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的命运一

战争的命运（第一部）
第一章
一
1941年，12月，珍珠港事件爆发。
蝗虫一般的日本兵像浑浊的溪水涌向了酒馆、舞厅、商铺和妓院，醉醺醺的脸上挂着开心的狂笑，敞开衣扣的胸脯上，黑黑的胸毛清晰可见。一把一把的糖块，撒向了路边的孩子，嘴里“呜呜”的喊着什么，或者遥遥的向太阳旗鞠躬，仿佛大日本帝国的皇军已经无敌于天下了。
此刻被战争笼罩的冀州，陷入到了狂欢之中。
但是小野申二没有走出办公室一步，身子挺得笔直，双眼默默的盯着墙上的世界地图，胸口时起时浮，一脸的沮丧。如果在日本的中级军官中，还有一个人对未来的战争看得比较清楚，那就非他莫属了。作为东京大学历史系的高才生，他太了解亚洲各国，了解美国了。凭日本国的实力，面对整个亚洲都无法取胜，还要加上经济大国美国，那无异是以卵击石，自取灭亡。太平洋战争的爆发意味着什么，他太清楚了。他不是担忧，而是恐惧，因为他已把自己的命运和战争的胜负绑在一起，日本败了，他会输得精光。当初他选择进入军界，并不是处于对天皇的效忠和对战争的狂热，纯粹是为了家族的利益和个人的前程，否则他早就留在东京任教了。
他的家族生活在北海道那偏远的鱼村里，祖祖辈辈靠打鱼为生，他是凭奖学金才读完大学的。他将要大学毕业时，国家正进入战争的狂热，要想尽早的变成贵族，进入军界是最佳的选择。所以他毫不犹豫的投入到军队之中。果然，几年时间，他就做到中佐。凭他的聪明和森严秀洁旅团长对他的信任，用不了十年，他就会成为将星，可是一旦战争败了，结果会完全相反，他会成为战犯，这是十分糟糕的结果。这时，激烈的电话铃声传来，打断了他那纷乱的思绪，他恼怒的走到电话机前拿起了话筒。刚刚听到声音，他的两腿就像触电似的并拢了，脸上现出恭敬的表情，然后匆匆的换上衣服走了出去。
电话是森严秀洁打来的，他们俩人虽然是偶然相识的，却一下子成了望年交。森严的气度、学识、军旅生涯和聪慧，和那些古板的军官相比，无异于天壤之别，让他极为倾心。那天他被好友——松冈雅至带去参加酒会，手里拿了一本中国画册，没想到这本画册成了媒介，当时，森严那双不大的眼睛像厉电似的射向了他。在松刚引荐之后，双方很快攀谈起来。
“小野君，在你看来，中国画的精髓在哪里？”森严单刀直入的问，右手随意的转着酒杯。
“是意境，将军阁下。”他努力的平静了脸上的表情，语述放缓的说，毕竟，他是第一次近距离接触这样的大人物。
“中国山水画的写意是神奇的，谁是鼻祖？”森严像是提问，又像是随口说，目光温温的对着他。
“阁下，是米芾么？”他小心翼翼的回答。
“不！是王维。”森严用肯定的语气说，但目光中还是带有赞许。
然后俩人由画谈到了历史，哲学，诗词和古董，大有相见恨晚的感觉，所以不长时间，他就被调到了森严旅团。
二
“坐，小野君。”看见他走了进来，身穿和服的森严秀洁疲惫的脸上，露出了难得的笑容。
“阁下，您找我……”小野谦恭地说着靠近了森严，在他对面松软的沙发上坐了下来，看着森严在沏茶，俩个人都喜欢中国茶。在战火纷纷的中原大地，喝到鲜嫩的碧螺春并不容易。
“没什么事，随便聊聊，帝国和美国开战了，你怎么看？”森严在他对面坐了下来，目光炯炯的看着他，那灼亮的目光里，却有一丝隐藏不住的忧郁。
小野的心微微抖动了一下，但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想法。“阁下，我认为这一仗不可避免。”
“哦，”森严不值可否的哼了一声，表情上看不出同意还是反对。
“自从美国中断了钢铁和石油贸易，这场战争就不可避免了，战争要想进行下去，离开能源是不行的。南亚和东南亚不缺少资源，可那里是英、美势力范围，帝国向南、向东，势必要触犯英、美利益，他们是不会袖手旁观的，冲突一旦发生，英、美首先要切断我们的海上通道。谁都知道，日本是个资源贫乏的国家，没有外来物质的供给，战争一天也打不下去，而美国在珍珠港的太平洋舰队，是刺向帝国海上通道的利剑，不折断它，帝国将没有任何安全可言。早晚要打，不如早打，山本大将干得漂亮，自从东乡平八郎谢世后，日本海军还没有出现过这样的英才。”
“山本君的确干得出色。”森严听到这，脸上漾出了钦敬之色，作为军人，他的确为本国拥有这样的将才而自豪。但是片刻之后忧郁就取代了欢欣。“小野君，日本能打赢这场战争吗？”
“如果能尽快结束对华战争，我想打赢是可以的。”小野小心翼翼的说。
“谈何容易。”森严皱了皱眉头，当初军部进攻卢沟桥，扩大对华战争，叫嚣三个月灭亡中国，他就很是怀疑。以他对中国的了解，他认为，这是个奇怪的民族。没有外敌入侵，他们内部会争斗不止，血流成河，一旦出现外敌，又会团结一致，共御外侮。国共在平型关，台儿庄，武汉会战，长沙会战的合作，都使皇军付出了惨重代价，中国不但没有灭亡，到是越打越坚强了。现在又加上了美国，这是个比中国经济实力强大十倍不止的国家，战争的前途可想而知。他看看小野，想了想，把要说的话咽了回去，有些事还不能让他知道。帝国对战争的规模一直有两种态度，以东条英机为首的强硬派要把战争无限扩大，而以石原莞尔为首的理智派只想进行有限的战争。森严是佩服石原的，认为他是日本陆军中最聪明、理智、有远见的军人，可惜战争的指挥权并不掌握在他的手中，这是日本军界的悲哀。“小野君，太平洋战争爆发，为配合海军作战，华北方面要有大的动作，冈村司令指示，要把华北变成第二个满洲，成为大东亚圣战的后方基地，你怎么看？”
“这恐怕很难？”小野说。他太清楚了，自从聂荣臻占据了太行，晋察冀的八路军发展极快，整个华北、华南、华中都有他们的地盘，加上国民党的军队，地方土匪武装，日军控制主要城市和交通线，已经捉襟见肘，兵力不足是显而易见的。太平洋战争爆发，帝国军队恐怕要南进，哪里还有能力往华北增兵？凭现有的兵力消灭八路军和国民党军队，实在有点痴人说梦。
“难也要做。”森严说着做了一个坚决的手势，随后却不得不苦笑了，因为他比小野清楚，华北的局势相当严重，共产党的势力已成燎原，国民党的部队也在增加。但是他更明白，随着战争规模的扩大，物质的需求在加大，只靠满洲的供应是远远不够的，何况漫长的运输线会消耗掉许多人力、物力，这是帝国无法长期承担的，最明智的做法是将华北的资源就地消化，让华北变成新的物质供应站，这对进行今后的战争是极为有利的。他所管辖的地区，不是交通要道，不是重要城市，但它却是铁矿，煤矿等重要战略物质所在地，八路军，国民党中不乏有识之士，不会看不到这一点。可是守卫这一地区咽喉要道——西河镇的指挥官，高岛洋二让他放心不下，这家伙太爱杀人。不错，他对帝国是忠心不二，然而只靠忠心是不能战胜敌人的，这一点他不懂，但他得到了华北地区最高司令官——冈村宁次的赏识，否则，这个位置早就是小野的。以他对小野的了解，这是个用大脑做事的人。“小野君，华北的主要对手是八路军，共产党是我们的最大敌人，用什么方法才能扬长避短，遏止他们的发展，消灭他们？”
“我们的软肋是兵力不足，共产党活跃在民众之中，他们不缺兵员，但是武器太差。我们应该以华制华，多多收编土匪武装，强化治安军的训练，用中国人打中国人效果更好。”
“我们不是在做了，为什么效果不好？”
“阁下，恕我直言，孙子兵法说：攻心为上。多数帝国军官不了解中国人，只把他们当奴隶和狗使用，这很伤他们的自尊，这样的军队怎么会是八路军、共产党的对手？”
“你是说要把这些人当朋友？”森严听后，脸上露出懊怒之色，在他心中，中国是个劣等民族，否则，一个四万万人口的大国，为什么如此疲弱不堪，被弹丸小国打到家门口？
“是的，至少表面上是这样。”他说，并没有因为森严的恼怒而退让。“发挥他们最大长处为我所用，没什么不好吧？”
“这会助长他们的野心，让他们忘了自己是个被征服的民族。”
“也许是的，可是两害相权取其轻吧。”
小野的固执让他不舒服，但他想了想，不得不承认，他的话有一定道理，至少比高岛洋二的做法有用，这更坚定了他替换高岛的决心。“你把手上的事情放下，全面研究西河镇的事，等我从北平回来，向我汇报。”
“是，阁下。”小野心中一阵狂喜，脸上差点显露出来。当一方诸侯，哪怕是小小的诸侯，也是他梦寐以求的，只有独当一面，才能最大限度的，发挥他的才干，何况是这样一个重要位置。
三
林强来到西河，从后门进入王家大院，那里有个专用小门，从小门进去一直往前走是花园，穿过花园向右转，不远处是祠堂——那里是王家禁地，左边有一处书房和地下储藏室，他和王繁山就在这里会面。这里既安静，又有躲藏的地方，所以尽管林强来过几次，几乎没人知道。
“小山，你去前边看着，来找我的人一律挡驾，就说我不在。”看见放好了吃的，王繁山对一个青年说。他二十左右年纪，生的眉青目秀。
看见他走了出去，林强“咂咂”嘴，抓起两只馒头和一只鸡腿递给田亮，“你上门外守着。”然后自己也抓起一只鸡腿，狠狠地咬了一口。他一来饿了，二来也难得吃到鸡。
王繁山在他对面坐了下来，抽出一支大镜门，香香的吸了一口。看着林强狼吞虎咽的样子，直想乐。这就是那个让鬼子闻风丧胆的运河支队长，就这做派，要是在和平年代，难登大雅之堂。“我知道你会来，不过得看你的运气。”
“怎么说？”林强抹了抹嘴上的油，咽下最后一口肉，脸上明显露出了不快。因为叛徒的原因，运河支队好多行动受到限制，快成了不出洞的老鼠，许多任务都打了折扣。
“侯人国比狐狸还滑，行动没规律。最近看上了翠萍楼的小翠，但不常去，就是去，也先派人探路，楼上楼下都加岗。他逛窑子到像是办公事。”王繁山撇撇嘴说，一脸不屑之色。
“人多到不怕，关键是得摸到他的影子。”林强说
“网已经撒出去了，有消息会通知我。”王繁山说着，甩手递给林强一只烟，自己也点了一支，刚想说话，听见门口有响动，就走了过去，拉开门一看，是小山。“有回音了？”
小山摇摇头，“是哪件事。”然后俯身在繁山耳边，小声嘀咕了一会，退了出去。
王繁山把门重新关上，来到林强身边坐了下来。见他用询问的目光看着自己，就摆了摆手说：“不是，是弹药的事。”
“弹药？”林强一头雾水，瞪大了眼睛。
王船山拍拍脑袋，笑了，他说得没头没脑，对方当然听不懂。“你听说黑水潭惨案吗？”
“你是说国民党败退时，三百阻击士兵集体跳水被俘那件事？”
“是的。可你知道，一个营的装备不翼而飞了？”
“不是说沉掉水里去了吗？”
“那是开始的说法。被俘的士兵押往上饶集中营的过程中，有一个士兵半路跳水逃跑了，这个士兵是营长的卫兵，新的故事就出来了。”
“你是说……”林强站了起来，这件事的诱惑力太大了，运河支队不愁扩兵，就是缺少武器，要是搞来一个营的装备，和高岛干，不是如虎添翼吗？“别是骗局吧？”
“开始我也这么认为，没往心里去，可是皇协军大队长的小舅子找到了我，我才上心了，这件事八成不是空穴来风。”
“怎么讲？”林强有些迷糊了。
“很简单啊！这是一桩大买卖，货可能在大队长手里，交到日本人那，能给多少好处？他想独吞，发一笔横财，自己不便出面，就让他小舅子找买主。”
“他为什么会找到你？”林强不解地问。
“难为他能想到我。”王船山苦笑笑，“开始我也迷糊，以为他们发现我，来诈，被我一口回绝了。后来他又分别找了几个有钱的老板，我才恍然大悟，他们是真想卖，但是买家不好找。找八路军？别说八路军没钱，有钱他也不敢卖，那要是叫日本人知道，还不活剐了他。找土匪，他们到是肯买，也买得起，可是土匪不讲信用，弄不好人财两空。如果我们肯做，他们最放心，我们有家有业，不敢捣蛋，更不敢说出去，也许这就是他们找我的原因。”
“你讲得在里，可是这样一笔大钱上哪去弄？”林强犯愁了，如果这个家王繁山说了算，当然没问题，只是……
“钱我来想办法，可是我不想花钱，不能便宜了这帮杂种，他们出卖祖宗不说，还要用烈士的血去吃喝玩乐，我想着就有气。”王繁山气哼哼的说，白皙的脸变得更白了，眼里喷出愤恨的光芒。
“你有什么办法？”林强问。
“暂时没有，不过会有的。”王繁山笑了，一口雪白的牙露了出来，脸上的神色是充满自信的。
“不准胡来，我宁愿不要那个营的装备，也不要你出事。”林强警告的说，口气比较严厉。的确，王繁山起的作用，有时一个营的兵力也做不到。
说着话，太阳快落山了，冬天的日头短，眼看着远处的大羊河被薄薄的暮色笼罩了，可是关于叛徒，一点消息也没有，像是从人间蒸发了。林强百无聊赖的看着夕阳，昏昏欲睡。叛徒叫侯人国，是运河支队第一批发展的队员。那会儿，共产党刚刚来到华北，当地农民并不欢迎，开展工作很困难，侯人国表现积极。只是谁也想不到，这个从小失去父母的孤儿，是靠乡亲们的照顾才长大的，却养成了好逸恶劳的习惯。当时他的主动参与正是工作队需要的，就这样他加入了八路军，还当上了小队长。林强来到之后，发现了他的毛病，几次想撤掉他，被他的眼泪迷惑，才造成今天的恶果。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林强算是悔断了肠子。突然，急匆匆的脚步声由远而近的传来，让迷迷糊糊的林强迅速苏醒，他本能的把手伸到怀里，却又拽了出来，因为他听出是王繁山的脚步。
门开了，一脸兴奋的王繁山走了进来，“狗东西，终于耐不住了，今晚他要去翠萍楼。”
林强听了后，眼里喷出锐利的光芒，脸上的焦虑一扫而光。这一天等得太久了，他要把他撕成碎片，为牺牲的同志报仇血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