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自我欺骗

　　又是大半个月过去，窦倪宛觉得已经完全适应魔都的生活和气候，也许，同纬度的城市和城市之间，本质上没多大区别，都能解决普通人日常的衣食住行。
　　即使吃的方面有点不一样，但魔都的选择多得很，要甜有甜，要辣有辣，要苦都会有苦。
　　她的工作也进入了正常轨道，已经跟上整个办公室的节奏。弟弟显然也适应了新学校，没听见他有什么抱怨。
　　所以，一切还算是满意的。
　　新生活就可以这样平静的进行下去。
　　这天是周五，下班之后，窦倪宛从地铁出来就去菜市场，她买了晚上的菜，准备回去做晚餐。
　　她基本都是自己做晚餐。在成都的时候也是，都尽量不让弟弟吃不健康的外卖，也包括自己。
　　菜场出来后，忽然，电话响了，急匆匆往家赶的她都没留心细看号码就接了。
　　“喂，是哪位？”
　　“宛宛，是我！”电话里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仿佛一切都停止了，窦倪宛傻站着一动不动，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人会这样喊她。
　　“宛宛，你听到了吗？”电话里，他的声音焦急中带点嘶哑。
　　窦倪宛清醒过来，一个路过的行人不小心碰到她背在肩上的包。
　　“应轩，是你吗？”她开口说话。
　　“是我！”
　　“你怎么知道我的号码？”这个号码是她刚新买的魔都本地号码，他不可能知道。
　　“我问了你的继母。”
　　继母？自然只有她了。
　　“你回国了？”
　　“是的。”
　　“为什么？你不准备在美国读研？”
　　“你怎么知道我要在美国读研？”
　　窦倪宛想打自己一个耳光，她连忙挂断电话，急急往家里赶。等来到自己住的那栋楼前，她看到前面站着一个男孩，背影似乎有点熟悉，像那个在她记忆中的男孩。
　　这时，她手里的手机铃声又响了，她并不想去接，但铃声惊动了前面那个男孩，男孩转身。
　　真的是他，应轩，那个常在她梦里出现的他，也是让她离开成都的主要原因。
　　只是，现在她眼里的他瘦了，也憔悴了，这憔悴让她的心里马上泛起一点难受。
　　他的头发剪得短短的，比以前短很多，穿着很简单，白衬衫牛仔裤，外面套件深色外套，看起来清爽干净，还是她记忆中的那个男孩。
　　他也在紧紧地盯着她，眼神里满是一种因思念而起的哀怨，他向她走过来，她却想往后退去，他紧走几步，猛地一把抓住她的手。
　　“宛宛，你还要躲避我吗？”
　　她只能面对他，露出一个哀伤的微笑：“应轩，你为什么要回来？”
　　她已经能平静对待失去他这件事，他已经成了她痛苦回忆里最美好的部分，能让她的余生时时想起。
　　他的脸，在近距离面对她的时候，脸上的神情在急速变化，一会儿似乎是愤怒得想要冲她爆发，一会儿又是那种因思念而起的满满爱恋神色，似乎要将她沉没。
　　他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用力拉住她的手想往小区外走。
　　“应轩，我弟弟一个人在家里，他在等我给他做晚饭。”她双手按住他的手，语气哀求地说着。
　　他看着她的脸，叹口气，将此刻脸上极复杂的在不停变换的神情，终究恢复成平静。
　　“我陪你上去，等晚餐之后你就跟我走。”他说道。
　　“我为什么要跟你走？”
　　“你还问我为什么？”他突然站住，将她的身体往自己怀里一攥，用一种极其愤怒的语气问道。
　　她第一次看到他这么生气的脸，有点惊慌。
　　“应该是我问你为什么？不止一个为什么！宛宛。”他的语气里带着股狠劲。
　　她慌乱得不知怎么回答他，又挣脱不了他的手。
　　这时，楼道里进进出出很多人，暂时打破他们的僵持。
　　应轩主动拉着她走进单元的电梯间，跟着其他人进了电梯，然后，他按了16楼。
　　窦倪宛心里悲叹一声，继母应该告知了他，关于她在魔都的一切。
　　她的继母，无论怎么样终究是她弟弟的母亲，而弟弟，再怎么成熟和古灵精怪，却也依然热衷跟这个没给他多少母爱的母亲交流，毕竟谁都需要母亲，何况一个刚11岁的孩子。
　　电梯从1楼往16楼升上去，仿佛在将她的回忆一点点释放出来……
　　应轩去美国的第一个月，她继续和他维持一点联系；第二个月，她渐渐以工作忙的原因减少了跟他的联系；第三个月，她开始埋怨找茬；第四个月，她开始跟他吵架。
　　第五个月，她提出分手：“应轩，我觉得跟你在一起太痛苦，隔着一个浩瀚太平洋，我真的感觉不到甜蜜，我支持不下去，我们分手吧！”这句话是她丢给他的最后一句话。
　　第六个月，她开始不理他，她将他所有的联系方式都删除，她再联系不到他，他也再联系不到她。
　　她想，应轩的母亲应该会满意了！
　　“宛宛，到了，你在想什么？”应轩拉了下窦倪宛，把她从回忆中拉出来。
　　他带着她走出电梯，走向605的房间门口。到了门口，他站在一边等着窦倪宛开门。这情形就像他是主人。
　　她叹口气，拿出钥匙开门。门打开，一进到里面，就听到弟弟的声音。
　　“姐姐，你回来了？”窦倪潇从书桌边离开，来到门口迎接窦倪宛，他看到应轩愣了下。
　　“潇潇，这是我大学同学，今天碰巧遇到，所以……请他来吃顿晚饭！”窦倪宛在跟弟弟介绍应轩的时候，心里还是紧张，也有点尴尬。
　　“我不是你姐姐的同学，我是她的男朋友！”应轩突然接住窦倪宛的话反驳。
　　她马上瞪应轩一眼：“是前男朋友！”
　　“不是前男朋友，是现在进行时的男朋友！”应轩也瞪着她。
　　两个人像是在用眼神打架。
　　“姐姐，哥哥，你们两个大人之间的事情，没必要在我这个小孩子面前吵。反正不管怎么样，你们一个是我的姐姐，一个我就叫哥哥，对吧？”窦倪潇看着他们两个人剑拔弩张的神情，倒是一点也不震惊，不慌张，反而气定神闲的平静说道。
　　“对！我弟弟说的还有不对的？”窦倪宛得意的冲应轩又瞪一眼。
　　应轩笑笑，伸手摸摸窦倪潇的头。
　　“哥哥，你进来坐吧，我给你倒杯水。”窦倪潇开始招呼起来。
　　窦倪宛拿着买的菜进了厨房。应轩紧跟在她身后。
　　“要不要我帮忙？宛宛！”
　　“不用，你去外面陪我弟弟吧！”窦倪宛并没有看他，只顾洗菜。
　　他却突然伸手从她身后搂住她的腰。
　　她整个人顿时僵住。
　　“求求你，应轩，现在我弟弟在的！”窦倪宛尽量压低声音说道。
　　他在思考，几秒后，他的手收回去了。
　　“好吧，宛宛，那我出去吧！”
　　他终于往客厅走去，窦倪宛松口气。
　　“哥哥，你能教我下，这道数学题怎么做吗？”窦倪潇手里拿着作业本。
　　应轩听见后马上走过去，看了题目后就教给他怎么做。
　　“哥哥，你的数学真好，这么快就能答出来。我平时问姐姐，她都要支支吾吾想半天。”
　　“潇潇，女孩子数学不好正常，你就原谅下你姐姐吧！”应轩笑笑，“还有哪道题不会的？”
　　很快，窦倪潇不会的题目都做好：“谢谢哥哥，我数学作业做好了，现在我开始做语文作业。这个我会做，就不麻烦哥哥教，你去沙发上坐吧，我把你的水杯放在茶几上。”
　　“好的。谢谢潇潇。”
　　应轩坐进沙发，拿起杯子几口就把水喝完，他确实很渴。他把头靠在沙发靠背上，闭上眼睛。
　　四十分钟还不到，窦倪宛就已经准备好所有的菜，剁椒鱼头，辣椒炒肉，加三鲜汤。
　　“潇潇，晚饭好了，你进来把菜端出去！”她喊了一声。
　　听到声音，窦倪潇从书桌上站起来，他看下沙发上的应轩，然后，蹑手蹑脚地走进厨房。
　　“姐姐，哥哥在沙发上睡着了！”窦倪潇轻声地说道。
　　“真的？”
　　“嗯！”
　　“我去看看，你把手洗一下，把饭盛出来。”
　　窦倪宛来到客厅，她坐到应轩身边。他真的睡着了，她坐下来的动静都没惊醒他。
　　她看着他的脸，这张她异常熟悉的脸，哪怕比记忆中多了点消瘦，多了点憔悴，却依然是她熟悉的。
　　她明白了，她何曾将他在记忆中淡忘？不过是在自我麻醉，自我欺骗。
　　她努力克制自己想要抚摸他这张脸的冲动。
　　“应轩，晚饭好了！”她轻声说道。
　　他的眼皮动了下，终于，他睁开眼睛，一刹那间，他似乎不知道自己身处在何方。
　　但，看清窦倪宛的脸后，他忽然笑了，这笑是多么的开心，仿佛他找到了丢失的宝贝。
　　“对不起，宛宛，我太累了，这几天，我就睡了几小时。”飞过一个太平洋，回到成都，又从成都飞到上海，他本可以在酒店休息，他却想将时间花在早点见到她的努力上。
　　三个人在餐桌上坐下来，应轩选择坐在窦倪宛的对面，这样他可以每分钟都看见她的脸。
　　“哥哥，你吃鱼，我姐姐做的菜很好吃。”窦倪潇给应轩夹了一块鱼肉。
　　“谢谢潇潇！”应轩很快吃了，吃完他惊喜地看着窦倪宛，“真的很好吃！宛宛，你真的很会做菜，希望以后我每天都能吃到你做的菜。”
　　他前半句话让窦倪宛有一点得意，嘴角禁不住露出点笑容，但后半句话一下让她发愣，连忙低下头只顾埋头吃饭，并没有接他的话。
　　窦倪潇看看姐姐的举动，转头对应轩说：“哥哥，你喜欢吃辣吗？”说着，他又给应轩夹了块鱼肉，“我最喜欢吃我姐姐做的这个鱼头。”
　　窦倪宛很感谢弟弟能给她解围，弟弟这小精怪，真是没什么场面能难倒他。
　　但，这顿晚餐，大多数时间还是沉默的，应轩也没再多说什么，也许顾忌到窦倪潇在旁边吧。
　　“哇，菜都吃完了，姐姐，我去洗碗，你和哥哥聊聊天吧！”窦倪潇语气有点夸张地说道。他捧着碗筷很快去了厨房。
　　看到窦倪潇进了厨房，应轩立即抓住窦倪宛的手。
　　“宛宛，现在可以跟我走了吗？”他的语气和神色，无法让她说不可以。
　　“我去跟我弟弟说一声。”窦倪宛无奈地回答。
　　应轩放手，她走进厨房，看到弟弟正认真洗碗：“潇潇，我……我有事要出去一趟，可能回来有点晚，你没什么事吧？”
　　窦倪潇转过脸：“姐姐，我又不是第一次一个人在家，你忘记你上大学的时候，你只有周末才回家，平时，爸爸晚回家的时候还不都是我一个人在家。”
　　“好吧，那我出去了，记住，八点四十睡觉，不许玩手机超过半小时。”
　　“知道了，姐姐，你还不相信我吗？”窦倪潇冲着姐姐点点头。
　　在等电梯的时候，应轩忽然像是刚想起什么：“宛宛，你弟弟一个人在家没关系吧？”
　　“对啊，我弟弟是小孩子，总是不放心的，要不我回去吧！”窦倪宛有点啼笑皆非，对于应轩的后知后觉，她作势要转身。应轩立刻将她的手抓得更紧，另一只手搂住她的腰。
　　“我等下送你早点回来吧！”他的眼睛紧盯着她，有点紧张，像是怕她马上消失，又有点怒火，但很快克制住，“我早听你说过，你弟弟很懂事，今天见到，是很懂事，你就不用担心了。”
　　窦倪宛沉默着。好吧，既然，他回来了，找到了她，确实，有些事，是要跟他说清楚。
　　不然，看他的眼睛都知道不会罢休。
　　在小区门口，应轩拦了辆出租车，拉着她上了车。在车里，他不说话，紧抓着她的手，一秒也没有松开过。
　　不知过了多久，车停在一家看着非常高级的酒店门口。
　　窦倪宛进去后，看了下酒店富丽堂皇的大厅。嗯，这又是在提醒她，让她想起他的家庭来，想起她跟他的家庭是多么不般配。
　　她的眼前，仿佛又看见他母亲那张冰冷的脸，还有那轻蔑的眼神。
　　应轩紧拉住她的手，将她带回到现实中。
　　房间的门刚关上，他就迫不及待吻她，她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对的反应。
　　她只是意识到，她以为的平静，以为的忘却，以为的心如止水，在他的一个亲吻下，统统作废，统统妥协。
　　所有的感觉瞬间恢复，所有的甜蜜也瞬间恢复。
　　她无奈流泪，为自己在这一刻的软弱妥协。
　　眼泪怎么都止不住，不停滚落下来。应轩见了，也不说什么安慰的话，只是重新又吻住她……
　　终于，她的眼泪停了，脸上却哭花了。
　　“宛宛，去里面洗下脸，不许再哭！”
　　洗完脸她觉得清醒多了，她往外面走，他却拉住她的手。
　　“这几天我一直在赶路，身上都是汗臭味，我要好好洗个澡。宛宛，你在外面好好等着我，不许走！”他的眼睛里分明有一丝害怕。
　　“你放心，我既然来了，又偷偷溜走算什么？”窦倪宛露出一丝苦笑，“还有，你既然回国找到我，我们确实也需要谈谈。”
　　他终于露出丝微笑，放开她的手，看着她出去。只是，她一只脚刚跨出门，他从后面却又将她一把抱住。
　　“应轩，你疯了？”窦倪宛转过身面对他，脸上有点惊慌，也有点害羞，脸马上烫起来。
　　“你才知道？我只是不想让你离开我，哪怕一分钟！”
　　他在她耳边说了句话，她顿时整张脸都满是了红晕。
　　她想说什么，他却根本不让她说话……
　　依然如记忆中那般美好，甚至是更加的美好。她在陶醉中却也不由得感觉到深深悲哀。
　　这美好只会是短暂的瞬间，她无法长久拥有。
　　恢复平静的两个人彼此注视着，暂时沉默着。
　　一种疯狂已在他身上平息，很快，她看到另一种疯狂在他眼睛里发展起来，他紧盯着她，眼里渐渐凝聚起怒火。
　　“宛宛，现在可以给我解释了吗？”
　　“你要我解释什么？”
　　“为什么要和我说分手？为什么要拉黑我？为什么不和我联系？为什么离开成都也不跟我说？为什么来上海也不告诉我？”或许，这些为什么在他心里早重复问了千万次。
　　“你问我为什么？可我也很想问为什么？我一直以为我们的恋爱很简单，就是你跟我互相喜欢对方的一个事情，现在却明白不是，还关系到我的出身、学历跟你配不配；还关系到我的家庭跟你的家庭配不配。我也想问这是为什么？可是谁能给我解答？”说起这些的时候，她感觉心脏这个部位又在隐隐疼痛，曾经的记忆又全部回来。
　　“是我妈妈来找你了，是吗？”应轩叹口气。
　　“你已经知道了？”窦倪宛看着他的表情，小心揣摩着他话的真假。她答应过他母亲，不会说出去，她要守诺言，但如果他已经知道，那就无所谓。
　　他点点头。但其实，他并不确切知道母亲去找了宛宛，他只是在猜测，只是隐约觉得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