妈来看花，买糖糖，还要大车……”天真无邪的小孩奶声奶气，非常可爱。
王袅儿看向颜越，“这是我儿子，快三岁了，他爸爸在银行里做事，曾是我卖衣服商场的顾客，我本来想过听你的话回清水庄的，可我清楚我回不去了——你们走后，我就嫁了。我现在在家做全职太太，带孩子，准备以后开个小杂货店贴补家用，我很满意如今的生活……”她莞尔，“你们呢？你们的事什么时候办的？”
颜越粲然一笑，“我们……”无语。
赵本本想起那次帮王袅儿擒住林小雨还请她吃饭的男子，应该就是他给了袅儿安稳的生活吧？
王袅儿看向赵本本，“小孩子很有趣，当妈妈虽然辛苦却很满足，你也老大不小了，加油啊……”
赵本本笑，“谢谢你。”
时间真是奇妙，恩怨纠葛都悄无声息被擦拭干净了，多年后重逢轻轻一笑泯灭所有爱恨风雨。客气地道别，心中百味杂陈。
目送王袅儿母子渐渐远去的背影，沉思许久的赵本本大声说，“颜越，不要再为我耽误大好时光了！”
“我都是为自己——你才是为别人耽误大好时光……”颜越眼神复杂，“你要为自己好好想一想！”
赵本本不出声了。

七十七、气球

赵本本开了一家结饰店。颜越说时局动荡，还是不要花费心思经商，可她一意孤行，她有她的意图，或许这个特别的店能吸引他的眼光——她是在为和他相逢制造机会。
在法国时利用空闲时间她编的各种各样的结饰在不少店铺供不应求，蓝眼睛的外国人还直夸中国结好，因此她攒了一笔钱。店里有许多同心结，她不光教员工还亲手编了一个又一个，他却仍然没有一点踪迹一点消息。颜越一直在离她最近的地方默默支持她帮助她。有时，她觉得好累，她也想，也许她和颜越才是有缘分的，颜越值得她付出所有好好珍惜陪伴一生，可是总有隐隐的不甘心不安分地扰乱她的心。
这一天，在繁华的街头等车，要去赴颜越听音乐会的约定，眼前突然大亮，近在咫尺的不是他又是谁？万分激动惊喜地唤，“明烈！”
可是，他淡淡说：“小姐，你认错人了。”像一堵平静安稳、厚实冷漠的墙。
他说完就跑，她赶忙追，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拼命飞奔的他头也不回，越来越远，转眼不见，华美的高跟鞋崴了脚，可受伤的又岂止纤纤足踝？阵阵剧痛。
是的，成了身份卑微的黄包车夫，穿着破旧的脏衣服，甚至，好看的脸上明显多出好些沧桑皱纹，可他，她又怎会认错？
为什么？为什么他要这样？他难道忘了他们的同心结？他怎么舍得送她毫不留情的伤害？他当真铁了心要和她分道扬镳年年月月各不相干？一路走来的艰辛终于苦尽甘来，团圆唾手可得，好不容易盼到，她满心欢喜，他却一心逃离……这样的结果她不要！
第二天，将保管很好的同心结戴上，不顾拦阻，强忍伤痛，她又到遇见他的地方，故意的，她等他，一连好几天，尽管缩在昂贵的貂皮大衣里，萧萧的寒风，仍让她止不住瑟瑟发抖，心更痛，他一定是存心躲她，但她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
她想起他曾用气球寻她，泪如泉涌——不要以为对我好，给我自由，我是一只恋旧的气球——自由地飞，飞得更高，却会在高空粉身碎骨，因为是气球，所以，不要放手……气球多像她，他怎么可以不知道？
不管会多难，不管要多久，不管有多苦，她一定要找到他，找到她失落了许久等待了许久用一辈子来苦苦坚守和争取的爱情和幸福……

七十八、等待

他又怎会没认出她？在他淡淡说她认错人时，他忍受的是怎样天昏地暗的晕眩，锥心刺骨的痛。
无数次，他将那红色的同心结捧在手心，脑海里全是她的模样，杜笙歌离开时忍不住非常悲伤地说了一句，“她已经跟有钱人远走高飞了，你竟然还是放不下她……”说得不错，这一辈子，他的同心结只会是她的名字……
然而，他希望她幸福，斩钉截铁抛下收获的所有，千方百计打听到她的音讯，他想的更多的却是她有好日子过了，现在的他和她，是多么不同啊——就算那华贵的衣饰，也是千山万水的距离吧……
他选择一个人躲在远方，偷偷张望，任泪水模糊视线，任痛苦无尽蔓延，席卷，纠缠，铺天盖地，撕心裂肺……
金钱、地位、权势、红颜、时间、空间、分离、战乱、诱惑、苦难……什么也无法改变我的心，我不要放弃我们的约定，但是，如果我不和你在一起，可以让你更加幸福，我愿意，揣着我们的同心结悄悄远去，孤独永远，你一定要幸福。

她换上粗布衣裳平底布鞋，编起了两根麻花辫，把自己打扮成从前没有和他分离时的模样，静静守候在那一日和他久别邂逅的地方，风雨无阻，持之以恒，她倔强等待。
太引人注意了吧，无数疑惑的眼光，好奇者驻足观看，甚至好几家报社记者搭讪，“小姐，你一定有动人的故事，我们很感兴趣，可以聊聊吗……”
出于礼貌，她彬彬有礼，微笑，双眼却一刻也不停止四面八方的搜寻。
每一天都从期盼的双眼中流走，她在心里暗暗地数，望眼欲穿，却只看到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这一天，远远有一位美丽少女向她跑过来。
“本本姐，真的是你啊！你怎么这身打扮？”水汪汪的眼睛透着欣喜和惊奇。
赵本本看清楚，欣然笑了，“花蕊！你更漂亮了！”
陶花蕊被赵本本戴的同心结吸引，仔细打量，迷惑，“章明烈，是章团长吗？”
“章团长？……”赵本本蹙眉。
“是我哥部队的领导，我哥参军了，我去看我哥，见过他，人很好，笑起来有酒窝很好看——”
“是，就是……”赵本本急忙追问，“部队在那里，你带我去！”
“章团长离开部队，回上海了，但不知道在哪里——他官当得好好的，不知道为什么不继续做……”
为什么？她霎时心如明镜——自己的选择没有错，这么多年所受的煎熬也值得，他那个和她的一模一样，甚至，为了她，他连一般男子最重视的功名利禄都弃之不顾……
明烈，是为了我才躲着我吗？
七十九、心心

她不再流泪，她相信，总有一天他会出现在她的视线。她常常笑，为红尘滚滚能拥有最美的爱恋而欢笑。
春暖花开，漫长的冬天终于过去，每一天她都数过，整整七十九天，她听到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本本……”
蓦然回首，她呆住，清晰唤她静静伫立在面前的正是朝思暮想的他。说不出话，泪水源源不断从直直盯着他的双眼倾泻，恣意滂沱，奔流得如花的脸颊上全是。
他一把将她拥入怀中。
所有的言语都是多余，春去春又回，在喧嚣的街头，离别多年的爱人热烈拥抱，仿佛整个世界只有他和她，只有他们坚贞不渝、天长地久的爱恋。
“你想要给她幸福，可是在她心里你就是幸福，不能和你在一起怎样也没有幸福……颜越好不容易找到我，我们谈了好久……”
难怪他昨天特地对她说，和穿着打扮没有关系，等待最倾心盼望的相见，还是要以最美的样子……
“他不久要离我们很远了，他们将举家迁往法国，还有陈家小姐，这么多年，瑰容一直默默守候，甚至在他一走了之远赴异国时替他尽孝——他说他想通了，执着追求是可以得到很多，对感情却未必有用，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一份因缘，守好属于自己的才会幸福……”
“他说看到你如愿以偿，他才能放心离开……”
“你的保管得这样好！”
“你的也一样！”
说不完的知心话，用一辈子去慢慢享受。
他们互相看着，两只手牵在一起，红情绿意成一对，同心结那么美——心心复心心。结尽百年月。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