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回 血染仙城鸢鹰陨（上）

　　传说苑少卿行贿受贿，冢本敬壱郎虽然不以为然，却没有公开反对。毕竟，搜刮老百姓的钱财、中饱私囊是每个汉奸的梦寐以求的事情。不能升官发财，还有谁出来当汉奸呀？
　　苑少卿是小鬼子东京陆军士官学校毕业的高材生，冢本敬壱郎不愿意让苑少卿继续在宪兵队这个大染缸中混下去了，一个宪兵队翻译官虽然让外界畏惧，但是没什么实权，不利于苑少卿的仕途。他曾经力劝苑少卿在烟台的伪军中任职，什么新成立的特别队、保安大队或者是警备队，愿意去哪儿由苑少卿任选。自然了，苑少卿去了就当主官。
　　组织交给苑少卿的任务是潜伏在烟台小鬼子宪兵队，获取小鬼子、汉奸重要的军事、政治、经济情报。组织没同意之前，他是不会擅自离开宪兵队的。每当冢本敬壱郎提起这件事的时候，苑少卿总是含笑婉拒，说他一是不愿意开冢本敬壱郎，没有什么雄心壮志，就想和佐佐木佳代子过几天平静的日子。另外，他不是什么将才，带不了兵、打不了仗。须知“将失一令，而军破身死。”还是留在冢本敬壱郎身边比较保险。
　　井下平十四故意说宪兵队失窃的故障电台就连苑少卿也修不了，实在是用心险恶。包括冢本敬壱郎在内，整个宪兵队从来没有人提起过请苑少卿修复这部故障电台，井下平十四揣着明白装糊涂，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天欲其亡，必令其狂。冢本敬壱郎喜欢后发制人，他要让井下平十四先蹦跶一阵，得意忘形之际必定露出致命破绽。到那时，再置他于死地。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井下平十四怀疑是苑少卿盗窃了这部94式3号乙军用无线电机，修复后落到掖县赤色农民军手中，这就不是简单的盗窃军用物资，而是杀头的“资敌”了。与其说井下平十四是怀疑，还不如说这个对自己阳奉阴违的家伙借题发挥，苑少卿只是个牺牲品，井下平十四最终的目标对准了自己。冢本敬壱郎想到这里，心中暗骂：井下平十四这头猪，就算有难耐搬倒了老子，你一个少佐还能当上宪兵队队长？嘿嘿，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可井下平十四要的就是冢本敬壱郎允许他调查的这句话。至于怎么调查，调查范围有多大，那就是特高课或者说是他井下平十四说了算了。按照井下平十四的部署，特高课倾巢出动，把宪兵队内外折腾的鸡飞狗跳，开始复查94式3号乙军用无线电机失窃一案。
　　苑少卿自然明白井下平十四已经怀疑是自己盗取并修复了电台，送到了掖县三支队，他现在已经处于即将暴露的危险之中。按规定，他可以按照李稼轩给他计划好的撤退路线立刻撤离，撤退到掖县三支队的根据地。可是，苑少卿认为自己还没有开展有效的工作，不甘心就这样撤退到根据地。苑少卿认为他还有很多资源可以利用，有很大的希望能够化险为夷。一个优秀的地下工作者，越是这种时刻就应该越能沉得住气，审时度势，化解危机。
　　让苑少卿感到为难的是，这一天是和“鸢鹰”王世英约好接头的日子。他如果不去接头地点，一定会引起王世英的疑虑。如果引发不必要的麻烦，那就得不偿失了。他必须去接头地点，让王世英知道他暂时遇到了麻烦，只是暂时不能接头。可是，怎么才能向王世英示警呢？苑少卿沉吟良久，终于想到了向王世英示警，暂缓接头的办法。
　　接头的时辰到了，王世英嘴里叼着旱烟袋，守着一担大白菜已经蹲在小蓬莱的牌坊下面叫卖了半天了。人家卖的白菜都是水灵灵的，让人看了那就是一个稀罕。可王世英卖的大白菜却蔫了吧唧，少有人问津。王世英要的就是这种效果，他在等苑少卿。
　　王世英一眼就看到了苑少卿远远的沿着石板路走了过来，同时，他的心里又“咯噔”一下：苑少卿不是一个人来的，而是搀扶着他身怀六甲的日本妻子佐佐木佳代子来的。更让王世英吃惊的是，苑少卿夫妇后面远远地跟着两个形迹可疑的人。这两个罗圈儿腿的人身材不高，却很健壮，步履矫健。他们一个长着一副猪眼，一个长着一副鼠眼，穿的虽然是普通烟台人穿的衣服，却很干净。王世英可以断定，这两个人绝非中国人，而是小鬼子宪兵乔装的。
　　苑少卿有说有笑的搀扶着佳代子经过王世英身边时对他视而不见，径直向毓璜顶长老会礼拜堂走去。王世英心中一动，对两个便衣特务笑道：“我说伙计，买两棵白菜吧！”
　　那个挫吧子猪眼一瞪，压低了声音骂道：“八嘎牙路的那个！滚开的，必须的！”
　　“不买就不买，干嘛骂人呢！”证实了跟踪苑少卿的是两个小鬼子的便衣特务，王世英边嘟囔着，边沉思起来：苑少卿带佳代子来接头地点，把宪兵队特高课的便衣特务引到这里，这是在向自己示警，警告自己他已经被监视，没有办法和自己接头。看这架势苑少卿并没有完全暴露，只是在什么地方露出了马脚，小鬼子对他产生了怀疑。什么地方露出了马脚呢？
　　两个小鬼子便衣特务跟着苑少卿夫妇走远了，王世英挑起白菜担子边往家走，边沉思起来。他判断：苑少卿到烟台之后，除了给三支队搞的这部电台，没有做过其他值得怀疑的事，一定是电台这件事引起了小鬼子的怀疑。看来，小鬼子已经不再相信原来设计的由宪兵队管理仓库的秋吉隆一郎军曹充当替死鬼的线索。苑少卿不能暴露，继续埋在小鬼子宪兵队他一定会发挥更大的作用。可要想洗脱苑少卿的嫌疑，就必须有一条让小鬼子相信的破案线索。
　　王世英挑着白菜回到家中，心中已经打定了主意。他把老婆叫了过来，嘱咐老婆带着十二岁的大儿子大小子和才八岁的小儿子小二趁着天没黑城门没关，收拾收拾连夜去牟平投靠他老婆的娘家堂哥。多年以来，他老婆已经习惯颠沛流离了，知道王世英是在给苦哈哈的父老乡亲们干大事。他老婆没有多问，收拾了两个包，领着两个儿子走出了家门。
　　栅栏门就要关了，汉奸检查了王世英的良民证后，王世英挑着白菜担子慌慌张张的向城外走去。小鬼子宪兵见王世英可疑，立刻喊他站住。王世英还没等小鬼子宪兵端着三八大盖儿来到身边，把白菜担子向小鬼子宪兵一扔，拔腿就向城外跑去。
　　“站住！”小鬼子宪兵和汉奸大叫着追去，小鬼子宪兵“啪勾儿”一枪打倒了王世英。
　　对王世英的审讯苑少卿本可以不参加，特高课几个粗通中国话的小鬼子完全可以胜任翻译工作。可是，井下平十四有心看一看苑少卿的反应，就把苑少卿喊来充当翻译。
　　当苑少卿赶到特高课审讯室时，他看到的是浑身浴血的王世英和桌子上从白菜中搜出来，从失窃的94式3号乙军用无线电机拆下来损坏的零配件。苑少卿虽然心中巨震，但他随即冷静下来，明白王世英这是不惜牺牲自己的性命，来消除小鬼子对他的怀疑。
　　苑少卿强忍着悲痛，不得不装作满脸麻木的样子翻译着小鬼子和王世英的话，不得不爱莫能助的听着战友在酷刑下发出的撕心裂肺的惨嚎。但是，王世英唯一的一句话就是“冤枉！”
　　三天后，井下平十四失去了耐心，决定把王世英全家送到东炮台用绞人机绞死。
　　小鬼子宪兵队也不知道是哪个禽兽不如的王八孙子揍儿想出来的反人类办法，宪兵队脑洞大开的在东炮台安装了一台电动绞人机，专门用来屠杀中国人。这种最野蛮、最惨无人道的杀人方法，的确吓住了一些人。可是，由于过于血腥，就连小鬼子宪兵也没有愿意去执行的，只有像特高课特二系的小鹿晋三大尉这种以虐杀为乐的是个例外。每逢没有人愿意负责执行时，小鹿晋三总会自告奋勇的前往。让整个血腥的杀人过程，满足他扭曲的嗜血需求。
　　王世英的夫人和两个儿子没有逃出小鬼子宪兵的魔爪，捉回来之后，天麻麻亮前儿送到了东炮台。当母子三人骤然之间见到被折磨得没有人样的王世英时，先是愣了愣，接着就扑倒王世英身上，呼天抢地的大哭大叫起来。王世英的夫人跪在王世英身边，抚摸着王世英被打断的左腿，哭叫道：“他爹，你这是咋了？这是咋了？咱们这是在啥地方？这是啥地方？”
　　王世英的小儿子边推着王世英的胸膛，边哭叫道：“爹！爹呀！你快睁开眼睛站起来，我饿！爹！你快睁开眼睛站起来，我饿！爹……我要吃丹桂街的馅饼！我要吃馅饼！”
　　看起来这母子三人不仅晌午饭，就连早饭还没吃呢。这帮十恶不赦的小鬼子就连无辜的妇孺也如此虐待。王世英的大儿子一把将弟弟扒拉了一个腚墩儿，申饬道：“老两，你瞅瞅咱爹都成啥样儿了？你咋那么不懂事儿，还管咱爹要丹桂街的馅饼吃！”
　　王世英听到老婆和儿子的哭叫声，费力地把肿胀的眼皮睁开一条缝，努力让自己露出一丝笑意，但是泪水却沿着眼角哗哗的流了下来。王世英的嘴角动了动，却什么都说不出来。老婆和儿子没有逃出去王世英的心都要碎了，像刀割一样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