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 天目山下见吉谶 观察起兵下太湖

　　话说临安里有个农夫，在天目山下耕作，一脚踩下去个土洞，却从洞里发现一块小小石碑，镌得有篆字几行，并不认识。耕作回家，便将此石碑带了回去，请村里学究罗平看，罗平仔细辨认，写的却是四句谶语。道是：
　　天目山垂两乳长，龙飞凤舞到钱塘。
　　海门一点巽峰起，五百年间出帝王。
　　石碑后面又镌“晋郭璞记”四字。罗平觉得石碑很有深意，随便给了农夫一点钱，买下这块石碑。
　　罗平饱读诗书，通晓古今，明白这个郭璞可了不得，他本是西晋建平太守郭瑗之子，是道学术数大师和游仙诗的祖师，还是华夏风水学鼻祖，其所著《葬经》名扬神州，无人不知。
　　有诗曰：
　　风水大师郭璞，道学泰山北斗。
　　术数谁人可比？华夏第一高手。
　　山主人丁水主财，风散无踪水不来。
　　风生水起多兴旺，五行属水智慧财。
　　这郭璞可以呼风唤雨，广有道法，南度途经庐江时，看中了庐江太守胡孟康家的婢女娇娘。因难以启齿索要，就暗地作法，夜里在胡宅周围撒上赤小豆。
　　第二天早晨，胡孟康出门突然发现数千个红衣人包围了住宅，却不知是怎么回事，心里很惊恐。走近再看，这些红衣人却消失了。如是往复几日，胡孟康觉得很蹊跷，就对郭璞说了此事。
　　郭璞听后，装模作样闭眼掐指一算，对胡孟康道：“这是你家的那个婢女娇娘给闹的，她是一个不吉女子，你把她送到东南二十里外卖了吧。卖时别砍价，这样意欲进入你家中的妖孽就没有了。”
　　胡太守为了趋吉避凶，只好依从郭璞的意见，把婢女娇娘送至东南二十里外去卖，而郭璞指使家人到那里，以低廉的价格把婢女买了下来，带回自己家里，你说这个郭璞狡猾不狡猾？婢女娇娘到了他家，他爱若珍宝，夜夜颠鸾倒凤，却也不见有妖孽作祟。
　　西晋末年，荆州将军王敦意欲谋反，请郭璞卜筮吉凶，郭璞告诉他“无成”。王敦又问若起事的话，自己能够活多久？郭答：“明公起事，必活不久。若住武昌，寿不可测。”告诉他不可以起兵造反，方可命久。王敦大怒，问道：“卿寿几何？”郭璞算了下自己的命，说道：“命尽今日日中。”果然盛怒之下的王敦当天就把他杀了，是年，郭璞四十九岁。
　　王敦起事后两个月不到就战败愤惋而死，一一都被郭璞说中。
　　郭璞后人载其灵柩离开了荆州，从此消失在了茫茫史海记载之中，无人知晓其埋骨之地。数年后，晋明帝在南京玄武湖畔修建了郭璞的衣冠冢，名“郭公墩”，保留至今。明朝大画家沈周在其《咏风水》一诗中写道：
　　气散风冲哪可居，先生埋骨理何如？
　　日中尚未逃兵解，世人今犹信葬书。
　　话说罗学究得到这块石碑，觉得奇货可居，过了几日，带着石碑到了杭州府，求见杭州刺史钱鏐。
　　话说这钱鏐待手下人很好，对待百姓人等，也很客气。罗学究将石碑进献刺史钱鏐，密奏道：“钱大人，天目山下惊现此碑，上有四句谶语。却是东晋高明人郭璞所留，从那时到现在，正好近五百年，可见我们吴越之地该出帝王了。学生推想，钱塘帝王应该应在钱大人身上。天命所归，不可等闲视之。如今大唐已经是千疮百孔，百姓流离失所，黄巢贼兵四处劫掠，各地官僚拥兵自重，朝廷多事之秋，摇摇欲坠，钱大人兴于此乱世之中，一定大有作为，大丈夫生兮立功名，立功名兮慰平生。王侯应无种，男儿当自强。钱大人年少得志，目下已经是杭州之主，应该招兵买马，扯旗反唐，和群雄逐鹿中原，一定会龙兴钱塘，创万世之基业，小人斗胆，请大人起事。”
　　钱鏐大惊，已经知此是吉谶，合应在自己身上，只恐声扬于外，给自己招祸，故意不信。却是他心机周密处，当时假装大怒，道：“你这匹夫，胡说八道，我乃大唐杭州刺史，朝廷又没有亏我处，如何起事言反？你妖言惑众，造言欺我，罪不容诛，合当斩首！”几句话吓得罗学究不敢再说，跪地求饶，叩头不止。钱鏐狠狠咬牙，饶了他，喝叫乱棍打出，其碑就在庭中砸毁。
　　却说罗学究献碑差点丢了性命，再三讨饶才算免死，却也挨了不少棍棒，深恨钱鏐无礼，心道：“就冲你这样态度，钱塘吉谶也不会应在你的身上，越州观察使董昌败黄巢存杭州，夺越州，朝廷重视，也许有王霸之运也说不定，我何不再去越州试一试。将此碑献与越州董观察，定有好处。想此碑虽然毁碎，尚可凑看。”遂私赂杭州府守门吏卒，将毁坏的石碑在庭中拾将出来。原来只破作三块，将字迹凑合，一毫不损。罗平心中大喜，依旧包裹石碑，取路奔越州去。
　　话说罗学究在路上走了两日，在路上遇见一簇人，攒拥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儿。上前观看，却见小孩手提一个竹笼，内有一只小小翠鸟，遂挨身上前，问道：“你们在此干什么？”
　　有人道：“这孩子抓了一只鸟，不是鹦鹉，又非八哥鹩哥，却会说话，岂不奇怪的紧？”
　　罗学究问道：“却不知会说什么话？”正在这时，却见笼中小鸟叫道：“皇帝董—皇帝董。”叫声清脆，却不糊涂。罗学究听得清清楚楚，正打中心中之事，心道：“原来真名之主是董昌，而不是钱鏐，差点误了我。”
　　罗学究给了孩子二两银子，将小鸟买到自己手里，提了鸟笼，迅速赶路。
　　却说罗学究到了越州，求见董昌，口称有机密之事禀报观察使，董昌让罗学究进见。
　　董昌见到罗学究，文质彬彬，先不讨厌，问道：“你有何事请讲？”
　　罗学究眼睛看看四周，董昌马上屏退从人，正要开口再问，却见罗学究手里鸟笼里小鸟叫起来了，叫：“皇帝董—皇帝董。”
　　董昌大惊，问道：“此鸟何来？却怎么会说话？”
　　罗平道：“观察不知，我却也不知。听闻乡民讲是在山里捕捉而来，给我花钱买回。此鸟不知名色，天生会话，宜呼曰‘灵鸟’。”罗平说着话，将怀里石碑碎块拿出拼好请董昌看，道：“从东晋至今，已经有近五百年。如今大唐没落，盗贼丛生，天下大乱，黄巢贼兵四起，各地官僚割据，国运将终。梁晋二王，互相争杀，天下群雄，逐鹿中原，此大丈夫建功立业之秋，钱塘乃是董察使创业之地，灵碑出现，非无因也，况灵鸟吉祥，明示天命。董大人应有九五之贵，帝王之份，若趁势起兵，大业可成。况董大人守杭州之时，黄巢数万之众亦不敢冒犯虎威，可见董大人有天神护佑，不必言讲。董大人稳坐杭州，贵人辅佐，先破了黄巢，又斩刘汉宏，威名方盛，远近震悚，若乘此机会，集聚越杭之众，兼并两浙地盘，上可以窥视中原，待机而起逐鹿，问鼎神州，下亦不失为江东孙仲谋矣。”
　　董昌闻言，大喜，正中其机。原来，这个董昌见天下纷乱，皇室衰弱，群雄顿起，久有图霸之心。今日罗学究一席话，正说到自己心里去了，怎么不喜？道：“足下远来，一番说辞正和我意。先生真乃上天赐我足智多谋之人才，助我成功，事成之日，即以本州观察使相酬。”
　　董昌开心快乐非常，以为时机已经成熟，可以大干一番了，遂拜罗平为军师，招集兵马，又于民间苛敛，以充粮饷。命巧匠制就金丝笼子，安放“灵鸟”，外用蜀锦为衣罩之。
　　却说董昌将杭州钱鏐倚为心腹，遂写密信一封，差人送到杭州，面呈钱鏐。
　　钱鏐拆开书信一看，上面写道：
　　钱将军见字如晤：
　　你本是本官荐拔之人，倚为心腹，如今神州动乱，正是大丈夫施展才华大展宏图之时，如今吴越之地，尽在你我掌握之中，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当取不取过后后悔，望将军心里有数，不可错过良机。如今将军可以招兵买马，募兵听用，等待时机。一旦本官起事，望将军鼎力相助，成功必将和将军共享富贵，慎之慎之。
　　钱鏐看书，心里大惊道：“董昌反矣！”送走信使，暗自却打主意。
　　钱鏐虽说是一员猛将，却并不糊涂。如今造反，并不是最佳时机，虽说朝政紊乱，神州乱生，大唐官军却也不是纸糊的。如今正在和黄巢贼兵做殊死拼搏，谁胜谁负并没有最终定局，岂可不知好歹，而引火烧身？
　　钱鏐思索再三，觉得不能和董昌一起同流合污，遂密奏朝廷道：
　　吾皇万岁容禀：
　　杭州刺史钱鏐奏，自从董昌除贼有功，荣升越州观察使后，不思为国尽忠，报效君恩，却权欲膨胀，割据一方，在国家动乱之时，竟然意欲造反为乱，步反贼刘汉宏后尘，此乱臣贼子也。臣本董昌下属，董昌竟意欲拉臣与之共反，臣钱鏐心里只有朝廷君上，并无私欲，深感朝廷洪恩浩荡，敢不忠君报国而生狼子野心乎？请朝廷明鉴。杭州刺史钱鏐书。
　　朝廷接到钱鏐密信，知道董昌迟早必反，为了牵制越州，即拜钱镠为苏、杭等州观察，好生抚慰，恩宠有加。
　　钱镠在杭城，积极备战，招兵买马，发展自己的实力，将秦望山至于范浦，周围七十里的城垣，重新修建加固。
　　朝廷觉得钱鏐乃辅国良臣，国之栋梁，苏杭吴越之地要平安，必须倚重于这个人才，目下神州乱生，苏杭吴越之地不可以再出事端，随后，再加封杭州刺史钱鏐为镇海军节度使，赐封国公。
　　却说董昌在越州闻知朝廷累加杭州刺史钱镠官爵，心中大怒，骂道：“这贼狗奴，莫非卖主求荣才得到朝廷官爵？是可忍孰不可忍？我要先取杭州，除了这个贼奴，以泄吾恨。”
　　罗平谏道：“钱镠异志未彰，且新膺宠命，讨之无名。大人不如且诈称朝命，谁人知道真假？先正王位，然后以尊临卑，平定睦州，增加我们的地盘和军队，假道于杭，去打湖州，钱鏐若不反对，大善。若钱镠不从，大人设计除之。不管怎么说，钱鏐总是大人下属，他若识时务，出兵相助，大人不战而得杭州矣，何乐而不为？”
　　董昌觉得罗平说的有理，依其言，乃假装接到朝廷诏命，被封越王之职，使专制两浙诸路军马，旗帜上都换了越王字号，又将灵碑及“灵鸟”宣示越州百姓，使知天意。接着在民间三丁抽一，得兵五万，号称十万人马，浩浩荡荡，杀奔睦州来。睦州无备，被董昌攻破了，董昌洋洋得意，以为天助，战无不胜。
　　董昌令军兵休息月余，改换官吏，睦州归自己管理。又选得精兵三万人，军威更盛，自感天下无敌，谋称越帝。
　　话说董昌兵发杭州，欲攻湖州，却看钱鏐如何应对，再做对策。
　　钱镠和手下将军商议道：“越兵气势正盛，锐不可当，不如暂时屈从董昌，虚意迎之。待其兵顿湖州，遂乘其弊，再打败他就不是很难。”众将听命。
　　计议已定，钱鏐先遣钟明兄弟牛酒米粮犒赏越兵，随后亲领五千军马来，愿为董昌军中先锋效命。
　　董昌闻讯大喜，当真喜从天降，既然钱鏐将军愿意跟随自己去征战，还有什么难事？只怕很快就可以割据苏杭钱塘吴越之地，成就王霸之业。
　　钱鏐带兵行了数日，却伪称有疾，暂留途中养病，令军兵暂时驻扎，待身体康复再行。董昌更不疑惑，催兵先进。气势汹汹，不可一世，却不知大祸降临。
　　有诗为证：
　　卧薪尝胆誓灭吴，勾践装鳖破姑苏。
　　观察不识刺史意，犹恃兵威下太湖。
　　休道石碑有吉谶，不是董昌乃婆留。
　　后门起火悔无及，吴越钱王万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