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亲爱的小孩

　　窗外，浓得化不开的黑，屋里的灯光特别的亮，一桌子的残羹冷炙。
　　“不，不对劲。”丛政把身子向前倾，坐正、坐直。
　　“赵月落水了，她不应该第一时间呼救吗，怎么跑了？”
　　“她害怕，所以跑了。”
　　“她把人推河里去了？”
　　“推河里了，人死了吗？”
　　黄想愣住了，一想，对呀，推河里了又不是死了，掉进河里不会立刻死掉的啊。
　　“如果她一下子把人弄死了，她害怕、慌了、跑了，正常。可赵月没死，她跑什么？人落水了，正常的反应不应该是喊人求救吗？况且，赵月落水了，肯定会向她求救的，郭欣为什么不救？那条河的位置并不偏僻，当时也不是黑天午夜，只要她喊上几声，不会没人来的，赵月得救的可能性很大的。”
　　“会不会是郭欣害怕救她上来被报复？又或者赵月威胁她你不救我上来，我就把你怎样怎样，所以，郭欣才不救的。”
　　“绝无可能。”丛政直接否定，“赵月和郭欣没有深仇大恨。赵月平时很少出门，郭欣一个外来的，两人几乎不怎么接触，能有什么仇、什么怨？赵月人老实、心又善，说不出那种话来。”
　　“所以，你的意思是……”
　　“我觉得郭欣是故意不去救赵月的，她就是想让她死。”
　　“不会吧。”黄想被一口酒噎住了，“小孩子哪来的坏心思，她和她有什么仇怨非要置她与死地？”
　　“你记得，她们是因为什么吵起来的吗？”
　　“因为动画片里的人物哪个好看，这也是理由？”
　　“听我姐说，郭欣被惯坏了，好胜心、嫉妒心极强，处处都要压人一头。她有一次和小伙伴们说起一件事，听雪娇姐说，她有一次把邻居家刚出生的一窝小猫崽当着猫妈妈的面虐杀了，只因为邻居家的女孩喜欢猫，不喜欢她喜欢的狗。杀完后，她还把女孩叫过来看，她说的时候是笑着的，而且是哈哈大笑，雪娇姐说，当时她和其他的小伙伴听得直害怕。”
　　“不会吧？”
　　“我姐和当年的小伙伴聊天时，我听王姐说，小时候的郭欣把老师家的孩子骗进了一户人家，那家有一条十分烈性的看门狗，只因为老师在课堂上批评了她，让她没了面子……”
　　“所以，我怀疑她是有意让赵月死的，大人眼里小孩子之间的恩怨不值一提，可对于他们来说就是天大的事。”
　　丛政灌下一杯酒：“不要小看了小孩子，再小也是人，是人就有善恶，恶不分年龄。我姐小学五年级时经历了一件事，一封写有她署名的情书顺着门缝塞进了教室，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不到两节课的时间，全学校都知道了，我姐说这件事幸亏发生在过去，要是现在，她活不过那年，我姐说她都不知道当年的自己是怎么捱过来的，只要她出门，总感觉周围像是有无数双眼睛盯着自己，她不想却又不得不去学校，整整一年，她在学校都是低着头的。”
　　“没告诉老师？”
　　“这种事怎么和老师说，她开不了口。大姐小时候老实内向、胆小怕事。尽管过后有同学替她澄清了，信上的字迹不是她的，她是被冤枉的，可仍然挡不住那些异样的眼光，有一个叫魏来的男同学时不时拿信里的话羞辱她，知道现在，三十多年过去了，还有人记得呢……”
　　“太过分了！这人谁呀？”
　　“多年以后才知道，那封信是她当年最好的一个同学炮制的，因为我姐被选上了值周生，而她没有。真恶心。”
　　黄想默然了。
　　“还有，我怀疑，郭欣的妈似乎也不清白。”
　　“怎讲？”
　　“郭欣妈特别惯着她，整天围着她转，离开一会儿都想得不行。郭欣和她吵架跑出门，跑到河边和赵月起冲突，把她推下河，这么长的一段时间，她妈会不担心她，不出来找她？”
　　“你是说，她妈可能看见了……”
　　“我只能说有可能，她妈亲眼看见了赵月落水，可郭欣不想救她，她妈也就没有施以援手；又或者，郭欣在跑回家的路上遇见了来找她的她妈，听她说了，选择了沉默……当然了，这只是我的一个想法，不一定是真的，希望，不是真的。”
　　略一停顿，丛政又说：“你有没有觉得赵月并不是被无意中推下河的，而是郭欣有意的。”
　　我天，还有呢。
　　“赵月为人胆小老实、唯唯诺诺，自家父母不为她出头，面对一脸怒气冲冲的郭欣，她的第一反应应该是远离，而不是和她面对面。郭欣正在气头上，把赵月当做了出气筒一顿输出，不把气撒干净不罢休。赵月骂不过她也打不过她，只想快点走，可郭欣让她惹不起也躲不起，拉着她不让她走，赵月想走，她不让，郭欣一气之下把她推进了河里——她是故意的。”
　　这也，有可能，两人身上更冷了。
　　“两个人如果真的动起手来，扭打在了一起，落水也应该是两个人一起，不大可能赵月落水，郭欣安然不动啊，河边没有可以拉拽的东西。”
　　“可赵月被打捞上来的时候，衣服和辫子都有被拉扯的痕迹啊？”黄想回忆起来，“说明两个人确实有过激烈的争执。”
　　“像我刚才说的，一个要走、一个不让走，一个就是想走，一个就是不让走，也会拉扯到衣服和辫子。赵月落水后会有一番挣扎，衣服、辫子散开也有可能，而且当时，郭欣正在气头上，怎么可能会和赵月聊起动画片里的人呢。”
　　“可她描述的关于动画片里人物的内容很真实，不像是编的。”
　　“郭欣遇见赵月不会直接和她吵，肯定要找借口，看见赵月手里的动画片和她搭话，一个回答不顺她的心、不合她的意，她就找茬和她吵起来呗。”
　　“她有那么坏吗？”
　　“我刚才和你说的，她老师家小孩的事，王姐当场质问她怎么能这样，她说，谁让他妈在那么多人面前让她丢了面子了，你看看，她的面子比人命还重要。”
　　“这些，你和你姐她们说了吗——为什么不说？”
　　“我说了，怕她们心里更难过，这件事已经让她们背负了快四十年了，该是卸下去的时候了。死的人死了，活着的人还得活着，她们已经仁至义尽了，别再给她们添堵了，好好过完下半生吧。”沉默片刻，“你是教学的，整天面对一帮小孩，没发生过一些特别的事情？”
　　“特别的事情？有，发生过。现在的学生普遍早熟，懂得多，心思比较敏感。像你说的，我没听过也没见过，有没有我也不知道，不过确实发生过一些事情，我和你说过吧，我之前教过的一个女学生……”
　　“没听你说过啊，咋回事？”
　　黄想灌下一杯酒：“我之前教过一个女学生，很优秀，长得好看，学习成绩不错。毕业后上了中学后，开始不学好了，和一帮半大小混混搅在了一起。有一次学校放假，在厕所里，一个男生负责拍，另外两个男生……之后还传到了网上，好巧不巧被她爸看见了，报了警。因为没到十四周岁，三个男生也是未成年，听说每家花了一大笔钱和解了，三个男生被放了出来，听说女学生还怀孕了，只是听说，不知道真假。女生的爸爸很快把这笔款子输光了，女生后来转到了别的学校上学，没过多长时间退学了，再后来没了消息，听说去了外地。”
　　“家长也太不负责任了。”丛政愤愤不平，“这种人不配当父亲。”
　　“一开始不是这样的，自从父母离婚后，女生就自暴自弃了，我也曾经试图拉她一把，可拉不动，我也没办法。如果她能在一个正常的家庭长大，一定大有前途，是个非常不错的苗子，可惜……”
　　除了可惜惋惜叹息，还能做什么呢？
　　又是片刻的沉默。
　　“你小时候有没有过特别的事？”
　　丛政突然想到了他，这位老实巴交、安分守己的技术老宅男年幼年少时有没有过惊世骇俗、不同凡响之举呢。
　　“我小时候净被人骗了。”黄想回答得干脆坦荡，“我就说一件事吧，小时候上学中午带饭，我们都把饭盒放到水房里保温。有一天上午，我去打水，被一个同学叫住，塞给我一个饭盒，说他中午不想吃饭了，他的饭给我吃了，说完就走了。我刚打开饭盒，看见里面只有两个饺子，我班的一个女生走了进来，看见我手里的饭盒对我大吵大嚷起来。原来那饭盒是她的……”
　　“后来呢？”
　　“我和她说了，她不信，我一点便宜没占到还惹了一身骚。再后来，那男生自己把事情当做‘光荣史’说了出去，真相大白了，我的罪名洗清了，那男生被狠狠鄙视了。其实，同学们也都知道不是我，相信我的为人，况且当时，那男生刚刚出去，他人啥样，大伙都知道。”
　　两人笑了笑。
　　屋里有点冷了，黄想去厨房添了把柴草，不用看时间，也知道很晚了。
　　“这么晚了，别折腾了，别回去了。”
　　丛政也正有此意。
　　“你晚上都干点啥？”
　　“现在的人能干什么？除了手机还是手机，偶尔看看平板。”
　　烧得滚烫的火炕躺上去的感觉真是不一样，丛政不免又怀旧、感慨一番。
　　心情挺好，睡个好觉。