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如此事非

　　当季节的脚步跨过了一个又一个冬季的门坎，李千金来到北寨屯村已经三年多了。在她十三岁的这一年冬天，李强和本村的许家闺女许晴结了婚。
　　早在阿敏和李千金娘俩儿来之前，大彬已在村后为李强盖好了四间青砖绿瓦的房子，只是屋里没有任何的拾掇和装修。李强结婚的这一年，阿敏请了一个月的事假，她和大彬雇人粉涮墙面、粘地砖，买各种杂七杂八所备需的东西，忙忙活活，拾拾掇掇的总算在李强启笔结婚的时候，房子漂漂亮亮的装修好。谁成想，良辰吉日马上就要到了的时候，女方家托李千金堂叔（媒人）捎来了话：这婚不结了，要想顺顺利利的结婚，男方家必须在彩礼以外再拿出一部分钱来买一台冰箱，另外再给新媳妇买出“三金”来（金项链、金戒指、金耳环）。听完李千金堂叔捎来的信儿后，大彬暴跳如雷了。他高葫芦大嗓门儿地蹦跶着说：“这婚不他妈结就别他妈结！就是不结了！”然后他让一旁的李千金喊来了前院的李强。
　　一进屋门口，李强愣了一下，他疑惑地瞅了瞅堂叔、大彬和阿敏问：“怎么啦？”
　　“强，这婚咱不结了，不他妈跟她结了！啊？”一脸铁青的大彬看着李强说。
　　马上就要当新郎官儿的李强，突然被大彬整出这么一出不结婚了的话感到分外的诧异，他不解地问：“怎么啦？”
　　坐在沙发上的李千金堂叔开了口；“许睛家要求再给她买一台冰箱，另外再买出‘三金’来。”这当中，大彬看着李强接上说：“不结了啊强，给她退了！还能娶不着一个媳妇儿呀！”
　　听着大彬的话，倚在门口的李强耷拉下了脑袋。
　　“退什么退啊！一个村子的，出门不见入门见的。这都启笔了，还非得让人们看笑话不成啊？！”李千金堂叔说。
　　“也是！你说你们还乡里乡亲呢！这是什么乡里乡亲啊！乡里乡亲有这么干的？她家四个闺女哪一个结婚的时候这么向婆婆家要东西？！”阿敏颇不满地看着大彬开了口。
　　九十年代中期，当时的农村家家户户物质生活还不太富裕，几乎没有一家结婚的时候买冰箱，更别提什么“三金”了。也许是阿敏嫁过来后，人们逐渐知道了她在一个好单位上班，再加上凭借阿敏的穿着、洋气质，并且人们经常当着阿敏的面或是在背后提到她的时候，都说大彬后半辈子命好，娶了一个有钱的老婆。所以李千金坚定的认为这是许家在变相地问阿敏要钱，都知道她有钱啊！
　　“还不是觉得他娘有钱啊！”阿敏的话音一落，李千金堂叔笑着说。
　　“真是的！走到哪儿人们都那么说，你说我能有几个钱？虽然上了这么多年班，可原来一个月才挣几块钱、几十块钱的……”阿敏苦笑着。
　　李强和许睛是小学同学，上小学的时候和许睛是同桌。当时学习特别菜鸟的李强，每次算题呀背写生字呀他都抄许睛的。许睛那丫头人长得不但漂亮可爱，学习还特别好。在将就着小学毕业后，大菜蛋李强便辍学了，许睛则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县里的重点初中。从小学毕业的那一年，一直疯跑着玩儿到了十七八岁的李强，这个时候，村里的人张罗着给他说媳妇儿了。按大彬的话说，那时主要也是人们看他在村里任村支书吧，人们几乎天天堵着家门口给李强介绍对像。高的、矮的、胖的、瘦的、好看的、漂亮的、有工作的、有权势背景的，那真是眼花缭乱多得去了，但对于这些各形姿色的姑娘，李强一个都没心动，他心里惦记着的是他的小学同学许睛。
　　许睛上边除了有三个已嫁出去的姐姐外，还有一个老大不小却因为没有房子一直未订上婚的哥哥。由于种种原因，村子里一直没有给他家划分地皮，急了眼的许睛爹三天两头地往大彬家跑，有时找大彬歇着的时候，还会趁机给大彬家带去一块切菜岸板啊或是买上一条好烟什么的。望着主动找到他家来提亲的李千金堂叔，许睛的爹激动得很。还没来得及和许睛商量，就当着李千金堂叔的面答应了下来。
　　这之后，即将初中毕业却没来得及中考的许睛，被她爹给说服后，在一家纺织厂做了织女并和李强订了婚。
　　论长相，除了生长在李强脸上的那张嘴，肥厚得如同两片被切开的香肠外，在小子群儿里，他的眉眼，整个面部轮廓，数不上一流吧，还能整个二流。那时，李强还像个艺术家似的留了一头飘逸的披肩长发，动不动就爱把脑袋潇洒地一甩，那头自以为是的长发就跟着他的脑袋得意的飞了起来。每每李强甩脑袋的时候，若无意地让他们的奶奶看到了，老婆子总会令李千金捧腹地咂着嘴皮子感叹道：“活了一辈子咱可没见过这样的，什么世道啊！”
　　“我看嫂子你就拿出点儿钱来买了这些吧，非得让孩子遭这个难干什么。”李千金堂叔似乎看出一直耷拉着脑袋，不说退，也不说不退的李强的心思，他笑着说。
　　“就是妈，给我哥买了吧，别退了。”与以往不同的是，这次一旁的李千金也帮着腔地搭话。要知道李千金帮着说出这样的话来真是不容易，这在平时每每只要一听说或是看见阿敏又掏着自己的钱包给大彬他们一家老小出钱啊，李千金的心里就着急、上火，甚至每次都为阿敏出钱的事急了眼地跟她吵闹。因为刚来到这个家里，李强对她这个后来的妹子还是挺亲的，每次一有空就带着她去他的那些盟兄弟家玩儿，还总是骄傲的跟他们说李千金比李沙好得多，跟他特别亲。有时候，还不忘问问李千金在学校里受欺负没，这些芝麻大小的点滴，让李千金觉得有个哥哥其实挺好的。
　　“这不是拿捏人性呢吗！她家别的闺女结婚的时候，我知道没给人家婆婆家要这些吧？！……”阿敏不满地说。
　　“她们的婆婆怎么能比得上这样的婆婆呀？”李千金堂叔嘿嘿笑着。
　　终于在李千金堂叔两头地劝说、调解下，许睛家那边做出了让步，只要买一台冰箱和一枚戒指，剩下的两金不要了。于是，阿敏从商场里买来了冰箱和戒指。
　　这一年的这一天，李强和许睛的婚礼照期举办了。
　　
　　
　　两年以后。……
　　村里各家各户盼新年的气氛就像火上煮费了的水，咕嘟嘟地欢腾着冒着泡，时不时还能听见谁家院子里,猪传出来的撕心裂肺的哀嚎声，耍在大街上的孩子们扔的摔炮声、被点着发出各种声响的小炮声，它们此起彼伏地混淆交织在一起，成了乡村里迎新年的一道交响曲。
　　李千金家也是如此。
　　这一天，李强两口子带着他们刚满一周的孩子、李千金奶奶一大家子凑在了李千金家欢天喜地的吃了一顿大锅饭。饭后的李千金、李沙和抱着孩子的许睛守着烧火的大彬煮棕子，突然听到屋里传出一声声吵架声，李千金撒腿朝着屋里奔过去，就看见外屋北墙边站着一脸不高兴的阿敏，南边立着一副凶巴巴的李强。
　　“我没那么多钱，张嘴就要钱，我是开着银行呢？还是种着摇钱树呢？有本事你给你爹要去！”阿敏有些生气地看着李强说。
　　“嗯，知道你有也不会出的，还不知道你跟谁留着呢！不他妈给就别他妈给！”眼里露着凶光，嘴里挂着把儿的李强骂骂咧咧起。
　　一听李强嘴里不干不净的，阿敏顿时气大了，“我就是有也不给你，你看你都骂上我了，你想干什么！”
　　“你说他妈我想干什么！”说着李强一步上去照着阿敏就是一拳。
　　这一拳，一下子让阿敏趔趄着摔仰在了地上。
　　一看李强打了阿敏，疯了般的李千金跳着脚、拍着双腿声嘶力竭地大叫着：“这是他妈干什么呀？！这是他妈的干什么？！”
　　此时，大彬、李千金奶奶、李沙也都跑进了屋里，他们往外推搡、拉拽着、骂着李强。被李千金扶起来的阿敏，满脸黑云青雾地冲着李强喊叫着：“你他妈打我，一个有爹娘生没爹娘管的小王八羔子，你试试再打打我？！”
　　“就是他妈打你了，怎么着吧？闪开这儿你们！”凶巴巴的李强一会儿左一会儿右地往阿敏的方向扑着，试图冲出大彬、李沙和李千金奶奶的推搡。
　　好在这个如同患了疯牛病的李强，被大彬他们拖拉着、拽扯着总算弄出了屋外。等李强被推出了院子，气急败坏的阿敏问李千金：“许睛呢？”李千金指着院子说：“就在锅灶旁呢！”正当阿敏风风火火地推开门朝着许睛走过去时，一直蹲在锅灶旁的许睛，一个胳膊夹起孩子就匆匆地小跑着出了院。这让本来就很生气的阿敏更加生气了。“你说这个他妈傻媳妇，我们在屋里一声声的吵架，她就在外边不闻不问，说跟她说说傻强吧，他妈的夹起孩子就跑……”
　　惊魂未定泪眼汪汪的李千金吓得心里哆嗦着、身体哆嗦着，她真没想到李强竟然对阿敏动了手，尽管阿敏是李强的继母，可继母为他的婚事没少操心，而且阿敏来了的这几年，不管在精神上，还是物质上没少为这个家付出心血，到头来却换来了李强的辱骂和不尊敬。更让李千金难以接受的是，李强推倒阿敏后，身为爹的大彬像一个外人似的，只拉拽着李强，怎么就不上去掴他两巴掌呢？李千金没有看到大彬做爹的一点威严样子，她在替阿敏叫屈的时候更多的是感到气愤、失望。
　　一再追问阿敏事情的起因，李千金这才知道，原来是就要年底了，李强要阿敏必须拿出三万块钱来，一是给他们在城里刚开了一个月的衣服店掏出房租来，二是他想凑些资金再琢磨点别的生意。阿敏没同意，一下子惹怒了李强。
　　没两天，李千金发现被李强推了一把摔倒在地上的阿敏好像没发生什么事儿似的，该和大彬说笑了和大彬说笑，该干啥干啥。本来就替阿敏叫屈的李千金看不下去了，这天，屋里就只有她们娘俩时，李千金对阿敏说：“强打了你，也就这么着过去，这就算啦？”
　　“哪儿呀？你是没见，我后来跟你叔和老婆子那个闹腾，你叔老跟我说好话，老婆子也跟我磕头说好听的，你后院儿堂叔他们后来也找到李强那院儿里，把他好好骂了顿，还能怎么着？”咳了一下，阿敏接着说，“况且那天是我穿着高跟儿鞋，要不也不会摔倒的。”
　　狐疑地看了一下阿敏的脚，李千金哼笑着说：“这么说是你自己摔的？行！你自己不觉得委屈就行。”
　　“你叔、老婆子她们也都给我说了好话，堂叔他们也骂了他，再闹腾有什么用？！又不打算离不打算散了，让外人知道了无非就看笑话吧。”阿敏反倒有些安慰李千金。
　　“唉，你说我叔叔也是，那天怎么拉架就不说咣咣咣地照着李强砸他几下子啊，真让人觉得好笑，反倒像个外人似的拉劝着……”李千金终于把对大彬的不满说了出来。按理说她应该反过来捡着好听的话去安慰本来就爱生气、小心眼儿的阿敏，但当她看到被大彬他们哄着说几句好话就完全消了气儿的阿敏，李千金心里就特别来气，她有些鼓火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