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刻骨典礼，毕业伤怀

　　又一次的劫难终于安然地避过了。现在的候曙又逐渐地恢复了平静，不再惊悚不已。时光继续它的匆匆，岁月的印痕在慢慢地清晰。多少个黑夜与白天的交替之后，一封来自远都的信件不期而至，这是来自远都微电子研发大学，那个曾经在狂洪的肆掠中化为一片乌有，那个曾经给予过他们无限感动，那个曾经让他们经历过许多的欢乐，许多的幸福的美丽的母校的信函。
　　信中写到：披荆斩棘数百载，多少苦累辛酸坚强挺过，不想却在山洪中灰飞烟灭，令所有与母校结下情缘的人们怅然伤怀，诚乃羞愧难当。今一千八百个日夜的飞逝，仁人志士的慷慨援助，昔时混沌的一片废墟而今已然重新崛起本当属于它的辉煌。望各学子自接信之日起即返母校，感母校此行一路险绝坎坷，让母校倾听诸位此些年拼搏历程，探看今时风采。人员齐到之日，即行毕业典礼，万勿缺席，谨记！
　　这是来自母校的呼唤！等待这一天，他们煎熬了太久。而现在的远都一定已经很美好了。大家一定都住进了高高的房子，闲来串串门，还会有高大的行道树，还会有鸟儿的欢唱，还会有人们的嘻笑怒骂，就好像五年前洪水暴发时的那样和乐……他们对远都充满了美好的憧憬，充满了美好的祈愿。他们是时候回去了。去看看昔日熟悉的人和物，去给母笑一个亲切的问候，去迎接那个迟到了四个春夏秋冬交替的毕业典礼，去尽他们半个远都人的责任。
　　他们再一次的驱车远行，带着兴奋，带着不安，带着焦虑，带着欣喜，他们又一次地远航。在远都的界碑前，他们停了车。曾经在这里，他们离开了远都；也是在这里，他们立誓一定会再回来；同样是在这里，他们送来了他们给予远都的温情。而今的这座界碑一点也没有变，可是毕竟岁月不饶人，它终究是，老去了。车子，向着前方，慢慢地又启动了。
　　在远都城里，他们的车辆行驶得很慢，他们要好好地看一下这个小城大灾后新的容颜，哪怕只是墙角那一棵毫不起眼的小草，他们也会很开心地长久凝望，那是，远都的希望。
　　车子慢悠悠终于还是来到了校园。它缓缓地通过校园的大门，在保安的引领下来到了停车场。新崛起的学校建筑在他们看来是如此的陌生，可却更加的敦实，更加的古朴。在校园里，他们不能再像当初一样的行走自如，因为当初的布局早已不再，而他们还必须重新开始熟识。
　　他们来的时候，只剩下十五个人还未到了。
　　今天的校园看起来分外的迷人。校门口悬挂的两个大红灯笼以最传统的方式传递着今天的喜庆。校园里到处都是由彩带与鲜花装饰的热情。时光已逝，可是远都的精神，却是不会更变。为了那缺席的十五个人，大家还必须再耐心地等一等。
　　分明是曾经熟识的人，可是五年的分离，五年的音迅全无，都不知道曾经的那个他，或是她，究竟经历了怎样的人生故事，竟变得如此的沧桑。相顾无言，紧紧相拥成了唯一的表达方式。
　　等待，已经停止了。毕业典礼，悄悄地，正拉开着它的帷幕。
　　“不还差十五个吗？怎么不等了？”人群中传来了一声不平之音。
　　但其实，他，本不该问的。
　　十五个人中，有五人在当年的灾难中不幸离去；一人因为受伤失血过多抢救无效，同样离去；两人为救一个本已获救却为了一个玩具偷偷返回差点溺水身亡的男孩而魂归故里；一人在当年的灾民安置点因抢夺食物而死于人们的乱棍挥击之下；一人在一年前为赚大钱，在偷渡去英国的货轮中被海关抓获，现已入狱；三人因参与一起银行诈骗犯罪活动而被刑拘；一人依托家庭背景进入国家机关，因贪污严重已被枪决；还有一人，是生是死，是合法公民，或是已经深陷犯罪泥沼，谁也不知道，但他们，宁愿不知道。
　　从来没想到会有这样的一天，可它确确实实就发生了，谁也不能否认。从来没有想过当初那些单纯的校友会走得这般的遥远，竟再也回不了头。但是不再想了，也不敢再想。
　　毕业典礼，开始了，没有音乐，没有表演，浩大的校园礼堂里只有校长意味深长的发言。
　　“同学们”，校长将讲演稿撕了粉碎，“这是我花了一整个星期的时间准备的要对你们说的话，可是今天它已经不合适了。因为五年前的那次灾难，我决定让你们直接毕业，而不要再进行所谓的毕业试或者是准备什么毕业论文之，因为我认为灾难已经是对你们人生最大的一次考验，远比大学里的一切考核来的更加有效，更加真实。我以为五年的等待只不过是一个短暂的过程，五年之后我还能看到当初你们离开时活泼的脸庞，我还能看到你们像个孩子一样的充满童真，本着一颗纯洁的心灵继续你们各自的生活永远不会改变。可是我不知道是这个社会误导了你们，惨害了你们，还是我没有尽到作为一校之长的责任，当你们还在这个学校的时候没有去引导你们树立正确的人生观，没有教会你们什么才是真正的人生价值，没有告诉你们金钱只是人生的一个幻影，该让它飘散，勿要过分关注。我只一味地知道培养你们的特长，我只知道一味地让你们不断实践增强自己的能力，我只知道当你们代表我们整个的学校出入于各种顶级赛事，文化类、体育类等等，并且总能拿到第一的时候，你们为自己争了光，为学校争了光，让我兴奋不已。很长一段时间，我一直以为我对你们的这些要求一定是对的。当你们厌烦了学校安排的冗杂的课程的时候，我没有去强迫你们去学习，也没有拿学分来威胁你们，而是给予你们无限的自由，让规定的上课时间由你们自己随意安排。你们应该知道大学的学习是会变得宽松，但不会宽松到这般无法无天的程度。为此我上头的领导多次找过我谈话并以撤销我校长的职务来作为要胁。但我没有妥协。我在一天，我就要为你们考虑一天。自始至终，我没有后悔过当初的选择，因为我知道你们有着各自不同程度的潜能，你们需要广阔的舞台与充裕的时间将它挖掘出来。而这些我都能够为你们做到。我始终坚信你们会理解我的良苦用心，不会将我为你们争取来的机会无度挥霍走，而你们也确实做到了。当你们在图书馆查阅着资料的时候，当你们在实验室进行着发明创造的时候，当你们围在一起探讨某个环节的问题所在的时候，或许你们不知道，我总会在你们察觉不到的地方偷偷地看着你们，然后回到办公室会一个人傻呵呵地笑。你们抱回了一个又一个的金奖，你们打败了一个又一个曾鄙视过我们的对手，而这也终于让我能抬得起头，也不再有人动不动就拿革职来要胁我。孩子们，你们知道我当初是有多么的高兴吗？那时的我以为已经为你们提供了最为优越的条件，已经为你们做到了最好。可是，今天我发现我错了，我犯了一个根本已经无法饶恕的罪过。我知道要努力让你们全面发展，却忽略了对你们道德的教育。八年前，你们的父母带着离别的伤痛将你们交到了我的手中，我曾慷慨激昂地承诺会还给他们一个优秀的孩子，可是今天我发现了，那是我这一生做的唯一一个永远无法兑现的承诺。我并没有让你们变得优秀。今天你们也听到了，曾经和你们在一起共同奋斗了三年的同学、朋友，如今落得了怎样的一种下场。偷渡，抢劫，盗窃，贪污，我想这些只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部分。对于这样的结局，我甚至连伤心的资格都没有。他们是我的学生，他们还很年轻，还很容易受到外界的诱惑，而三年的时间，我哪怕是每天只唠叨一句，一千零八十遍的唠叨也足够形成一个抵制邪念的屏障，可是我没有。我没有给你们正确的道德教育，我从教之初就一直告诫自己当以育德为首，其次才是育智。可当一切到了现实的时候，我背离了自己的这个原则，而且竟毫无觉察。作为一个教育工作者，我完全背离了自己的期望，成了一个千古的罪人。我知道事已至此，自责也已无任何的意义。孩子们，这或许是你们这一生最后一次听到我的声音，见到我的面了，以后，也不会再有人亲切地叫我老家伙。如果你们还当我是一个长者的话，我希望你们听我一句，走好你们往后的路，不要再辜负我对你们的期望，我们这整个的民族对你们的期望。你们，一定切记了。”
　　他，走了，带着泪水，带着伤感。而到来的全部的人，已都泣不成声。不是他们的老家伙不好，只是他们辜负了他的期望。而这种辜负，或许已扩大到了整个民族。这，也正是最为哀惨的。他们下了决心一定不会再踏上那条错误的路，可他们不知道自己能否坚持得住。
　　他们不知道，他们的老家伙走了，永远地离开了他所衷爱的这个教育事业。这是，他对自己最残忍的惩罚。他将那些孩子犯下的罪过当成自己的错误，永远无法原谅自己。他投身教育只为求一个进步的社会，可他从来没有想过，在自己的手中，孩子们的路会蜿蜒进那样一个错误的胡同，而他的余生，也将会在痛苦与感伤中流逝，然后慢慢地走到尽头，最后给自己的一生画上一个残缺不已的问号，在哀叹中永远地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