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家里来人（续四）

　　监狱的会见室里。
　　"我公司的王小姐？叫什么名字，我怎么对不上号？"听潘丽口中说出王萌的名字，温斌眼中流露出一丝疑惑，追问道。
　　"王萌，你公司的贸易部副部长，这才在C国待了几天啊你就忘了。"潘丽边说边眨了眨眼，随即岔开话题，柔声说道："先不说她了。二表哥，这些日子想必在监狱里吃了不少苦吧？"
　　潘丽原想继续顺着刚才玩笑话题问问温斌在监狱内的生活如何，没想到话一出口，却变成直接问起了温斌在监狱的生活，话没说完，她的眼泪竟然差点掉下来。
　　温斌是个聪明人，见潘丽这样说，便知道她口中的王小姐肯定有来头，只是不方便明说，也就不再追问。
　　温斌苦笑了一下，回答道：“在这里面也不全是坏事，你知道，这些年我拼事业拼的很狠，频繁的应酬早把我变成个油腻大叔了，反而是进到监狱之后，我倒是减肥成功了，也算是坏事中的唯一件见好事吧。”
　　见潘丽怔怔地望着自己，满是担忧之色，温斌忙劝慰道："表妹你不用担心，之前我从你母亲那里学了不少提高情商的门道，现在在这方面很有长进了。就拿在监狱里来说，别看我进来没多久，但我现在和这里的犯人们，包括狱警们处的都不错，人缘老好了。你回去一定要转告我妈和我姑，别让她们为我担心。"
　　"别逞能了，二表哥，实话告诉你吧，我前天已经见过康燕了，她把你在监狱里的遭遇全告诉我了。监狱这帮人真是坏透了，之前我还多少有点信过他们所谓的平等、自由、人权那些鬼话，这次从你身上的遭遇我算是看明白了，那全是骗人的把戏。"潘丽握紧了拳头，愤怒地说。
　　"别听你康燕瞎说，没她说的那么玄。对了，咱妈还好吧，我的事她知道的不多吧？她身体不好，那些不好的事你们尽量别告诉她，等将来回国后，我自己亲口告诉她老人家。"说到回国，温斌的声音立刻减弱了许多，语气里明显透露出伤感与不确定性。
　　"行！就按你说的，等你回去后，你自己把在这儿遭的罪告诉她老人家吧。来之前我去看过婶婶几次，我妈还和我一起去过一次。你放心吧，婶婶的身体好着呢，一定能健健康康的等到你回去的那一天。"潘丽终究是没能忍住，话没说完，双眼一红，两串晶莹的泪珠夺眶而出。
　　纵然是隔着厚厚的防弹玻璃，见到潘丽流泪，温斌的眼睛也湿了，一时间俩人竟然无话，只是彼此默默的望着对方。
　　"二表哥，还记得小时候你教我画的天安门城楼的事吗？"擦了擦脸上的泪水，潘丽柔声问。
　　"当然记得了，你那时总和你们班的班长较近。你们班长画了幅天安门的画，你就非要我教你也画张天安门的画，还要画的比她的好看。最后我还不是拗不过你，帮着你完成了那幅画，后来那幅画不是还被学校拿去参展了吗。你看，从小我就看好你不是，你的事哪件我不是主动往上冲。"往事一幕幕浮现在眼前，温斌脸上不由得浮出一丝温暖的笑意，回答道。
　　“还在狡辩，你那天是看上了我手里的一网兜桃子，那是我妈的朋友从老家带给她的，我妈临时有事，让我先拎回家，没想到被你和我哥看见了。你从你书包里扯出张纸，假惺惺主动教我画画，末了让我赶紧回去涂油彩。等我在家涂完油彩想起那兜桃子，赶回去找你俩时，一大兜桃几乎被你们吃完了。”想起当年兄妹几个在一起时的情景，潘丽感觉仿佛就像发生在昨天一样，心中满是暖暖的回忆。
　　“那时候咱们俩家虽说不至于穷的饿肚子，但日子过的还是比较苦的，每次放学后大家都饿的不行。猛然见你拎着那么诱人的桃子，不想法搞几个吃才怪呢。不过那次的桃实在是好吃，吃的我和你哥都撑着了。实话说，那还是我长那么大以来，第一次有吃撑着的感觉呢。但是看到你后来哭成那样，我心里还是挺虚的，特别怕你去我家告状。好在这事你没说，从那时起，我就觉得你一定能成大事。”温斌依然沉浸在对往事的回忆中，低声说道。
　　"我一开始是想去你家告状的，是妈妈不让，她说吃都吃了，你现在跑去告状,让你叔去把你表哥打一顿，你不是更亏了吗。桃你给温斌吃了，回头他还对你有意见，这种事不能干。更何况你们还是天天在一起玩的兄妹呢。就是因为母亲的这番话,白让你捡了个便宜。"潘丽说的兴起，伸手想去弹一下温斌的脑门，不料却弹在冷冰冰的玻璃上了。
　　见此情景，温斌刚刚有些放亮的脸色再次暗淡了下去。他叹了口气，说："唉，哥说句实话吧，我真的不知道还能不能回北京，再去看看天安门了。"
　　"能！一定能！我这次就是专程来告诉你，大家对你都很关心，正在全力想办法解救你。你现在可一定要坚持住啊，更不能做出对不起家人、朋友和国家的事来，否则，咱们父辈们的英名往哪放。来之前我去看过婶,我婶特意叮嘱我转告你，要是你敢变节，她绝对没脸活下去。二表哥，在这件大事大非的问题上，你可千万不能犯糊涂啊。"潘丽越说越急促，她知道，温斌最孝顺母亲，正因为如此，她必须把他母亲的话转告给他。
　　温斌没吭声，默默地从囚服的口袋里掏出一张纸，对着潘丽缓缓展开，语气坚定的说："你看，这是我昨晚画的画。"
　　这是一幅铅笔画，画的是中国男女老少一眼便能认出来的天安门。那上面不仅画了天安门城楼，还有金水桥、华表，并且画的相当细致。
　　这幅画与十几年前温斌手把手教潘丽画的几乎一摸一样。
　　望着这幅非常熟悉的画面，潘丽瞬间明白了温斌的意思，她的眼泪像决了堤的河水，不停地涌了出来。
　　"幸亏当年和你一起画过天安门和金水桥，我在这里慢慢的把细节全想起来了，怎么样，我厉害吧。"温斌说完，爱惜的把画折起，收好。
　　当温斌再次抬头看向潘丽时，他眼中已满是坚定地光芒。
　　温斌继续说："小丽，麻烦你回去给我母亲和姑姑带个话，让他们放心，该怎么做我心里有数。从今天起，我就把这幅画贴在我的床头上，天天看。我相信，会有那么一天，我能再去天安门广场，再看壮丽的天安门。"
　　温斌的话让潘丽一直悬着的心彻底放了下来，但内心的疼痛感却变得更甚。她哽咽的说："不会太久的，你的好朋友们正在想办法帮你，我听说国家也出面了，正在和他们交涉。"
　　"对了，我刚才问你，监狱为什么不让我们公司的王小姐进来，他们凭什么？"温斌心里明白，潘丽说的好朋友一定是指刘远，但他不想让潘丽在这里冒任何风险，于是主动岔开了话题。
　　当然了，温斌也非常迫切地想知道这位王小姐的来头，这对于此时此刻深陷牢笼的他非常重要。
　　"监狱方面说你还没定罪呢，为了防止串供，除了亲属外，其他人一律不能探监。"想起刚才在监狱大门外的不愉快，潘丽的火气就不打一处来，恼火的解释说。
　　"胡说八道！他们嘴大，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前几天，我的一个朋友还进来看过我呢，他们怎么没拦呢。"温斌随口说道。
　　"你的朋友？是不是一个叫林雪的女人？她来的目的是不是劝你赶紧认罪，去M国接受审判？温斌，我可告诉你，不管她和你之前是什么关系，你千万别上她的当。谁知道她心里打得是什么主意呢。我和王小姐商量好了，这两天要和她见个面，好好掰吃掰吃，你现在就把那女人的电话或地址给我吧。我得提醒你，当年你的那些女友哪个不是冲着你的钱来的，你别好了伤疤忘了痛。"潘丽几乎是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大有恨铁不成钢的劲头。
　　听温斌提到林雪，潘丽的神经一下子警觉起来。之前，她已经从康燕那儿了解到了一些林雪的情况，包括她和温斌早年前的关系，以及她现在的态度。无疑，林雪的想法是与潘丽的目的完全背道而驰。
　　不可否认，至今在温斌心底的某个角落里，还始终有着林雪的一块地方，此刻见潘丽如此贬低指责林雪，他脸上不由得露出几分不悦，沉声道："你别参乎进来好不好？你一点不了解她，又带着有色眼镜看她，你和她谈只会把事情变得更糟。林雪已经在C国呆了很长时间了，她在打官司这方面很有经验，而且她的目的无非是想让我少蹲点监狱。再说，她也不像你说的那些人，林雪现在比你哥有钱，她在我这没什么好图的，是真心想帮我。"
　　"帮你尽快地当上投降？当叛徒？那样真的是不用继续坐牢了。温斌你说，你是不是受她影响，想认罪了？"潘丽大声喊道。
　　潘丽说话历来轻声细语，她从小就是这样，即使在生气的情况下也很少大声斥责谁。此刻她甚至是忘记了自己正在监狱的探望室了，声音大的让周边其他几名探监者纷纷扭头向这边张望。
　　"不许大声喧哗！"一名狱警走过来，警告潘丽道。
　　见此情景温斌没再争辩，只是默默地看着潘丽。潘丽也意识到自己失态了，暗自后悔，她担心自己的不冷静，会让本就身心俱憔的温斌更有压力了。
　　潘丽想对温斌解释解释，好缓和一下他的心情，可一时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一时间二人就这样隔玻璃窗相互默默的望着。
　　过了好一会儿，潘丽说："二表哥，你不是特喜欢听我唱歌吗，我现在就给你唱只歌好不好。"
　　"好啊，从小你就是咱家唱歌最好听的，小学时还代表学校参加过北京市的比赛呢，自打你参加工作就再没听过你唱歌了，你想唱哪首歌呢？"温斌轻声问道。
　　"我爱北京天安门吧，小时候你总是爱让我唱这只歌。"说罢，不待温斌回应，潘丽便小声唱了起来。
　　"我爱北京天安门，天安门上太阳升，伟大领袖毛主席指引我们向前进，我爱北京天安门......。"
　　潘丽低声唱着，她的歌声甜美、柔和，充满了对儿时的回忆，更饱含着对温斌回到祖国，再去天安门广场的期望。
　　"136号，探视时间到，起立，返回狱室。"一旁的狱警看了看墙上的表，随即走到温斌身后，大声喊道。
　　温斌闻声一怔，他抓起话筒，大声叮嘱道："潘丽，万一我回不去，就拜托你照顾我母亲了，拜托了！告诉她……"
　　温斌的话尚未说完，他手中的电话筒便被狱警劈手夺过，强行把他拽了起来。
　　玻璃窗外的潘丽此刻已然是泪流满面，她站起身，用力地对温斌点了点头，双眼紧紧盯着一步一后头的表哥。
　　潘丽的歌声在持续着，直到温斌的身影在探望时狭窄悠长的过道中消失了很久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