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糟心一天

　　不知道过了多久，窗帘的缝隙处透出一丝白光，天已经亮了吗？
　　是的，天亮了，又是新的一天开始了。
　　窦倪宛听到敲门声。
　　“潇潇，你进来吧！”她知道自己现在一脸狼狈，眼睛红肿，但也必须面对弟弟。
　　“姐姐，你哭了一个晚上吗？”窦倪潇进来看见她红肿的眼睛，马上说：“我去给你拿条冷毛巾来。”
　　窦倪潇冲去卫生间拿条毛巾，又去冰箱里拿些冰块，把冰块裹在毛巾里，然后，把毛巾放到窦倪宛的眼睛上。
　　“姐姐，应轩哥哥走了是吗？”
　　“嗯。”
　　“不再来了吗？”
　　“嗯。”
　　“姐姐，你既然这么舍不得，为什么要放走哥哥呢？我感觉哥哥还不错！”
　　窦倪宛把毛巾移开点，露出一只眼睛，看着弟弟：“潇潇，你跟他说十句话都不到，你怎么就知道他好？”
　　“我会看啊，我看哥哥的眼睛，就像我们小孩子的眼睛一样干净；还有，我也相信姐姐。如果哥哥不好的话，你会这么伤心吗？姐姐，你为什么情愿这么伤心，也不留住哥哥呢？”窦倪潇一脸严肃。。
　　窦倪宛沉默一会儿，叹口气：“潇潇，虽然你很懂事，也不笨，可是，有些事情真的不是你这个年纪就能理解，很复杂，我不知道怎么解释……换个方式跟你说吧，你在学校里，应该会听过老师说人很伟大很聪明，能造出飞机火箭大炮，还可以上太空上月球。可是你不知道，很多时候，人又会很简单地形成一些不怎么伟大的固定观念，会让一些人没办法去改变，让人觉得无能为力……”
　　“姐姐，这就是你不跟哥哥在一起的原因？”窦倪潇像是懂了。
　　“也是也不是，其实，不是我不跟哥哥在一起，而是我没办法跟他在一起，他的家庭坚决不同意我跟他在一起。在这样的状况下，如果我还硬要跟他在一起，那会让他的生活很痛苦很烦恼，总之，是一团糟，可我不想他过得不好，所以我就放手了。潇潇，你以后会明白，真的喜欢爱一个人，是不会去害他的，总是希望他越来越好，希望他有个美好的生活。”
　　此刻窦倪宛说出的每个字，都像锋利的刀片般划过她的心头，带给她一阵阵疼痛：“还有一个原因，我也有自尊，既然人家家里不喜欢我，我何必要硬凑上去呢？所以……就是没办法了。”
　　话算是说完，心里的悲伤却是没有完，反而一阵比一阵猛，窦倪宛只能硬忍着。
　　窦倪潇像是完全听懂，不停点着头：“姐姐，我明白，你放了哥哥是为了哥哥好，你很伟大。不过，再伟大的人也要吃饭，我在电饭煲里煮了鸡蛋和粥，你起来吃吧，我现在再去把粥热一下。”
　　窦倪宛看着弟弟的背影，心里涌上点感谢，跟他这么说几句，她也不再一味只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中。
　　或许，弟弟本来就是想来开导她。
　　忽然，她脑子里也想通了点。如果两个相爱的人，因为性格或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或是什么劈腿出轨之类狗血的事情而分手，那就只是种浅薄的痛苦。
　　但如果是想要成全对方，想给对方更好的生活，那即便痛苦也会是美好的吧，因为美好，所以痛苦也会好受点。
　　这也许只是自我麻醉般疗伤，但还是能起点作用，让窦倪宛能恢复点理智。
　　但她还需要几天的眼泪，来冲刷她的痛苦，冲走留在她心里的甜蜜。
　　这样，她才能回归平静，才能平静生活。
　　“姐姐，粥热好了，你快点起来刷牙吧！”窦倪潇在外面喊着。
　　她爬起来进了卫生间，看着镜子里两只肿得水蜜桃般的眼睛，很庆幸今天是周六，不然怎么去上班？
　　“姐姐，我吃完早餐去买点菜，你就在家里休息吧！”窦倪潇又说道。
　　“好吧，你就去附近那个超市买点吧，你想吃什么你就买什么，我没胃口，吃不了多少。”窦倪宛从卫生间出来，从冰箱里拿点冰块捂在眼睛上。
　　“姐姐，你要是能控制住，不那么容易哭，就更完美了。”窦倪潇很认真对着她说道。
　　窦倪宛愣愣看弟弟一眼：“嗯，我努力吧！”
　　窦倪宛从没有像现在这样，会这么喜欢白天，她情愿24小时都是白天。在白天，有事情可以分散注意力。
　　而，到了夜晚，黑暗围绕，万籁寂静，她只能独自去面对她自己的思绪，怎么逃也逃不开。
　　她睁着眼睛躺在床上，无声无息中，心中的思念猛烈溢出来，弥漫在她所有的知觉中，仿佛在慢慢吞噬她的骨，吞噬她的肉，让她的心空空荡荡，却又说不出来痛。
　　她终于知道，思念不是种痛苦，而是一种难熬的折磨。
　　此时，她才对应轩有一点点恨意，为什么又要回来见她，打破她已经平静的心情，给了她这短暂的甜蜜，这甜蜜又滋生出她对他的思念，现在，她如何能轻易抵抗这思念？
　　努力吧！就像她在弟弟面前答应的。
　　她必须做到恢复理智和平静，因为，人生还要继续！
　　在家里熬了两天，星期一去上班的时候，窦倪宛还是神思恍惚，眼睛还是肿的。
　　到办公室坐下没多久，坐在对面的出纳肖芷怡，盯着看了她的脸好一会儿。
　　“窦倪宛，你怎么眼睛那么肿？”
　　窦倪宛低着头对着自己桌上的合同，手里在不停收拾着，一边说道：“哦，肖姐，我周末在家里追个悲剧，眼睛都哭肿了！”
　　“你看什么悲剧啊？我现在基本都看那种搞笑剧，笑一笑多轻松！”现在说话的是隔壁桌子的成本会计罗静。
　　这时，她们财务部的主管杨丽走进来，说话的几个人马上都停止说话，开始低头做起自己的事来。
　　她们这个财务部，包括窦倪宛在内一共五个人，清一色的女人。窦倪宛来了这段时间，对她们也基本了解。
　　刚走进来的杨丽，也是总账会计，整个公司的账都是由她负责。
　　杨丽四十岁出头，是魔都下面乡镇的，一个人在市区住，据说是离婚了。平时在办公室不苟言笑，古板又吹毛求疵，办公室里的其他人都有点怕她。
　　管成本的罗静是隔壁江苏人，三十二岁，跟老公一起在魔都上班，孩子放在老家由父母带。她的助手管库存的姚冬梅是湖南人，三十岁，也跟罗静一样的情况。
　　坐在窦倪宛对面的肖芷怡，倒是正宗的魔都市区人，二十七岁，刚结婚，还没有孩子。看她的外表还像个小女孩，似乎也不想很快生孩子，说是要再轻松几年再生。但办公室里已有孩子的两个人，罗静和姚冬梅却一个劲地劝她早点生。
　　“女人嘛，生孩子总是要生的。不过，早生早解放，这样孩子大了你依然还年轻。”
　　一般她们讨论这种事情的时候，窦倪宛就只是听着，并不参与。
　　杨丽也不会参与，办公室的人都不知道她是不是有孩子，孩子在哪里，由谁带等等。
　　杨丽从不跟她们说这种话题，别人也不敢去问她。整个办公室的人，平时一般只和她说工作上的事情，只有肖芷怡有时会跟她聊点别的，两个人聊的时候用她们魔都的方言，办公室其他人也大多听不懂。
　　窦倪宛感觉她们聊的事，不外乎也就是吃什么，天气怎么样，不会是更深的内容。
　　肖芷怡吐露过怕杨丽。但要说这办公室最怕杨丽的人，应该是窦倪宛，她工作中接触最多的是杨丽。
　　窦倪宛的工作内容，就是根据销售部拿来的销售合同开票，开好后，再在她们公司的财务软件里录销售单。录好，把票拿去给杨丽，她要核对。
　　“窦倪宛，你过来！”
　　这时，窦倪宛就听到杨丽有点严厉的声音在叫。
　　“好的！”窦倪宛赶紧走过去。
　　“你看看，你怎么老是这么粗心？你这张票里面的这个补片，跟销售单上的怎么不一样？票上的单位名称是片，销售单上是盒，你自己拿回去查查，不对就重新开。跟你说过多少次，做事情要仔细，不要以为这单位名称对不上没什么要紧！”杨丽把一张票丢给窦倪宛，她连忙接住。
　　“窦倪宛，你做事情要认真仔细一点，这种单位名称是很重要的。你想想，一个人和一组人能是一样吗？你要明白这可是关系到库存和成本的。”杨丽又补了这句话。
　　“是，杨主管，我明白，我马上去检查。”窦倪宛低着头赶紧走回自己的桌子。她有点懊恼，今天一上午她都有点魂不守舍，开票的时候没看仔细，现在一查合同上确实单位是盒，而且软件里的库存资料显示的也是盒。
　　她只得将票作废，又重新开一张。
　　这一来，心情大受影响。
　　午餐时间，她没有跟肖芷怡她们一起去楼下吃饭，就简单叫个外卖，独自在办公室吃。
　　她正郁闷地吃着饭，忽然走进来一个人。
　　是采购部的经理李嘉伟，他一进来先扫了眼整个办公室，然后就往窦倪宛的办公桌走过来。
　　“哦，小窦，只有你在啊。我跟肖出纳说好了，过来拿张支票，我要去付货款。”
　　“这个，你问肖出纳吧，我不管这个事情。”平时收款付款的事情都是肖芷怡在管，窦倪宛确实不知道。
　　李嘉伟一听就拿出手机打电话，显然是打给肖芷怡。肖芷怡电话里在叫：“哎呀，我上午一忙就忘了，要不下午上班了给你开好哇？”
　　“我跟人家供应商约好了，很远的，我必须现在就要过去，我等下还要回公司。肖美女，我跟你说好了的，这付款申请单也早批好放你桌上的。”
　　“哎呀，你别急嘛，我们财务事情多，偶尔忘记下也正常啊。对了，现在办公室是不是窦倪宛在？我让她给你开一下吧。”
　　一听这话，李嘉伟连忙把手机拿给窦倪宛。
　　“窦倪宛，帮个忙，我桌上左边的文件盒里有一叠付款申请单，你拿出李嘉伟的那张，然后照着上面的金额给他写张支票，谢谢了啊！”
　　“我？”窦倪宛还想说呢，那边已经挂掉电话。
　　她知道她们几个人，中午这点时间在下面餐馆聊天，不聊到剩最后几分钟是不会回办公室的。
　　“那小窦，就麻烦你帮我开吧，我这边很急！”李嘉伟在边上使劲催着。
　　窦倪宛只得走到肖芷怡的办公桌前，拿过左边的文件盒，在里面找到李嘉伟的那张付款申请单。只是接下来，她心里却有点慌，她还从没填写过支票，但，这个事情能光荣的说出来吗？一个财务还不会填写支票？
　　还好，她总算急中生智，在肖芷怡的抽屉里找已经填写好的支票来看。
　　她照着那上面的样子填写不就可以了？
　　她正看着研究呢，李嘉伟却显然有点等不及：“小窦啊，这样吧，你把小写金额写好，把章都盖上，其他那些公司名称，日期，大写金额什么的都不用填，我拿去让对方单位填好了。”
　　窦倪宛一愣，不是很懂他的意思，也不懂这是不是允许。
　　“你不用担心，你刚来不清楚，我们一直是这样操作的。你把金额写死，把章盖上，这就不会有事了！你放心吧！”李嘉伟的语气就是要窦倪宛照做。
　　于是，她也就稀里糊涂听他了，终究她只是个新来的员工。
　　李嘉伟拿着支票急匆匆走了。
　　窦倪宛看着他的背影，一个人坐在椅子上有点发愣，心里想着刚才那张支票，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像是哪里有什么不对，有什么漏了似的。
　　马上，她又冲过去肖芷怡的办公桌，拿出另外的支票仔细看着。
　　看着看着，突然，她想起来什么，顿时脸色惨白，放好手里的支票后立即冲出门去，冲到公司大门的时候，差点跟一个人撞上。
　　“窦倪宛，你怎么了？有什么事吗？”这个人是销售部的经理，陈佑杰，也是这个公司里窦倪宛唯一的四川老乡。
　　“我要去找李嘉伟，我刚给他开了张支票，我忘了在金额前面写上羊字符号，要是不写上的话……”窦倪宛急得很慌很慌，有点面无血色了。
　　“我刚在楼下碰到他，你不要急，我去追，我有车子，你追不上的。”陈佑杰说完就冲向电梯。窦倪宛来不及说什么，就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电梯里，她在电梯门口站了一下，想想还是回办公室再说。
　　从她来到这个公司，知道陈佑杰是老乡后，两个人就互相单独加了微信，整个公司，窦倪宛就只单加了他，其他的同事都只是在一个公司群里。
　　因为是老乡，感觉跟他就比较亲切点，平时说话也稍微多一点，相比其他同事，稍微熟悉点，也是这原因，此刻让她对这个陈佑杰多点信任。
　　她呆坐在自己椅子上，静静等着他的回音。
　　十几分钟后，她的微信里传来信息，是一张图片，她点开一看，是那张支票，支票上，已经在小写金额前面填写了个羊字符号。顿时，她大大松口气。
　　陈佑杰又发来一段话：放心吧，我已经追上李嘉伟，在那张支票上补上了。另外，我也跟他说了，不要在办公室里说起这个事情，我今天晚上会请他喝酒的。
　　窦倪宛马上回过去：谢谢老乡！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你真是帮了我一个大忙。
　　“你真要谢就请我吃顿饭吧！”陈佑杰又回信息过来。
　　“好的，过几天我一定请你吃饭！”窦倪宛很爽快地回复他。
　　到这会儿，窦倪宛终于能完全放下心来。
　　忽然，她在自己头上用力拍下，心里默默念着：“窦倪宛，清醒振作点吧！”
　　等肖芷怡回来的时候，窦倪宛也没多说什么，就只是把那张支票票头和付款申请单夹在一起拿给她，告诉她已经开支票给李嘉伟了。
　　总算，熬到下班。
　　窦倪宛跟着汹涌的人群一起走出地铁，走上大街的时候，她心里叹了一下。
　　“真是糟心的一天啊！”
　　可是，再糟心也要继续活着，是吧？她确实是痛苦，但痛苦到要去死的程度了吗？
　　她认真在心里问自己，不是，很快她默默否认了！在她感到痛苦的此刻，她心里还是有种想要活着的强烈感觉。
　　既然不想去死，那就好好活吧！活得像样点！
　　首先，要好好吃饭。她像往常一样去菜场，买晚上要做的食物。
　　在弥漫着最浓人间烟火气息的菜场里，逛了一圈后，窦倪宛自我感觉心情平复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