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路·连载】月到梧桐上044

　　西瓜小子快步赶回小吃店的时候，他就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小吃店所有窗户的玻璃都被砸得粉碎，门前一片狼籍，更没想到的是一向说话都怕惊扰蚂蚁的闻慧，竟然手持两把大厨刀，横眉立目地挡在门前。她面前是前几日遇到的那几个泼皮无赖，正满脸沮丧地接受警察的询问。西瓜小子看着闻慧那一付拼命的架势，特别是那嫉恶如仇的眼神，禁不住毛骨悚然。那眼神太熟悉了，他一辈子都不能忘记，那个横刀立马的样子，简直就是一个镜头的回放。他热血沸腾，一个箭步就冲了上去，动作粗鲁地夺下大厨刀，“咣铛”一声扔在地上，伸手就扇了闻慧两个嘴巴。
　　“你打我？”闻慧捂着脸倒退了几步，眼里一片茫然，继而，双拳紧握，歇斯底里地吼道：“你凭什么打我，我怎么了？是他们来捣乱的，难道是我错了吗？”她蹲在地上“哇哇”大哭起来。
　　西瓜小子从幻觉中醒了过来，抬起手就狠狠抽了自己两个响亮的耳光，喃喃道：“我不是人，我不是人。”
　　“是，是我错了，是我看错了人。”闻慧猛然站起身来，“我以为有你才是最安全的，没想到连你也这样对待我！”
　　西瓜小子一把把闻慧揽进怀里，紧紧抱住，痛哭失声道：“对不起，慧慧，我喜欢你，可是我把你当成你的妈妈了，我恨她，她害死了我的妈妈。”
　　“你胡说，我妈妈不是那种人，我不许你污辱她！”闻慧使劲地推开西瓜小子，跺着脚喊道，“她都要死了，你凭什么还胡说八道，天底下还有你这样卑鄙的小人吗？居然恩将仇报！”
　　西瓜小子被闻慧推了个趔趄，目光呆滞地看着满面怒容的闻慧，哽咽着声音申辩道：“没有，我没有恩将仇报，我会牺牲生命换取你全家的幸福。”
　　“呸！鬼才相信你的话，小人。”闻慧鄙夷地看了西瓜小子一眼，怒气冲冲地跑了出去。
　　西瓜小子满面羞愧，他想起了闻海生的话。闻海生说他的三个女儿，表面上个个性情温和，其实是一个赛一个的性情刚烈。他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后悔把闻海生说过的话当成了耳旁风。
　　
　　五十八
　　“叶妈妈、叶妈妈。”闻慧气喘吁吁地闯进医办室，拽起叶玲就往外走。
　　“什么事啊，这么大丫头也没个稳当劲。”叶玲站起身来埋怨道。
　　“妈妈的手能动了，能动了，这么动。”闻慧把右手食指递到叶玲眼前，动作极其轻微地比划着，“动了两下。”脸庞兴奋的像是红透的樱桃。
　　“真的呀？”叶玲一下子兴奋起来，挥手招呼了几名护士，“快走。”
　　“玲玲，你快看，她的手在动。”闻海生慌张地把叶玲拉到床前，“你说她是不是有救？”
　　叶玲眼里噙满了泪花，迅速把听诊器按到陶喜娟的胸口上，仔细听着，转过身吩咐护士：“快去请冯教授，奇迹、奇迹。”
　　护士轻轻跑了出去。叶玲急忙擦了擦泪水，轻轻呼唤道：“喜娟、喜娟，你能听到吗？睁开眼看看，我们都在，大家都在。”
　　时间一秒一秒地滑过，病房里静得出奇，似乎能听到彼此“砰砰”的心跳声。
　　陶喜娟躺在病床上，每隔几分钟，她的右手食指都会极不易察觉地抖动几下。
　　“妈妈，我是您的慧慧呀，您看看我，看看我呀。”闻慧扑到陶喜娟身边痛哭失声了，压抑许久的情绪在怦然间爆发了，她哭着喊着，“妈妈，我要你，我要你，你回来呀。”
　　病房里的空气令人窒息，闻慧撕肝裂肺的哭声，似乎更攥紧了每个人的心脏。
　　慢慢的，慢慢的，陶喜娟先是睁开了右眼，左眼皮也开始不安地躁动着，一下、两下、三下，终于，左眼也敞开了一条缝。原本漂亮、迷人，透着灵秀的眼睛，此时已是浑浊中掺和着呆滞。尽管如此，病房里仍是一片欢呼声。叶玲俯下身去，喜极而泣，她握住陶喜娟的手，喃喃地说道：“喜娟，我们想你呀。”
　　陶喜娟醒了，在和死神进行了一次对话之后，迷途知返，终于回到了人间。她的到来，给闻家带来了前所未有的欢愉。闻海生重又焕发了朝气，他每天都不厌其烦地精心侍侯着陶喜娟，每天都刮一次脸，他不能再邋遢下去，他要陶喜娟每天都看到那张刻骨铭心的佐罗脸，这张脸是唤醒她的第一个证据。冯教授交代过，陶喜娟已经失忆，她现在的智商水平仅相当于一岁的孩子，况且，她绝对不能染上感冒之类的毛病，那样的话，会引发并发症，危及她脆弱的生命。也就是说陶喜娟现在就像悬挂在屋檐下的冰柱，只要稍微一碰，她的生命就会消失。闻海生不在乎陶喜娟现在是几级智商，他只在乎她活着，给他继续爱的机会就行。昨天闻慧来过时就哭了，说家里已经没有钱买米买菜了，欠医院里很多钱根本就还不上，他听了没在乎，心里有分寸。陶喜娟现在生命非常脆弱，躺在医院里，那些医生护士谁也不能撵她走，也不能不救她。天地良心啊，他们谁敢去变相杀人啊。再说，这里还有叶玲的面子关着呢。叶玲是主任，她有权利免去一些不必要的费用，甚至还可以假公济私。但是，闻海生不愿意去麻烦叶玲，他觉得这辈子欠叶玲的，就是活到下一辈子都无法还清。尤其是天天守侯着陶喜娟，还必须去面对叶玲，就更使他内心中充斥着负罪的感觉。想起家中已经债台高筑，心里总免不了灰溜溜的。他现在不敢直视叶玲，每次见到她出现在眼前时，真恨不得跺出个地缝钻进去。可是，叶玲没有他那么小心眼，她履行责任一丝不苟，对待友情没有丝毫掺假的成分。她现在已经花光了所有的积蓄，不得不和闻慧姐妹一起，到西瓜小子的小吃店里蹭饭吃。闻海生现在心理十分复杂，他经常想起西瓜小子那十万元钱，后悔当初没有伸手去接。但是，这种后悔是情急之下的，是迫不得已的，是让暂时的合理想象占据焦灼心理的一丝快慰，想过之后，他就不再后悔，甚至还在心里谴责自己。他可以欠叶玲的，欠一生一世都没关系，但不可以欠西瓜小子的。叶玲是他们全家的恩人，恩情不能言忘，更不用天天挂在嘴边。可西瓜小子就不同了，他把西瓜小子抚养成人，是有恩于他，能向受恩的人伸手吗？不能，那样的话会让人看不起，会让人觉得他当初施恩是为了报答，是图谋不轨。他是闻海生，闻海生是谁？是条顶天立地的汉子，贫穷不曾移志，潦倒了又何必低头。再者说了，西瓜小子从那次离开医院以后，就再也没来过，自己又何必强按着人家的脑袋去喊陶喜娟妈妈呢。闻海生打发走了脑海里的所有不切实际的念头，他得给陶喜娟往外抠屎了。陶喜娟的肚皮涨得像是浑圆的气球，她既不排气也不能大便，只能靠闻海生挤过开塞露以后，一点一点地往外抠屎蛋蛋。闻海生把头埋进被单里，正准备时，却募然发现，陶喜娟下身已经被染红，吓了一大跳，这个年龄早就该闭经了，怎么还会有例假？他急忙把头缩回来，站起身就去找叶玲。叶玲听了兴奋不已，她高兴地说海生你的辛苦没白费，喜娟真的活了，活了。
　　
　　五十九
　　天空飘起了雪花，屋顶和大地上都被染成了白色。爆竹声声，落英点点，犹如在洁白的纸上缀上了片片红梅。除夕之夜，闻海生领着闻慧三姐妹，一字排开站在病床旁边，每人左手执着一支红蜡烛，右手拿着一支鲜艳的红玫瑰，唱着生日之歌，驱散瘟神，恭迎生命。这一天是陶喜娟的生日，她是在辞旧迎新之际光临人世的，又是在年轮的更迭中换得生命的回归。她躺在病床上，她不会笑了，只有两滴泪珠在歌声结束时涌出了眼眶。
　　“吃饺子，都来吃饺子。”叶玲用肩膀撞开门，快言快语地招呼着，“赶快，一会儿就凉了。”
　　西瓜小子跟在后面，左手拎着一只密码箱，右手拎着一只大笼屉。放下笼屉，他把闻慧拉到一边，把密码箱交给她，耳语了几句，便走出门去。
　　“怎么不吃啊，还愣着干什么，过年了，大家都高高兴兴的，谁也不许愁眉苦脸的。”叶玲发号施令了，她拽了一下满眼泪花的闻海生，说道：“你不知道今天是除夕吗，你这样让孩子们怎么吃呀。”说完，鼻子一酸，眼泪就掉了下来。
　　“叶妈妈，我们吃不下。”闻静呜咽着说道：“别人都回家了，只有我们还在这里。”
　　叶玲把闻静揽到怀里，泪水便奔泻下来，“我知道，我知道，这里不是咱们的家，等妈妈的病好了，咱们就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