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路（一）

出路
一

贾志明不想再这么活下去了，他想为自己的生活找条有曙光的出路。一辈子浑浑噩噩，无所事事，到老了什么也没干，岂不白来这世上走一遭？
“要是我继续这样一成不变的生活下去，还不如死了算了，省得浪费粮食！”贾志明常常这样偏激地想。
人在愤怒的时候就往往容易走向偏激，觉得一切人都在反对他，逼得他非破釜沉舟不可。贾志明现在的精神状态就是如此。
从他决定做生意的那刻起，身边的人就没有一个人表示赞成。在经过对他进行反复“教育”无效后，他们以孤立来惩罚他。谁也不伸出援手，全都看热闹地站的远远地，把他当成关在笼子里的怪物似的指点着他。“瞧！这家伙好好的事不干，非得趟浑水去做什么生意，这不是吃饱撑的是什么？”什么议论都有，越是难听的话越是喷涌而至。它们好像终于找到可以施展自己才能的机会，不用岂不是一种资源的浪费？
对于这些话，贾志明可以视而不听，听而不闻，毕竟说这话的人和自己割着一层。再锋利的匕首也会因为距离的远近而形成不同的伤害，令贾志明万分难过的是自己家里人竟然也不支持他。
用他的话说，他这可是拼了命在为全家谋幸福。
家里人的意见出奇地明确且一致，一动不如一静。说不定现在的状况就挺好的，何必大动干戈，非得弄得家里人心惶惶不可？再说做生意哪有那么简单，上下嘴皮一碰就成的，这里面是有风险的，而且你没做过生意，年纪又轻，怎么可能懂得这行的深浅呢？还不如不做的好，再说家里虽然没有多少钱，可也没缺过一顿饭吃，没少过一件衣服穿。还是平平安安就好，让人心里踏实。万一你生意没做成，岂不赔了夫人又折兵，全家人跟着遭殃。
这就是懒人的思维，穷不怕，怕就怕失了志气。贾志明毫不客气地对家里人下着评语。他们就是怕麻烦，怕失去，干什么都是瞻前顾后，畏畏缩缩，结果一辈子什么事也没做成。到老了却悲叹自己一辈子没有好的机会，如此才蹉跎了一生。
当然，这些牢骚话他是不会说出口的。不管是对什么人，这让不少人包括他的亲人朋友都说看不清他，不知道他那脑袋瓜一天都在琢磨些啥。贾志明不说话有他不说话的道理，他是个做的比说的多的人，尤其对那些凡事总喜欢夸夸其谈却狗屁事不做的家伙深恶痛绝。而偏偏生活中这样的人随处可见，他希望自己的每句话都能像种子扎进土地生根发芽，然后结出累累硕果。
我一定要把这件事做成，让那些狗眼看人低的家伙后悔去吧。贾志明暗暗的跟自己较劲。
贾志明想做空心砖生意，他觉得在自己的家乡开这么个厂子很有发展前景。毕竟这几年实心砖造成国家不少土地流失，对此政府部门已加大管制制度。而且这种空心砖的成本和实心砖的价格相当，且能给盖房者大大降低成本，有较强的竞争优势。当然，优点虽然不少，问题在于现在的盖房者接受不接受这种承重空心砖，因为这是个新生事物，于是这里面便潜藏着风险。这种风险，在不少看来就和危险可以划上等号；可是贾志明不这么想：他认为这就是不可多得的商机。要说做生意没有风险那是扯淡。只要这种风险值得，贾志明就想去闯闯。
矛盾就出在这里，因为贾志明现在没钱，他仅有的一万元钱还掌握在老婆手里。这点钱对于他的生意来说远远地不够，想去找朋友借，可是他们和自己一样都处在刚刚建立家庭的初级阶段，赚得都是有数的工资，手头的余钱都不是很宽裕，再一听说他是想干那档子事，更没有人愿意把钱借给他了。真是一开始，困难多的象蚂蚁，弄他无从下手。
贾志明很想求父亲帮忙，他毕竟交际广，周边的熟人多，再怎么说也会有几个手头阔绰的朋友，别人拉把手，也许他就很轻松地起来了。不过他估计父亲帮他的几率很小。这里面不仅仅是钱的问题。其实一直以来，贾志明和他父亲就有很深的矛盾。现在他和妻子儿子虽说和父母分开单过，见面少了，可不代表这里面的矛盾已经消除了。
其实在贾志明很小的时候，他父亲对他就很不满意。从学习到玩耍，贾志明所干的每一件事没有一样能让他父亲看在眼里。本来是一件很好的事，可由于是贾志明干的就会无缘无故的给抹杀掉。而他弟弟不管干了多少令人伤心地事，在他父亲眼里都是可爱的，值得赞扬的。这种情况曾一度让他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父亲亲生的，要不为什么对他非打即骂呢。他恨他的父亲，恨得实实在在。他不想求得他的谅解，他觉得自己没有做错。不过他从来没有和父亲顶撞过，也从来没有和他认真的交谈过，一个拼命地灌输他所谓的“哲学”，一个表面上装得欣然接受，而在骨子里却将他的这一套批得体无完肤。到后来，贾志明已经不屑于和父亲说话了，能避则避，避不过就敷衍两句。贾志明觉得他和父亲从来没有过真正的平等，而没有平等做基础的任何关系都不会长久的，包括亲情。
对父亲的失望，使他不管遇到什么样的事，都希望自己能够完成，以示自己已长大成人。可是这次遇到的事让他束手无策，理不清个头绪，他想找个人靠靠，或者说说他的苦闷也成。当然他希望这个人是他至亲的人，于是他把目光投向了父亲。
“他会帮我么？”贾志明不得不犯踌躇，“从小到大，他对我非打即骂，还有就是他那套无用的说教。想想对父亲自己好像没有多少感念之情。算了，找他还不如到安静的地方坐坐舒心。可是，万一……”渐渐的贾志明的侥幸心理占了上风，他决定试试和父亲谈一次，说不定他会同意他的看法。
抱着试试的态度，贾志明去找父亲，进了家门，他一眼看见父母正在吃晚饭。
“爸！妈！”贾志明打招呼的声音短促无力，好像有一半含在嘴里没吐出来。
他父亲没理他，依旧埋头吃他的饭。
“志明，吃饭了么？”他妈忙站起来，准备到厨房拿一双碗筷。几天不见，贾志明发现母亲似乎瘦了，瘦的她的脸上扯起了好多皱纹。贾志明心碎得不忍再看母亲一眼。妈妈，我对不起你，我将来一定要你跟着我享福，要你为我而骄傲。志明想起自己平时没少和母亲顶嘴，可是那种母子之情还深深地连结着彼此牵挂的心。志明懂得他母亲是刀子嘴，豆腐心，说话吹风一样，吹过了就忘得干干净净。那怕当时他的话是多么的伤人，过后她从不放在心上。
与母亲相比，贾志明觉得自己就显得小气多了，他母亲对他说过什么难听的话，他都像刻在石头上似的记在心里，怎么也忘不掉。他痛恨自己为什么会有这么一颗敏感的心。
“没有。”贾志明找了个小板凳，默默地坐在父亲的对面，拿起馒头，心不在焉的夹着盘子里的菜。他的脑子在不停气的想，我该怎么开口呢。什么话说出来父亲容易接受。
时间的河流悄无声息的滑过，撞在每个人毫无表情的脸上，形成了郁闷的漩涡。
“爸。”贾志明暗暗地吐出口气，似乎想吹散这令人窒息的空气。
“嗯？怎么？”他爸咬着嘴里的馒头，抬起了那张贾志明不愿看的脸。
“我想借钱。”贾志明语气轻得像探雷。
“什么？”
“我想借钱。”贾志明重复了一遍。
“借钱？你找谁借钱！我没钱！”
贾志明不死心，对于父亲这种一口回绝的言语，他事先早有了心理准备。
“我的意思是你帮我借点钱，这钱我来还。”
“这钱你怎么还？”
“这你不用管，我会想办法，借的钱我可以出利息。”
“没想到，你小子现在真是翅膀硬了，连这话都敢说。你有没有想过，你万一赔了，你拿什么还！难道你准备到时候卖房子卖地，我们这一大家子跟着你这败家子遭殃么？”他爸的连珠炮的话语砸在贾志明的头上。贾志明没理会父亲的话，忽然从小板凳上站起来，理直气壮的对父亲说：“爸，我到要问问你，我到底怎么让全家人跟着我遭殃了？我是赌了还是偷了？我现在只不过是想办个厂子，借点钱，我又不是不还人家。你要是为难，我找别人帮忙。”
“你听听这是谁说的话！象你生的种么！”父亲指着贾志明的母亲，气的嗓子都直了。“简直就是个逆子！我告诉你，只要有我在一天，你那狗屁厂子就甭想看。我就想不通，我供你吃供你穿供你上学，难道就是让你这么气我么？你岳父的厂子哪里不好，你非得单干，自讨苦吃！你这脑子真是读书读秀逗了！”
“你真不配当父亲！”冲昏头脑的贾志明不知哪根神经搭错了，脱口而出这句简直就是大逆不道的话。
“好……好样，你，你小子牛！”他父亲对着贾志明竖起了夸张的大拇指，“你马上给我滚！滚的越远越好，我永远都不想见到你！”贾志明把他父亲气的语无伦次，话都说不匀了。
“孩子他爸，你不要生气，志明也是为了办厂子的事急的乱说话，你不要当真。”母亲着急的拍着他父亲的胸膛，涨红的脸又转向贾志明厉声说道：“志明，快给你爸道歉！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呢！”
其实，话刚从嘴里说出，贾志明的心海就泛起来后悔的潮。是啊，老爸再有什么不是，也是抚育自己二十年的亲生父亲。血浓于水呀。自己怎么能说出那种大逆不道的话呢。可是贾志明却无论如何也不想向父亲认错，好像一如此，自己就像父亲举起双手投降了。不行，无论如何也不行！这种莫可名状的复杂的感情横亘在贾志明的胸间。他痛苦地沉默了。
对于父亲刚才说的想法，贾志明不是没有认真想过。那种情况是很可能发生的，尤其像他这种初出茅庐者，危险更是不言而喻。他曾被这种可怕地念头压得郁郁寡欢，茶饭不思。他想过放弃，这样就可以一了百了。什么烦恼，焦虑，担心等等都会在瞬间烟消云散，他又复归原来那个单纯的近乎平庸的自己。可是同样，那些让他向往不已的希望也会随之埋葬，和枯枝烂叶一同腐朽，沉沦，贾志明不想再过那种死气沉沉没有希望的生活了。
“志明，听妈一句劝，别干了。你为人老实，不是做生意的料。”他妈温言软语的劝着，可这话落进贾志明的耳里，无异于五雷轰顶。他瞥了母亲一眼，觉得可怜的母亲，也有他无法接受的一面。他真想质问母亲：难道为人老实就不可以做生意么？难道做生意的全是投机耍滑的坏蛋么？如果真是如此，我贾志明才更要做生意，而且要做好！要让那些所谓的商人看看，他这个老实人做起生意来也不比别人差。但是这些话他是不可能向母亲说的，这不是他的性格，他要用事实说话：我天生就是做生意的料！
贾志明从小到大给人的印象是很腼腆很乖巧的那种，尽管他是个男孩子，身上却散发着许多女孩子的特质。许多孩子在青春期出现强烈的反叛性格，不管对错全加以反对，以示自己已经告别懵懂的过去长大成人了。贾志明好像比别的孩子发育成熟的晚，青春期的时候他是瘦胳膊瘦腿，站在队列里总是老末，说话底气不足，没几个人听他的。可是自他成家后，那种埋藏在他体内的反叛因素好像苏醒了，对什么都看不惯，不满现实，经常无端地烦躁和发脾气。连他自己也搞不懂这到底是为什么。按说，结了婚的男孩子，再野也仿佛拴上了套，懂得顺着生活得土垅去收获家的幸福。可贾志明这小子，偏偏就不，非要逆天而行，顺着自己的意图生活。真不知这小子的脑袋长的是啥样。
其实，世上的一切，有因就有果。贾志明之所以有今天这样的举动，全是因为碰上了一个人，用贾志明的话说，这是个可以把顽石都点醒的人。在贾志明被当头棒喝的一刻，他知道了自己今后需要什么。
有需要就会有选择，贾志明想选择一条他可以奋斗终生的路。这是一条独特的路，它厌倦庸俗，虚伪，可怜，在他踏上这条路的第一步就注定了孤独。
这个人姓柳，很女性化的姓却孕育了真正的男儿。叫云龙，名字挺气魄吧。柳云龙五十多岁，身材中等偏上，圆胖，声音洪亮如钟，走起来敢和年轻人比脚力。他的名声在外面好坏参半。老实人对他是竖大拇指，好!至于地痞流氓，对他真是又恨又怕。他学过拳脚，义字当先，好为人抱不平，动起手来三五个人休想近身。而对那些有困难的穷哥们，只要张口，在能力范围之内，绝不含糊。
十七岁那年，向舅舅借了五十块钱，去了河津，开始了他的创业之路。中间当过打杂，开过饭店，扛过水泥，也贩过水果。为了拔掉祖宗身上留下的那根穷根，他在生活这条泥泞的路上尝尽了艰辛，也体会到了甘甜。等三个孩子成家立业，他已经拥有了不薄的资产。按说这个时候他应该想清福了，含饴弄孙，也是不错的晚景。可是他——不，这时候他想都没想（也许对他来说已经深思好久了），把自己的那份家业干干净净分给了三个儿子，不当董事长，不当顾问。拍拍屁股，又回到了老家。在村外建了占地五亩大地预制板厂，开始了第二次创业。不为别的，只希望能得到老乡们的一声好。
“爸，这么说，你是不帮我了。”
“孩子，你说什么话呀!”贾志明母亲上前劝阻，他父母吵了一辈子，这次却出奇地一致，“孩子，这忙不能帮，帮你就是害你呀！”
贾志明怔住了，母亲这是什么道理。
“你看着办吧！反正借钱我没有。”他爸甩出了他独具特色的态度。
贾志明没有失望，周身反而有种说不出的轻松，好像一场大仗，终于让他拼杀成功了。这种结果他已经预料到了，他只想通过这次谈话，给父母打个招呼，免得他们到时候怨他做事情不和他们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