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斧声烛影 二、话痨先死
听着殿外的风声,皇上一骨碌从榻上爬起来,两眼盯视着窗扇,面色凝重,眼神有些呆滞。虽然火墙已经烧上了,殿内仍是寒气逼人,几个宫女赶紧一拥上前,用锦被将皇上裹了个严严实实。
白天艳阳高照,傍晚大雪纷飞,这场雪来得突然,来得蹊跷,来得猛烈,这是什么样的鬼天气啊?
恶劣的天气,又无事可做,刚好又有鲜美的烤兔肉,赵匡胤改变了原来想和林美人一起饮酒的主意,吩咐人去召他的弟弟、晋王兼开封府尹赵光义来宫中陪他饮酒赏雪,也许他叫兄弟来就是为了诉说诉说心中的苦闷和疑虑。
从他匆匆召兄弟来饮酒这件事,不管他心里怀疑到什么,心里有什么难决之事,肯定认为自己的兄弟是唯一可以倾诉的对象。
就是这么简简单单的一念之差,改变的不仅仅是赵匡胤一个人的命运。
开封府南边的一栋豪宅里,有个人望着漫天大雪兴奋异常,对他来说,这就是天降祥瑞。
天空变暗时,他刚刚将嘴唇肿起老高,嘴角还在淌血的郝斌送走,临出门时安慰说:“老郝,委屈你了,原想着等你回来留你一起吃酒,现在看是不行了,改日吧,你回去将养几天,等消肿了再上朝,到那时你就是参知政事了。”
他亲自把郝斌送到门外,并安排了车轿,望着远去的车轿,再也不用掩饰心里的得意,忍不住笑出了声。他知道郝斌是个倔驴,却没想到这个倔驴居然能把皇上气成那样,结果比他最初的设想还好。
郝斌是在太医给他的伤口紧急处置后,来晋王府向晋王汇报的,他话语含糊地道着谢出了晋王府,捂着嘴坐在轿里想着心事。他今天闯进御花园是晋王吩咐的,不敢不听,晋王让他随便对皇上说点什么,只要能让皇上心烦意乱就行。
他知道皇上最恨的就是浪费钱财、糟蹋东西,没想到话说得太直了,触了霉头,两颗门牙没了,以后吃嘛嘛不香了,这个样子也不好看哪,唉,往后得蓄胡须了,多多少少遮挡一下漏风的嘴吧。虽然破了相,总算不辱使命,晋王也许了愿,这下打就算不白挨吧。
度支判官是三司下属的中层官员,参知政事是副宰相,中间相差着四五级呢,郝斌想着想着,嘴里的疼痛减轻了许多。
郝斌从宫里回到晋王府时,晋王府里已经准备好了酒席。风起了,雪也下来了,郝斌也带来了好消息,真是天遂人愿。郝斌走了,酒席照吃。
“晋王请!”
“你也来。”晋王端起面前的酒杯。
赵光义自从协助兄长夺取了后周政权后,被封为晋王、中书令、开封府尹,上朝时位列宰相之前。
如今,他执掌开封府已经十几年了,无论是开封城和皇城的防卫部署,遍布京城的大小官员,都在他的掌控之下,他已成为开封城里最有权势的人物,是名符其实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敬您!如今是万事齐备,只欠东风,您还得有一个在恰当时机进宫的机会。”
当宣召晋王进宫的口喻到了晋王府时,晋王正在府上头号幕僚程德玄的陪伴下饮酒,酒桌就设在轩廊里,周围摆放着几盆炭火,主仆二人边饮酒边赏雪。
听到宫中来人传达的皇上口喻,两人相视而笑,该来的还真的就来了。
“东风来得太快了,真是天有不测风云啊。”晋王随口说道,放下酒杯,站起身来,双手紧握着拳头,腿也有点抖。
程德玄接上下句,“人有旦夕祸福,谁知道呢?”晋王装作没有听见。
晋王整理好衣帽,跟着宫人向外走,程德玄将手中的一个盒子交到晋王手里,小声说:“别忘了带上这个,也许今夜用得着。”
晋王有些担心,“皇上非逼着我喝怎么办?”
“不妨事,您就举杯应付应付,实在不行,实在不行您就喝点儿。”
“我能喝吗?”
“能喝,就是得把握住自己,别多喝,您平时在家饮酒用的小杯,最多两杯。”
程德玄猥亵地笑了笑,说道:“多了,怕您在皇宫里丢丑,那里女人虽多,现如今还都不是您的。咯咯,我那小女您不早就惦记上了吗?您陪着皇上把酒喝畅快了,赶紧回府,今晚我把小女给您送来,在府上候着您。”
晋王接过盒子,夸了句:“行行,就按你说的办,难得你这么细心周到,你的忠心一定会换来丰厚回报。”
晋王转身要走,程德玄又将一个折叠得很小的纸包塞到晋王手心里,晋王惊恐地问:“真要用到这个?你的这个主意可是早就否决了的。”
程德玄悄声说:“有备无患,择机而行。”
骤然翻脸的天气,让不少今天见过老道的开封百姓目瞪口呆,他们被老道那句三日之内天气变坏,必有血光之灾的示警,吓得躲进屋里,裹在破被子里瑟瑟发抖。开封城渐渐被汹涌而来的黑暗所吞噬,只有屋顶上的雪泛着幽幽的白光。
由于突如其来的暴雪,以往直到午夜以后,仍然拥挤不堪的相国寺广场夜市冷寂了很多,许多的摊贩都没出摊,在家里懊悔着没有早做准备。
有几个有固定摊位的“杂嚼”摊生上了炭火,肚、肺、腰、肾、鸡杂的浓郁香味弥漫在雪夜中,吸引了星星点点的食客。
薛四生煎羊肥肠的摊位前已经围了几个人,他们是这儿的常客,就好这口嚼头,麻辣鲜香、解馋驱寒。尽管一个个戳在雪地里冻得缩脖端肩、抄手跺脚,就是舍不得离开。
有人不耐烦了,嚷道:“薛四怎么还不来,他倒知冷知热的,害得俺们在这儿挨冻。这么晚了还不开张,该不会不来了吧?”
“嗯?薛四来了呀,天刚擦黑的时候俺看见他了,他儿子和他一起担担子来的。俺见他正忙着支摊,还得待会儿,就去西边那儿吃了碗馄饨。”
“是呀是呀,俺也看见薛四了,他就站在破桌子旁边,正跟一个年青人说什么来着,好像两个人还有点碴口,薛四你们还不知道,嘴向来就臭。”
先前那位扯开嗓门喊着,“薛四、薛四,你他娘的死哪儿去了?”火气上来,抬脚将一条破凳子踹到一边。
另一个人劝道:“别这样,踹坏了就没得坐了,就这两条破凳子,每天都是你抢我夺的。”边说边弯下腰去扶凳子,伸手触到被雪半掩着的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妈呀!”一声惊叫,身子一晃险些摔倒。
被雪半掩着的是一具死尸,嘴微张着,双眼黑洞洞地望着夜空,脖子被拴凳子的绳子勒得死死的,死的正是摊主薛四。胸前压着一张纸条,写着四个暗红的大字:话痨者死!
薛四说别人糊涂,死了都不明白。令他没想到的是,这话就像是说给自己听的,不出当天这话就应验了,他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为什么死的。薛四不知,议论议论天气变化,引起恐慌疑虑,这是允许的。但是,将话题引到谋朝篡位上,这是绝对不行的。
从围观众人嘴里发出尖厉刺耳的叫声,撕破了凄寒的夜空。
“哎呀,杀人啦!杀人啦!”
“谁那么造孽呀?”
不远处几个青年在打雪仗,追逐嬉闹不亦乐乎,一个人着急忙慌地跑过去喊道:“薛林,薛林,你他娘的还疯耍呐,你爹死啦!”
一个干瘪瘦弱的青年回道:“谁爹死啦?俺爹?死就死了吧,他早该死,你没看俺正玩得开心,俺……,”话未说完,一团雪球正好打在嘴上,呛得他咳嗽带喘、连抓带挠。
送信人无奈走开,边走边骂:“这个畜生!都说他是畜生,还真就是个畜生!”
雪小了,风更大了,天已黑透。
“呜呜!你丢下俺们娘儿几个怎么活呀?”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响彻广场上空,那是刚好过来送东西的薛四婆娘的绝望哀嚎,“天呐!薛四不招谁不惹谁,不缺斤不少两的,哪个缺了八辈子德的下这个黑手呀!他是上了你老婆炕头啦,还是拐了你闺女啦,你个天杀的,老娘咒你断子绝孙,呜呜!”她疯了似地在雪地里打着滚,人滚到哪儿脏话就跟到哪儿。
没人想得到,从今夜开始,开封城在短短的两个多月里,隔三差五就会发生几起凶杀案,死得一个比一个惨不忍睹,可怜的薛四成为第一个受害人。
相国寺离着开封府也就一箭之地,这等于是在开封府眼皮子底下做案。当人们渐渐放缓了逃窜的脚步时,心里似乎有些明白了,薛四被杀,绝不是像薛四婆娘骂的那样,不是寻常百姓寻仇闹事那么简单,还有他身上那张纸条更说明问题,一切迹象显示这是一起有针对性地谋杀。
惊慌失措的人群如鸟兽散,雪地上留下无数斑驳的脚印。恐慌的情绪就像这场骤起的暴风雪,追随着逃跑的人影,凉嗖嗖地钻进千家万户。
偌大的皇宫里,更显得寒气逼人。
酒只是皇上一个人喝,晋王推三阻四,偶尔勉勉强强喝上一杯,他推托说:“臣弟已吃过饭了,天冷喝了点儿酒,臣弟就这点儿量,再喝不下去了。”
酒桌上如果碰上这种情况,的确让人扫兴,皇上本来心情就不好,这会儿非但没有因为兄弟的到来而缓解,反而更加烦躁,室内气氛很压抑。
到了子夜时分,晋王想安慰一下郁郁寡欢的兄长,说道:“天气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明天一早臣弟还要着手赈灾事宜。兄长别生气,你要的酒我给你带来两瓶,我陪着你喝一杯,剩下的留着你慢慢喝。这么冷的天,路又滑,皇兄这几天就别到外面去了,别冻着,不如在殿里喝喝酒取取乐呀。”
王继恩在一旁小心服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