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人在红尘

　　　我决心离开这家酒店，我知道我就是黄河里的一泡尿，有我不多无我不少。我找到了老板娘，老板娘戴着满头的假发，在办公室摆弄着各种姿态。她准确地说是一个陪酒的女人，只要有领导来吃饭，她便会殷勤地去陪酒、唱歌，然后喝个酩酊大醉。
　　我站在门口，老板娘看着我说：“有事进来，二鬼把门似的，真没素质。”我已经不在乎他们说我什么了，有素质与没素质只有我自己心里明白。我对老板娘说：“对不起，我不进去了，我想辞掉这份工作。”老板娘似乎很惊讶地看着我说：“我没听错吧？在本酒店只有我炒别人的鱿鱼，还没别人敢炒我的鱿鱼，有什么事可以说，不要动不动就辞职，好像你有多大能耐似的。”老板娘说完，在落地镜子面前扭着身子，十分夸张的动作，让人一眼就可以看出她是个自恋狂。
　　我说：“我是硕士毕业的，总不能一辈子当服务员吧？”她反问我：“你想干什么？当市长还轮不到你，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少拿辞职来吓唬人，我才不怕，我们酒店需要的不是你这一类型的人，但是我给了你天大的面子，让你在这里工作，你却越发不知好歹了。”我说：“我真的要走了，在这里干下去，很觉得对不起我自己？”老板娘坐下来，点了一支烟慢慢地抽着，嘴角划出一道冷笑的皱纹。她说：“我就看不惯你们这些假正经的女孩儿，身体是什么，就是你的本钱。如果貌朽色衰的时候，想用都没人招惹你了。想开些，活着是美女，死了也不久一块臭肉。”
　　我说：“我想找我的专业去干。”老板娘说：“得了，哪里有那么多好工作等着你，快回去端盘子去吧，我没有时间和你闲扯。哦，不过你想过没有，我们这里可是一座金店，就看你会不会捞金子了，你来了好几个月，一直没看到有男人找你，有的男孩儿房屋一间地无一垄，跟了你也是白受罪，我给你物色一个有钱的怎么样？别害怕，男人不吃人，男人是爱女人的，尤其是你这样面带忧郁有几分姿色的女子，很多男人都爱这一口。”
　　正说着，老板的姐姐进来，对着老板娘喜笑颜开地哈腰问好，然后转过身对我说：“你不干活儿在这里干什么？这里是你来的地方吗？”老板娘说：“大荣姐，别管了，我来点化这个孩子，保证比陈晓丽还要有出息。”
　　老板娘苦口婆心地教导我怎么能挣到大钱，什么样的男人看上去有钱等等。我突然想起了高亮，他不就是奔着钱投入到万紫千红歌舞厅老板娘的怀抱吗？经过老板娘的再三挽留，我还是留在酒店。这些酒店，为了钱诱导女孩子的手段特别多，他们根本不考虑什么社会责任。所谓社会责任不过是一种说法罢了。
　　以前我是特别厌恶高亮的，觉得他是世界上活得最没尊严的人了，连街上的流浪狗都鄙视他。现在感到他是多么明智地选择了那条拥有鲜花美酒的上层社会的路子。我给高亮打了个电话，高亮接到我的电话，显得非常激动，我听到他的声音颤巍巍地问我：“佳紫，你过得好吗？”我回答：“我想见你。”他高兴地答应了。
　　晚上下班，高亮开车来找我，坐在高亮的车里，我有着说不尽的感慨，人要是有了钱就是好呀！高亮把我拉到一个麦乐迪，要了一瓶红酒，我们二人对坐着。高亮说：“我以为我被同学们抛弃了，没想到，只有你还惦记着我。”
　　我说：“高亮，不瞒你说，我曾经也鄙视过你，觉得你是一个吃软饭的男人，但当我在社会上遇到种种挫折的时候，似乎明白了生存的艰难。”
　　我们对饮了一杯，高亮突然眼圈红了，他对我说：“我没办法和家里人交待，只说自己在一家外企工作。昨天刚送走我爸爸和我妹妹。爸爸是来给妹妹看病的，妹妹患了尿毒症。当父亲背着那么一个沉重的包拉着妹妹的手候挤火车时，我忍不住哭了。我们都是蚁族，妹妹才14岁，就回家等死了。我觉得我好失败，失败之后就没有什么道德可言了。”
　　我无法安慰高亮，每个人的背后都有着说不出的心酸。我默默为他倒了一杯酒说：“万紫千红的老板娘没有给你一些钱，为你妹妹治病吗？”
　　高亮摇了摇头说：“没有，我不想让她知道我家的情况，再说，她身边又不是我一个男人，我很想找一份正经职业，默默工作，回报我的父母。”高亮有些喝多了，说话的声音很大，满面通红。我看着高亮说：“慢慢来，人生要经过很多次的大起大落，我有四个哥哥，都成家了，父亲是个小学教师，他一辈子都看不起我母亲，我每次提到母亲，都会心痛难忍。”我们二人越说越投机，我似乎从前没有发现，高亮原来竟然也有可爱的一面。
　　因为我们都喝了酒，所以不能驾车，两人钻到车里，拧开导航仪，听着一曲又一曲的怀旧歌曲。酒精在高亮的血液中蔓延着，高亮的脸如烂醉的花朵，显出红晕。万紫千红歌舞厅的老板娘给高亮打了很多次电话，高亮没有接。我们静静地坐着，高亮突然问我：“你可以嫁我吗？我摇摇头。高亮问：“是觉得我脏吗？”我又摇了摇头。我们都无语了，好大一阵，高亮爬在方向盘上，似乎感到很没面子。
　　过了一会儿，我对高亮说：“高亮，原谅我，因为我们还没有相爱，所以我无法答应嫁给你。在这座城市，我们是同命相怜的人，我愿意做你的知己。”高亮轻轻地拥抱着我的脸，我们对视着，高亮的那张脸真俊美，可以迷倒很多女人，可是现实生活中，男人的脸是最靠不住的了。我不可能把自己的一生交给一个花花公子。
　　高亮问我：“你从来没有被人亲过？”我摇摇头说：“不是。”高亮问：“被谁亲过？是我们班的男同学吗？”我说：“被我妈妈亲过。”高亮笑了笑说：“那不是亲，我说的亲是接吻。”我摇摇头。高亮火辣辣的脸颊贴在我的颈窝里，很伤感地说：“佳紫，我知道自己是什么东西，我不敢亲你。《红楼梦》中贾宝玉说女孩儿是水做的，柔媚无骨是水，风情万种也是水。你那么纯洁，我不配。”我扶起高亮的脸，我们开始接吻，很久。彼此都很陶醉的样子……
　　高亮又一次出现在我工作的酒店，我的同事们都惊呆了，她们被高亮绅士风度与俊美的面庞深深震撼了。老板的姐姐说：“肯定不是他的男朋友，说不定是找她办事的。”当我和高亮牵着手走出酒店，同事们拥挤在窗口，看着我们。我们开车来到河边，高亮说：“谢谢你把初吻献给我，这几天，我的心里一直想着你，不敢来找你。”我问：“为什么？”高亮说：“我怕你认为我就是一个流氓。”我说：“高亮，如果你真心爱我，离开她，把跑车还给她，日后不要再和她联系了。”高亮说：“我也这样想过很多次，但是我怕伤害她。”我问：“这样，你就是在伤害我。”高亮一把将我拥抱在怀里说：“佳紫，为了你，我愿意付出一切，离开她算什么？原本我就没有爱过她。”
　　河水清澈，有人在河边静坐。水啊！水，你赋予了人们鱼一样的忧思。
　　晚上，我下班已经是十一点了。我步走着去自己租住的小屋，刚走出饭店的门，一辆黑色的轿车横在我面前，一个穿金戴银的妇人走下车来。对我说：“高亮是你什么人？”我无意之间意识到这个女人就是包养高亮的富婆，我回答：“他是我的同学。”富婆对我说：“我不想打你，你实话实说。”我说：“就是同学，你是他什么人？”富婆说：“我是他的女人，请你不要搅合我们平静的生活。”我的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是把我当做她的情敌了。路灯之下，我看到她满脸的肌肉簌簌发抖。我没法和她解释什么，因为我害怕他会伤害高亮。
　　富婆说：“在这个城市里，谁家死了一只狗我都知道，你还想隐瞒我到什么时候？”同事们都围观上来，老板的姐姐说：“我对你们说过什么？她在撬别人的丈夫，混充自己的男朋友。”我对富婆说：“我们找个地方去说吧，该杀该刮都由你。”富婆说：“我怕你脏了我的车，你给我说清楚，你们两谁先找的谁？”
　　我推开同事，走开了。富婆上了车追着我，一直追到我租住的小屋。我给高亮打电话，告诉他我出事了，马上过来。富婆将车子停到胡同口，跟着我进了小屋。屋里特别冷，房东不让点炉子，说是怕中煤毒死了，他付不起责任。我插上电褥子，坐在床上。富婆一副老板脸，对我说：“看看你住的地方，比猪圈还要恶心，你也配爱高亮？”我没有理她，拿起一本杂志看着，她一把夺过我手中的杂志，指着我的脸说：“你今天不说个明白，我就打烂你的这张臭脸。”我对她说：“高亮马上会过来的，他来了我们问问他。”富婆似乎很冻脚的样子，不断地来回走动。
　　高亮推门进来，看到富婆笑着说：“您怎么会来这里？”
　　富婆说：“我听说你用我的钱养活一个狐狸精，现在你给我一个交待，你要死还是要活？”
　　高亮穿得很少，不住地吸溜着说：“有话回去说，您这么大一个老板不怕人家笑话你。”
　　富婆说：“我现在就要听个明明白白，你是要我还是要她？”
　　高亮的脸色变了，对着富婆说：“我跟着你没有安全感，我要佳紫。”富婆给了高亮两个嘴巴大骂：“你这个坏了心肝的东西，你算什么？老娘供你上大学，给你买跑车，你就这样回报老娘呀？”高亮说：“够了，每当我躺在你的怀里，吸着你干瘪的奶子，我都有一种负罪感，我是怎么了？我是不是疯了？我愿意放弃你给我的一切荣华富贵，我只要佳紫。”富婆跪倒在我的面前，失声痛哭起来：“你就不要再纠缠亮亮了，好吗？我爱他，我离不开他，你就眼睁睁看着我为了他毁了自己吗？”
　　老式四合院里的租户们都拥进我的小屋，他们看着富婆痛不欲生的样子，都指着我小声议论着。我扶起富婆说：“你回去吧，我答应你，我会离开这个城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