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回地方前杂谈

　
　　虽说随军在广东部队生活多有不便，当想到要跟丈夫转业即将离开时，我又很是不舍。目睹周围的山山水水，眼瞧房前屋后的丰收景象，让我满心留恋。看看房前，那苦心经营的鸡棚里每天都有给我捡蛋的惊喜；瞧瞧屋后，那辛勤开垦的菜地里经常为我们餐桌上提供各种新鲜的佳肴。这一切的一切，此时在我的眼里是那么美好，那么珍贵，就连那平时经常成群叮咬我们的小咬都不觉得它们讨厌。
　　在部队生活几年，邻里间、临时来队的军嫂间以及战友间，那种纯真的革命友情宛如兄弟姐妹一般，还有与我共同工作学习多年的师生情更是让我难舍难分。走进学校办公室，看到那套曾为学生刻印多年考卷的钢板和油印机更觉得是那么亲切，诸多往事又涌现在眼前。
　　“东凤（红）老师的卷子刻得好喔，不轻不重，字刻得方方正正，piu（漂）piu（漂）亮亮，印出来清清楚楚的。”教导主任操着广东普通话对我的夸赞仿佛又响起在耳边。其实，我最欣赏那些飘飘洒洒、龙飞凤舞的字体，可自己怎么也学不会，只能一笔一划像小学生练字一样。再说，平时在黑板上为小学生板书更来不得半点潦草，谁知这一笔一划的字体倒成了我刻钢板的强项。
　　想起在湖南衡阳地区红旗焦化厂子弟学校初学刻钢板的时候，我们几个学校的元老基本都是教学新手，特别是我这个刚从学校普高毕业就直接走进教学门的老师更是什么都不会，对于刻钢板也是头一次尝试。刚开始，我拿起刻笔以为像钢笔在纸上写字一样轻松，谁知刻笔刚触到蜡纸，就感到滑溜溜的不听使唤。一笔下去显现出来的笔画横不像横，捺不像捺。我以为是下笔太轻，于是，我就把力度加大一点，谁知这样蜡纸又被刻出洞洞，有时甚至被戳得稀烂。难道刻钢板就这么难吗？我不信。于是，我利用课余时间在一张蜡纸上左刻右刻，试着看哪种力度合适，刻好了又到油印机上去印出来看看效果。经过多次练习，多次摸索，我领悟到了刻钢板的技巧。下笔既不能太轻，轻了印不出字；也不能太重，重了会把蜡纸戳烂，印出来就是一团黑乎乎的。就这样，经过不断试刻和领悟，刻钢板的技巧终于被我掌握，刻起来得心应手，印出来的卷子也清清楚楚，利利索索，不会这里不显字迹，那里一坨油墨，一些老师看了我刻印出来的卷子也赞不绝口。同事们的鼓励激起了我刻钢板的兴趣，兴趣促使我迷上了这项工作。
　　每学期中考、末考，老师们都要忙着给学生印出大量的卷子。在湖南焦化厂子弟学校学生人数比较少印起来倒不觉得有什么辛苦，但在广东学校班级学生比较多；特别是在我担任三个班数学教学的那些年头里，每学期为学生印考卷是一件比较辛苦的活。油印虽没什么技巧，但要细心和耐心。首先油墨要调得均衡，不能太多也不能太少。太多印出来的卷子油墨重，字迹难干，稍动一下就会一片模糊，太少又印不出来。每一次印考卷要站在油印机旁右手印，左手翻，就像机器人一样两手不停地重复着一个动作。有时一张蜡纸印皱了还要重新再刻。几十张或上百张考卷印完后虽然汗水淋漓有点辛苦，但看到那些印出来干干净净的卷子以及上面那些一丝不苟工工整整的字体，我就像欣赏一件艺术品一样，自我陶醉在满意的心境中，疲惫的身心也顿觉轻松、愉悦。
　　“平时总盼你早点转业，现在真的要转业了又觉得很不舍。”有时，我心里非常惆怅，情不自禁地在丈夫面前嘀咕。
　　“有什么不舍的，以前你不是不想来部队吗？现在怎么又不想回地方？要知道部队服役不是长久之计，迟早总是要转业的，晚转不如早转，早点定下来有个安定的家，这样也利于我们的孩子们早点适应学习环境。”这时候，丈夫倒成了我的说客。
　　“究竟转到哪里，你想好了吗？”经过丈夫的一席话，我也把那些不舍丢到一边，好好为一家人转业回地方作打算。
　　“想来想去觉得还是回家乡好，我们还是回湖南吧！”丈夫果断地说。
　　“决定不去深圳了？”我审视着丈夫。
　　“不去了。”丈夫的话很坚定。
　　“我也是这样想的，外地再好，生活习惯和人际关系都没自己家乡好。”见丈夫坚定了自己转业的去向我也顺水推舟。
　　“是转到县里好还是市里好？”丈夫好像自言自语，又好像是在问我。
　　“那当然是到市里好呀，就看能否进得去。如果市办单位进不去，省办单位应该可以进得去吧！”我猜测着说。
　　“那就找关系想办法吧！”我夫妻俩一拍即合，就这样定下了转业的去向——回湖南。
　　丈夫通过熟人为我们在衡阳市联系了好几个同意接受的单位供我们筛选，根据熟人提议，其中首选是衡阳冶金。
　　衡阳冶金就是有色冶金机械厂总厂，属于中央直属的大型国有企业。在当时来看，衡阳冶金是大多数就业者梦寐以求且又望尘莫及的好国企。可以说，那时候在每个人眼中都认为只要进了衡阳冶金就是端了个稳稳当当的铁饭碗。除此，熟人还提供了272厂、粮运队、二监狱等还有几个单位供参考。
　　“通过我了解，除了冶金其它单位都没去的必要。冶金是全国闻名的，厂子又大效益又好，听说每个月除了能发全额工资还有奖金，现在有不少单位每个月工资都发不全，那有什么搞的呀！”熟人一边向我们介绍，一边坚持他的意见。
　　在商谈中，丈夫对去冶金默认了。我没认同也没否认。冶金到底好不好，我们刚刚回来还不了解具体情况。不过，在那时候来说，一个企业能月月发得出全额工资就是很不错的了。实话实说，作为我们一个普通人，找个工作还不就是为了找个饭碗，月月有钱来饭碗才能牢固。这样看来，冶金应该是个稳稳当当的铁饭碗。
　　我对冶金虽不怎么了解，但还是比较向往的。记得我还没随军前，我们水口山矿务局就有不少子弟，也有我的不少同学下放回城后被招进了衡阳冶金。那时候，我特别羡慕他们的好机遇，既找了个好工作又成了城市人。我后悔自己太早被招进本地的红旗焦化厂，红旗焦化厂虽是衡阳地区的单位，怎及坐落在衡阳市的冶金好呀！我常常幻想我若能进冶金多好呀！想归想，现实归现实，常说“人各有各命”，顺其自然就好。没想到如今跟着丈夫转业，过去的幻想马上就要变成现实，可此时，我想到的却不是自己而是丈夫。
　　我跟丈夫说：“冶金是知识分子扎堆的地方，大多数工作都有技术含量。不管你在部队的工作能力有多大，但隔行如隔山，在这里你是否能派上用场还不知道，我不希望你今后被人小瞧。”
　　“你说的是什么意思？”丈夫不解我意。
　　“我的意思是说你不适合去冶金。”我直截了当说出我的想法。
　　“那你觉得我应该到哪里？272？粮运队？”丈夫好像嘲讽我，又好像是真心征求我的意见。
　　“都不是，我是想我们到二监狱最好。”
　　“二监狱？”丈夫一脸惊讶，“别人听了这个名字都不会喜欢，别说到那里工作了，而且，你没听说二监狱现在每个月连工资都发不全吗？”
　　“那是小事，我想，一个政法单位今后应该不会差到哪去。最主要的是你是个握枪杆子出身的，这个单位适合你的工作，至于单位名称好不好听，那有什么关系，别人喜不喜欢就更不要在乎了。”我耐心地劝说，认真地解释，“我是一个女流之辈，跟着你到哪个单位安排干什么工作都无所谓，但你不一样。你是一个大男人，更何况你历来上进心又强，你一没文凭，二没技术，如果到冶金没有个合适的工作安排，我怕你到时受委屈，会感到沮丧。”我不怕得罪丈夫，诚心按照实际情况说出我的想法。
　　历来我很看重丈夫在外的威信，哪怕平时在家里吵嘴受委屈，我从不对外诉说半句，就连在我的亲姊妹面前我都从未说过他半个不是。我宁可别人说我全不是也不愿别人说他半句不对，这兴许是我生得贱，又许是我太虚荣。在部队居住多年，左右邻居换过不少，个个都夸我丈夫好，说我夫妻感情好。其实，夫妻间哪有不吵嘴的，又有哪个总是全对的。我想，各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夫妻吵嘴无须让外人来评判谁是谁非。双方都要懂得见好就收，不要得寸进尺，没完没了。俗话说，“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要懂得理解，懂得包容，要知道没哪个是十全十美的。我和丈夫吵嘴常常是他给我台阶下，我默默收场，我给他台阶下，他立马收风，不会纠缠不休。
　　一次，一个部队住家家属跟我说：“哎呀，你家陈处多好呀，还帮你晒衣服，我家的那个别说了，帮我晒衣服怕丑……”
　　“你们家的那个也很不错呀，各有各的长处嘛！”我笑着说。
　　“哎呀，你不机（知）道哦，我家那个人啊一巧（吵）架就几天不理我，晚上背对着我睡，我轻轻用手挨他一下，他还用胳膊揪（肘）朝后用劲戳我，戳得我胸口好痛哦！”她一边说着广东普通话，一边弯着手臂做样子给我看。看到她那爽直的话语以及那搞笑的动作，我顿时情不自禁捂着嘴巴哈哈大笑。
　　“你还笑，好气人的哟。”她口说好气人，脸上却也忍不住笑了。
　　丈夫听了我对冶金和二监狱两个单位的分析，二话没说就同意转业到二监狱，这是历来大男子主义思想严重的丈夫第一次听从我的建议。看到他没与我争辩半句就听从了，我心里无不欣喜的同时想到在部队的往事，当初他若能像这样听从我半句劝说，那连升两级唾手可得的机会也不会顷刻丢失。“命中有时终须有，命中无时莫强求”，虽然，事后我常把这句话挂在嘴边来作为对他的宽慰，但有时想起来心里总还是不免为他感到有丝丝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