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路·连载】月到梧桐上009

　　十二
　　世界上的事情永远都不能搞什么合理和不合理的设计，为了获取画好的馅饼，不知道有多少人要前赴后继，路上的坎坷和暗礁随时都像一个端点横亘在直线上。离开了歌舞团，“二闺女”就想着自己能步青云之路，描大地之春，但他没想到闻海生会给他的仕途带来意想不到的阴影。公司新来的书记找他谈话了，闻海生居然生了二胎，而且还是双胞胎，你这个主任是怎么看着的。
　　“你自己说，天底下的党员有你这样的吗，带头违反计划生育。”“二闺女”气急败坏地训斥道：“生一个还不够戗，咋还整出个双胞胎呢？”
　　闻海生哈哈大笑了：“你还当主任呢，难道伟大领袖教导过啥你都忘了吗？有人就有一切。”
　　“二闺女”被闻海生气哭了，他哽咽着说道：“闻海生你什么玩意啊，你生孩子我挨批评，我替你背得着黑锅吗，这事就得好好说说。”
　　“我也没让你背黑锅呀，我自己的事情犯不着搭你交情。”闻海生看不惯“二闺女”装腔作势的做派。“二闺女”凭借老爷子的关系当上了主任，他从心里看不起“二闺女”。他揶揄道：“你要没章程，我告诉你怎么办，回家你就问问老爷子，他准能告诉你。”
　　“闻海生……”“二闺女”尖利着嗓子喊起来，掏出手帕在脸上抹了几把，“我知道咋办，不用你说。”
　　闻海生此时也感到事态并非像自己想象的那样简单，但他不能在“二闺女”面前服输，他还得继续和“二闺女”装腔作势。于是，他不紧不慢地说道：“你挺大老爷们哭什么，脑袋掉了也不过碗口大的疤，况且是个破乌纱帽，至于让你那么在乎吗。”他未等“二闺女”再说话，就转身走了。他得回家去，两个女儿在家嗷嗷待哺，陶喜娟肯定是忙不过来，他可不想因为家务事影响陶喜娟的前途。
　　“二闺女”在闻海生身后蹦着高地嚷嚷道：“闻海生，你真他妈的没人味！”
　　但闻海生想的简单了，他刚刚迈进家门，陶喜娟的脸就黑了下来。她没好气地告诉闻海生，团里管计划生育的人刚走，说休完产假就让她去做结扎，而且团里也决定不再让她演B角了，同时还取消了她预备党员的资格。她怒不可遏地质问闻海生：“你不是说有办法吗，啥办法呀？”
　　闻海生嘴唇翕动着，他过去说有办法，无非就是想打消陶喜娟的顾虑，如今，事到临头，他也慌了：“别急，让我想想，是啥办法来着。”
　　陶喜娟“哇”的大哭起来：“你除了胡说之外还会做什么呀？”
　　两周半的闻慧站在地上，见妈妈哭了，也不由自主地跟着大哭起来，床上闻倩、闻静两个女孩也被哭声所感染，顿时，屋里哭声连成一片。
　　“哭什么呀。”闻海生双手抱着头蹲在地上，哭声让他感到心烦意乱，“都别哭，别哭了，我又没死。”说完，自己也呜呜地哭了起来。
　　“这一家子怎么啦？”叶玲推门进来了，她手里拎着大包小包的奶粉和腐乳，“刚进院就听大人哭孩子闹的，怎么啦？”
　　陶喜娟哽咽着向叶玲叙述事情的经过：“我好不容易熬成了B角，愣是让这两个丫头片子给毁了。”说完，抬手就要打。叶玲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埋怨道：“你要是打她们还能演B角，那你就打。”陶喜娟“哇”的一声，扑进叶玲的怀里，“玲玲，你说我咋这么命苦呀。”
　　眼前的现实使叶玲不好作出评价，她直觉这个家庭将要面临的决不是生活的简单重复。她心疼地用手在闻慧的脸上轻轻地摩挲着。
　　
　　十三
　　闻海生去做结扎了，他说过让陶喜娟到四十岁的时候还像初识时那样，他要保证老婆的身体不受到丝毫的伤害。他对陶喜娟说：“你别担心我，我在警卫室什么事情都没有，能歇过来。”
　　陶喜娟哭了，“二闺女”公报私仇把闻海生发配到了警卫室，击碎了她的梦。闻海生过去就像佐罗那样挺拔，现在总佝偻着腰，她知道那是手术留下的后遗症。
　　太阳气喘吁吁地爬上山岗，还未等抒尽豪情，便又急匆匆地拐下山。每一天都在日出日落中穿梭，淡化着柴米油盐酱醋茶，把人生的激情禁锢在生活的印记了，散落成片片的不如意。
　　“你说咱们这么活着还有什么劲？”陶喜娟一边抖搂着手里红色的羽绒服，一边对尚未落座的叶玲发着牢骚，“辛辛苦苦干了一个月，连一件破羽绒服都买不起，要不是有这三个累赘拽着，我早到那边去了。”陶喜娟把羽绒服狠狠摔到床上，“玲玲你说，咱们这是为了啥呀。”团里有人去年辞掉工作到深圳发展去了，陶喜娟托他们捎一件羽绒服回来，人家把事情给办了。羽绒服的样式很新颖，陶喜娟穿在身上又平添了几分姿色。但她却为难了，那个价钱让她咂舌，一件就顶她三个月的工资。她推脱说闻海生已经给她买了，要不就匀给别人吧。同事说，一件是穿，两件也不是为了摆设，又不跟你要钱，收下吧。陶喜娟知道那不是同事送给她，言外之意是你陶喜娟不能出尔反尔，只好把羽绒服拿了回来，有心送给叶玲，却又有点舍不得，征求闻海生的意见，闻海生说你要是真缺这么件衣服就买吧。话里话外也是不希望陶喜娟过于铺张，惹得陶喜娟满脸都是旧社会的愁苦。
　　叶玲来了，她就把话说给叶玲听。叶玲吃吃的笑，她安慰陶喜娟说：“现在买不起，将来就买得起，而且还要买最好的。”说完，她从包里掏出4张五十元面额的钞票递给陶喜娟，说：“留下吧，不留人家就会有想法。”一句话，说得陶喜娟面红耳赤。
　　陶喜娟发狠地说：“我现在就是没机会，要是有机会，我一个月就能买回好几件羽绒服，都送给你们。”
　　叶玲咯咯地笑起来：“喜娟你可真逗，买那么多羽绒服干嘛，开商店当个体呀。”
　　陶喜娟脸一绷，说道：“玲玲，你不能和那些人一样，横竖都看不起个体户。个体户咋啦？有钱，现在就这样，有钱就可以抬头说话，没钱就……”下面的话她没说，咽了回去，她怕伤了自己的自尊心。
　　叶玲没顺着陶喜娟的话往下说，她抱起在地上玩耍的闻慧说道：“我妈想慧慧了，我把她抱过去住几天，你们也轻松轻松。”临出门时，她对仍然愁容满面的陶喜娟说：“我看你还是现实一点吧，甭想那么多事情。”
　　陶喜娟点点头，嘴里却说：“玲玲你放心吧，我不会像有些人那么俗。”
　　叶玲微微怔了一下，莞尔一笑，没说话，抱着闻慧走了。
　　估计叶玲走远了，闻海生说道：“喜娟，你现在变得都让我有点不认识了，叶玲是你最好的朋友，帮了咱们那么大的忙，感谢人家还来不及呢，你还那么说人家。”
　　陶喜娟没好气地反驳道：“我说啥了，她喜欢孩子不会自己生啊，都三十好几了，谁知道她肠子里转的是什么筋啊。”
　　闻海生皱了皱眉头：“喜娟，这话你也就是跟我说说，换了别人就得抽你嘴巴。”
　　陶喜娟从鼻子挤出一个“哼”来：“闻海生你少跟我说这话，我的朋友我爱咋说就咋说，我是班长她是班副，我说啥是啥，你管不着。咦？闻海生，我说你胳膊肘怎么总是往外拐呀，我可警告你，你敢给我动歪心思。”
　　“陶喜娟，收起你的小人心理好不好，你以为别人都和你一样？”闻海生生气了，他没想到陶喜娟会那样说他。
　　“我就这样，咋啦？”陶喜娟狠狠地把羽绒服扔到地上，“我不稀罕她的钱，你还想怎样？”她呜呜地哭了起来，“有你这么疼老婆的吗？”
　　“我还能怎样啊。”闻海生苦笑着摊开了双手，自言自语道：“哄了小的还得哄老的，就这命。”
　　陶喜娟拨拉开他伸过来的手，赌气道：“我没让你哄，是你乐意。”
　　陶喜娟现在真的很烦，是从心里往骨子里渗透出的那种烦。被剥夺了B角的资格后，一出溜就滑到了专管服装道具的角色，一天到晚被人呼来唤去的，还得看那些小角色的脸。前些日子，她对团长说咱们团的节目老是那几套，该换换了。团长一句“我是团长还是你是团长”的话就把她顶到了南墙根上，让她窝心了好长一段时间。陶喜娟最初想，团里为什么总是揭不开锅，表面上看是票房少观众不积极，其实根本原因是剧目陈旧，观众看腻了当然也就烦了，她和团长说别小看咱们这个地方山高皇帝远，可过去那也是威风八面天下闻名的，历史沉淀了多少好素材啊，随便挖掘一个就能扭转每况愈下的经济颓势。但她没想到团长会说那话，会让她的好心在顷刻间就异化成驴肝肺。

（注：作者真实姓名：李久实。网名：快乐九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