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二章 第三节 张来福去大寨参观学习 耿部长破大

　　文化大革命中期，伟大领袖毛主席向全国人民发出了“工业学大庆，农业学大寨，全国人民学习解放军”的最新指示。为贯彻落实毛主席的伟大号召，县委也适时地向全县人民提出了“学大寨，赶昔阳，发扬愚公移山精神，苦干加巧干，力争一年亩产上《纲要》，三年亩产过‘黄河’，五年亩产跨‘长江’，实现人均产粮超千斤，全县总产突破三亿关”的战斗口号。为此，县委决定组织参观学习团，让部分公社书记、大队支书、生产队长去山西昔阳县大寨大队参观学习。水沟滩洼生产队人均耕地面积八亩三，总耕地面积五千五百亩，其中有旱涝保收的水浇田三千二百亩，农业生产的地理条件得天独厚。因此，被县委议定为学大寨的试点单位，公社通知张来福同志也要随团去参观学习取经。
　　接到通知后，张来福兴奋不已，临走前的群众大会上，他给自己的社员们说：“从报纸、广播上的宣传来看，人家大寨人近年来，在社会主义的阳关大道上高歌猛进，走在了最前头，确实搞得不错，粮食产量连年上升翻番，已经上了《纲要》，给国家做出了不小贡献，集体经济空前大发展壮大，基本上解决了温饱问题。农民的社会主义思想觉悟、精神境界已经上升到了新的层面，给全国的农民树立了典范，他们的带头人、大队党支部书记陈永贵同志现在都已经上了北京，当了国务院的副总理呢！我们去他们那里学习人家的先进经验也是应该的！作为农民就是要苦干实干搞好生产，多打粮食！什么是社会主义？社会主义就是应该让全国人民都能够吃上饱肚子……”
　　听着来福队长的演讲，社员们也是群情激昂，他们热烈鼓掌，高呼口号：“抓革命，促生产！”“社会主义万岁！”他们人人都期盼着自己的队长到那里能够取回“真经”，能够带领乡亲们尽快走向生活富裕的道路。他们认为，生产队是个集体的大家庭，来福是个好当家人，有思想，有抱负，有魄力，有威信，他们信得过。来福重新上任以来不管上面那些政治运动中的这斗争、那斗争的提法和口号，不管三七二十一，只认准一条：“抓生产！”他只用几天的功夫，雷厉风行，三下五除二地就把生产队理顺得井井有条，各项生产安排得整齐有序，一切都有了眉目，让乡亲们重新看到了希望，觉着有了奔头。只是担心他这一走，面前的生产任务是否会有些影响？希望来福快去快回。
　　来福也理解大家的心情愿望，安慰大家说：
　　“十头八天就回来了，好在目下大秋作物播种工作基本上接近尾声，还有在家的其他队务委员们负责呢，希望大家努力配合，听从他们的指挥，加把劲，善始善终，保质保量完成秋播任务。只是以前村小学门口出现的那张字条，被上级认定为阶级斗争新动向，定性为‘反动标语’，要求限时破案。工作队进村都十来天了，暂时还没发现什么重要线索，目前还没有什么大的突破，希望耿部长你们继续努力。”
　　临走的时候他给副队长尊儒、八斤还有破案工作组组长耿直副部长他们叮嘱：“要一手抓革命，一手促生产，可别只顾了破案的政治工作，而耽误了农时生产上的事情！”
　　耿直是县保卫部的副部长，专案工作组的组长。一开始的案情分析会上，他坚持认为写“反标”纸条的人，必须符合以下条件：
　　第一，他首先应该是个识文断字的人；
　　第二，他一定是个对于我们党和国家有着阶级仇恨的人；
　　第三，极可能是本生产队暗藏的阶级敌人所为，嫌疑人就在水沟滩洼生产队；
　　第四，此人的罪恶目的就是为了破坏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运动的持续深入发展，破坏农业学大寨运动；
　　第五，或许是别有用心的人所为，是指家族派性为了某种利益和目的，去争夺某种权力而借机会故意制造混乱、整人、嫁祸于人而为之。
　　起初，工作组摸排的重点对象自然是生产队那五个历史不怎么清白、戴着政治帽子的地富反坏右分子。但是他们中间认得字、会写字的只有两个人，通过连续几天几夜的突击讯问，他们都说自己从来都是规规矩矩接受劳动改造，没有其它企图和非分之念，死不承认是自己所为。耿直他们也想到了核对笔迹这一比较科学的鉴定手段，就要求他们写几十张字的“思想汇报”材料交专案组。专案组的同志把其中和那张字条上相同的字进行了反复比较，笔划、字迹、体型没有一个是相似型的。没有证据，也就只好排除了他们的嫌疑。又对他们的子女、家人也是如此这般地进行了笔迹核对后也被一一排除。后来，摸排对象范围扩大，对全村所有的认识字、会写字的人包括在校读书的学生也统统核对了笔迹，还是大失所望，一无所获。
　　耿直的破案工作进行到这个时候总算起来已经有三个月时间了，陷入了僵局迷谷，十分被动。他将情况汇报县委，县委批评他们是闭门造车，走的是“白专道路”，只靠少数人破案，没有广泛地发动群众，缺乏群众的参与和支持而难免被动。指示他们可以把生产先停下来，让社员群众全部参与破案工作，就不信破不了案！俗话说：“三个臭皮匠，能抵一个诸葛亮。”
　　发动群众破案的社员大会上，耿直要求所有的社员群众都必须发言，他说：
　　“县委指示，破获反动标语案件这是当前压倒一切的中心政治任务，所以大家要以对毛主席‘三忠于’、‘四无限’的无产阶级革命感情和对阶级敌人以无比憎恨的阶级觉悟来对待破案工作。在检举揭发中，大家可以大胆地推测和怀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言者无罪，每一个人都要说出自己的看法，并且要指名道姓地说出是谁干的，要支持我们的工作，要为专案组提供更多的参考线索。”
　　社员大会的头两天，基本上没有人发言。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抽着烟，焖着声，坐着冷板凳，晾着干场子。在实在没有意思的时候，偶尔由专案组的同志有针对性地给大家念几段相关的毛主席语录，或者两报一刊社论文章。循循善诱，几经启发教育开导还是没有人发言。再说了，除过探春、三嫂她们几个少数妇女曾经见过那字条一面，其他人谁也不知道上面写的是什么内容的！大家人人心里明白，这是重大是非的话题，哪能无根无据地随便乱讲呢？
　　第三天的上午，去大寨参观学习的张来福队长回来了。因为一心惦念着秋天粮食的田间管理工作，苗出齐了没有？间苗、除草了没有？所以他没有直接回自己的家，而是跑庄稼地里转了一大圈看看，可是到处都是静悄悄地不见一个人影儿，十分纳闷：这玉米、高粱、谷子、豌豆全部出苗了，长有两三寸高了，苗也没蓐，还没有见锄痕，人都到哪里去了呢？自言自语道：“这些吃干饭的败家子，这哪里是种庄稼的做派？”
　　他有些生气地来到村口，远远看见社员们黑压压的一大片正坐在操场开会。走进会场，耿副部长和他打招呼：
　　“哦，张队长回来了？”
　　社员们齐刷刷地将目光投向了看起来有些风尘仆仆却不见十分乐意表情的张来福队长。
　　“回来了，大白天太阳晒的红彤彤的，大好的劳动时间，你们怎么还在开会？”来福坐下来后，接过耿副部长递过来的凉开水喝了一口便问道：
　　“看样子案子还没有破？”
　　“破什么破，自从你参观走了以后，按照县委的指示，十几天时间里我们就一直搞突击破案，还是没有任何进展，我们压力大呀！”
　　八斤抠着头皮说：“生产都停了下来，今天整整三天了，社员们对于破案工作一窍不通，老虎吃苍蝇无从下手，所以个个装聋作哑不吭声呢！”
　　又是一片沉默，除去偶尔有人咳嗽几下外，还是没有人吱声。
　　耿副部长清了清嗓子：“还是让张队长就破案的事情给大家开导、开导吧？”他给来福投过了求援的目光。
　　沉默片刻，来福说：“好歹是个会议，大家有什么说什么，不一定非让你说出个有根有据，头头是道的所以然来，毕竟写反标的人是偷偷摸摸干的，只有他自己清楚，其他人毕竟是猜疑而已，除非亲眼看见，随便说说吧？眼看着我们的大秋庄稼都荒在地里了，我们总不能一直坐在这里磨蹭而浪费大好的农时吧？我们又不是破案专家，还不是赶着鸭子上鸡架，怀疑他，怀疑我都可以嘛！最后肯定会有个水落石出的，我相信破案工作组他们是有能力搞清楚的。”
　　见大家还是不做声，来福搔搔头皮，来回地度着方步，最后，他回过头来对耿副部长他们建议说：“都是一个村子的父老乡亲，互相都沾着亲、带着故，低头不见抬头见，在大家伙儿的面上，面对面提自己的怀疑对象有点不策略吧？干脆，你们专案组的同志可以把他们一个一个地叫到背面去，以个别谈话的方式效果可能会好一点。”
　　听来福队长这么一点拨提醒，耿副部长略有所思地说：
　　“哦，这也难怪啊！我怎么就没有考虑到这一点呢……”
　　于是改变了方式方法，采取背靠背、单个单谈话的方法，社员们虽然仍有顾忌，但是最终还是依次吞吞吐吐、忐忐忑忑地发了言。
　　他们有的说：“可能是探春写的吧……”
　　有的说：“可能是外地流窜犯所为……”
　　有的说：“可能是来福写的，记得来福以前队长曾经流露过对文化大革命运动不满的言论情绪……”
　　有的说：“可能是贺无成写的，他在做红卫兵造反派头头的时候，大搞‘逼供讯’的那一套，失下了人命，外逃失踪多年，是不是那小子偷偷溜回来故意制造混乱？……”
　　反正社员们乱讲一气，也没有个准。基本上都是为了应付差事。几天时间下来，坐得大家屁股都有些发麻了，巴不得指望这样的政治会议早早结束，他们也好去侍弄庄稼。
　　当所有社员都发言谈了自己的认识观点和怀疑对象之后，耿部长因为群众总算提供了新的案件线索，比较满意，提议准备散会。来福队长则完全不顾旅途劳累，又把大家集合起来，简单地介绍了自己这次去大寨参观学习的情况。
　　他说：“社员同志们，这次受县委、还有大伙儿们的委托，去了一趟大寨，今天特意向大家汇报一下。”一阵掌声过后，来福继续讲道：“大寨的自然条件还不如我们生产队呢！‘七沟八梁一面坡’，农业生产的基本条件非常差，只是大寨人在大队党支部的正确领导下，认真学习无产阶级专政条件下继续革命的理论，活学活用毛主席著作，与天斗，与地斗，与阶级敌人斗，发扬‘一不怕苦，二不怕死’，还有那《愚公移山》的革命精神，苦干、巧干、科学种田，干出了成绩，他们的事迹非常感动人，也很教育人，确实是我们学习的榜样！自己大开眼界，增强了战胜困难的斗志和决心。……至于向大寨人学习什么，怎么学习，生产队将要将要结合我们的具体情况而提出具体目标和方案，还有通过大家伙们的共同讨论后再贯彻落实。我想，我们还是脚踏实地，边学习，边实践，边总结。总之，作为一名生产队的一名带头人，我有决心带领大家以大寨人为榜样，做新时代的‘愚公式’新农民，大干快上，做出成绩……”
　　会议一直到晚上深夜时分才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