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起势

　　姜何端坐在椅子上，望着对面躺在长椅上的男子，一口大气也不敢喘。
　　空气在诡异的氛围中凝结成冰。姜何不得不悄悄移开视线，将目光投向房间墙壁上的那些名贵的水墨画。只有这样，才能让他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一些。
　　突然，长椅上的男子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坐了起来。一只脚放在面前的桌子上，另一只脚则搁在长椅边上，整个人如一摊烂泥般靠着椅背，胳膊支在椅背上，双手无力的下垂。
　　男子睁开眼，甩了甩乱蓬蓬的头发，歪头盯着对面的姜何。
　　姜何哆嗦了一下，立马对着男子赔笑起来：“大人要是还想睡，小的这就让人把城里最好的房间清理清……”
　　男子一只手微微抬起，姜何立马闭上嘴，挺着大肚子坐在那把破旧的木椅上。
　　他肥胖的身躯使得那把木椅不时嘎吱作响，仿佛下一秒就要散架。
　　男子看着他笑了笑，姜何立马挤出一丝别扭的微笑回应他。
　　“一直笑，别停……”男子用食指指了指姜何，显得十分懒散：“我最喜欢看你们这些城主笑了，多么的伪善，多么……矫揉造作。”
　　姜何狠命点头，脸上堆满了笑容：“是是是，大人说得对。”
　　男子突然收起笑容，迷离的双眼中隐隐透着杀意，声音陡然提高，拖沓着吐出：“姜……何。”
　　对面的姜何吓得脸色发白，不知是哭还是笑：“小……小的在……”
　　“这些年，我待你不薄吧？”
　　“是是是……多亏了大人的抬举，小人才能坐上这城主的位置……大人的恩德，小人永生永世不敢忘啊！”
　　男子将头歪向另一边，饶有趣味地打量着他：“你知道我为什么用你吗？”
　　姜何愣了愣，不知如何回答。
　　男子继续说：“因为你是个听话的家伙——我喜欢听话的人。”
　　“是是是，只要是大人吩咐，小人一定全力以赴，一定不让大人失望！”
　　男子点点头，缓缓闭上双眼：“你知道我今天为什么会来你这吗？”
　　姜何微微张嘴，转了转眼珠，接着笑着回答：“小的愿为大人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辞！”
　　男子睁开眼，看着他笑了笑：“姜何，你听听，外面都是些什么声音？”
　　闻言，姜何微微一愣，随即侧耳倾听起来。起先还未听出什么特别的声音，可当他全身贯注去听时，分明听到极远处传来了马匹的嘶鸣声。
　　不是一匹马匹，也不是一队马匹，而是成千上万的马匹。
　　姜何顿时大惊失色，一脸震惊地望着对面正得意的欣赏着他脸上神情的男子。
　　姜何哭丧着脸，声音止不住地颤抖：“小……小人愚钝，敢问大人……这是何意？”
　　“没别的意思，”男子直起腰板，将身子凑向前去，“我的兵马得在你这待上几天，你应该没什么意见吧？”
　　姜何强压内心的惊讶与慌张：“小的当然不敢有意见……不过，不知大人此番这是要……”
　　话还没说完，对面男子的眼神陡然变得凶狠起来，声音带着威胁的意味：“姜何，我刚刚说了什么，你忘记了？”
　　姜何一下跪在地上，低下头哭喊着：“小的不敢……小的不敢！”
　　男子双手撑着膝盖，缓缓起身，悠哉悠哉地走到姜何旁边，弯下腰去，在他耳边低声说道：“放心好了，你的主子现在还下落不明呢……这几天，任何人不能放进来，任何人不能放出去，等过了这几天，你就能见到你的家人了。”
　　说完，他轻轻拍了拍姜何的肩膀，起身向外走去。
　　
　　黑衣人站在山崖上，狂风吹打她的黑袍，猎猎作响。
　　此刻的世界全然是一副末日的景象，河流暴涨，洪水肆虐，辽阔的平原上看不见任何生灵。
　　黑衣人伸出双手，轻轻掀开斗篷：“辟邡，看啊……滚滚洪流之中，那些平凡的生灵只能被裹挟着向前。”
　　“启明主……按萨斯顿的说法，龙邢已向‘溟山城’去了？”
　　“溟山是龙邢最重要的据点，也是南司的大本营，萨斯顿应该没有说谎。”
　　辟邡的声音中带着隐隐的担忧：“启明主，也许我们在南司待的已经够久了……如今国师发布悬赏令，长老们定会担心……”
　　“不，”南宫启明打断他，坚定地说，“凡人无法控制洪流的走向，但我们必须要做到……机会已经来了，辟邡，我们不能再等下去。”
　　阴影中的声音沉默了好一会，轻声叹口气：“启明主，需要通知萨斯顿吗？”
　　“当然，而且，我们还得去见李宏逸一面。”
　　雨中城市的轮廓略显朦胧，李宏逸只能看见远处那些在广场上移动的模糊的灰影。
　　他已经受够了这样连绵不断的雨天，他知道这是一次机会，他更知道这样的机会绝不能错过。
　　当手下告诉他南宫启明前来与他会面时，李宏逸着实感到有些意外。
　　他没有选择姜何的会客厅作为他们的见面地点，而是选择了姜何住宅的最顶层的阁楼，因为这里可以看见整个日冕城。
　　天气变幻莫测，一时显露即将天晴的迹象，一时又突然狂风大作，接着大雨又倾盆而下。
　　李宏逸的穿着同他们上一次见面时并无二致，还是那般邋遢。
　　他俯身撑着石墙，任凭雨水打进阁楼内，打湿他的衣物。
　　他望着远处，忽的一拳砸在石墙上，力气不轻不重。
　　南宫启明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阁楼内，身姿翩然，平静地望着他：“没有人知道千麟城里发生了什么。”
　　“没想到你真的会一个人到南司来。”李宏逸依旧望着前方。
　　南宫启明走到他身侧：“有些事情只能自己来办。”
　　“勇气可嘉！”李宏逸突然大叫一声，支起身来，依旧没有看南宫启明一眼，双手在衣服上随意抹了抹，转身走进阁楼，向摆放在中间的桌子走去。
　　南宫启明看着他走进阁楼，也转身跟着走进去：“看来你已经做好打算了。”
　　李宏逸将杯子里的酒一口闷下，随后靠着桌子，饶有兴趣地看着南宫启明：“我倒是很好奇你的决定。”
　　南宫启明在离他两三米远的地方站定，不动声色地望着他：“龙邢现在很可能在前往溟山的途中。”
　　李宏逸扬了扬眉头：“没想到你的消息也如此灵通……这么说，你是已经派人截杀他了？”
　　南宫启明微微一笑：“这可是你的地盘。”
　　李宏逸仰起头望着她，随手抓起一颗葡萄丢进了嘴里，缓缓点头：“我这人最讨厌的就是等待。”他直起身，绕着南宫启明走起来，双手在身前不断比划着，“等待、等待……不厌其烦的等待，就像这场雨一样无聊透顶——我是行动派，喜欢直接一些，做多过想。”
　　南宫启明俯首垂眸：“有时候多想想也不是坏事。”
　　李宏逸在她身后停了一下，又继续走着：“也许吧——对你来说。至于我……我准备好了一切，无时无刻不在准备，所以我身在暗处，却掌握整个战场的主动权。”
　　南宫启明扭过头望着他：“眼下看来还未必如此。”
　　李宏逸故作惊讶，停下脚步，把头凑上前：“未必？”他僵住了几秒，接着缓缓摇起头来，蓦地大笑，许久后才说，“启明，我们都太了解对方了——不过现在什么也无法改变这一事实了，我已经派人前去截杀龙邢，等这场该死的雨一停，流浪军团的大军就将包围整个溟山城，南司上的所有城邦都将在一夜之间改头换面。龙邢不过是一道影子，太阳一出来，这道影子就将灰飞烟灭。”
　　南宫启明依旧无比平静，脸上看不出有什么喜怒哀乐。
　　李宏逸转过身去，双手撑着桌子：“你知道千麟城里死了什么人吗？”
　　南宫启明一下抬起头，直勾勾地盯着他的背影。
　　李宏逸抬起右手，伸出食指在脑袋旁晃了晃：“他当众斩首了一个启明军的人，然后上天就降下了洪水。”李宏逸垂下头，“他们说……这个启明军的人是个刺客，在前一天晚上潜入了千麟城，杀死了你们的那个澜氏。”
　　说完，李宏逸转过身来，眯起眼睛，嘴角微微上扬：“南宫启明，你真是狠心啊！”
　　“你说天魔军的人杀的，是启明军的人？”
　　“不是天魔军的人……是龙邢。”李宏逸的眼中透着令人感到陌生的寒光，“我记得你们那好像是有一个家伙能呼风唤雨吧！”
　　南宫启明微微蹙眉，思索着什么：“化水为实……是腾宇。”
　　“什么腾宇？”
　　南宫启明叹了口气：“北落腾宇。”
　　李宏逸眼睛瞟向一边，冷漠地说：“没想到你手底下还有这么厉害的人，竟然能直接毁掉一座城。”
　　南宫启明问：“只有他一个人吗？”
　　李宏逸摇摇头，不以为意地说：“这我就不知道了，反正被砍头的只有他一个，谁知道你的人究竟去那里做什么呢？”
　　南宫启明望着他，沉默了好一会，眼中满是灰色的光芒，随后她微微颔首，说：“我要走了，祝你好运。”
　　说完，她转身向楼梯口走去。
　　李宏逸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站直了身子：“所以你真的打算袖手旁观了是吗？”
　　南宫启明在楼梯口前停下脚步，头也不回地说：“我已经告诉你有关龙邢的消息了，南司不归我管，我也管不着……不过，等你控制了整个南司，我想，那时就是我们真正站在统一战线上的时候了。”
　　李宏逸愣了愣，皱起眉头走上前一步，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质问她：“战争已经来临了，你们真的做好准备了吗？”
　　南宫启明微微侧过脸，语气平淡无奇，留下一句：“这也是我想问你的。”
　　说完，她快步走下了楼梯。
　　李宏逸在阁楼内站了很久，直到雨势减弱，他才对身后的长老说：“传令暗鸦，让他做好准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